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山摸到一颗形状很特别的石头,他用电筒一照,猛地打了个冷战,天啊!居然是一个人头骨。他吓得跌坐在地,但仔细一想,也许这是块像骷髅的奇石也说不定,那可就值老钱了。他再仔细一看,又被惊吓一次。这次是自找的,那个骷髅头上拴着一条红布。
老陆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一眼就明白了,赶紧将那只骷髅重新埋进沙里,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接着,老杨也走过来,拉着蓝家山和他一起跪下,也对着沙堆磕了个头。
因为在水下无法交流,只能比画手势,蓝家山问不出究竟,只好把砂石都堆在头骨上面,形成一个水下坟头,以免它再跑出来吓人。
就在此刻,水下忽然骚动起来,周围的灯光开始散乱了,然后又渐渐都聚集在一起。就像海边的人感受到台风,地震多发区的人对即将到来的地震的预感。水下肯定也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老陆和老杨都不约而同地走到蓝家山身边,即使是两位老手,他们也露出惊惧的表情。三个人仰着头,向上方举着电筒。真正的恐怖,不是突如其来,而是静静等待未知的凶险。蓝家山惊疑不止,看来,在水下,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出现,什么奇怪事都有可能发生。
终于,有两个黑压压的影子漂了过来,原来是一对约两米长的大鱼,它们像幽灵一样在水手们的头顶盘旋。
蓝家山彻底被吓傻了。
它俩体型巨大,长形,稍侧扁。尾鳍圆形。体灰绿色,背部颜色深,腹部较淡,尾鳍及体后部是红色的。它们行动缓慢,那架势就如同在自己的地盘上巡视。似乎不明白为何有人会闯入它们的领地。在水下,它们成了神灵一样的存在。
它们的出现,带给蓝家山的恐惧不言而喻,第一,它们暗示了他,这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第二,这段水域有足够的食物满足它们的需求吗?它们会吃人吗?否则为什么大家都会下意识地聚集到一起,惊恐地防备着它们?第三,不合时宜的人或物看上去总是那么古怪。它们似乎应该游弋在更为浩瀚的河流中,而不是在这个狭小水急的红水河中。所以它俩看上去那么孤独、诡异,像两个游魂。
蓝家山联想到他自己,此刻,他又真的适合站在水底吗?
它们渐渐消隐了,水底又恢复了平静。它们也许潜伏在黑暗中,伺机猎取食物。看过这个吊诡的景象,蓝家山全身都不对劲儿。他想撒尿。他真给吓着了。
水底铺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沉船的残骸、铁锈斑斑的锚链,有的藏在河沙之中。石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找,被扒开的河沙,很快又会聚拢起来,他只能拿钢钎去沙底试探。如此这番,多次无功而返,他开始焦躁不安。
在这里,蓝家山没有了时间概念。他提醒自己,下回要弄块潜水表戴上——如果他能活着出水的话,他不禁自嘲了一下。
在水下捞石头,水越深,压力越大,作业时间就越短,按行内规定,每个潜水员每天的下水时间是两次,每次下水时间是半个小时左右,但老板为了多捞石头,会让水手们每天下水3至4次,工作时间最多达到2个小时。
老杨走过来,给蓝家山打个手势,示意他要上船了。对于“水鬼”来说,最危险的不是下潜,而是“上浮”。
捞石头的人在水下工作太久,体力支撑不住,有的人想上来快点,不按规定时间上浮,就容易得减压病。
当潜水员快速减压上浮时,周围的压力会迅速降低,导致血液组织中的氮气形成气泡,这些气泡会因人体内部压强过大而爆裂,轻者出现皮肤发痒、刺痛、红疹、关节肌肉疼痛;重者为头昏、眼花、恶心、呕吐、耳鸣、晕眩、言语障碍、视觉模糊、四肢麻木、胸闷胸痛、失明、休克直至死亡。
有些人一浮出水面就脸色紫青,有的当场丧命,有的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咽了气,能活下来的有的得了减压性骨坏死,成为残疾。
老杨拉着蓝家山,一起攀着锚缆慢慢地往上浮。上浮的过程不比下潜好受多少,这是个释放水压的过程,全身发痒,心跳加速。
老杨紧紧攥着蓝家山的胳膊,控制着他上浮的时间。每上升10米,就要停留几分钟休息,待适应后又往上浮10米,这样依次上浮。
蓝家山闭着眼睛,想到将再次与那具尸体相遇,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似乎察觉到了蓝家山的心思,快到尸体的位置时,老杨提前上去,把尸体拨开,让蓝家山快速通过。
从水下浮出头的一刹那,蓝天白云,河面上的微风,蓝家山小小激动了一下,活着真好!
船上打氧机的轰隆声,岸边公路上的车喇叭声,都让他恍如隔世,他拿开呼吸器,大声咳嗽。第一个感触是骄傲: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攀着缆绳上船时,一种辛酸,一种莫名的难受,突袭而来,他突然泪流满面,幸亏旁人分不清河水和泪水,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培把他的送气管拿过去检查清洗。蓝家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不愿被同情,所以他强忍着,捂住自己的脸,但灰暗和崩溃的情绪更加严重。真没出息!他心里很恼火自己的表现,这时,老杨注意到了蓝家山的反常,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进了船舱。
小培提前把热水准备好了,水手浮上来后,要把温水灌进潜水服,维持20分钟才能脱下来。
小培是蓝家山在县城读书时的中学同学,在船上负责盯送气管。这个工作责任重大,牵涉到水手的安危,所以非老板信得过的人不能担当此任。蓝家山这次能上船并试着下水,也多亏他帮忙,因为船老板正是小培的姨夫。
老杨把一瓢瓢的热水灌进蓝家山的潜水服内,温热的感觉包裹着他,慢慢地,蓝家山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用手把泪擦去,羞愧得不敢抬头。
老杨觉察出蓝家山的窘迫,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头一回从水下冒出头,也是眼泪鼻涕一大把。每个人都这样。专家说是什么正常身体反应,我也搞不懂。他们说这就像晕船,晕一次就好了。”
老杨不像是在安慰人。但蓝家山听他这么一说,好受多了。
小培又把一桶热水提进来,在小培看来,蓝家山想当水手,根本就是在胡闹。从事这份职业的,基本都是外地人,本地人除非走投无路的,很少有人愿意做这份工作。
但看这情形,蓝家山决心已定。
“因为哥哥开车撞了人,弟弟就要下水捞石头还债,我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小培愤愤不平地说。
在他眼里,蓝家一直家境殷实,是镇上有名的富裕户。他们在镇上有一栋楼,在县里也开了个旅馆,蓝家山在城里读完中专后留在那里,还找了个漂亮的城里女朋友,家里正打算在城里给他买套商品房。这么顺风顺水的一个人,怎么因为一场车祸就沦落到要做水手的地步?
蓝家山没有吭声。
而小培这条船上目前就老杨和老陆两个水手,也是出于人少好分钱的考虑。但目前因为采捞奇石的工作量越来越大,他们便动了多请个水手的心思。
“水鬼”老杨40出头,北海人,模样像个敦实的北方汉子,话不多,但粗中有细。老陆是他带来的老乡,高瘦,背略驼,表情阴沉。
蓝家山知道,他要上船当实习“水鬼”,老陆是坚决反对的。和别的采捞船比起来,他们的水手最少,但收益最稳定,这和两人的经验有关,他们以前在北海也是当水手的。老陆建议从北海再带个人来,但船老大怕他们拉党结派,倾向于把蓝家山要过来。当然,船老大并不知道蓝家山身后有这么一堆烂事。
老杨从小培处知道蓝家山的遭遇后,很同情他。但他并不相信蓝家山能长久做下去。
小培望了蓝家山一眼,说:“那个女的不肯走。怎么办啊?她的样子很丑的。我都不愿意到船尾。”
小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徐微微。她今天是专门来“监督”蓝家山下水的。因为蓝家山向她母亲谢云心许诺说,自己决定当水手挣钱,以此来支付因为哥哥交通肇事引发的民事赔偿。谢云心就派女儿来“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