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山连夜上了西山,作家跟住持打了个招呼,让蓝家山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光着脚走进院子里,蓝家山在月光下爬进了那个香火缭绕不息的房间。打开电筒,这一屋的石头让他毛骨悚然。
这可都是些被动过手脚然后想瞒天过海卖高价的石头,它们表面上精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电筒光照处,各种巧夺天工的浮雕,玉石般晶莹剔透,或呈现出无法用肉眼界定的色泽,绿是黄昏中池水被荷叶所掩映,黄是向日葵在温暖光线中的溶解,红是落日坠落在如血的晚霞之中,这些色彩的搭配达到了想象力的极限。
听说石主们不能进入此房,开光后,他们只能靠石头上的编号来认领。
看到这房中罗列的石头,住持一定会感叹世风日下吧。
“用这些老板的钱办些善事,也是替他们赎罪吧。”住持是这么向作家解释的。
在善恶的界限中,有个模糊的灰色地带,蓝家山告诫自己不能越界,所以他不会造假。但他必须要学会识假,以此防身。
他仔细观察着每一块石头,她们就像失去贞操坠入风尘的女子,想要冒充良家妇女,他要从她们的眼神、笑容和言谈中抓住破绽。有时候他几乎放弃,因为自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或是惋惜她,几乎要假装遗忘她的历史污点。
这么满头大汗地鉴别下来,也不过完成了四五块石头的工作量。他觉得就要透支了。把石头的特征记录下来,他忽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吓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哭泣声很微弱,在风中飘荡着。
他不敢再待下去,哆嗦着爬出窗口,在月光下猫着腰,回到房间。但这凄凉的声音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窗外,月光如水,可这细细的哭声却颤抖着在树影间窜动。蓝家山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雨,蓝家山颤抖着想把窗关上,却被一只胳膊拦住了,蓝家山骇然大叫,定睛一看,不是胳膊,而是窗边的一段枯藤,突然坠落下来。
突然起风了,雨丝斜飘,月光却分外皎洁。毫无预兆地,他跪在地上,双手合拢,那阵哭声在耳边越发清晰,这不是人的哭声,他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消隐了,月亮被乌云遮掩,风停了,虫鸣声恢复,他发现自己已浑身大汗。
再次潜入到那个房间,蓝家山继续鉴定记录,一块块石头这么看过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摸到这个行业的一把钥匙。钥匙后有一扇秘密之门。
那阵突如其来的哭声只是一个预兆,这个现实世界的吊诡,远比水下更为骇人听闻。
清晨,山谷青翠如洗,空气中带着阳光、薄雾和植物酿成的淡淡甜味,蓝家山在下山路上碰到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眉目端正,神情悠闲,正背着一篓日用品上山。
蓝家山对他笨拙地施了个礼,僧人含笑答礼。
蓝家山用手指着半山那个小院:“我昨天晚上住在那里——”
僧人笑道:“飞瀑谷。”
蓝家山把昨晚听到奇异的哭声之事告诉了他。
僧人笑道:“陕西来的大作家,住了半个多月,都没遇到这个现象,小哥一个晚上就碰上了,呵呵。”
蓝家山不解,僧人解释,其实这是西山不为人知的一个特殊现象,和月光峡谷、云海红日、乳泉并称四大奇观。不定时的某个白天或夜晚,人在飞瀑谷里,会听到如泣如诉的声音,即使天气晴好,也会发现有飘雨现象。这是因为在此地,有个不为人知的瀑布,时大时小,在特定时候,山风从某个角度席卷而来,造成飞瀑谷的落雨现象;至于那哭声,曾有专家推测,是瀑下小潭中的流水被虹吸时的声音。
僧人们私下把此地称为“冤魂谷”,更愿意把它理解为有魂灵在此释放冤屈。
“把物品供在飞瀑谷的庙堂里,也可以开光吗?”
僧人有些警惕,含糊道:“是替它们释放冤屈吧。”
蓝家山问:“为什么我们本地人都不了解?”
僧人含糊地说:“我们也不希望游客把这些现象当成景点夸大宣传,这样对我们影响也不好。你是有缘碰上了,我才特意告知,还请小哥为我们保密。”
僧人行了个礼,离去了。
住持真是不简单,蓝家山得出一个结论——善于变通,他把石头集中于此,是有深意的。石头也是有冤屈的,被人加工,改头换面去骗人的时候,不能言语的石头,就借助着飞瀑谷的特殊现象,把内心的无奈和伤心发泄出来了。
而那些想赚昧心钱的老板们,其实被住持小小地耍了一下。说白了,其实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石头供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