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李在正在吃饭,一个陌生号码打到手机上:“喂,你好,请问是李老板吗?”浓厚的云贵川鄂一带普通话。
“是,你哪位?”
“我程争。”
“谁?”
“程争。工程的程,斗争的争。”
“不好意思,我实在……”
“我来云南好几次了,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哦,你哪里的?”
“成都。”
“成都?”在李在的印象中,不认识一个叫程争的成都人,“请问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那块石头卖了吗?”
一听问石头,李在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这么说,你也是赌石的?”
“是啊,准备在这方面尝试尝试。”
“欢迎!”
“我可以看看石头吗?”
“当然可以。你人在腾冲?”
“是,早上刚到,我下午过来好吗?”
“几点?”
“你定。”
“3点。”
“地点?”
“翡翠珠宝城汲石斋门口。”
“好的,不见不散。”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李在嘴上答应好好的,其实心里直打鼓。凭空冒出来一个程争,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竟然探听到他的手机号码,而且直言不讳希望看看石头,口气非常大。
也许是个新手。赌石跟全国各行各业一样,新人辈出,让人目不暇接,每天来腾冲旅游的人群中,没有现出原形的隐形赌石客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被腾冲美丽的玉石传说吸引过来,睁着一双探索未来的眼睛,想看看自己能否在极边第一城杀出一条可以改变整个家族的致富之路。他们有小家,自然有腰缠万贯的豪客,看看腾冲各大酒店宾馆旅社,没一天是空的,全被外地人占据着,即使旅游淡季也是如此。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很简单,不是腾冲火山,不是热海温泉,不是北海湿地,不是滇缅抗战指挥部旧址,而是这里的玉石。即使这样,数目众多的游兵散将还是形不成规模,真正在赌石界掌舵的还是过去那些旧面孔。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圈子,里面的人目标一致,抱成一团,极力阻挠外人轻易侵入。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谁也挣脱不了它对行内人的行为约束,除非你是本地人,比如李在,否则你想要一下子打入这个圈子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个圈子会本能地抗拒你,挤对你,排斥你,你只能在外围当一个永远不知名的散客,如上海的劳申江之流。用两万元博出15条虫子只能是腾冲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意味能让赌石界惊心动魄,因为你的起点太低,即使赚了大票子也不会得到这些巨头们的认可,那只能表明你的狗运来了,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进入这个圈子说简单其实也简单,那就是上来就玩大手笔,动辄上百万投入,小的根本不屑一顾,不管输赢,你一下子就能被人接纳,比如李昆妹何允豪他们,都是曾经在腾冲赌石界翻江倒海的人物。这种赌出来的名气可以被人颂扬好多年,即使他们面对三月生辰石一声不吭,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在赌石界的形象。
听得出来,程争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没有一句闲话,直接询问石头,说明他对这块石头已经有了一些初步了解,并且对它产生了兴趣,这才可能急匆匆从成都赶到腾冲。他第一句话问“石头卖了吗?”,表明他内心的急迫与焦灼,对李在来说,这是个好兆头。卖家的心理就是这样,他希望恋石的冲动型人才越多越好。李在还感觉到,当他说在翡翠珠宝城汲石斋门口见面时,一种由衷的喜悦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并及时被李在捕捉到了。
李在想,一个大买家出现了,并且有点愣头愣脑。
他准备马上把这件事通知张语,吴翰冬来不来腾冲已经无所谓了,再说两天过去,吴翰冬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不知道这小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午,李在接连给吴翰冬打了几次电话,没有信号,打不通,估计手机没电了,这小子不像一个干事业的料。他应该24小时随时处于待机状态,随时接受来自腾冲的信息,或者准备好备用电池,以防万一,再怎么也不可能让手机变成一块废塑料,就像他在这个世界突然消失一样,杳无音信。
出乎李在意料的是,张语听到这个消息后明显感到有点烦躁,而不是替李在高兴,这充分说明,他心上的石头还没放下,仍然沉甸甸地压着他。
他在电话那头非常不安地问:“人到了吗?”
“在腾冲。”
“什么时候看石头?”
“下午3点,在汲石斋门口碰面。”
“吴翰冬呢?”
“还没见人影儿。”
“我说是吧,垃圾永远是垃圾,这批人竟然是未来的希望……”老人又准备开始声讨。
李在急忙打断他,“你下午来吗?”
“看情况,我想去就去,想在屋里待着就在屋里待着。”
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人有点赌气,让李在左右为难,他不能劝朋友买,也不能极力推销,这不是一般的商品,而是一块不知什么内容的玉石,结果难以预料。解垮了倒好,可一旦出高绿,让别人赚个大彩,朋友难免心里泛酸,好像谁故意瞒着不愿意卖似的。李在夹在中间,内心的苦楚无法向朋友直言。作为李在的莫逆之交,张语应该能体谅他的难处,李在也不能十拿九稳的买卖,说买或者不买,都是非常幼稚的事情。张语不是第一次赌石,他应该知道这个,只不过人一上岁数,立即打回原形,重现童年时代。都说老人就是老儿童,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过去不觉得,现在李在终于见识了。
想到这儿,李在立即又把电话给张语拨了回去,说:“你如果决定买,我立马让那个人下午别来了,你给我一个话,我听你的。”
张语哈哈大笑起来,“别别别,不能耽误你做生意,我要是买就直接给你打电话,行不行?要是不买,你也别理我,就当我这个老头专门到腾冲看你来了。对了,我还想吃你们腾冲的土锅子,上次没吃够,记着请我。”
张语的口气跟刚才判若两人。
李在一愣,随即笑了:“哈哈……土锅子是吧?没问题。今天晚上就请!”
下午3点,一辆川A牌照的黑色Benz S600徐徐开进翡翠珠宝城。从车上一共钻出来5个30岁左右的男人,他们皮肤白皙,身材不高,也不健壮,但眼睛却透出超乎寻常的聪明。俗话说,四川耗子成都精。李在想,跟他们打交道,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否则把你算计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第一个下车的估计就是程争,他走路的速度最快,急于想表明身份一样。果然,他走到李在面前,笑吟吟地说:“在哥,我是程争!”
程争穿着一件GUCCI牌休闲西装,黑色西裤,一双西班牙CAMPER手工牛皮鞋,显得奢华硬朗,但略带虚荣。他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头发微微有些卷曲,鼻梁不高,眼睛不大,嘴巴笑起来向两边咧得很开,一副海吃八方的样子。这样的嘴不是饕餮之徒就是口才特别突出,估计他所有的优点全在这张嘴上了。
程争看上去年轻有为,但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不是主角。他的眼睛虽然炯炯有神,但左顾右盼,游离而飘忽。李在用眼睛扫了一下,估计主角是后面那个胖胖的家伙。果然,程争跟李在打过招呼后,便回身伏在胖子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李在更加确定,程争只是个“蹭伙食”的干滚龙,而那个胖子则是“扛大刀”的大哥。
程争露出谄笑,介绍说:“这位是在哥,李在。这是六哥!”
“六……”李在刚想称呼,一想不对,姓名都不介绍,开口就叫哥啊哥的,以为双方在跑江湖拜码头吗?李在心里有点不悦,但不悦马上闪了过去,迅速隐藏在眼睛后面。这不算什么,什么人他没见过?驰骋江湖,大浪淘沙,谁还在乎什么礼数?
六哥显得很客气,又不卑不亢,伸出手跟李在握了握,然后问:“石头呢?”
“在后面仓库。”
“走!参观参观!”
李在让保安打开门。当数米高的铁门轰隆隆拉开时,三月生辰石便醒目地出现在那帮成都人眼前。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被这块石头镇住了。六哥围着石头开始转圈,眼睛发出贼亮的光芒,他的衣着没有程争那么醒目,一件粗麻衬衣很随意地掖在裤子里,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布鞋。看似简单,但李在知道,那件粗麻衬衣价值在2000元左右。从这几个成都人的举止来看,看不出他们是初出茅庐的赌石新手,还是一直潜水的老奸巨猾的油条,不管新手老鬼,你只要能出钱买石头,其他的谁有耐心去打听?不过,新手一般会极力掩饰自己的无知与幼稚,装成老练的赌石客,他担心你用价格烧他。写着880万的牌子立在那儿,六哥不可能视而不见,如果他是老鬼,必定会在880万的基础上向下砍价,李在肯定不会答应。事到如今,发生了那么多烦心的事,李在越来越觉得,不能贱卖这块石头,他一定要让它物有所值,才能对得起范晓军那趟缅甸之行。那不是旅行,是用命在赌石。
李在正恍惚想着,突然六哥指着石头对李在说:“开灯!”
赌石界有个行话:灯下不看玉。这是因为玉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玲珑剔透,颜色格外鲜艳。走进每一家翡翠店铺,店主第一个动作就是开灯,好让你满目生辉,刺激你的购买欲望,其实这是极不规范的,也是赌石界禁止的。你可以利用阳光,甚至可以用手电筒贴着玉石直射,这样更接近真实。虽然玉石毛料跟翡翠不同,对开灯的要求并不严格,因为开不开都不会影响毛料的外表。就算如此,为了避嫌,玉石毛料市场都开设在露天,决不会摆在屋里。此时胖子要求开灯,本来无可厚非,但这是赌石界的忌口,说出来便暴露出几分无知来。
李在彻底稳定下来,他觉得对付这几个成都新手绰绰有余。保安打开灯后,六哥问:“有人出过价吗?”
“有。”李在撒了个谎,买卖就是这样,即使再无人问津也要说成像抢购似的。
“开价多少?”
“950万。”
“没卖?”
“没有。”
“还想抬?”
“是的。”
六哥又围着石头转了5圈,最后还把整个肥胖的身子贴着石头,不知道他是想试试石头的重量,还是表明这块石头非他莫属。
10分钟后,他对李在说:“我开价1000万,如果成交,三天之内到账。”
赌石都是口头交易,没有正规生意中的合同,大家凭本事说话,而且必须说话算话,来不得半点虚假。还有,你不可能像正规拍卖行那样还要资产验证,这里不需要,你说你有一个亿也不会有人怀疑,因为参与赌石的很多资金大多来历不明,你不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迄今为止,还没发生过一起假冒富翁来这里捣乱的恶性事件。行内人都清楚,如果出现那种情况,付诸法律肯定不行,但放心,有人会出钱买你的命。如果你连命都不要却要来腾冲信口开河,那你就过你的嘴瘾好了。
听到六哥开的价,李在的心狂跳不已,这可比当初跟范晓军互相攀比喊到880万真实。他尽量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对六哥说:“如果三天之内没有人抬,这块石头就归你了。”
六哥笑了,“希望如此。”
几个人正准备从仓库出来,约好一个茶楼喝茶,张语的电话却打过来了。显然,他稳不住了,想出头。
他问李在:“对方开价没有?”
“开了。”
“多少?”
“1000万。”
张语停顿了一下,然后对李在说:“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押上一个大注。我出1050万!”
六哥一听有人抬价,马上举手:“1100万!”
张语在电话中听到了,他在那边喊道:“1150万!”
六哥一点不松劲,步步紧逼:“1200万!”
现场顿时硝烟弥漫,一场针锋相对的临时玉石拍卖会拉开了大幕,尽管双方只隔着无线电波,连影子都看不着,但这丝毫不影响拍卖会的结果。
李在提醒六哥:“1200万?买定离手!”
“买定离手”是赌场用语,意思是下注后把手拿开不准反悔。李在此时说出这个用语,意思是提醒六哥,这相当于地下赌场,愿赌服输,不能开国际玩笑,赌场的规矩大家都明白,谁坏了规矩谁自己负责。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闹出去也不好听,吃亏的还是腾冲赌石界的口碑。可想而知此时“买定离手”所包含的意义和分量。
“买定离手!”六哥也跟着喊了一句,好像肯定一下自己的气魄。
到了1200万这个价位,张语那边似乎一下子卡壳了,半天没有声音。六哥的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1200万毕竟不是1200块钱啊!
李在举着电话,还在等张语回话。此时,他的心里完全倾向到张语那边,他愿意张语用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倒这几个眼中无人的成都赌石客。然而,张语那边还在沉默着,他的沉默意味着爆发还是退缩?不得而知。
此时,六哥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一把抢过李在的手机,对着手机喊道:“1200万一次!”
李在惊呆了。
这是号角,也是折磨张语的利器。
“1200万两次!”他又一次喊道。
“两次!”他再肯定地喊了一声。
就在六哥张嘴准备喊第三次的关键时刻,手机里传来张语声嘶力竭的声音:“1300万!”
这声音如此坚定,不容置疑的坚定,一下子把六哥镇住了。他举着手机,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
“1300万一次!”现在轮到张语开始攻击了。
六哥像被马蜂追赶一样,他举着手机围着石头开始转圈,嘴里念念有词,肥胖的脖子灵活地扭动着,像货郎手里的拨浪鼓。
“1300万两次!”张语边喊边大笑起来,笑声之大,整个仓库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李在全身一震,他为张语的气势而感动。他追上转圈的六哥,从他手里抢过手机,对张语说:“你赢了!”
六哥颓然矮了下去,他指着李在说:“疯子!全是没规矩的疯子!我还没……”
李在打断他,说:“第三次我已经替他喊了!”
几个成都人不服气,围上来准备找李在理论,但守仓库的保安平时吃素,现在准备吃肉。他们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过去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特种部队的排长,一个是云南省75公斤级散打冠军。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把这几个成都人像粽子一样捆起来。
张语斜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李在知道,那是一场搏杀后的虚脱。他也是。当他对着手机喊道“你赢了”的时候,他全身的血脉顿时畅通无比,里面的血液快乐地流淌着,恣意骚扰着他每一根神经,跟着就是浑身无力,像血液突然流干了似的,他的脚如踩在柔软的棉花上,每一步都像能让他跌倒。他宁愿倒下去,在棉花上撒欢。那些白花花的棉花在他身下呻吟着,毫无条件地承受着他的重量,他希望这样的撒欢多来几次。
1300万!一个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这是他投身赌石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令人振奋,令人晕眩。他在想,上帝也许知道他过去受过的罪,所以才如此眷顾他,让他扬眉吐气。他不知道该感谢上帝,还是对自己的好运感恩戴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脑子完全蒙了。
张语嘴里咕噜一声,醒了过来。他欠起身子,对李在说:“累,太累,从来没这么累过。”
“像一场战役!”
“对!我始终认为那块石头是我的,从第一眼看见它那天起我就认定它了。也许我性格里有某些软弱的东西,过去没有发现,现在它出来了,阻挠我下定决心。我犹豫过,也苦思冥想过,总是拿不定主意。”
“但终归你的强硬压过软弱,所以你今天胜利了。”
“我曾想过,赌完这一次我就收手,年龄不饶人啊,我经不起几次像这种压迫心脏的战役。我负担不起。我想我这辈子总要有一次大手笔,现在我做到了,也该心满意足解甲归田了。”
“但是我觉得你身上的强硬始终会压倒软弱,比如你对现代年轻人的讨伐,像30年代一个不屈不挠的斗士。”
“不,不,你错了,那种愤怒表面看似乎是讨伐,其实是对自己极度不相信的一种反抗形式。那是软弱,不是强硬,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歇斯底里地表现愤怒,硬的人不需要这样,他本身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他可以巍峨屹立,岿然不动,他不需要用愤怒宣泄自己的情绪,他用欢乐,因为他有欢乐。”
“准备现场开石吗?”
“不!”
李在有些吃惊,“不想看看结果?”
“不!”张语很坚定地说,“我更经不起结果对我的考验,是好是坏我都不想知道,我只要过程。”
“但是没有结果,就不是赌石啊,就像赌桌,不翻开底牌,赌局永远不会结束。”
“你看看,是不是软弱的一面又回到我身上来了?哈哈……我想把它运回北京,放在潘家园张氏玉缘堂的正厅,供人参观欣赏。我跟你说,没几个北京人看过玉石毛料,他们只知道解开的翡翠。如果非要解开这块三月生辰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心里已有安排。”
“哪种可能?”
“我死后。”
听到这句话,李在忽然觉得有点伤感,“希望你老爷子健康长寿。”
“每个人都有那一天,我比你离得近,所以想得更多,也更应该早点安排。我想,我的后人可以看见结果,他们没经历腾冲这场赌石,他们比我要承受得起。是玉还是废料,到时候让他们刻在我的墓碑上吧!”
老人越说越悲壮,眼睛里竟然透出一片晶莹的泪花,晃得李在心里不是个滋味。
女孩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身材不错,皮肤也不错,很有弹性。她不停感叹着。
外面那个男人正在等着她。
她走出房间,伸出一只手,抓住男人的头发,揉搓着,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粗粗的臂镯,那里像个吊环,她可以吊在上面,把全身的力都用上。
男人兴奋了。
她想,那个吴翰冬跟这个男人一样,都是狗。
20分钟后他们平静下来,往常的时间要长一点,今天他似乎有心事,发挥不怎么好。不过对这个年轻女孩来说,这已经够了,她不可能像成熟的少妇那样没完没了,她只要10分钟就行。
男人从浴室冲了个澡,回到卧室,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放在烟灰缸里的Cheroots雪茄。他兴趣盎然地问:“宝贝,我还没问你,你那天在汽车上乔装打扮成什么样子?”
女孩懒洋洋地抬了一下胳膊,说:“大理旅游专科学校的学生。”
“导游?”
“是啊,不当导游我怎么把他牵到洱海?一翻过海拔3374米的高黎贡山他就到腾冲了,到时候我拿个屁钱。”
男人说:“别给我普及地理知识,我翻过那个山。来来来,按照那天的样子,给叔叔表演表演!”
女孩不耐烦地说:“你还嫌折腾不够啊?”
男人满脸堆着笑,劝她,“听话听话,我最喜欢导游小姐了。在瑞丽大国门那儿,我看上一个小姐,个子高挑,胸大,人漂亮。‘这里是瑞丽大国门,对面是缅甸的金皇宫,掸邦西北部的边境重镇木姐市。’嗓子真他妈好听,就是干不到。”
女孩说:“那你找她去好了。”
“我到哪儿找她?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来!表演一下你当时怎么说的。”
女孩不想让这个男人扫兴,只好坐起身,不情愿地背诵道:“洱海在古代文献中曾被称为‘叶榆泽’‘昆弥川’‘西洱河’等。西面有点苍山横列如屏,东面有玉案山环绕衬托,空间环境极为优美。‘水光万顷开天镜,山色四时环翠屏’,素有‘银苍玉洱’‘高原明珠’之称……”
“哈哈哈!”男人大笑,“你真他妈是个全才,这都能学这么像。不,你就是一个演员。”说着脸色一变,把雪茄一丢,出其不意一把扭住女孩的胳膊,反剪到背后,然后把女孩压在身下。他凑近女孩的脸,恶狠狠骂道:“少在我面前演,你以为我不知道?操你妈妈的!”
女孩的脸被男人粗大的胳膊压在床垫上,使她的脸部扭曲变形,像个紫色的茄子。她恼怒地叫了起来:“疼死我了,起来!干什么啊你?!”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问你,你知道那个仪器值多少钱吗?”
“你不是说值几百万吗?”
“呸!”男人朝女孩吐了一口口水,“还没你的屄值钱!200块啊!才他妈200块!”
“放开我,疼死我了。”女孩连踢带踹,死命挣扎着。
“只有一种可能,你他妈给换了!”
“换什么?”
“你把仪器换了。你用个假仪器糊弄我,真的那个藏哪里去了?”
“操你妈,我知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哪有时间换?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放不放?”
男人毕竟岁数大了,稍微动作一激烈就有点气喘,他放开女孩,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谁知那个女孩起身后照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他一愣,跟着肚子上就挨了一脚。这一脚有点重,他的下腹剧烈疼痛起来,不但下腹,连肛门也热了起来,好像把他肠子都给踹出来了。女孩还不罢休,照着他的脸、胸、脖子、胳膊一阵乱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溅得床单墙壁到处都是。男人捂着肚子,蜷曲在床脚下痛苦地呻吟着。女孩还没停,一直袭击着他,拳头,指甲,脚,怎么顺手怎么用。5分钟后,他开始哀求女孩:“别打我了,别打了,我累了!”
女孩照着他的脑袋又是狠狠一脚,正踢在他太阳穴上。他“哎呀”一声,眼前一阵乌黑,他感觉马上要昏死过去了。
女孩打累了,坐在床沿上,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变态老缅,谁换了?说!谁换了?”
他跪在那里,无力地摆摆手,嘟嘟囔囔地说:“我错怪你了,没换,没换,它本身就是个假的。”
“假的?你说我从洱海拿回来的那玩意儿是假的?还说假,假你妈的——”“砰”地又是一脚。
男人受不了了,他上了岁数,再说对方不是软弱温柔没有缚鸡之力的女学生,而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女杀手。
女孩一边穿衣服,一边厉声问:“钱呢?我不管你真的假的,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非他妈拖到今天。”
男人忙指着放在床边的提包,“都在那儿,都在那儿!一分不少!”
女孩拉开提包一看,里面全是齐匝匝的新票子。她穿好衣服,拿起提包,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出门的时候对仍然跪在地下的男人说:“以后我俩只剩生意关系,或没关系,少他妈再占我便宜,我看着你都恶心,呸!”
女孩走后,他磨蹭着慢慢站起来,准备到洗手间洗洗受伤的脸。不行,肚子疼得厉害,他根本不能直腰,他歪斜着身子坐了下去。真不该惹她,他只是对那个仪器有点怀疑罢了,他不相信江湖上传说那么厉害的东西竟然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一个望远镜。他实在有点想不通,他以为可以制服她,可以诈诈她,谁知道她肉嘟嘟的身体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这是瑞丽市中心南卯街与瑞京路交叉口乔瑞饭店靠西头的一个套间,此时夕阳从窗外射进来,把房间弄得比他脸上身上的血还红。他坐在地毯上不停叹息:老了,真的老了,转回去20年,她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能把她脖子扭断,像扭断一只鸡脖子一样容易。关键是体力,连续作战能力不行,劲全在开始的时候用完了,你看给她舒服的,还叔叔,叔叔!人老了后面就不行了,打不过她。不过刚才被这丫头殴打的时候,除了疼痛难忍,怎么还感觉到有点异样的舒服呢?疼痛也能产生快感?联想到过去看过的色情电影,他终于理解那些受虐癖患者了,他们可以在鞭挞,鲜血、皮肉绽开中达到巅峰。我也是这样的爱好者吗?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不,我不是,我只是喜欢这个丫头才有这种感觉的,我贪恋她年轻的身体,真的贪恋。她刚才临走时说什么?说看到我就恶心?呸!下次不让你叫叔叔,直接叫爷爷,看你还恶心不。
对了,兄弟们看见我脸上的伤痕怎么向他们解释?说被“活闪婆”给挖的?他们不笑死我。不能这么说,就说在街上遇到一个疯子,对,被疯子挖的。
他一直胡思乱想着,直到傍晚的彩霞变成黑色。
突然,电话响了,惊得他浑身一颤,一看号码,正是今天他最想等的电话。
他问:“老六,怎么样?”
对方说:“妥当!”
“太好了!最后他出价多少?”
“1300万。”
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霍地站起来,惊呼:“真的?大手笔啊!”
“是啊,惊心动魄。”
“这种大手笔已经很长时间没在腾冲出现了,瑞丽也没有。”
“估计全云南赌石界都会轰动。”
“那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解开石头是个什么结果,哈哈,恐怕比1300万更轰动。”
“钱什么时候到账?”
“明天上午,到时候你查卡就是。”
“呵呵,我信得过你,但愿没错。我马上回成都,免得夜长梦多。”
“好,好,你们一路保重!”
挂断电话,他马上又拨了一个号码。
对方听了他的简短介绍后,只说了一句:“一切就绪,君已入瓮!”
妈的,神神秘秘的,还君已入瓮。入什么瓮?入瓮干什么?搞不懂。请张语入瓮吗?还是另有其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唉!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想,反正拿钱办事就是,其他的也懒得打听,再多的恩恩怨怨跟我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