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距离尸体最远的角落,背靠冰凉的墙壁,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周围很静,我的脑子里却激烈得如同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几乎要将我吞没,因为我杀了个活生生的人,毁掉了一条生命。
然后,我又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愤怒。他怎么能死呢?他是王子,还有精神力,怎么戳一下就死了呢?这么不中用!这都怪穆弦,给了我杀伤力这么强的武器。
可转念间,我又觉得这么想太过分了。愧疚感重新燃起,我甚至想,就让他们进来抓我吧。否则一辈子不安心。
但这个坦荡勇敢的念头几乎一闪而逝——我没那么善良伟大。我不想死,谁舍得死?
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右手染上了一点肯亚的血,还在无意识的发抖。我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不少,开始思考。
外头都是肯亚的人,想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那只能外头的人进来了。
穆弦一定不知道我的下落。否则他能武装强攻整个帝都,难道还攻不下这里?
如果我有办法把自己的位置通知他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看向通讯器。那个是四四方方的薄金属盒子,个头比电话大点,密密麻麻全是按键。可肯亚都联络不上穆弦,我更加没办法。
通讯器旁有个精致的打火机,一盒细长的烟。我想到放火示警,但立刻觉得这念头很蠢——在封闭的金属房间里,我只能烧死自己。
桌上还有个圆柱型金属水杯,沉甸甸的像板砖。我觉得这个也许有用——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我就砸晕自己,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不会马上杀了我。
书籍、芯片、屏幕、控制面板……
我的目光停在控制面板上。
那是块淡蓝的、五厘米左右厚度的半透明面板,凌驾在桌面上方。刚刚肯亚就是在这个系统发布命令。白色细框将面板分成几块区域,标注着“引擎控制、舰队部署、地面扫描”……每个分区里布满按键,按键上标注的都是符号和数字,我完全看不懂。
突然,我注意到右下角有个区域。
导弹控制区。
里面整齐排列四十个按键,按键上都是文字,我能看懂。
第一个按键上写的是“5系统型空地激光导弹”。我迟疑的按下去,面前屏幕骤然一亮,显示对话框让我确认导弹类型。
我确认了。
难道用这个面板可以发射导弹?我隐隐感觉到一点模糊的希望。
右侧跳出个更小的对话框,写着“确认攻击地点坐标”。这时,左侧的帝都平面图上,忽然出现了横竖标尺。我的手触到平面图上,立刻明白——当手指接触某一点,相应坐标就会出现在右侧,不需要手动输入坐标数据,我只需确认就行了。
我选了个帝都北面山林,点了确认。这时右侧出现提示,让我插入“启动钥匙”,就可以发射导弹了。
哪来的钥匙?
我看了眼桌面,没有。不由得看向地上的肯亚,会不会在他身上?
他还保持之前的姿势,仰卧在地面一动不动。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
隔近了看,原本麦色皮肤苍白得触目惊心。深邃双眼紧闭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隐隐泛着乌黑,胸口血迹已经晕染成碗口大小,
我深深呼吸,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杀你。”
然后颤抖摸向他的裤袋。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冷冰冰的,我就像触电般弹开。又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提起他的手轻轻搁到一旁,伸进口袋里。
右侧的裤兜空荡荡的,我只得又转到左边,居然真的摸到一把钥匙。我松了口气。
控制面板右下角有个钥匙孔,钥匙插进去转动了三圈才停住。
这时屏幕又出现提示:“发射最终确认,导弹将在十帧后自动发射,倒数10、9、8……”帧是斯坦星的计时方式,大概相当于一秒半。
我连忙摁了取消,然后拔出钥匙,气喘吁吁。
很好,我可以用这个,轰炸斯坦星任何地方。
我心里陡然多了些底气。
然后呢?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轰炸我现在的位置,如果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我就可以威胁他们放我走。
但立刻又觉得行不通——我不能一辈子站在面板前不走。而且他们可以派狙击手躲在角落狙死我,这个方法没用。
不!不炸这个建筑,我在周边扔炸弹,这样或许能把穆弦引来!我越想越觉得可行,精神一振。
我开始紧张的设置参数,并且选择了看起来没有杀伤力的闪光弹——当钥匙插入孔中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导弹发射了!一颗、二颗、三颗、四颗……我紧张的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在卫星云图上,果然看到我所在这座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燃起极小的亮点。四颗炸弹构成垂直相交的两条直线,交点就是我所在位置。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办法,但愿穆弦能注意到。
可我又觉得不妥,会不会太醒目了?于是我又选了帝都周边几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随便投了几颗。
往帝都东面投弹时,我意外的发现东侧一百光里,有一支部队正驾驶高速战车,沿军用悬浮通道快速逼近。我顿时想起,之前肯亚下过令,让一支部队驰援帝都。看来就是他们。
慢着……
既然是肯亚的援兵。
一不做二不休,我又开始设置导弹。这次选择的是名字看起来很牛的“重型火焰弹”。
当然,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朝军队投弹。
我把炸弹投在他们行军前方的磁悬浮铁路上。
很快,部队不动了。
这时我已经不紧张害怕了,反而觉得刺激极了。我阻挡了一支外星人部队啊!莫林总说我战斗力接近于0,如果他知道我今天做的事,表情一定更加夸张,唧唧歪歪说:噢老天,我又要重新审视你的破坏力了!
我正有点沾沾自喜,桌上通讯器突然响了。我吓得全身一抖,相里晟的声音响起:“殿下,我们刚刚注意到,您启动了导弹系统,大部分投放在无人区,其中一颗炸毁了援军的铁路。请问这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我去!
我恨不得抓起通讯器砸自己的头——光想着帮穆弦了,暴露了自己!
“殿下,请回答?出了什么事殿下?”相里晟急道,“您再不说话,我们只能冲进来了。卫兵,去开门。”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通讯器中另一个声音说道:“刚刚殿下交代过让我们不要打扰——门从里面反锁了。”
“立刻去拿备用钥匙。”
“是!”
完了完了!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想把桌子推过去堵住门,尼玛根本纹丝不动。我想拔出骨刃防身,但要从死人身体里拔出凶器,难度实在太大。
最后,我只好举着桌上那个金属水杯,对准自己的头。
我很害怕,又哭笑不得。我要第二次自残吗?上次的疤还没好呢!算了,一回生二回熟,好死不如赖活。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就下手。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紧张的盯着前方,心想暗号那么明显,穆弦要是注意不到,他就是猪;但转念又觉得很悲观,帝都说不定乱成一团,谁会注意到几颗闪光弹?
就在我七上八下之时,地面忽然一震。
我疑惑的盯着脚下的暗灰色地板。
我曾经历过轻微地震,刚刚的感觉差不多,就像被地底的野兽顶了一下,整个房间都随之摇晃,但立刻恢复平静。
难道地震了?
不是地震。因为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沉稳、机械化的声音:“全体注意、全体注意。指挥中心遭遇空袭,指挥中心遭遇空袭。最高警戒已经启动,预计地面建筑在两分钟后损毁,请全体转移、全体转移。”
空袭?
强烈的惊喜涌上心头,穆弦来了!?这么快?!
我从没像此刻这样,盼望过穆弦出现在面前。我知道现在我所在的指挥室,处于建筑的地下,所以地面建筑损毁,不会对这里造成危害。
然而郁闷的是,我已经看到门把手在转头,有人在外头开门。
来不及了。
“噔”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轰——”
就在这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被人用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我看到天花板、墙壁、门,还有我手里的金属水杯,都开始剧烈晃动。刚刚打开的房门,被一股大力狠狠甩开,我看到门外黑压压站满了军人,个个端着枪瞄准着我。但我同样看到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不少人抬头看着上方。
然后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喊:“华遥、华遥……”
那声音很低沉,有点耳熟,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进耳洞里。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很难受,一点也不想睁眼。我想我是在哪里呢?我不是在穆弦的飞船上吗?
不,不对,我被肯亚绑架了。然后我杀了他……
我脑子里一个激灵,全身开始冒汗。我一下子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枪,枪口正抵着我的心口。一只被雪白军装包裹的手臂,握紧了那只枪。
我脑子里最后一点混沌,也被这一幕吓得烟消云散。
“醒了?”虚弱而冰冷的声音,就在我耳畔。
我全身一僵——肯亚?!他果然没死!
莫名的轻松感和清晰的恐惧感同时涌上心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此刻,我才看清,原来我坐在地上,更确切的说,是毫无空隙的坐在肯亚的怀里。他宽阔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我坐在他双腿间。他的左手紧紧箍住我的腰,几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而他的右手从后面环上来,用枪瞄准了我的胸口。
我完全动弹不得。
“下手够狠啊……”他低喘着说,声音相当嘶哑。
“对不起……我刚才只想打晕你。”
他冷哼一声,问:“外面的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突然震了一下,我就晕了。”我老实答道。
“看来他是怕你受伤,用了动能脉冲弹。”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他来了。”
我惊讶抬头,可外头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地上黑压压躺了一片人。这时肯亚忽然把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我浑身一麻,听到他说:“想活命,一会儿好好配合我。”
我当然点头。他就没再说话,粗重呼吸喷在我耳朵上,看来他伤得很重。但之前我偷袭得手,只因为他以为精神力束缚住我,完全没防备。现在他虽然伤重,可枪口正对着我,我是一点也不敢胡来了。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响起隐隐的脚步声。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那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我听得越来越清楚。然后我就看到暗灰色军装从半掩的门口闪过。
“嘭——”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两队持枪士兵窝着腰,身姿敏捷的闪进来,看到我和肯亚,都是一愣,随即从两个方向包抄,将我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举起手腕,低声说:“发现目标,中心指挥室侧厅。”
“呵……”肯亚在耳畔发出略带讥讽的笑声,我越发忐忑。
只过了一小会儿,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冲了进来。
“指挥官!”所有士兵恭敬喊道,他一转头看到了我们,脚步立刻一顿,沉默站定。
我怔然看着他,脑子里空空的。
暗灰色军装一如既往笔挺颀长,清冷英俊的容颜就像刚刚从画里走出来,整个人就像有无形的暗色光芒笼罩着,是那么生动醒目。
白皙的脸庞上,薄唇紧紧抿着。乌黑澄澈的眼眸在看到我的时候,像是骤然一紧,目光锐利得令我心头一惊。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那一片从来都沉寂的幽黑里,像是有强烈的暗潮在涌动。而我也从没像此刻这样,仅凭他的目光,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喜悦、歉疚、愤怒、痛楚,都交织在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我胸口的手枪上,那眼神立刻变得又冷又狠。虽然我看不到肯亚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也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看着穆弦。
在短暂的沉默凝视后,穆弦开口了,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柔和得有些阴森渗人。
“都出去。”
士兵们迟疑了:“可是指挥官。”
“出去。”
士兵们只好收枪离开。我听到肯亚低低笑了一声。
屋内只剩下我们三个。
穆弦的脸色已经明显恢复平静,他直视着我们,漆黑的眸中一片冰冷。
“放了我的华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