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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五浮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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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过系统脱敏没?”刑队长坐在桌边,很是得意地问道。

    付郝赶忙放下塑料袋,没有理他,而是凑到林辰身边,问:“系统脱敏?”

    刑从连完全被无视,却也不生气,反而上赶着给付郝解释:“是啊,于燕青应该在用系统脱敏的方法,缓解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你安静下。”付郝瞪了刑从连一眼,转而问林辰:“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案子的所有意向,都与死亡密切相关,并呈现出一种逐渐放大的恐惧感,这是我们先前便得出的结论。”林辰轻咳了一声,话语间,反而不如刑从连那样轻松:“但我们一直缺一条可以将所有事情贯穿起来的线索,是小胖给了我们这个重要提示。”

    付郝见他看了眼坐在板凳上玩手指的小朋友,然后说,“从作案的过程推断,于燕青可能用了系统脱敏的方法,让自己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整个过程应该分四步:首先,她靠近尸体,幻想自己已经死亡,慢慢地做放松训练,以适应与尸体的距离,所以,医院太平间床底下,有被睡过的痕迹,而将尸体穿戴整齐,也表示对死亡的一种尊敬。”

    林辰顿了顿,似在思考:“然后是观看一起残酷的凶案现场,观察他人对死亡的反应;其次是亲手杀死一个人,看着他在你手里死去,适应这种生命消逝的过程,这或许是锻炼的青年被杀的原因。”

    付郝只觉得越听越冷,他嘴唇轻轻颤抖,轻轻问道:“最后,是自杀?”

    “是自杀。”

    他倒吸一口凉气,齿颊皆冷。

    “那,我们结案了?”他颤抖着问道。

    于燕青杀了人,留下遗书,自杀而亡,如此完美,

    林辰坐在坚硬冰冷的木凳上,手指搭着凉了一半的水,有意无意地轻叩杯壁,像是没听见付郝的问题。

    “看上去,写结案报告,也不是不可以。”刑从连用手掌蹭着自己毛绒绒的胡子,顿了顿,又说:“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好像一团恐怖的迷雾,你费尽千辛万苦,在迷雾中穿行,最后,不过是摸到了一堵高墙。

    上下高耸,巍巍峨峨。

    想说句原来如此也可以,却又好像远远不够。

    “我想再看一看于燕青的资料。”林辰停止敲击杯壁,淡淡开口。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位年轻话唠的技术员便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

    他反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滴水,眼睛亮晶晶的,一见刑从连,语气便十分哀怨:“台风天啊头,车好难打。”

    刑从连咬着烟,示意他赶紧坐下干活。

    王朝于是挑了靠近林辰身边的位置,边开机边说:“林先生,你玩不玩lol,我教你好不好。”

    刑从连反手就抽了他一记头皮:“速度,于燕青的资料呢。”

    “我说头,你这样真的有点大材小用。”王朝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片刻后,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便展露开来:“这些事你让小笼包做也是一样。”他调出资料,把鼠标往林辰手里一塞,便靠在椅背上。

    于燕青的生平整理得非常详细,从她小时候住哪里、读哪所小学,到近期的医保卡记录,都详实罗列。

    林辰看得很快,从头到尾,大约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

    他松开鼠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刑从连于是凑上去,问:“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没有。”

    于燕青,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

    她出生于边陲小城,念完九年义务教育,便外出打工,她做过服务员和工厂女工,后来进入“好家”劳务公司,在市三小做维护绿化的园丁,为了赚钱,她周末时会在医院做兼职清洁工。

    她履历简单而干净,与千千万万个和她同年龄的乡村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非常美好的年纪里,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与他人的生命。

    那么,在他生命的短暂时光里,必然出现了某桩强有力的事件,推动她、离开那条本应属于她的平坦轨迹。

    然而,在于燕青的履历中,他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事情出现。

    思考良久,林辰终于再次开口:“她父母仍然健在?”

    “对啊。”王朝点点头。

    “家里的老人,都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过世?”

    “是啊。”

    “那就很奇怪了。”

    于燕青经历简单,父母双全,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对死亡变得如此执着。

    “难不成,小姑娘在医院,遇到了什么事?”

    刑从连压低声音问,神秘异常。

    ……

    医院是事件的伊始,要追根溯源,他们还是必须回到医院。

    林辰从刑从连的吉普车上下来,他仰望着医院标示,一辆救护车也恰好在他身旁急刹车。

    车门洞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担架上躺着一位古稀的老人,老人身后跟着一双儿女,两人都哭肿了眼,林辰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他们边跑边喊着妈妈。

    刑从连推开门,只见林辰依旧在回望那对中年兄妹。

    “怎么?”他问。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时刻,然而正常人面对亲人的离去,会伤心会难过会痛苦,但本身并不会产生对死亡的恐惧感,于燕青在这里,一定经历了什么特殊的死亡事件。”

    刑从连揉着胡子,手还搭在玻璃门上。

    片刻后,林辰抬头,神色迅速冷凝下来:“我第一次收到信是在7月13号,尔后每隔一个礼拜收到一封。医院里第一次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是在9月7号。”他顿了顿,又说:“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市立医院一共过世了多少位病人,其中哪几位在于燕青负责打扫的楼层过世,于燕青在这期间和谁交往过密,这些,都要拜托您查清楚。”

    刑从连点点头,就要去找保卫科询问,可他刚走了两步,却听到林辰在他背后说:“死亡日期应该是星期三,病人有可能住七楼或者在第七栋。”

    “为什么?”

    刑从连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白痴了,7月13号和9月7号都是星期三,每隔一周一封信,甚至医院出现穿戴整齐的尸体的时间间隔,也正好是7天。

    他们以前认为这可能只是凶手作案的规律,但现在看来,可能有更深一层心理的原因。

    望着刑从连离开的背影,付郝往林辰身边站了站,神色郑重地问道:“师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这究竟是简单的杀人案,还是……”

    他欲言又止,林辰却并没有回答,反而抬起头,凝望着医院雪白的墙体,他的目光顺着玻璃幕墙,攀爬至很高的楼层。

    “去7搂看看。”林辰说。

    付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师兄是怎样口风严谨的人,但凡林辰不想说的事,那在他开口提及之前,便一定是个秘密。

    电梯飞速爬上顶楼,电梯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间,“肿瘤科”三个红字引入眼帘。

    在那一瞬间,甚至是付郝,也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林辰低低咳了两声,走在最后。

    肿瘤科病房安静异常,间或有老人扶着栏杆,缓缓走动。

    便在这时,有位护工搀着一位老人走过,林辰想起,自己几天前似乎见过对方,他于是走上去,拍了拍那名护工的肩膀。

    那位护工很奇怪地抬头,未等他开口,林辰便很直截了当地问:“您好,我想请问,您认识于燕青吗?”

    对方点点头,语气不屑:“她怎么了?”

    “她死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自杀死的。”他继续补充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于燕青在医院里与谁交从过密?”

    护工脸色大变:“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林辰想,当然不是你,你连于燕青死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杀了她呢?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也并不一定是于燕青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做出了那些事情,或许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那么,如果说不是于燕青,又有什么人,能让她做出这些事情来呢?

    林辰眉头轻蹙,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我知道不是你。”他声音平缓下来,“我并没有要探听你和于燕青之间关系的意思,这是你的**。”他轻声说着,大脑里浮现出了凶手摆下的沙盘模型,缓缓勾勒着那个“可能性”,他说,“我想请你回忆一下,是否见过这样一对母子。儿子大约在35-40岁左右,母亲约为65岁左右。母亲对儿子管教严厉,你曾经觉得,这个老太太一把年纪还那么强势,很让人厌恶。”

    对沙盘的解读,本身就是一种恣意的想象,林辰勾连自己屡次亲临死亡现场所感受到的东西,那是外在的秩序与内在的混乱的一种强烈对抗,是迷惘孤独无助:“那位儿子,我想你一定会印象深刻。他对母亲太过顺从,以至于你可能会觉得,他好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他变换了语气,语速愈加轻缓,“但是,他很绅士,行为举止都非常规范,甚至,非常迷人。”

    护工突然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谁?

    “以前住在7区3号床的一个病人的儿子,燕青打扫那片。”

    “那位母亲,患了什么病?”

    “胃癌,特别折磨人。”护工一点也不避讳。

    “她是……是自杀死的?”

    护工很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

    宏景的初春,也还是很冷。

    但好歹已过惊蛰,雨水也丰沛起来,流云在天地间勾勒极生动的场景,满城草木,一半新绿,一半黛青。

    自行车铃叮叮作响,左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醒昆虫的小钟。马路边是连绵的花摊,有奶黄的康乃馨或者是淡紫的蝴蝶兰,行人花极少的钱,便可以买到一束。

    刑从连把车停在路边,跨出车门,走了两步,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住。

    树下有个花摊,卖花小女孩戴着顶绒线帽,脸冻得红红的,见到他,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他掏出十块钱,小女孩照例递来一束百合。

    百合还带着露水的清香,他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发顶,便转身向花街深处走去。

    在这条花街花街的尽头,是一处隐秘墓园,越走越近时,花香会渐渐淡去,烟火味道则随之浓郁起来。

    这片墓园并不在山明水秀的郊外,而是临近一条大江,江上有座桥,名叫太千。

    离林辰从太千桥上坠江,已过去半年多了。

    湖水沙沙地舔舐着岸边的卵石,刑从连在零星的墓碑中穿行,在离湖岸最近的墓碑前,他停住脚步,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那块墓碑上,甚至没有一张照片,姓氏被油墨涂得红红的,或许是因为描字时沾了了太多油彩,细小的墨迹从名字的边缘漏下,好像某些昆虫的触须。

    他在墓碑前随意地盘腿坐下,然后点燃一支烟,任由火光把烟一寸寸烧尽。

    那日,林辰和冯沛林从桥上掉下去后,他们在江面上搜寻了很久,却只捕捞到冯沛林的尸体。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第一次体会到从饱含希望到希望破灭。

    直到现在,他有时还会还会想起林辰坠河时的面容。

    他见过许多人临死前的脸,却从未见过有人像林辰一样平静坦然,平静得仿佛只是出门吃一顿早饭,坦然得好像秋叶理应从枝头落下。

    他常常会想,林辰是不是根本没有死,毕竟他们没有捕捞到任何尸体。那么或许某日,林辰便会站在这座衣冠冢前,捡起墓碑前的百合,轻轻一嗅。

    所以,他很喜欢来这,就算什么事也不干,发呆也可以。

    这种感觉很舒适,

    他坐在林辰坟前,漫无目的地四望。

    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猛地开始震动起来。

    “老大,他又出现了。”电话那头这样说。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没有伤亡。”

    刑从连挂断电话,他凝视着墓碑,深吸了一口手头的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跟踩灭了火星。

    ……

    宏景市刑警队与林辰离去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办公室里,大部分警员都已出警,只留下王朝一个技术员在看录像。

    刑从连抢过王朝手里的冰柠檬茶猛灌了一口,凉得牙齿都要打颤。

    “老大,虽然你不嫌弃我可这不代表我不嫌弃你,麻烦你自己买一杯好吗!”王朝单手抢回冰茶,分外嫌恶地将杯口换了个方向,另一只手并没有从鼠标上离开。

    “情况怎么样,还是那小子?”

    “你自己看。”王朝说着,点开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那是一段经过剪辑的录像,记载着一辆客车在高速公路上的8分钟。

    那是早上六点多,星月才刚刚隐去,高速公路两边满是柔曼的芦苇,每当有客车疾驰而过时,靠近路边的芦苇便会如海浪般摇曳起来。

    车里人很多,因为坐得太过满当的原因,人与人呼吸中的水汽在车窗上凝结成一层薄雾,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眼休息,空气里也似乎满是昏昏欲睡的味道。

    窗边的座位上,带孩子的妇女撕开棒棒糖的包装,小女孩接过哈密瓜牛奶味的糖果,舔得滋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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