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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用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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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苏堤恰似翠绿的缎带为碧蓝的西湖打上一条腰封, 堤上垂柳似孔雀开屏,浓荫如盖, 六桥遥映, 串起一片蝶意莺情。沿堤漫步,两岸湖光山色仿佛画册徐徐翻页, 叫人流连忘返。

  郝质华和同事们从这里开启了三天两夜的旅程,职业使然,她外出旅行都会随身携带专业的单反相机, 沿途拍摄好的建筑和景观作为日后寻找灵感的素材。取景中贵和凑上来请她为自己拍几张照,她不好拒绝这点微末请求,默默当他的摄像师。

  贵和有意引导她甩开众人,走到东浦桥边时开始搭讪。

  “这苏堤春天最美,现在花都开过了,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早点也没时间啊, 就这样已经很美了, 杭州真是个好地方,山灵水秀,城市绿化也做得很好, 可以多拍些照片做参考。”

  “待会儿我们去余杭区,那边好几栋楼都是我设计的, 您给现场提点意见。”

  他像个迫切向老师展示才艺的考生, 郝质华忍俊不禁:“我知道是哪几栋,设计得不错,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所以才想听您指教啊, 您要是早点当上我的领导,我的设计水平一定比现在高多了。”

  贵和现在跟她说话,恨不得把标点符号都放到蜜糖里沾一沾,她难耐肉麻,冷嗤:“你就别嘴甜了,老听你说话会得糖尿病的。”

  “放心吧,我是天然木糖醇,有益健康。”

  她防不住他的糖衣炮弹,就想跟他聊点严肃话题,问:“今年的一级建造师考试你报名了吗?”

  “报了,教材都买到了,看了下模拟题很简单,我考试运向来不错,前年二级考试就过得很轻松,要不是去年工作太忙,没时间考,这会儿早拿到一级证书了。”

  “这么自信啊,那就祝你顺利通过了。”

  他顺杆爬的能力极强,厚起脸皮问:“我拿到证您有什么奖励吗?”

  她好笑:“为什么要我给你奖励,我又不是你的家长或老师。”

  “您是我领导啊,我考到一级证,我们所的软实力又能大幅提升,以后争取项目更有优势。不瞒您说,我还报名参考了一级结构师,打算两样一起过。”

  这野心可一般,一级建造师和一级结构师都是业内最高级别的注册考试,通过率不到7%,郝质华当年也是分两次备考才通过,怀疑他有托大之嫌。

  “那难度很大啊,我还没听过有人能同时取得这两个证。”

  “那我就来创造记录吧,为了成为配得上您的男人,我会全力以赴。”

  他言笑自若,好像那两本证书已是囊中物,还趁机在她脸上涂了一层丹砂,立时惹恼她。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踹到湖里去。”

  “别呀,我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淹死!”

  “那你就老实点别来惹我。”

  她忿忿回归团队,以人群为屏障防御他的偷袭,一小时后全体同事转移到一艘大龙船上,进行湖上观光。明秀风景妖娆山水,目不暇接看之不尽,人们爬在船舷上不住闪动快门,还轮流去甲板上留影。

  赵国强充当公共摄影师,一一为女同事们拍照,觉得不能漏了领导,对郝质华说:“郝所,您也来拍张照吧。”

  郝质华接受好意,走到船尾的甲板上微笑着面对镜头。

  赵国强试了试焦距,让她再往后退一点,这样才能照全身。

  她依言退出半步,站在了船舷边,湖面波浪不稳,时有颠簸,恰在此刻一个浪头急扑过来,船身被撞个踉跄,郝质华重心摇晃,腿别在船舷上,噗通掉进湖里。

  众人惊声尖叫,尚未回过神,一个身影飞箭般窜出船舱,直接射入郝质华落水的位置。赵国强听身后人呼喊才知那是贵和,明白他是去救人的,纳闷他几时学会了游泳。

  再一定睛,郝质华已浮出水面,抹把脸不慌不忙游向龙船。她运动全能,游泳也是一员健将,在这种平缓的水域里往来自如。

  船上的人猴跳舞跳惶急着,赵国强指着她身后冲她大喊:“郝所!贵和也掉下去了!”

  郝质华扭头一看,那人正在七八米外的水面上扑腾,眼下只露出一双水草般疯狂摆动的双手。西湖水位低,最深处不到三米,但这点深度足够溺死不识水性的人,她急忙调头游过去,将那旱鸭子拽出水面,按救生指南的方法从背后抱住他,以免被他用求生本能拽入水底。

  贵和不住咳嗽,脚底悬空乱蹬,听见郝质华在耳边大骂,混乱的思维才挤出一点头绪,顺从地停止挣扎,由她拖拽移动。

  龙船和附近游船上的船工也下水救人,数人协力将他们捞起,贵和神志清醒,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郝质华厉声喝问他:“你不是在舱里吗?怎么会落水?”

  她没发觉愤怒源自后怕,只怪他太多事,尽给人添麻烦。

  贵和好似雷惊的孩子开不了口,赵国强替他讨情:“他见您落水了,一着急就跟着跳下去救您了。”

  这反而激化矛盾,郝质华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在贵和肩上。

  “你明明不会游泳还跳水,这是救人还是找死啊?!”

  他怯愞嗫嚅:“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刚才见郝质华落水,他心脏险些停跳,眼里只有她的安危,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生死。郝质华内心五味杂陈,意识里蜷缩着一只暴躁的猫,抓出满墙满墙的刨花。

  同事们见此光景群疑满腹,赵国强怕事态对两位当事人不利,急忙打掩护。

  “郝所,你俩还是快回酒店换衣服吧,今天风大,会着凉的。”

  郝质华也想逃离这尴尬境地,让他领着大伙儿继续玩,和惹事精一道上岸返回酒店。

  浑身湿透了,没有司机愿意载两只水鬼,只能步行几百米去坐公交。

  贵和踧蹐地跟着她,她走得那么快,像一把尖刀剖开空气,热辣辣的气流快把他的脸割出血来,到了车站,他鼓起勇气说:“郝所,您冷不冷?要不我们就在这边的商店买套衣服替换吧,老穿湿衣服会感冒的。”

  她的腔调先冷成了冰。

  “别跟我说话,你这个蠢货。”

  “我怎么蠢了?”

  “蠢到我都没脸说!”

  “我不知道您水性好,就怕您有危险。”

  “你下水就能让我脱险?纯粹添乱。”

  “我听说西湖平均水深只有1米五,以为淹不着。”

  “那我身高还不到1米五吗?目测能力这么差,也配当建筑师?我看你应该先去看看眼科!”

  她每句话的声气都比前一句恶劣,贵和觉得他们的对话似在为争吵砌砖,忙另起炉灶,烹饪歉意。

  “对不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靠不住啊?”

  “岂止靠不住,三条腿的凳子,一碰就倒。”

  疯猫在郝质华心里上天入地狂窜,看到贵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真想按住暴打一顿,捏紧拳头却狠不下心,这心态就像人爱抚柔弱可爱的小动物,想狠狠揉捏又不忍下手。

  她认为她一定出问题了,禁止自己理睬这个人,当天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贵和苦恼至极,闷在房里反思,入夜又遭赵国强取笑。

  “你小子今天在演《泰坦尼克号》吗?人家郝所落水,你也跟着跳水,这下全所的人都看出你喜欢人家了,今天都在问我。”

  所里的八婆不是一两个,他和郝质华的绯闻也传了非止一日,贵和落寞中竟忘记这茬,忙问赵国强有没有发挥好公关职能。

  赵国强打着蒜味的饱嗝说:“我只能拼命替你隐瞒呗,这事不能先说破,要是产生舆论压力,郝所会更排斥你,你就更没戏了。”

  “算你还有良心。”

  贵和松了口气,闭气忍住他的口臭虚心求教:“现在郝所嫌弃我是蠢蛋,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吧。”

  想拜师就得先挨板子,又被他挖苦一通。

  “你是够蠢的,那种时刻正该展现男人的沉稳机智,你倒好,直接来了个秤砣入水,还要人家女方去救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换成谁都得嫌弃。”

  “我当时只想和她同生共死,没顾上思考就跳下去了。”

  “你这就是纯情少男的思维,归其原因是恋爱经历太少。上学那会儿你那么受女生欢迎,人人都以为你是风流公子,谁能想到这把年纪了还是个愣头青。”

  “那是,通常受欢迎的帅哥都纯情憨厚,像你们这种表面老实的丑男一个个风流韵事比谁都多。”

  “逮着机会就损人,就这样还指望我帮你,我帮你多点几次蜡吧。”

  赵国强过分摆谱招来一记抽,贵和横眉竖眼恐吓:“少说这些屁话,你损我的时候只多不少,快说,我现在该怎么挽回局面。”

  他这才言之有物了。

  “你在郝所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固定了,现在改头换面只会给她反复无常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她就吃你这种人设。”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郝所是个大女人,才智主见样样不缺,作风还很强势,根本不需要男人依靠扶持。她要的就是一个理解支持她的对象,要是跟她三观一致,兴趣合拍那就更OK了。”

  “这几点我都符合啊,那她怎么不肯接受我?”

  “你们岁数差太大,她有她的顾虑嘛,你也知道她上过一次当,肯定害怕再进同样的坑。”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贵和火气上头,气冲冲到阳台上吹风,赵国强怕他真恼了,笑呵呵过来巴结:“没废话呀,我不是说了吗,郝所就吃你这种人设,你保持本色,多跟她撒撒娇,买卖萌,肯定有起色。”

  说着献出一条妙计:“我教你啊,明早你装病起不来,我去跟郝所说,让她留下来照顾你,我们都走了,剩下你俩孤男寡女,接下来就靠你自由发挥了。”

  贵和回嗔作喜:“这是个好主意啊,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她单独相处呢。到底是奸诈的已婚男人,就是比我们这些愣头青诡计多。”

  “这是见机行事,怎么又跟奸诈扯上关系了。”

  赵国强一变脸,他俩的角色颠倒过来,换成贵和讨好卖乖:“是是,强哥足智多谋,小弟甘拜下风,这事就全仰仗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报答。”

  第二天他们依计行事,早上赵国强去向郝质华汇报:“郝所,贵和昨晚发烧,今早头疼起不来床,不能跟我们去玩了。”

  郝质华很吃惊:“他怎么会发烧呢?”

  赵国强的愁容货真价实:“应该是昨天跳水,上岸后吹风感冒了。”

  好不容易赶走的疯猫去而复返,她嘴唇虚张两下,气汹汹吐出一句:“真是自找的!”

  赵国强犹如大内总管般恭顺:“我也是这么骂他的,可他现在病得厉害,让他一个人呆在酒店不太好。但要是留下一人照顾他,大伙儿一年难得出来玩一次,留谁好像都不太合适,您看这……”

  他等于递上稿纸逼她宣读,郝质华沉默数秒,泄气道:“你们照计划去玩,我留下照顾他。”

  “到底是领导有担当,那就交给您了,万一有什么情况您给我打电话,我保证第一时间赶回来。”

  这办事利落的狗友随后就将受骗者领回房,对那躲在被窝里呻、吟的骗子说:“贵和,郝所说要留下照顾你,你快别哼哼了,多丢人啊。”

  贵和演技拿捏得刚刚好,气咽声丝的,俨然男版林黛玉。

  “郝所,真对不起,我头疼了一夜,难受得快死了。”

  郝质华伸手摸摸他的脑门,着手滚烫,让她的心猝然一紧。绝没想到骗子事前吞了大把的姜末,靠化学办法催升体温,造出发烧的假象。

  “烧还没退,快去医院吧。”

  “不用,国强给我买过药了,我现在起不来,只想躺着。”

  赵国强已感受到二人之间的粉红气泡,忙识趣告退:“郝所,其他同事都在楼下等着呢,我先走了,这儿就拜托您了。贵和,好好听郝所的话,不许淘气啊。”

  电灯泡一走,贵和开始无所顾惮地撒娇。

  “郝所,我难受~”

  郝质华蹲在床边忧心地打量他:“除了头疼其他地方难受吗?”

  “不止头,现在浑身都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这块儿,您帮我捏一捏行吗?”

  她没奈何,接下护理任务,让他翻身爬着替他按摩肌肉。

  贵和喜不自禁,脸埋在枕头里偷笑,依旧哼哼唧唧地装病。

  郝质华为了能让他舒服一点,卖力地伺候,不久累出满头大汗,停下来边擦边抖着衣襟。

  “你等我凉快一会儿,这房间太闷热了,冷气都不管用。”

  “房钱便宜嘛,郝所您受累了,我帮您扇扇风。”

  贵和爬起来抓起床头的杂志使劲为她扇风,看她的刘海柳叶似的飘上飘下,心里又喜又爱,笑成了一朵花。

  “凉快吗?风力再大点好不好?”

  闷热散去,郝质华的智商也回来了,狐疑地审视他:“你怎么突然有力气了,身上不疼了?”

  他急忙藏好狐狸尾巴,再次装出纤纤弱质,丢下杂志缩回被窝:“疼,我是为了您才咬紧牙关振作的,您一提醒我又受不了,哎哟~哎哟~”

  郝质华收起质疑,继续关心:“再难受也得吃饭,我去给你买碗粥,你吃完了睡一会儿,看会不会好些。”

  她下楼买了碗白粥,等他喝下又剥了几颗枇杷给他吃,然后吩咐他躺下。

  “你闭上眼睛试不试能不能睡着,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叫我。”

  她回房取来笔记本电脑,坐到阳台边的小茶几前,贵和老实了十分钟便睁开眼睛打扰。

  “郝所您在干什么?”

  “画桃源乡的CAD。”

  “出来旅行还办公啊。”

  “反正不能出去玩,时间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知错就好,下次再这样可没人会管你了。”

  “这次怪我太莽撞,以后一定用成熟稳重的方式处理问题,您得多多鞭策我。”

  “别往我身上扔套绳,这次是公司旅行我才不得不履行上司的职责,换做平时不会管你的。”

  “明白,做您的下属真幸福,希望能永远身在您的领导下。”

  他的语气好似活泼的趵突泉,听不出一丝病态,郝质华再度起疑,目光脱离屏幕烙向他。

  “你是不是在装病啊,我看你精神很足嘛。”

  贵和赶紧捡起伪装,活泉转入枯水期,眨眼气若游丝:“没,我真的在生病,怕您担心才强打起精神。”

  郝质华不肯轻信,上前探他的体温,过了半日姜末失效,他的额头不冷不热,温度很正常。

  “烧已经退了,看来你已经好了。”

  他的花招还充裕,蜷紧身子哀唤:“烧是退了,可胃又开始疼了,昨天喝了一肚子脏水,肯定细菌感染了。”

  “你拉肚子吗?”

  “昨晚都拉脱水了,今天肚子里空荡荡的,想拉也拉不出来了。”

  他尽量将情况描绘得严重,成功引起她的紧张。

  “你怎么不早说,这种病不能拖,得赶紧去医院,走!”

  说完一把掀开被子架他起床,贵和想耍赖,立即挨了通臭骂,只好假戏真做,乖乖就范,跟她去到附近医院。

  坐诊的医生于百忙中抽出两分钟接待他们,略问一问病情就赐他一针抗生素。贵和自作自受,右边屁股上被凿了一个孔,疼得龇牙咧嘴。

  “那护士以前是做木匠的吧,打个针跟钉钉子似的,疼死我了。”

  郝质华搀着一瘸一拐的“病人”,心情有如郁闷的家长,黑脸埋怨这不争气的家伙。

  “排你前边的小孩子都没喊疼,就你嚷得最厉害,害我也跟着丢人。”

  他嬉皮笑脸应对:“可是您还是没舍得抛下我,郝所,您对我真好。”

  “我是在尽义务尽义务!怎么会有你这么麻烦的人,真想打死你。”

  她离暴跳如雷只差几步,他却不知死活犯险,再走几步就要死要活叫苦:“不行,我走不动了。”

  “坚持一下,出了医院就打车走。”

  “我整条右腿都像灌了老陈醋,坐着更难受。郝所,能让我扶着您的肩膀吗?这样可以省点力气。”

  他戏演得逼真,郝质华已被套牢,步步深入陷阱,被迫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贵和顺势靠住她,为维持平衡,她只得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充当他的拐杖。

  贵和如愿以偿,就算屁股被扎成莲蓬也值得,鼻尖凑近她的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好像一小孩坐拥了一座糖厂。

  郝质华承受着他将尽一半的体重,觉得这人和没腿的残废差不多,恼恨地瞪他:“我干脆背你回去吧。”

  他傻笑:“不用不用,那多难为情啊。”

  “你还知道难为情,我以为你的脸皮是铁做的呢。”

  “铁也会发烫啊,您瞧我都羞得满脸通红了。”

  他分明在指东说西调侃她,郝质华知道自己的脸比他还要红热,但坚决不肯露破绽,死死咬住上下两排牙,明面上与他对峙,内心里同猫搏斗。

  走出医院,天空换了幕布,灰云仿佛千万只老鼠集体迁徙,几分钟后织起密集的雨线,街上的行人变戏法似的少了一半,剩下的都躲在五颜六色的伞盖下,没伞的二人到无人的公交站台避雨,不足一米的金属顶棚形同虚设,雨豆不费力气地砸向他们,落汤鸡的下场免不了,只是小火慢炖而已。

  贵和心疼郝质华淋雨,抬头怨老天:“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啊。”

  “五月天娃娃脸,本来就是半天太阳半天雨。”

  郝质华也担心淋雨会让他病情复发,掏出手机叫车,忽听他问:“在西湖边上遇到大雨,真像《新白娘子传奇》里的情节啊,郝所,您看过那部剧吗?”

  “这么经典的剧谁没看过,小时候我还看了好几遍呢。”

  “我也是,可喜欢那首《渡情》了,小时候天天唱。”

  “那你现在还会唱吗?”

  她漫不经心问着,拇指即将按向联系司机的按钮,手机倏地被他抢走了。

  “会啊,这就唱给您听。”

  他喜悦的神情恍如少年,最多十六岁,雀跃地亮嗓开唱:“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勒~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般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温柔的歌声哄住急雨,雨势转入缠绵,烟波浩渺的西湖贴心地为他打着拍子,似乎回忆起千百年来见证的浪漫邂逅。水汽、雨幕、烟岚将天地合并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她的心渐渐空了,仿佛留声机记录着他的浅吟低唱,视线停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最后毫无防备地被他俘获。

  “郝所,我想和你白首同心,你说我有这个造化吗?”

  他凝望她的双眼,眼神如同这缱绻画卷里的点睛之笔,勾住了她的魂魄。

  她心神一震,像法力高强的术士察觉妖精的摄魂术,果断推开他,转身奔走,他做法失败,急嚷追赶。

  “郝所,我错了,您别走啊!”

  惨叫和噗通声相互碰撞着滚进郝质华耳孔,回头见他严丝合缝地爬在水洼里,她到底没战胜该死的怜悯,上去扶起他,重新回到站台下。

  “郝所,我再也不胡说了,您别生气。”

  他拱手求饶,急于去掉她脸上凝固的水泥。一辆轿车惊风驰电地驰来,车轮掠过积水,溅起高高的喷泉。

  他赶忙扑向她,双手撑在她两侧,用身体挡下“洒水车”的袭击。

  郝质华惊愣,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广告窗,跟前是他温暖的怀抱,冷热夹击,脑子里腾满蒸汽,思绪都被那肇事车辆带走了。

  “我还是有点用处吧,刚才就算是子弹也会替您挡住的。”

  他得了免死金牌般放肆告白,犹如一本题为《如何温柔说情话》的教科书,她的紧张达到高点外表反而沉定下来,平静推开他,用浸满冷水的袖子给脸颊降温,而后凝神观察雨势,宛如碉堡上的哨兵。

  形势不明,贵和不敢再造次,不一会儿公交车开到,他们乘车回到酒店。郝质华让他赶快换衣吃药,接着问:“你肚子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没发火也没有冷战的意思,贵和喜出望外,大胆地延续撒娇计划:“我想吃南宋胡记的点心。”

  “那是什么?”

  “杭州有名的传统点心铺,后边街上就有一家。”

  郝质华看看大众点评网,查看导航后发现那家店距此不过五百米,步行就能达到。

  “我去给你买,你要吃哪种?”

  他想试探她的耐心,故意说了很多种:“我想吃桂花味的绿豆糕,龙井虾仁味的东坡酥,木莲心味的宋嫂羹,蔓越莓味的白娘子饼,还有杭白菊味的定胜糕。”

  她竟然冷静接受了,他开心得想做旺旺商标,等她出门时叫住:“郝所,口味您都记住了吗?”

  她淡定回头:“绿豆糕要桂花的,东坡酥要龙井虾仁的,宋嫂羹是木莲心味的,还有蔓越莓味的白娘子饼和杭白菊味道的定胜糕。”

  “不愧是郝所,记性真好。”

  确定她是真心宠自己,门一关,他就抱着枕头满床打滚,没滚两下摔在了地上,一边喊疼一边不停地笑。

  郝质华买回点心,快到他房门时又一步一步倒退回去,这一路上她总感觉不对劲,像中了迷、幻、药似的被人耍得团团转,瞅瞅手里的点心袋,再看看前方的房门,猛然醒悟。

  我什么要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啊,凭什么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些都是女朋友该做的事,我再有求必应就真中了他的圈套!

  她懒得再管心里的疯猫,畅所欲为地回到自己的客房,那包点心成了联系她和贵和的结点,必须尽快处理,扔掉太可惜,只能吃掉了。

  贵和等了半天不见郝质华回来,打手机也无人接听,不由得担心,立刻出门寻找。路过她的房间顺便敲了敲门,呼喊:“郝所,您在吗?”

  郝质华一口气连吞七八块点心,正喝水强咽,被他的叫声一惊,呛得直咳嗽,第一个念头是藏东西,飞快去开床头柜抽屉。那劣质家具经不起猛力拉扯,直接脱口而出,哐当砸中地板。

  贵和听到动静,试着转动门把,房门畅通无阻地打开了,他冲进去,与郝质华面面相觑。

  “郝所,您在这儿啊,我看您半天不回来又不接电话,都担心死了。”

  走近一步,他看到了散落在地板上的点心,对应女人慌窘的神态,不禁疑惑。

  “那些点心不是买给我的吗?您怎么躲起来偷吃啊。”

  郝质华心一横,试图靠威严吓退他,粗声说:“我改主意了,想自己吃,你要吃自个儿去买!”

  贵和想笑不敢笑,又靠近两步:“郝所您怎么了,干嘛突然耍小孩子脾气?”

  “谁是小孩子,你给我出去!”

  郝质华没沉住气,一下子暴露了心思,发觉她在害羞,贵和大喜,随机应变缠斗:“不要,我要吃点心,您必须分我一半。”

  “不行,我一口都不给你吃!”

  “您一人吃这么多会发胖的。”

  “关你什么事!”

  见他抢夺点心,郝质华坚决阻止,两个人像争玩具的小朋友抓来推去。她将点心袋一股脑搂在左手,再出右手从他手里抢回一块剥掉包装的绿豆糕。他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双方僵持,互不相让。她急中生智,伸头去咬糕点,吃到肚子里看他还怎么抢。

  贵和已彻底回到童年,见状也张嘴去咬,由此酿成尴尬的一幕。

  郝质华咬中绿豆糕时,嘴唇也碰到了他的嘴唇,大脑顿时黑屏。

  贵和的脑子也断电了两三秒,紧接着狂喜的电流涌出来,足够他待机五十年,被她用力推开时顺利叼走了胜利果实。

  “这真是我吃过最棒的点心。”

  他津津有味夸赞,见她失魂落魄滑坐在地,笑嘻嘻上去示威:“郝所,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调皮,还会跟人抢东西吃。”

  郝质华输得片甲不留,不知以什么方式重启,怔愣中青年的脸慢慢凑近,雨后的晴光映上来,勾勒出一片诗情画意,他真好看,证实了那些流芳百世的词句。

  这好看的男人双眼瞄准她唇角的馅料,笑容宛若甜美的麻药。

  “嘴都糊成花猫了,多浪费啊。”

  说罢歪着头轻轻舔去。

  “又香又甜,真好吃。”

  郝质华头上落下个轰雷,魂魄冲出七窍,绕着驱壳飞舞,一股热流涌出鼻腔里,蜿蜒过她的嘴唇和下巴。

  接下来她被他的惊叫唤醒了。

  “郝所,郝所,您怎么了!”

  他蟹慌蟹乱地扯来纸巾为她擦拭鼻血,不慎挨了一记冷拳。

  郝质华站起来,彷如一座缓缓崛起的冰山,影子回山倒海地压向他。

  “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郝所,您干嘛打我呀?想让我也流鼻血吗?”

  “我叫你滚!不然杀了你!”

  她吃了兴奋剂般瞬间爆发,揪住他推到门口,一脚踹出去,用尽力气关上门,像在封印凶猛的妖怪。

  贵和呆望门板出了会儿神,心田里冒出许多酥酥痒痒的喜悦,人情绪激动时血流会加快,使血压增高进而造成鼻腔毛细血管破裂,引发鼻血。有些没见过世面的男人见了美女会留鼻血,郝质华目前的情况和他们一致吗?

  她真是被我的美貌刺激的?

  这女人怎么这么可爱啊,实在太萌了!

  他兴奋地原地转圈高抬腿,心快融化了。

  门的那边,郝质华正在卫生间使劲擦脸,狠命扔掉一个个带血的纸团,看着镜子里那狼狈的女人,恨不能抓出来抽耳光,愤恨责骂:“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跟许仙似的轻易就被美色迷惑?真想找个法海来让你清醒一下!”

  说完扬起捧起一捧水泼向对方。

  可是哪怕倾尽整个西湖的水也堵不住她的悸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大姨妈疼得躺了大半天,下午才挣扎爬起来~更晚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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