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总结束午宴,陪了三位老总,赶到昆山谈生意。康太带领女眷,太太团 一行四人,一部 商务车,到“华亭伊势丹”消费,各人大包皮小包皮,康太埋单,随后去“希尔顿”下午茶,四人人座。 古太讲北方话说,上海的汗小姐,就是宏总,宏太太,中午怎没见。康太讲北方话说,这女人, 最近不太对劲,我这是背后议论了,汪小姐不愿陪老公应酬,说要换一个活法儿。陆太讲北方 话说,上海女人,作。古太说,我们康太贤惠,可真不像上海女人。康太赔笑说,我是家务事 多。古太说,对了康太,您还是先回吧,受累陪我们大半天了,晚饭,我们自个能解决,没事 儿。
康太见状,也就客气一番,拿出一只信封,放到茶几上说,一点小意思,各位尽管开销。三 个太太客气几句,起身致谢,目送康太离开。
此刻,古太立即拨通汪小姐电话,聊了几句。半个小时后,汪小姐袅袅进来,落座寒暄。古 太讲北方话说,好久没见,人更精神了。汪小姐讲北方话说,我这是才明白,北方人讲的精神, 就是漂亮。古太说,我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台湾林太。汪小姐笑笑。古太说,最近上海方面, 反对夫唱妇随的运动,形势如何,咱们得学习 。汪小姐笑说,一定是康太嚼舌头了。古太说,男 人带不带太太,真无所谓,可是太太甩了老公,自个儿出门,除非是同学会。陆太讲北方话说, 有些声色场面,真也是不方便,姐妹会呢,心里就惦着家里。林太讲国语说,夫妻出面应酬,那 是理所当然耶。汪小姐说,各位怎么了,讲点别的成吗。古太说,咱不得学上海改革的经验,互 相交 流不是嘛。林太笑说,大陆 人碰面,一说到交 流,问我的问题,就是独,还是统,蓝还是 绿。汪小姐摆弄头发说,政治有啥意思,女人要的是情,缘,心情,环境。古太说,这我爱听。汪 小姐说,一个多月前,我跟几个上海騷女人,去了一趟常熟,结果呢,被一个上海老派男人,缠 上了,那叫刺激,最后,虽然闹得不欢而散,遭人嫉恨,我还算是长了记性,长见识。陆太说, 听起来,像争风吃醋。汪小姐说,做女人难,跟老公出门,怎么打扮,一毛钱问题没有,自个儿 出去,同样打扮,有问题了,上海话讲,就是狐狸精了,騷货了。古太说,狐狸精这旬,全国通 用,那结果呢,被老男缠上了,又怎么着了,反正你这样儿的,照我们那儿说起来,那就 叫“欠”。汪小姐笑说,随便说。林太说,听这故事,很不一般耶。汪小姐说,一般。古太说,老派 男人,是不是那方面很冷淡。陆太说,有没有家庭。汪小姐说,瞧,我一口茶没喝,做询问笔录 哪。古太敬茶说,来,先润一润嗓子,慢慢讲。汪小姐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种情调,确实 浓,环境气氛,少见。三个太太眼看汪小姐,十分好奇。
此刻,汪小姐想了想说,我先打个电话。汪小姐走到大堂,通了电话,进来人座。古太说, 真吊胃口。汪小姐说,刚才我说的那位老男人,最近正巧在上海,不如我们,晚上约了他, 到“至真园”吃个饭,怎样。
古太说,这可以呀。汪小姐说,我刚才约了。古太点头说,好。陆太说,刚才说起的情调, 继续吧。汪小姐笑道,说来惭愧,当时我刚到常熟,等于就醉倒了,下午醒过来,模模糊糊,躺 在一张雕花帐子床 里,懒洋洋起身,老派男已经端了茶盏过来,放唱片,备洗澡水,妥帖周到,
最后,两人到窗前,肩并肩坐了,边上,是自鸣钟,雅致茶几,古薰里飘来上好檀香,老派男换 几张旧唱片,留声机慢慢转,有一首唱的是,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等你回来让我开 怀/你为什么不回来/我要等你回来/还不回来春光 不再。林太说,唔,白光的老歌。汪小姐 说,坐在窗前朝下看,青瓦屋脊,中间私家天井,东面一小戏台,弹弹唱唱,露出一对娇小绣花 金莲,一双黑面圆口布鞋,白袜,西面的回廊里,坐了不少同来的女人,鞋子五花八门,老派男 一推花窗,苏州曲子传上来,翻译成北方话,就是,归房扶着春香婢,倒卧牙床 恨无穷,从此 她,一日回肠经百转,菱花镜里损姿容。
三位太太静默。汪小姐说,难不成,北边有重要领导过世了,肃穆成这样了。林太说,情调 很赞,我原以为,喝个巴黎咖啡,看个甲板日落,数个草原星星,是情调,酒中风格天地别,一 个女人家,古旧大床 懒洋洋醒来,面如桃花,娇柔无力,老绅士殷勤伺候,焚香沐浴,窗下歌 弦,秋风鸣悲,一百五十年前,两江 总督三姨太,也不过如此耶。古太笑说,编。汪小姐说,生 活平淡无奇,因此要编。陆太说,也就汪小姐,能整这一出,我们那儿,谁敢呢。古太说,醉就 另说了,上海老男人,尽了地主之谊,怜香惜玉,造化造化,我那地区,一般是猛张飞多,阮氏 兄弟,鲁智深也不少,膂力过人,男女之间,也就是一推二六五,速战速决。林太说,鲁智深倒 拔垂杨柳,不近女色。陆太说,吃狗肉的,能不近女色,《水浒》那才叫编。古太说,上回跟我老 公来上海,客户请到夜总会,包皮房里男男女女,议论极品男,极品女,我就走了,其实我不明 白,什么叫极品。陆太说,必须年轻,女不过二十,男不过二十八。古太说,俗了吧,还采陰补 陽,印度神油呢,我说的是境界,派头。林太说,这故事的男女,属于上海极品,我有个台湾朋 友,写的是反面文章,认为上海男女,已经变形了。古太说,这文章,我记得读过,上海男人一 早起来,不是倒痰盂,就是洗老婆内裤,买回一条带鱼。林太笑说,确实是这样写的,引得上海 文人集体围攻,认为是歪曲抹黑了上海男人,热闹了好一阵,朋友收集这些文字,配她的原 文,众星捧月,再出一本书,当时我送了一本,给上海的宝总,他是超懂的,也只有他,看懂这 书的意思,苦笑两声。汪小姐讲,宝总,不会是阿宝吧,我朋友呀。林太说,对耶,宝总好眼力, 他知道,这文章看似奚落男人,其实是考量,女人有了充分自由 之后,是否会节制,是保持传 统女人,极品女人的特点呢,还是继续上行,最后无法无天,因为女人一变,身边男人,随之也 变,几十年男女平权,同工同酬,“半爿天”教育,菜场女贩子,胆敢活剥鹌鹑皮,杀兔子,杀猪, 杀牛,一个女人杀一只驴子,因为上一代女人,也炼钢打铁,开山修路做石匠,驾巨型公车,遗 传历史基因的自立观,再加经济上位,赚钱多少先不论,膨胀自信,所谓精神独立,是肯定的, 就算表面不长胡 须,三围超赞,天天用名牌口红,内里是慢慢雄化,身边的男人,难免不逐步 雌化,此消彼长,当时宝总觉得说,男人既然是石头,女人厉害的力量,应该就是软招和慢功, 懂不懂,表面弱水三千,天下之物,莫文于水。古太说,什么意思。林太说,水面最静嘛,国文 课里有说,细则为螺觳,旋则为虎眼,还有就是,注为天坤,立为岳玉,骄而为龙,喷而为雾, 吸而为风,怒而为霆。陆太说,不对了不对了,山洪暴发,疯了,更吓人了,不就成上海人讲“雌 老虎”了。林太说,主要是柔嘛,涨大水,一点声音都没有,楼上水管坏了,早上醒来,水已经涨 到脚面了,水有声音吗,是隐秘的慢功,宝总讲的是水滴石穿,厉害吧,这才是女人本性,样子 最文静,假如男女都是硬石头,两石相碰,火星四起。陆太笑笑,汪小姐不响。
古太说,有道理。林太说,水就是女人不知不觉的大力道,石头一点不知道,最后磨成鹅 卵石,这精致水磨功夫,可以让顽石点头。陆太扑哧一声。古太说,受教。
此刻,汪小姐喃喃说,原来林太,还认识阿宝。林太说,在虹桥住了五年,后跟我先生去北 方做事,怎么了。汪小姐说,世界太小,我后悔讲那故事了,这事儿,我们到此为止,传出去就 有麻烦。林太说,放心,今天就是见了阿宝,也不多说一字,都四五年不见了。古太拍拍信封 说,不如,现在打电话,晚上也请过来聚,我们埋单,老派上海男,再加宝总,这主意好。汪小 姐不响。林太说,可以吗。陆太说,赶紧给宝总电话呀。汪小姐说,这个嘛。林太羞怯说,那我 打了。林太打通阿宝电话,讲上海话说,宝总呀,猜猜我啥人啦。人立刻痴笑起来。双方当下讲 定,阿宝直接到“至真园”,见面吃夜饭。林太挂了电话。古太说,一跟老情人 讲话,怎么就风騷 万种了。林太说,我这种洋泾浜上海话,他一猜就是了,因此我笑。陆太说,藏得挺深的,原来 在上海,还有个姓宝的。林太要辩解。汪小姐慢慢起身说,我忘了一件事儿,先去一次再来。古 太说,怎么了。汪小姐说,去去就来嘛。古太一把拉住说,别是宝总要来,感觉不爽了,俺们可 什么都不知道,别介。汪小姐说,我怕什么呀,阿宝以前,还是我客户呢,多年朋友了。古太 说,有事儿另说吧,都啥时候了。汪小姐只能一屁股坐下来。
这天黄昏,阿宝来到“至真园”大堂,领班说,老板娘出去了。阿宝随服务员进了包皮房,里厢 孤零零,坐一个常熟徐总,四目相碰,两个人一呆。阿宝说,是我走错,还是徐总认得林太太。 徐总说,我是接了汪小姐电话,有三位外地太太来上海,应该不会错,订座只有我一个姓徐。
阿宝落座。徐总说,我晓得,宝总是不愿意跟我见面了。阿宝说,瞎讲有啥意思,我是忙, 我应该回请,上次常熟盛情接待,一定要谢的。徐总说,常熟这次,我酒多了点,抱歉,丁老板 讲了,出书计划,宝总非常帮忙,有路道,有肩胛,我谢也来不及。服务员斟茶。徐总低声说, 老实讲,也只有男人,可以做我知己,理解我。阿宝笑笑。徐总说,女人面前,我一般就是摆渡 船,女人上船来坐,我划到东,划到西,地方一到,女人就下船了,只有男朋友,可以长长久 久。阿宝说,女人上了船,多数就不肯下来,准备摇夫妻船。徐总压低声音说,我要的女人,从 来不上船,上船的女人,我不要,比如李李,蹲了河桥头,东张西望,假痴假呆,有啥办法。阿 宝不响。徐总说,行船忘记翻船时,脑子容易发昏,上来女人有一点不对,摆渡船就可能改行, 改运货色,装山芋,捉鱼摸螺蛳,水路也差,浪头高,两个人主张多,一个要东,一个要西,要 装棉花,要装黄沙石卵子,我烦煞,苦煞,腰酸背痛,最后船板漏水,浪头上来,有啥好结果。 阿宝说,悲是悲了一点。徐总说,难怪我,船翻了几趟。阿宝笑笑。
徐总说,还是宝总懂经,坚持基本原则不动摇,到现在,稳做童男子。阿宝笑说,人一过三 十岁,哪里有童男童女。徐总说,这句好。
讲到此刻,服务员领进汪小姐,古太,陆太,林太。房间立即香气袭人,一番寒暄介绍,汪 小姐排位子,古太上座,再是常熟徐总,汪小姐,对面坐陆太,林太,阿宝,门口留老板娘李李 的位子,小菜上来。古太,陆太,表面轻松,两人四粒眼乌珠,骨碌碌打量徐总。徐总是老习 惯,遇到陌生女宾,椅子就拖近一点,这次一拖,大约汪小姐勾牢凳脚,只能保持原位。汪小姐 靠近,徐总比较冷淡。另一边的林太,端详徐总片刻,微微一笑,转过来与阿宝叙旧。古太讲北 方话说,两位老总,百忙中赶来,我要先敬。于是三人吃了酒。徐总讲北方话说,要不是三位美 女光临上海,本人现在还坐办公室,吃盖浇饭。汗小姐笑笑,为徐总夹菜,徐总身体一让说,汗 小姐,靠得太近了吧。汗小姐白了徐总一眼。徐总说,我先敬身边的美女 。古太不回避,与徐总 干杯,玉面含笑说,如今美女 成灾,我一点电流感觉不到。徐总拿过服务员的红酒壶,替古太斟满。
汗小姐说,北方话讲,这叫二龙戏珠,须(虚)对须(虚),今天允许相互吹捧,可以恬不知 耻。林太笑说,这句子赞,我记下了。古太说,咱三姐妹,跟两位帅哥,好好走一个。三位太太 红颜飞春,五只酒杯一碰,走了一个。徐总说,跟北方女子喝酒,境界就高。古太说,以前我一 直觉着,上海人小气,菜码太小,三两筷子,一盘菜没了,苏州也一样,莲子羹一小碗,冰糖燕 窝一小盅儿,现在北边的菜碟,逐渐也减量了,这就叫精致。陆太说,我的公公,算是老上海 了,吃个小小的月饼,切四小块,月饼不能直接咬。汪小姐说,没听说过。陆太说,天狗吃月 亮,直接咬。
众人笑笑。林太说,我自小在眷村,河北人东北人江 苏人住一起,上海人最看不惯的,是 广东人鱼翅捞饭,上好的材料,为什么每人一大钵,吃得稀里呼噜。陆太说,记得头一回来这 边,我就犯了错,可尴尬了。古太说,和上海石库门小白脸,弄堂里私许终身。汪小姐说,陆太 太水蛇腰,马路回头率,一级水平。陆太说,我不理解的,上海的葱姜摊,一分钱三根小葱,在 我老家,大葱都成捆卖,我到了上海同学家,见案板上三根小葱,随手给吃了,结果阿姨做鱼 找不到葱,发了一通的火。我才知道,上海人买葱,只为做鱼,平时根本不吃葱。徐总说,本帮 讨论会,可以结束了,三位美女 光说不喝,我敬一次。汪小姐镇定说,酒喝到了现在,起码也想 想,三位美女 怎么来的。古太说,哎哟喂,该死,都忘了敬汪姐酒了,对不起,我先来。汪小姐 说,徐总可不能喝了,再喝要出事儿,我们林太太,干嘛来了,跟我们的宝总,就算四十多年没 见吧,迫切心情可以理解,不也得照顾别人情绪不是。林太笑说,那我让宝总代表,跟汪小姐 喝一杯怎样。汪小姐说,我滴酒未沾,你们个个喝得跟玫瑰花似的,我跟宝总,有啥可喝的。陆 太说,宝总目前,受到林太严重影响,男人女人,石头跟水摩擦的话题,一点都没发挥,这样 吧,还是隔开坐比较好,徐总跟宝总,换个位子如何。阿宝笑说,可以可以。徐总想立起来,衣 裳后摆像是勾紧,一时立不稳。林太急忙摇手说,我不同意换。阿宝说,怎么了,徐总那么可 怕。林太凑近阿宝,低声说,我吓到了,徐总要是坐过来,边上的醋坛子,岂不翻了。
事后阿宝得知,该日下午,李李在外办事,四点半做了头发,做指甲,忽然接到饭店领班 电话,称徐总,宝总,汪小姐等人,准备来店里吃饭。李李说,晓得了。挂断电话,李李避到美 容院走廊,犹豫片刻,拨通苏安的电话。李李说,我简直像密探。苏安说,谢谢帮忙,巧是真 巧,夜里,我去饭店一趟。李李说,会闹出啥事体吧。苏安说,放心,要我带人去吵,去打汪小 姐,不是我风格,如果要动手,也不会选择“至真园”。
李李说,仇结到了这种地步了,不大可能吧,汪小姐做人,还算可以的。
苏安说,我昨天已经讲了,具体情况,李李哪里会懂呢,徐总,是百事不管,我跑到上海, 寻汪小姐,一百廿个不理睬,不见面,不响。李李说,有啥事体,可以到汪小姐公司谈呀。苏安 说,绝情绝义的地方,我是不去的,我夜里去饭店,也只是跟徐总,汪小姐,笑眯眯吃一杯酒, 总可以吧。
李李说,有啥事体,好好商量,不要动肝火。苏安说,放心放心,我一定笑眯眯。李李挂电 话,回到镜子前面,忽然觉得头发样子,全部不顺眼了,与理发师抱怨,横竖不好。
接近八点钟,李李匆忙赶到“至真园”,进包皮房之前,平静片刻,然后春风满面踏进去。台面 上,徐总与几位太太,酒意已浓,大家朝李李笑笑。汪小姐起来介绍。服务员倒酒。李李讲北方 话说,各位姐姐光临,我失礼了,谢谢汪小姐,给我面子。大家笑笑,吃了一杯。陆太说,我们 喝到现在,宝总见了台湾红粉,只想个别搞活动,兴致不高,我提议宝总,至少也讲一讲认识 林太的浪漫经过。林太说,不可以,不可以。
汪小姐说,浪漫故事,我爱听。林太讪然说,超夸张的,浪漫哪里呢,是一群人去西北,谈 一个企划项目,顺便种树,我跟先生一起去的,上海方面,是宝总等等人士,大家就这样互动 呀,觉得比较劳累,冷,也就回来了。阿宝说,也就是一个礼拜,林太林先生,吃了点惊吓,没 有大事。林太说,不讲了。阿宝说,我不讲。古太笑说,要讲,仔细讲,笼统讲话,没人爱听,尤 其到那种荒凉地方,文明社会妇女,爱听殖民地故事,荒凉故事,惊险海上故事,只有这样的 故事,会有野蛮的真感情。汪小姐说,讲吧。李李笑说,讲。阿宝说,有一段路,两边是沙漠。林 太说,不讲了,我害羞了。阿宝说,司机介绍,这是清朝的淘金地。林太说,还是不讲了。陆太 说,不许插嘴。阿宝笑笑说,司机一路念经,过不久,车子上坡,码表踩到七十,速度最多二 十。徐总说,“鬼打墙”了。阿宝说,车子怪叫,忽然一震,坡上滚下不少石头,大光灯一照,都是 死人骷髅。古太说,完了,乘凉晚会开始了。阿宝说,大概是风化了,老坟一层一层露出来。林 太掩面说,不讲了,超丑的耶,我不想再听到了。阿宝说,车子一拐弯,轮胎爆了三个,司机只 能换两条备胎,带了我走上坡顶,远看月亮下面,隐约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像是坐地休 息,吃饭,月光发黄,头发是金的。司机小声讲,这一批是当年采金的死鬼,今晚作乱了,赶快 磕头吧。司机磕了十几个头,祷告说,求黄金大仙,小人下个月就来烧纸,大仙保佑小人平安 呀。我抬头一看,眼前一片月光,死鬼的身影,忽然就淡了,最后,消失了,等我们回到车子跟 前,林太太在车里大哭。
林太说,宝总超夸张的,太丢脸了,快别讲了。阿宝说,大家一惊,林太的老公,口吐白 沫,浑身直抽,司机和我,立刻把林太太拉出来。司机说,赶紧磕头吧。林太哭得接不上气来。 林太说,瞎说。阿宝说,我们三个人,就地给黄金大仙磕头,当时林太太,一口气磕了三十几个 头,最后五体投地,拉也拉不住。林太羞怯说,人逼急了,有什么办法想呢,恨的是穿了裙子, 基本走光了。徐总说,就是全部走光,也是贤惠女人。
阿宝说,林先生慢慢就醒了,司机看前轮,竟然还有点气,大家上车就跑,油门有了感觉, 七十就是七十,一百就一百。古太说,接下来呢。阿宝说,接下来,是修车,陪林先生看病,回 到宾馆,第二天就告别了。陆太笑说,真的,就没一点花絮,这一晚,林太多需要安慰哪,没半 夜敲门进来,总有话要搂着说呀。林太笑说,两位姐姐真无耻,这种时候,我就是再有什么想 法,也犯忌,何况,我是从一而终的女人,我给了司机一笔钱,代为祭扫。阿宝说,这是应该。 说到这里,林太双手合十,闭目喃喃说,笃信西方黄金大仙,黄金大仙保佑我,保佑大家。大家 不响。汪小姐说,碰到这事儿,我还真磕不下去。古太说,确实的。徐总说,磕不下去,老公难 保。古太说,只是说说嘛,为我老公,最后一定是磕了。阿宝笑说,磕不下去,一车子人也不答 应。徐总笑说,摁住牛头去喝水,非磕不行。
大家不响。此刻,阿宝发现李李新做了发型,面色极不自然,比较紧张,也就忽然,包皮房门 开了,一阵小风,进来一个人。李李不动。徐总与汪小姐忽然变了颜色。苏安走进了包皮房。阿宝起来招呼说,苏安呀。
李李转过来,略有尴尬说,稀客稀客,服务员,加椅子。苏安笑眯眯不动,讲北方话说,宝 总 ,介绍一下客人呀。阿宝介绍了三位太太。苏安挡开阿宝的酒杯,讲上海话说,现在听得懂 的,基本就不是外人了,今朝我来此地,是因为多次寻汪小姐谈,全部不理不睬,不见面,不 响,我现在,只想问汪小姐一句,从常熟回来,已经两个月了,汪小姐,胸部有点胀了,肚皮里 的小囡,也是日长夜大,请问汪小姐,预备几时几日,到红房子医院去打胎,这个小囡,必须打 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