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程世昌和钟槐在防洪堤上一起巡堤。钟槐说:"程伯伯,你为啥一定要和我巡这段渠呢?"程世昌叹了口气说:"我最担心的就是靠近干沟的这段渠,那时修得太急躁,质量上恐怕有点问题。这话我不敢跟郭政委说,一说他一定又会恼火,这渠堤他本来是不主张再修的。我一再坚持,他才勉强同意的。不说了,来,坐下歇会儿吧。你也几天几夜没睡,一定累坏了。"钟槐说:"没事,我这身体是铁打的。"但话没说完,却深深地打了个疲惫的哈欠。"程伯伯你不累不困吗?"程世昌说:"我也是人,咋不累不困。但我感到负在我身上的责任比谁都大。再坚持一夜,明天,洪水就会小下来,郭政委也会派人来换我们的班的。"
月色朦胧。两人坐在堤边上,洪水已退到防洪堤的半腰间了。程世昌说:"再过两天,洪水就可以退尽了,这儿的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程世昌点燃支烟,说:"钟槐,你不抽烟吗?"钟槐说:"不抽,我娘不让抽。"
钟槐仰望着明月。程世昌说:"钟槐,你在想什么呢?"钟槐说:"想我娘呢。这么大的洪水,我娘不知咋样了,我真想去看看我娘。"程世昌感慨地说:"你娘,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哪。"钟槐说:"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娘,所以我爹把她撇下了,我咋也想不通。我恨我爹,也恨那个女人,把我们好好一家给拆散了。"程世昌说:"我也有点弄不懂,你娘这么好,为啥钟副师长会对你娘没感情呢?"钟槐说:"他嫌我娘比他大六岁,嫌我娘不咋好看。"程世昌说:"你娘长得蛮好的呀,尤其那双眼睛!唉,世上有些事是很难说得清的,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我结婚时,我女人比我小六岁,长得也很好看。但感情上却并不很融洽,性格上有差异。所以,感情上的事,很难从年龄上、长相上来衡量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哪!不但善良,懂得体贴人,而且还明事理。"钟槐说:"那你女人呢?"程世昌说:"两年前,她带着女儿,从老家到新疆来找我,她被土匪杀害了,女儿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钟槐说:"你女儿当时多大?"程世昌说:"八岁,跟你妹妹钟柳一样的年纪。所以我看到你妹妹钟柳,就感到特别的亲。好了,不说了,说了让人伤心。"钟槐想说什么,但把话又咽了进去,然后摇摇头,他显然又否认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程世昌站起来说:"你娘不会有事的。这儿的地形高低不平,洪水一来,只要往高包上一爬就没事了。而且他们的营地肯定设在高坡上。小张、小王有这方面的经验。钟槐,洪水退到半堤腰了,不会有什么大事了,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去巡巡堤去,有事我来叫你。"
程世昌走出几步,钟槐就歪在堤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太累了。刚才程世昌说的话,他也忘在了脑后。程世昌抽着烟提着马灯,在巡着堤。他走到防洪堤干沟的接口处,洪水正在缓慢地往干沟里流淌。洪水继续在下降,他稍稍地松了口气。程世昌转身往回走。走了几十米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摔倒在渠堤上。他晕了过去,然后睡着了。几天几夜的劳累与紧张,他的身体也顶不住。
月光中,堤下有一股暗涌正从堤底咕嘟咕嘟往外流,流向麦田。钟槐猛一醒来,看到堤内水汪汪的一片,大惊失色。钟槐往堤的另一头奔,喊:"程伯伯!程伯伯!"程世昌仍昏睡在堤上。钟槐死命地摇着程世昌,喊:"程伯伯,程伯伯,堤跑水了,麦田淹了!"程世昌猛地跳起来说:"什么?你说什么?"
钟槐领着郭文云和人群带着工具,冲向防洪堤。堤已冲开一个小缺口,由于洪水的水位已降低了,水流已不太急。程世昌躺在堤的缺口里。这样水流会流得更小些更慢些。
天已大亮。早霞中,缺口已堵上了。堤内,几百亩冬麦被水淹了。郭文云冲着程世昌、钟槐喊:"你们俩先给我写检讨!尤其是你程世昌!我们这几天几夜拼死拼活,全白搭了!"程世昌和钟槐满脸的犯罪感。程世昌说:"政委,检讨我一个人做,要处分也处分我。钟槐是我让他休息的。"郭文云说:"光是处分?你这是在犯罪!破坏生产罪!"钟槐说:"政委,我不该睡得那么死,这事不能全怪程技术员。"郭文云盯着程世昌,冷笑一声说:"程世昌,你回去休息,明天先把检讨交上来再说。"程世昌走后,郭文云神情严峻地对钟槐说:"钟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程世昌让你睡觉的?"钟槐说:"是。"郭文云说:"后来他干什么去了?"钟槐说:"提着马灯巡渠去了。"郭文云说:"他还对你说了什么?"钟槐想了想说:"没说别的,只说他的责任重大。说我的娘好。"郭文云说:"还有呢?"钟槐还想作解释说:"政委,程技术员他……"郭文云说:"钟槐,你太年轻,政治上的事你太幼稚。我们国家刚解放两年,有些人的心跟我们共产党可不全是一条心。程世昌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跟我郭文云不是同心同德的。"钟槐说:"郭伯伯,程技术员是个好人。他对工作很认真负责。他是太劳累了,晕倒在防洪堤上的。"郭文云说:"你亲眼见了?"钟槐说:"我找到他时,他还没醒过来,是我把他摇醒的!他头上还跌出好大一块青块。"郭文云说:"是这样吗?"钟槐说:"是!"郭文云说:"那好吧。"钟槐说:"郭伯伯,程技术员和我会不会受处分?要处分就处分我!"郭文云说:"为什么要处分你?"钟槐说:"因为我身强力壮,又年轻,在巡渠时应该多担点责任。"郭文云说:"钟槐,我看你,还有你娘和你爹,脑子怎么都缺根弦啊!"说完,气得转身就走。
郭文云气恼地大迈步地在往前走,钟槐从后面追了上来。
钟槐说:"郭政委,刚才你那句话我没听懂。这事跟我娘还有我爹又有啥关系啊?"郭文云说:"这事当然跟你娘你爹没关系。"钟槐说:"那你把我娘我爹扯上干吗?"郭文云说:"我是说,那几十亩麦田被淹的事,你们俩都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在程技术员身上!"钟槐说:"郭政委,你这么说对程技术员不公平!"郭文云说:"你瞧瞧,又来了。所以我说么,你们全家对程世昌这个人的认识上有问题!就因为他把你妹妹从河里捞上来,你们什么事都帮他说话。好,你说说,我咋对他不公平啦?"
钟槐说:"出问题的那段堤当初修的时候质量上就有点问题嘛。"郭文云说:"这话是他对你说的?"钟槐说:"对,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当初修时……"郭文云恼怒极了,说:"好了,别说了,我明白了。钟槐,你别跟我争了。那几十亩麦田被淹的事,由我负主要责任!但你和他的检讨也还得做!这样总行了吧?"钟槐说:"郭伯伯,你这话才说得像政委说的话。"郭文云哭笑不得说:"钟槐啊钟槐,你这小子脑袋想问题咋是直来直去不拐弯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