刘存义虽说不太情愿,第二天还是到军管会招待所找了汤荣花。
汤荣花有些意外,问:“存义,你咋找到这儿来了?”
刘存义抱怨说:“二姐,你还说呢,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就不见了。”
汤荣花苦苦一笑,很平静地说:“存义,你别怪我,我原想回山东老家,是你们孙政委硬要留我在北京玩几天。”随后又问:“是孙政委让你来的?”
刘存义摇摇头:“不是。”却也不敢说是孙成蕙让自己来的,只道:“今天是星期天,我想陪你在城里逛逛。”
汤荣花摆摆手:“算了吧,存义,孙政委派了军管会的王干事陪我。”
刘存义说:“不,不,今天就我陪。二姐,你收拾一下,咱们走。”
正说着,那个王干事过来了,说:“汤大姐,走吧,今天我们去王府井。”
汤荣花想了想:“王干事,您休息吧,今天有我弟弟陪我。”
王干事问:“汤大姐,你在北京还有个弟弟呀?”
汤荣花笑笑,向刘存义一指:“这不是么?你看他像不像我?”
王干事看了看刘存义,说:“还真有些像呢!”
一起到王府井逛街时,汤荣花才说:“存义,这回的事,我得给你说明白,我从没想过要坏你,影响你的进步。你们孙政委那里,不是我要去的,是你们孙政委请我去的。”
刘存义心里热乎乎的,说:“二姐,我知道,这世上谁害我,你都不会害我!”
汤荣花叹了口气:“存义呀,你也不能说孙政委、赵营长他们就是害你,我看他们都是为你好。你说说看,不为你好,孙政委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存义,你一定要尊重组织,尊重同志,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姐了解你,别人不一定都了解你呀!”
刘存义点点头:“二姐,我……我听你的。”
汤荣花注意到刘存义的鞋带松了,扯着刘存义在路边站下,当着过往行人的面,一声不响地弯下腰要替刘存义系鞋带。
刘存义有些窘了:“二姐,我……我自己来……”
汤荣花一边系着鞋带,一边仰着脸说:“存义,你呀,还真是离不开姐哩!你看看这裤子脏的,就不知道脱下来洗洗?小蕙咋也不给你洗?”
刘存义更窘了:“小蕙也忙,再说,再说……”
汤荣花站起来,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在王府井一家布店里,汤荣花看上了一块花洋布。
刘存义忙让店员把花布拿了过来,在汤荣花身上比划着:“二姐,你对着镜子看看,挺好看的,扯几尺做件褂子吧!”
汤荣花迟疑着:“存义,是不是太艳了点?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刘存义说:“不算艳,你穿正合适,还显得年轻哩!”
汤荣花还在迟疑,刘存义已将钱递了过去:“同志,给我姐扯几尺花布!”
就买了这么块布,汤荣花不愿逛了,要刘存义快回学校去,说是自己也不打算在北京呆下去了,想马上走。
刘存义觉得有些意外:“二姐,你急着走干什么?”
汤荣花说:“老家事多呀,你姐又负点责任,不敢离久了。”
刘存义想到正事还没和汤荣花谈,便说:“那得和我们孙政委告个别吧?”
汤荣花摇摇头:“不了,你代我打个招呼吧!该说的话,我们都说过了。”
刘存义这才急了:“二姐,那,那我送你!”
原想在送汤荣花时,把离婚的事提出来,可汤荣花就是不给刘存义机会,老是说个没完。一会儿说过去的事,一会儿说现在的事,再三嘱咐刘存义,要刘存义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已经走到列车车厢门口了,汤荣花还在说:“……存义,姐走了,以后可能再不会来北京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尤其是你那牛脾气,一定得改,不改,影响进步哩!还有学习,得用功,战争年代,一天到晚打仗,姐还抽空学文化,你在文化速成学校更得好好学。”
刘存义心里仍想着咋向汤荣花开口,嘴上便应付:“二姐,我知道,都知道。”
直到跨进车厢门了,汤荣花才掏出一封信,递到刘存义手上,说:“存义,给你这个,你拿着它去找孙政委吧!”
刘存义接过信,一怔,有些紧张地问:“二姐,你……这信上都……都写了些啥?”
汤荣花平静地笑了笑,说:“是给你的离婚书,我按了手模;还有一页纸是写给孙政委的信。我在信上说了,离婚是我提起的,与你无关,希望组织上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你的进步。”
刘存义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姐,二姐——”
汤荣花含着泪,站在车厢门口笑着:“存义,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礼物了。”
刘存义一下子失了态,大声叫道:“姐,我们不离婚了,不离了……”
汤荣花摇摇头:“存义,这话你不要说了,那天,你和你们孙政委吵架,我就在里屋坐着,你的心思我全知道。姐这是成全你,也是成全姐自己。姐是老区的党员干部,从来没要别人怜悯过!”
这时,火车已启动了,汤荣花往车内站了站,泪水满面地向刘存义招起了手:“存义,再见了,好好对待孙成蕙,别……别亏了人家姑娘的一……一片心!”
面对着这撼天动地的情怀,刘存义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扑通”一声,笔直地跪在了寂静无人的站台上,冲着汤荣花站立的车门,和泪叫道:“姐——”
列车一点点加速了,一节节车厢从刘存义面前呼啸而过。
列车轰轰隆隆过去后,铁轨裸露,蓝天高远。
刘存义仍呆了一般,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跪着,泪人儿似的。
这列车撕心裂肺的呼啸声就此响彻在了刘存义和孙成蕙未来的生命中,一个老区女共产党员的凛然大义和自尊自信让他们铭记了一辈子,终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