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他俩谁也没有说话。听禅,有时候只需一句:“一切都放下了吗?”
蓝家山知道自己是没有放下的。在这一行做出头,发财,和卓越在一起,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妹妹准备考大学,哥哥在牢里,他怎么能放下呢?但住持其实带领着他,感受到了生活的另一面,更从容,更放松的生活,也许是精神层面上的。即使他做不到,放不下,至少他知道,他还有种境界可以去追求。
刚下山,仿佛划清了俗世的地盘,徐微微判断道:“我估计你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欲望增加。”
这个女人怎么会像自己肚里的蛔虫?
蓝家山反问:“你有什么领悟?”
徐微微苦闷:“我和你不一样,我没你肩膀上那么大的压力。哥哥不在了,父母的关心都会转移到我身上,觉得有点可怕。”
住持那番话,让蓝家山很受触动,勾起了他的千头万绪,心乱了,蠢蠢欲动,却又理不清思路。
听了蓝家山的描述,徐微微说:“扔一点出去吧。”
嘿!她说得倒容易。
徐微微忽然说:“在月光岩的时候,最大的感受就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来一次。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的想法不一样。”她似乎有些后悔透露了自己女孩子家的感觉。
蓝家山被迫地接受了她是一个年轻女孩的事实,她也有温婉多愁善感的一面。
徐微微问:“你和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好奇,她只是想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而已。她自己露出了破绽,因而心虚。
蓝家山把自己和卓越这些天来发生的故事,都告诉了她,本来只想讲个大概,但她追问细节,这家伙是记者,你能拿她怎么办?她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最后他事无巨细地披露给她了。当然,除了启明星那段他守口如瓶。
她不加任何评论,但她的问题却深入他的内心,让他被迫审视他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他无法含糊和躲藏。她脱去了他几乎最后一道遮羞布,这只是她的职业习惯,一个残忍的追根溯源的思维方式。
成为一个蜗居在小镇上的暴发户,对卓越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想在行业内获得成功?他能清晰地定义成功的标准吗?大收藏家、大石商,还是本地的地头蛇?
他要拥有几条船,家里存上多少吨石头,才能达到自己的成功目标?
蓝家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要订下游戏规则。”
她立刻就闭嘴了。比起她抱怨父母管得宽,想找个有情人赏月的小女人心思,蓝家山的野心给她划分了男女有别的界限。这是她的软肋,因为父母一贯重男轻女。
蓝家山自己也被这句话迷惑了。这是从他口中冒出来的不错,但他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会有这样的愿望?因为他买下了蒙金海的石头?他第一次让水手们有了凝聚力?他不按常理出牌,因为他不知道行业的界限在哪里,他可以在这一行走多远?
他入行,是因为家庭环境所迫。入行后,张会长给他上过两堂奇石课,他没有形成自己的套路和理论,也没有摸索到独属于自己的发财秘笈,但比起按部就班在柳州工作拿微薄工资,这就是魅力所在。
他把张会长的奇石课也告诉了她。
“一颗奇石的形成要花几亿年的时间。被我们发现,被我们认识。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内部和外部的因素,有剧烈的动荡,也一定有沉寂,从这里面,一定能总结出做人做事的道理。我说的游戏规则,一定是从里面衍生而来。”
蓝家山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点幼稚。它们一定会隐藏着一些秘密,需要我们去发现。是不是因为才听完禅,所以他的话里也有了顿悟?
两人沉默了许久,徐微微忽然站起来,拦住一辆过路的三轮车,倾心之谈结束了,她变得很冷静。
她知道,蓝家山藏着一个很大的志愿。是她母亲梦寐以求的一种男人的野心,但即使她哥哥活着,她妈妈也不能如愿。
这个年轻人蕴涵着一股让她不能轻视的潜力,即使他现在是潦倒的,但他有无限可能。这让她感到不安。而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对他从心底滋生的好感,已经到了让她紧张和生气的程度了。
“一切都放下了吗?”
住持的这句话,听上去像句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