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晚上,蓝家山像疯了一样,他把她的传呼都打爆了,她没有复机。他把她身边的人全部都惊动了。她没回家,也不在宿舍。
莫尔也慌了,怀疑蓝家山对自己有所隐瞒,她不确定卓越究竟受了多大的刺激,两人坐在出租车上,莫尔把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仍然没有一点踪影。
蓝家山让出租车停在大桥上。跳下车,迎着河面上的大风,茫然地走着。
莫尔追上他:“卓越不会跳河的啦!”
“是我想跳了!”蓝家山说,“在来柳州之前,我决定留在岩滩。”
莫尔生气地说:“我猜到了,你很喜欢这一行。”
蓝家山沮丧:“可在卓越离开之前,我又决定留在柳州了。”
“那就留下呗。”
“我不想让卓越伤心,可现在她已经伤心了,我反而又不想留在柳州了。”
莫尔冲他大喊:“蓝家山你浑蛋!”
蓝家山心烦意乱地说:“所以我才想跳河了!”他靠着栏杆一屁股坐下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优柔寡断。
莫尔挨着他坐下:“卓越一定是找了个宾馆住下了,她需要找个安静地方一个人哭一下,她需要发泄,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去她单位找她,我会第一时间给你电话的……”
“我不想失去她。”
“那就留下。”
“那我就失去自己了。”
莫尔还能保持清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蓝家山慢慢地说:“如果我失去自己,也会慢慢地失去她。”
莫尔叹了口气:“留在岩滩就能找到自己?挣了钱就有自信?如果你这么想,就这么去做吧。”
“可是,没有她的日子,我其实没做好准备。”
“等她擦干眼泪,由她决定吧,其实,你不就是想让她等你几年吗?你要有信心,才能让她对你有信心啊。”
蓝家山捂着脸,风从身后吹来,莫尔靠着他,轻轻地叹息一声。
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终于等来了莫尔的电话,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莫尔告诉他,卓越已经上班了,她让莫尔给蓝家山带几句话。
莫尔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她尊重你的选择,至于她父母给你家里凑的那笔钱,请他们放心地用,不用急于退还,尽快让家庭走出贫困,对你很重要。至于你俩的将来,是等三年、四年还是等五年,她说不知道以后的事,所以也不想许诺。”
卓越还给蓝家山留下一个律师电话,希望蓝家山能注销欠条。
“‘他可能还不明白20万的概念’,卓越对我是这么说的,她叹了口气。”莫尔也叹了口气。
蓝家山感到心沉了下去:“知道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
蓝家山心里难过,嗓子干涩,眼睛也很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尔陪着他陷入沉默。
最后的一丝牵挂没了,脑里回想的,都是昔日和卓越在一起的情景。脑子越来越空,连心也空了。
李泰龙给蓝家山来了个电话,请他到自己房间里坐一坐。蓝家山巴不得有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李泰龙也和他住同一层楼,但房间的摆设完全不同。
李泰龙解释说,作为在柳州的落脚点。这间房是他常年包下的,所以基本上是他在柳州的“家”了。地上放着三四块奇石,正是从蒙金海手上购进的。
蓝家山蹲下身,对这几块精品石怎么也看不够。
李泰龙笑道:“便宜给我们三个人捡走了。”
蓝家山嫉妒地答:“我们捡芝麻,你捡西瓜。”
“这么漂亮的石头,错过的人就等着后悔吧。”李泰龙有点得意,问他喝茶还是喝咖啡。
蓝家山不假思索地答:“喝酒。”
李泰龙笑着打开一瓶红酒,给蓝家山斟了一杯,一边说:“1991年,岩滩奇石打捞的第二年,镇上发生了一件事。”他停顿下,望望窗外:“你是本地人,肯定应该也听说过,一对情侣从石桥上跳河殉情。”
蓝家山点头,听父母聊天时提过此事,这个和石头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放轻了:“小伙子被水冲了很远,过了两天才找到,女孩子就沉在桥下五十米深的水下,这么急的水,她都没有被冲走,她手里抓着一块石头。按迷信的说法,因为她有冤屈,所以这块石头把她的身体镇住了。”
蓝家山疑惑:“水下有石头,有泥沙,尸体卡在下面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李泰龙郑重其事地请求:“替我找到这块石头。”
蓝家山深感怀疑:“你真相信这块石头有这么大的魔力?”
李泰龙笑了:“有几个人亲眼见过它。它是一块黄色的石头,潜水员用电筒照过这块石头,据说透光度非常好。”
李泰龙察觉到了蓝家山的疑惑,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拇指大的小卵石,说:“看得出它有什么特别吗?”
蓝家山拿在手里细看,只是一块很润泽的小卵石而已。
“大化彩玉石已经打捞了三年,世面上还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小石头。”他神秘地一笑。蓝家山心里一动。
“这是因为它的出水量非常小。所以有时候混在地摊货里,几块钱就可以买到一块。”
蓝家山听得更迷惑了。听他的口气,这个石头似乎藏着什么玄机?
“这是岩滩玉。”李泰龙低声说,“目前只有我在私下收购,这三年来,我也就收了这么多。”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捧类似的小石头:“所以我能肯定,女孩子手里的那块石头,是一块极其罕见的岩滩玉。”
这么凑巧就被她握在手中?看来整个事件早被镇上的好事者们渲染得神乎其神,上当者不少。
李泰龙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别忘了,抱着她跳河的小伙子,是个水手,这块石头说不准和他有关。所以我们把这件事的水分榨干,就剩下两条线索:她手里是一块岩滩玉,这条河里有岩滩玉。”
这么分析,似乎倒也说得过去。
李泰龙拿出一张成分化验单和一块带有编号的检验样品,说:“我拿样品,委托上海一个机构做鉴定。所谓岩滩玉,它的主要成分是玉髓,还达不到玉的级别,与和田玉的价值差一截。”
蓝家山一听有些泄气。原来还以为找到了价值连城的新石种呢。
李泰龙看他这表情,笑了:“但我比较看好它的潜力,因为它的润泽度是一般的石英石无法比拟的。我是收集这个石种的第一人,大化彩玉石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但我没能垄断它。而这个石种,我们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去拿下它。岩滩是你的地盘,你替我收集,每一块我给你100,女孩手里那块,我出10万来收购。”
为了增强说服力,李泰龙拿出一叠钱来:“这2000块是预先付给你的活动经费,记住,不能惊动廖宇谋那帮人。我现在最值钱的,就是眼光,而他们鼻子很灵,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蓝家山不假思索地把钱收下了,多一个挣钱的渠道,都不是坏事。
10万块,收一块石英玉,这事也只有这种头脑发热的有钱人才做得出来。
蓝家山表态道:“那个跳水的女孩子,是我哥哥的小学同学,我可以从他身上找一些线索,至于这种小石头,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帮你收。”
李泰龙拍拍他的肩膀,固定电话和李泰龙的手机同时响了。廖辉波打电话通知他们下楼吃早餐。他抱歉一笑,让蓝家山先下去。
餐厅里就坐着张会长一人。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透进来,斑斓地洒在餐桌上,而会长的笑容也是温暖的。
会长给蓝家山倒了一杯茶,热茶的暖意渐渐传遍全身。
蓝家山忽然问:“会长,大化彩玉石是怎么形成的?”
张会长微笑地问他:“为什么想了解这个?”
蓝家山回答:“我想入行。”
张会长的笑容消失了:“当水手?”
蓝家山严肃地点头:“从水手做起。”
张会长也不含糊,颦眉问道:“我听你女朋友的口气,你们以后不是打算去南宁发展吗?”
蓝家山心里被这句话戳得痛了一下,说:“我想靠自己干出点名堂。”
会长给自己舀了一碗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问道:“你可以坚持多久呢?”
蓝家山苦涩地说:“我没有退路。”
张会长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严肃地说:“我做了很多年的地质勘探,真正接触到大化彩玉石也就这两三年。大化彩玉石的形成过程,让我很感慨,简单地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喝口粥,继续说:“你要是真想做这行,我建议你,先跟着石头学习怎么做人,然后再学习发财技巧。”
“天时地利人和?”蓝家山觉得这话说得有点玄妙。
“第一课。”会长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每条河里的石头都能成为奇石,要形成大化彩玉石,前提是要有各时代地层发育齐全的优质母岩,这是最根本的、不可缺少的物质基础,也就是说,富矿,是形成红水河奇石的首要地质条件。”
会长望着蓝家山,目光意味深长:“记住这一点,想想你可以从中学到什么。”蓝家山琢磨这意思,也许是说,要进入这一行,他必须找到自己的优势。
他喃喃地说:“我可以从水手做起。”他没有钱,没有经验,没有关系。
会长提醒:“岩滩有几百个像你这样的水手。”
是啊,我只是水底几百名拿命淘金的普通一员。我的优势和资源在哪里?
“但他们不敢买蒙金海的石头。”话一出口,蓝家山就脸红了。
会长笑了,若有所思地说:“奇石之所以成为奇石,除了几亿年前的地壳运动,河水冲刷。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元素。它需要有人把它们从河沙里挖出来。需要有人欣赏它,给它命名。这就是人和,否则它什么也不是。做人也一样,你需要被人注意,被人欣赏,才能得到机会,从你买下蒙金海那块石头起,我就看出来了,你是可以做大事的人。”
蓝家山汗颜道:“我只是财迷心窍,想赚点钱而已。”
张会长摇头:“有胆量。是好事,也是坏事。我看好你,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敢把那一车的石头都买下来。”
蓝家山笑了。
张会长遗憾地说:“我靠的是多年来的鉴赏能力,而你靠的是直觉,只可惜我们都没有那么多钱。”
廖辉波和李泰龙及大嗓门的莫新谈笑着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