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五十分,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疾驰,车子进了临近机场高速的西杨树一幢新建小区里,一路上帅朗保持着几分神秘,没有揭底,而工作组童副组长也仅仅是让两位外勤负责核实一下情况再做定论,对帅朗都抱着不敢太信、可也不敢不信的态度。可恰恰此时工作组也没有更好的切入点,童副组长汇报给了卢副局长,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同意了方卉婷的建议。
建议什么呢?指认窝点呗。方卉婷又一次选择了相信帅朗。
车驶进小区,过了若干幢建筑,坐在副驾的方卉婷倒不觉得什么,小木就紧张了,宛如大敌当前般左顾右盼。这个小区离市区稍远,大热天的,下午比较宁静,处处还可见施工未清理干净的水泥、沙灰。理论上,像这样近郊的地区交通方便,治安力量相对薄弱,还真是藏身的好地方。正怀疑着,车停了,一看停的地方是楼侧面的拐角,还以为帅朗有动作,不料帅朗只是随意地扭过头,下任务了:“就在那个单元,小木同志,给你一个光荣艰巨的任务怎么样?”
“你说吧,没问题。”小木慎重地点点头。
不料帅朗呵呵笑了,一指单元门道:“你从现在开始数单元进出的人,数几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数人!?”小木眼睛一瞪,又觉得被调戏了。
“兄弟,别不相信哥,哥从五岁起看嫌疑人,要没结果,你把我抓进去。”帅朗正色道。
看帅朗说得不像开玩笑,小木不吭声了,还真靠着侧窗数上了,不一会儿就见四男一女从面包车上下来进了单元里,小木拿着小型望远镜瞧瞧,架着数码相机照了照片,不过看来看去,怎么着也没有帅朗像嫌疑人。
蹲守的时间最沉闷,不过今天可不沉闷。前面,帅朗趴在方向盘上,眼睛似笑非笑,侧头盯着靠在座位上无所事事的方卉婷,开着空调依然有点沉闷的车厢里,靠得如此之近,那沁着汗粒的鼻尖,那灵动的睫眉,还有那起伏的酥胸,解了颗扣子露着一片嫩白,都是如此触手可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帅朗总觉得一股如麝如兰的芬芳缭绕在身边,每每和方卉婷的眼光碰触时,总有一丝淡淡的暧昧似有似无,越抓不住,越让帅朗心里痒痒。帅朗可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诫言,色眯眯盯了一大会儿,直言不讳了:“方姐,我发现我很喜欢你呀……特别是你那双眼睛真好看。”
呃……后座的小木噎了一下,有想呕吐的感觉,还真是冲着警花回来的,不过这赞美太没水准,就“好看”?哄乡下妞呢?
“扑哧”一声方卉婷也笑了,这是自己收到最坦率直接的一句赞美了,她笑道:“谢谢,后半句我收下了,前半句还给你。”
嗯?什么意思,帅朗一愣,一想才明白“我很喜欢你”那句被还回来了,一想到这个嘿嘿笑了,越觉得这警妞有意思,拒绝都像在勾引,要不为什么边拒绝还边翘翘眼皮做一个好似调皮鬼脸的动作呢?
就像一个玩笑,帅朗一点也不介意,立马接上来了:“喜欢有很多种形式的,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这人就和你们一样,疾恶如仇、急公好义,最看不得这些违法犯罪;再比如,你们是警察,我是警察家属,没准儿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是吗?我倒也有同感,这些是从你父亲那儿继承的吧?”方卉婷附和道。
“太对了,我是没当警察,要当了警察,我比我爸牛多了……他快五十才混了个大队长,我要到那年龄最起码得当个公安局长……”
“呵呵……像,很像,没准儿还真行,那你为什么不考警校?”
“谁说我没考?现代教育制度有问题,你看像我这么个优秀人才,他们居然不录取。”
“哈哈……损失,警队的巨大损失……”
帅朗没个正形,纯属瞎扯,而方卉婷像是很享受这种谈话方式一般,跟着调侃,后面的木堂维听得坐不住了,几次听着帅朗赤裸裸地恭维方卉婷的穿着、气质以及开朗的性格,甚至搬出沉鱼落雁、闭花羞月来。一搬出四大美女来,方卉婷脸上挂不住了,后面还坐着一位呢,直斥帅朗胡说,谁可知道帅朗应变很快,一转口说是方姐理解有误,现代四大美女是如花、芙蓉、凤姐再加上乱发照片的兽兽,把方卉婷逗得一会儿嗔、一会儿恼、一会儿又哈哈大笑,两个人说得热乎,几乎把后座辛勤工作的那位给忘到脑后了。
和妞在一块儿时间过得贼快,扯着扯着就快到六点了,小木提醒的时候帅朗才省过来了,不过照样让小木盯着,自己却邀方卉婷去吃饭,小木呢,甭管他,一会儿给他带回来。
俩人下车步行走了,虽然是并肩,可几乎是互挽,把小木给羡慕得呀,你说这人和人差别咋这么大呢?自己天天和方姐在一块儿都没几句话,敢情帅朗认识才一天,这倒成熟人了,说得这么热乎还一块儿去吃饭,再待两天,十成十得把人勾搭走。
有人在车里胡扯,烦。没人胡扯剩小木一个人了,更烦。焦烦中胡思乱想,木堂维倒觉得更应该担心的是身边这个帅骗子,一大会儿没见两位吃饭回来,甚至又怀疑方姐被帅朗拐走了。
焦躁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帅朗和方卉婷回来了,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了,上了车,方卉婷递过一份烧卖和一瓶饮料,好歹让小木感觉到了搭档之间的温暖,帅朗则坐到驾驶位置上优哉地吹着空调。小木生怕这俩又喷起来没完,赶紧问帅朗道:“哎哎,帅哥,先别摆龙门阵……咱们这任务怎么办?你让我看了几个小时了,照了一堆照片,你到底让我看什么?骗子在哪儿?”
“哦……照片上基本都是。”帅朗随意道。
“啊?”方卉婷和小木被雷击了,尔后方卉婷吓了一跳,要过相机,一页一页翻着数码照片,隔着二十余米,面部不是太清晰,不过看得出大概,坐车来的、步行的、独行的、三五搭伴的,多数是单裤或者短裤、半袖的清凉打扮,不过问题来了,都是普普通通的居民,和这里所有居民没有什么两样,这怎么会是骗子?
而且就是骗子,你有什么证据?谁脸上还写了个“骗”字不成?
“哥哎,您别消遣我们啊,我怕了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小木呆住了,又觉得自己被狠狠涮了一把,没准儿这货就是想来勾搭方姐,胡扯什么团伙呢。
“这怎么回事,帅朗?”方卉婷虽有怀疑,不过口气很善,有些事还真看不懂,就像不拿身份证住旅店一样,你没见过,都不会相信就那么简单。
“这就是经验的差别了啊,要我爸在,早看出不对劲来了……”帅朗牛大了,俩警察的懵然无知似乎恰在他预料中似的,让他很得意,这就开始显摆了,他正色问着木堂维:“小木,你数过没有,这个单元,B16幢,今天下午从三点开始一共进出多少人?”
“嗯,我看一下……”小木掏出小本子念着,“三点十六分,来了一辆松花江,车号豫A,五个人进了楼;三点十九分,出来一对男女像是一对夫妻;三点二十三分,来了三位……三点四十二分,有辆五菱轿车……”
“等等……总人数,出多少,进多少,简单点。”帅朗道。
小木脑筋不错,嘴唇喃着大致算着,瞬间报出来了:“进去一百三十二人,出来二十一人……哟?”
灯下黑了,一瞬间,小木觉得哪里不对劲了,顾不上吃了,手写着计算结果,愣住了,可不知道哪里不对,方卉婷一看这个八层小楼,奇怪地问:“咦,这么多呀?”
“对啦,毛病就在这儿……你们看,这幢小区新建不久,入住率不到一半,门禁物业管理混乱,这个单元一共十六户,加上阁楼和负一层才二十户可住,哪来的这么多人?这情况正常吗?”帅朗故意问道。
愣了,这点可就是外行了,一个学心理的,一个学痕迹检验的,还真说不清为什么人这么多。小木看不惯帅朗的得意劲了,还真别扭地说:“他就这么多人呢,现在人家公司租房当宿舍的多了。”
“这就是接下来要干的事了,走,带你们参观一下团伙……”
帅朗神神秘秘笑着,先下了车,方卉婷和木堂维不敢怠慢,知道关键的时候来了,一前一后跟着帅朗,三个人到了B16幢对面的一幢,跟了几步才发现帅朗根本没有目标,而是四处瞅着什么,那样子像个来溜门撬锁的。俩人刚要问,不料帅朗示意着他们别吭声原地等着,稍顷目标出来,却是个随意的目标,帅朗若无其事走着,跟着那人,小木和方卉婷诧异地远远看着,看目标不过是个提着菜篮的半老太太,弄不清帅朗究竟想干什么。走了不远,那老太太掏出钥匙开了楼门,眨眼进门之后,小木一看帅朗,愣了。这货伸着脚掂着门,向俩人招手,敢情这是找机会开楼门进楼里呢。
进门的时候,小木怪怪地盯了帅朗一眼斥着:“哟?挺利索哎?以前练过?”
“甭拿有色眼镜看人啊,这办法贴广告、卖菜、推销的都会,不学这招怎么进楼门呀?别说这儿,你公安局有岗哨我都溜得进去,你信不?”帅朗不屑道。
“拽得你,有本事你溜看守所去。”小木噎了句,噎住帅朗了。
方卉婷被这俩斗嘴逗得掩嘴笑了笑,没吱声。帅朗带着俩人直上了九层,一指通往楼顶的天梯,先自己爬了上去,这会儿倒发现方卉婷不那么矫情了,二话不说跟在俩人后面,手脚并用攀着钢筋焊的天梯,直上楼顶。
两个人循着帅朗指示的方向趴到了楼角上,帅朗架着望远镜辨了辨方向,一指,把望远镜递给了小木,小木架着一看,一个激灵说了句粗话:“我靠……牛!牛大了。”他两眼圆睁,激动和紧张全写到脸上了,方卉婷接过望远镜细细一看,半晌,目瞪口呆地放下了望远镜。
对面五楼,一屋子黑压压挤着人,像在上课或者特训,一会儿有人振臂高呼、一会儿群情激奋,男男女女挤满了房间,粗粗一看,两个单元住户要挤近百人了。虽然看不清面部,可那场面足够惊人了,特别是如此多的人聚在一个百平方米的居民住所里。
“这到底干什么的?不会是邪教吧?”小木紧张兮兮地凑上来问帅朗,帅朗笑道:“邪教场面比这大,这是骗子,组团的骗子……是什么人嘛,不好说,你们调队警察查查不就知道了,聚这么多能有好人吗?哎,对了,别调派出所的啊,特别是西扬树派出所这一片,没准儿他们就知道,不敢来抓。”
“没证据怎么出警?再说我申请搜查证也得一段时间呀?”方卉婷为难了。
“要什么搜查证,查个暂住证就全露馅了,别的我就管不着了,不过你们看到了啊,咱们公安的治安方针是什么?打防结合,以防为主……这么大的治安隐患,就没事也应该查清楚来人吧?我敢打一百个保票,里头没有一个中州人,也没有一个有暂住证的……爱管不管,反正我指给你们了……”
帅朗无所谓地得啵着,学着他爹当年的口号,反正指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
这下揣不准了,木堂维和方卉婷互望着,心思相同,再笨也看得出这么多人聚集不会是什么好事,再怎么着这其中肯定有治安隐患,要是像帅朗所说的,是个涉骗的团伙,那就更恐怖了。想了想,方卉婷关了相机的闪光,拉到最大焦距照了几张,换了内存卡把图片压缩着发送了出去。她拨着电话给打抢防骗工作组:“童组,有点新情况向您请示一下……”
请示了很久,挂了电话,方卉婷又伏下身来,三个人凑到一起,谁也没吭声,又等了很久才收到了回信,短信形式的,方卉婷看了一眼小声说着:“童组让咱们原地监视待命,等待支援。”
黑暗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在帅朗的脸上,像猎艳的淫笑,像得逞的奸笑,谁也没注意到这货正打着什么鬼心思……
当卢启明副局长乘着专车从家里急速返回单位时,和几乎同时赶来的童辉碰上头了,电话里已经知道大致情况了,边往四楼快步走着,卢副局边问着,童辉急速汇报着:
“现场传回来的照片正在分析,不过距离太远无法识别面部,小木和方卉婷都是外围新人,我没有让他们靠近,现在情况不明,我已经通知了治安支队,他们就近派遣一支三十人的巡警队到现场摸排情况……”
“对方有多少人?”
“据他们估计应该接近一百人。”
“你派三十对上百?”
卢副局瞬间停下脚步,回头斥着童辉,但凡出警,越是情况不明,越是要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可现在如此大的劣势,万一真是涉暴团伙,那就麻烦了。一训斥,童辉嘴唇喃喃没敢再吭声,卢副局一想,怨不着童副组长,工作组刚成立,核心人员刚配备,可动用警力以及隶属关系还没有明确捋顺,又恰逢这个突发事件,还真是一时无从抽调人手。
“这样,让治安支队能调多少就调多少……全部拉到西杨树,我来通知……”
卢副局想了想,还是治安上这帮人好使,协警多,出了问题也好处理。电话一拨,治安支队还是蛮好指挥的,一口答应,又从东新区调拨了一队三十人的队伍,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把市区的巡逻警本职耽误。挂了电话,卢副局有点尴尬地回头看看童辉,进了大办公室,先期赶到的两位正收集着图片信息,边踱步卢副局长边心急火燎地问着:“你估计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现在大局是以和谐为重,这团伙聚集实在不和谐得紧了,而出警特别是大量出警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既想建功立德,又怕捅出乱子,公安工作有个特殊性,没事啥都好说,有事直接下课还不带跟你含糊,别说童辉这个副政委,真有群体事件,就卢副局长都怕吃不了兜着走。
“按现场小方的估计,很像传销团伙。”
“传销?咱们中州几年前清理过之后,好像没有类似案例吧?”
“我也奇怪,咱们这儿不是传销的重灾区,即便有也应该是非常隐秘的,不可能明目张胆聚集这么多人呀?”
“这个……”卢副局对这个置疑了,几年前公安、工商几个部门联合清理非法传销,之后在内陆城市中州就少见类似影响大的案子出现了,倒是从通报上知道现在传销都聚集在沿海广西、广东一带,不过历经数次打击之后,取证、笔录、定罪的难度更大。
看着领导有点发愁地来回踱步,现在童辉倒有点后悔不该立功心切,中午答应这俩人出指认现场了,两个人一个内勤、一个新人,明显经验不足,要是看错了出了洋相,那连自己也难辞其咎了。
“宁抓错,别放过……一幢居民住宅聚这么多人,不会是什么好事。查!从暂住证入手。”
卢副局长看着放大后模糊的照片,甩着手指,决定了。
气氛略显得紧张,卢副局长巡梭着步子揣度着这事需不需要向市局汇报,想了良久还是没有拿起电话,情况尚未明了,惊动市局恐怕不好收场。这个工作组是应省厅的要求而成立的,迟迟没有展开工作,已经被省厅点名几次了,今天突来的这个百人团伙着实让卢启明兴奋了一下,不管传销、涉骗,涉什么案都行,只要查出点东西来,其实最怕的,就是什么事也没有,空跑一场惹人笑柄。
焦躁的童副组长终于等到经侦支队来人了,几个人同车,先期向指认窝点方向赶去了。
通往机场高速的石化大道上,两辆治安支队的巡警车疾驰着,车里的巡警只当是个临时协查任务没有当回事,还在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说着笑话……
西杨树村这个西杨小区的B16幢,里面热闹丝毫未减,正继续着丑态百出的表演,窗帘拉了一半,不过还能看到里面的人正手拉着手,在做着什么统一的动作……
B16幢对面楼顶,藏在黑暗里的三个影子,监视着这里已经很久了……
“治安队调过来两拨六十名巡警,第一拨就快到了,童组和卢局的意思是从查暂住证入手,核实这些集会人的身份。”方卉婷挂了电话,小声说道。
“我去给他们引路,别把人惊动了。”小木道。
“我也去。”方卉婷小声道。
“方姐,你别去,有危险怎么办?你在这儿守着,有动静通知局里。”小木劝着。
“那……你小心点。”方卉婷安排道。
俩人小声交流着,方卉婷原地观察,小木快步走了,爬着天梯沿梯而下,人影消失在楼顶入口处,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人影出现在单元门口,借着住户灯光的掩映,悄无声息地出了小区。帅朗只说是窝点,可说不清是什么窝点,搞得现在工作组是七上八下,人多了不宜,少了也不宜,只能采取这种从暂住证排查入手的办法。
等了这么长时间,知道人来了,方卉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看看时间指向八点二十分,估计等到援助的治安队伍尚需一段时间,半晌从望远镜里没有看到来人,放下了望远镜,回头准备和帅朗搭句话,不料她一回头,怔住了。
帅朗趴在自己身边,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侧着头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那样子早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光线昏暗,不用说这货没准儿正泛着什么阴暗想法。
哼了一声,扮了个美女的傲相扬着头,方卉婷笑着侧过脸,知道帅朗发花痴了,没理会。
帅朗确实是发花痴了,发了好大一会儿呢,借着弱弱的星光和灯光的映照,方卉婷白皙的面庞显得有点朦胧,微微凉凉的夜风轻轻吹过,淡淡的沁人暗香不经意地沿着鼻孔直钻到心里,帅朗怀疑方卉婷身上散发出来的馥郁体香,是从齐耳的短发、从白皙的颈项、从掩着的领口中散发出来的,诱惑近在眼前,却都无从证实。
妈的,我怎么越来越胆小了,要搁上初中,我敢拽女孩裙子,上高中,我敢堵女孩回家……为什么活得越老,胆子越小呢?发花痴的帅朗几次想来点什么动作,都咬牙切齿地按捺住了,可嫩白嫩白、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在眼前,让帅朗心痒呀、痒呀……那叫一个痒,就痒得想伸手过去,可再一想这位是警察,几次又缩回来了。
半晌,帅朗终于鼓足勇气,凑到了方卉婷耳边,出声问着:“哎,方姐,我给你指认了这么大个窝点,有奖励没?”
“嗯,那得请示后了……如果真是个涉嫌诈骗的团伙,我想应该有吧。”方卉婷回了句,直盯着对面的动静,不过人都到了楼层里,自己又没有带无线电,情况无从得知了,她干脆放下望远镜回头,一看帅朗期待的样子,又像发完花痴开始财迷了,惹得方卉婷笑了笑。
“我不是说你们单位,吃饭时候我都说了啊,要不是你这警花姐的青睐欣赏,咱还不带搭理你们警察呢,我可是冲你来的,你得给我奖励。”帅朗邀上功了,有点恬不知耻。
“甭想宰我,我一个穷警察能挣多少钱?请客可以,不过地方得我挑。”方卉婷调皮地回绝着,当是俩人开个玩笑。
“不涉及钱,我这人一向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啊……我说其他奖励,你答应不?”帅朗正色要求道。方卉婷却知道帅朗的鬼心思很多,警惕地问道:“你没说我怎么答应?你想要什么?什么人啊,办这么小的事,就邀上功了?”
还以为是要提个什么约会或者到哪里快活,就像身边所有追求者那个样子,方卉婷笑着,眼睛挤着,逗着帅朗,不料她小看帅朗的野心了,就见帅朗很严肃、很正色地说:“让我亲你一下怎么样?嘿嘿……”
正色说着,立马又呲笑了,方卉婷脸一红,可没想到这货这么直接,头后缩着警惕着,好在帅朗光说没敢动,这句话把方卉婷雷着了,有点语结地指着帅朗斥着:“你……你真不要脸……刚才傻乎乎的,就琢磨这个?”
“啊,我不琢磨什么,总不琢磨着亲小木吧?”帅朗笑道。
“呵呵……”方卉婷乐了,笑着指着帅朗,跟着眼一剜、嘴一翘,来了个不屑动作:“想得美,驳回。哼!”
方卉婷侧过头,不理会这货了。又是一次高傲的拒绝,这次拒绝得毫不客气,被拒的帅朗丝毫没感觉失落或郁闷,从模拟开房调戏开始,就一直感觉方卉婷与众不同,之后在饭店那秋波殷殷的一眼,即便含着某种目的,但那眼神传递的感觉让他感到如此新鲜和好奇,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案子的目的,下午在车上聊来聊去,在越来越投机和熟稔中,总有一种朦胧、亲切、熟悉而又心跳的感觉挥之不去。
说复杂点,没准儿从心底里真有点喜欢这妞。
说简单点,实在是这妞长得有点馋人。
帅朗想了想,像在找着话题,又凑到跟前,讨好地说:“他们还得一会儿呢,要不……咱们谈谈女魈?”
“好啊……你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方卉婷无所谓道。
“对呀,可我能分析一下怎么找她,想不想听?”帅朗下钩了。
“那你说……”方卉婷侧过脸来。
一个很感兴趣的话题,自然而然吸引了方卉婷的注意,两个人靠着楼顶不到一米高的护栏,方卉婷蹲着,帅朗席地而坐,一见引得注意了,这就说上了:
“要分析嫌疑人,你最好把她做过的案例全摆出来。首先,你要通过为数不多的环境和她的行为特征来分析她这个人的人格特征。比如她喜欢朝英俊的小伙下手,很可能反映出她曾经和类似的对象有过某种交集;比如她选择的对象同样是涉案的人,就像这次黑吃黑,那就可能说明她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这种意识的来源或者养成,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契机,对吧……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踏入犯罪行列,这中间总要有个诱因,不管是诱因、动机,或者你能找到她首例作案的案情,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嗯,有点意思,如果在全无线索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好办法……看来我没看错,你受你父亲的熏陶不浅……”方卉婷点点头赞了一句,帅朗其他没正形,说涉案很有专业水平。
“我比我爸强多了……还有呢,更厉害的一招,你可以学学犯罪心理模拟。”
“这个词你从哪儿来的?概念模糊啊。犯罪现场还原我倒听过。”
“我创造的……就是说,你可以模拟一下,你是犯罪者,把你放到作案的环境里,你会怎么样想,你会怎么做,或者你更应该模拟犯罪人的手法,最好亲身实践一下,有意见吗?”
“没有……值得尝试。”
方卉婷点点头,确实也感觉到帅朗估计从父亲那里遗传的基因不少,说案子说得虽然似是而非,可也头头是道,她笑了笑鼓励了句,再看帅朗,帅朗严肃的脸上泛出点小人得志的笑意,一摊手又雷了一句:
“既然你同意,那就得先亲我一下。”
绕了半天,又回到原地了,一刹那方卉婷瞪着眼,真有点生气了,剜着帅朗,没好眼色了,帅朗赶紧解释着:“你同意模拟女魈的手法,女魈可吻过我,所以你吻我一下,才能找到你是女魈的感觉……相当于犯罪心理模拟。”
先气、后愣、尔后惊诧不已,敢情绕来绕去动机没变,方卉婷哈哈咯哈地笑个不停,没见过脸皮这么贼厚的人,而且厚得贼坏,厚得可爱,呵呵地笑了许久,再侧头看帅朗似笑非笑,满眼欣赏地看着自己,方卉婷促狭的心思上来了,一指帅朗:“闭上眼睛,给你一个吻。”
嗯,帅朗一嗯乐歪了,使劲地闭上了眼,方卉婷两指一迸打了个弧圈一沾舌头,然后脸向前作势,但却是沾了口水的双指在帅朗的脸颊上轻轻一摁即离,然后调皮地拉开了距离,抿着嘴,笑着看着帅朗随即睁眼,感觉脸颊上湿湿的,对面的方卉婷笑眯眯的,很揶揄地在问:“幸福吧?被中州第一警花吻过,这个美好回忆足够让你回味到七老八十啦!?”
“啊?这……”帅朗摸摸自己脸蛋,哭笑不得地说:“方姐,忒忽悠人了吧,抹点唾沫也算呀?”
“哈哈哈……”方卉婷笑得前俯后仰,胸前乱颤,指着帅朗被调戏的傻样咯咯吱吱半晌笑个不停,直凑到这个色胆没有色心大的帅朗面前做着鬼脸质问着:“那你没骗人呀……让你闭眼还睁着?”
一刹那间,方卉婷凑上来时,忘记了防备,如麝如兰的香气,如温如暖、如玉如脂的脸蛋,一刹那间挑起了帅朗最原始的欲望,瞬间他色胆膨胀,猝不及防地伸手抱着方卉婷,倒金山倾玉柱般直侧下头,在那香唇上狠狠地亲了上去。
嗯……哦……呀……方卉婷没料到帅朗敢做这么大胆的动作,她挣扎着、头摆着、乱抓着几次都没有摆脱几乎是虎吻侵略到自己嘴上的帅朗,气急之下,狠狠地咬了一口,帅朗吃疼捂着嘴分开了,一分开气急败坏的方卉婷扬手就打。
啪……一个响亮、清脆、重重的耳光,那反震力直震得方卉婷倒退坐着靠到楼栏,手隐隐作痛。
傻了……帅朗脸瞬间火辣辣的,嘴角渗血,一摆头烈性顿起,恶念更生,蹲起身来就要上来,继续未竟的香吻。
方卉婷又羞、又急、又气,心潮起伏着,大喘着气指着帅朗,并不恐惧地威胁着:“你敢上来,我把你推下去。”
“怕什么不敢?”帅朗凑到面前,把有点畏缩、有点惊讶、有点抗拒的方卉婷抱住,不容分说,瞬间有如霸王抱姬的勇猛,重重吻了上去。
侵略……狂暴的侵略,方卉婷感觉到浓厚的雄性气息几乎让她窒息,那两片炽热的唇是如此狂野,几欲将她吻得喘不上气来。咬着的牙关,在略微的抵抗之后,被狂野的虎吻撬开了,肆无忌惮地在唇间、齿舌间侵略着,自己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着,仿佛被掳掠般,挣扎不得分毫。倾情间的激吻,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战栗和他全身的颤抖,恍若要把自己溶化在他的身体里。
抗拒、抗拒,渐渐成了无谓的抵抗,躲闪着的方卉婷无法挣脱如此有力的拥抱、如此狂野的亲吻,被抱着的在痛哼、在轻吟,在放弃抵抗的时候渐渐不闻,那个吻,艰难如陷在泥沼中的跋涉,传达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有力的节奏和力量,渐渐让方卉婷在这种浓郁的雄性气息中迷醉,两个人半坐靠着楼栏,贴紧着几乎溶化为一体。
最野的马需要最烈的骑手征服,征服与被征服都是一种快感的宣泄,两个人忘情地吻着,仿佛与生俱来就如此胶着在一起一般,脚下是几十米高的楼层,头顶上是深邃的星空。方卉婷不经意地睁眼看到帅朗依然沉醉的表情,两个人离楼外不到一米,就是粉身碎骨的距离,这个吻,就像悬崖上和深涧边的热舞,险与美、狂野和刺激全部化作心底的血涌,紧张、战栗、惊惧、窒息似乎都成为了快感的来源,让方卉婷刹那间迷醉着,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
吻着,在征服和被征服的快感中继续着,方卉婷忽然尝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是血……是被自己咬出来的血,血让这个吻蕴含了一种诡异的美,一种无可名状的美。她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揽着帅朗,享受着这个异样、强烈的刺激。
吻着,过了很久,当方卉婷感觉到自己几欲喘不上气、几欲被吸吮的力量淹没时,帅朗蓦地放开了她。一放开,他紧紧地扶着方卉婷的肩膀,低着头,不知道因为愧疚还是享受,也在大喘着粗气,两个人头碰头像石化的雕塑,方卉婷无法平复自己几欲跳出胸腔的心情,充实的感觉有点空落落的,手揽着帅朗的脖子,同样在喘息着。片刻帅朗抬头,近在咫尺的方姐双颊一片潮红,两个相触的额头能感觉到已经沁出了细细汗粒,看着,两个人的眼睛几乎抵在一起地相视着,从那深如夜空的眸子里,帅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惭形秽,有点亵渎了如玉佳人,迎着那目光,不知不觉,几分羞赧地放开了手。
方卉婷没动,只是一字一顿地、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你。”
“你杀吧,我认了。”
帅朗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在这个热血未凉的时候恐怕真不会后悔,一站直喽,那是笔挺的腰杆,如山如岩的伟岸,一瞬间方卉婷像发怒的母狮,又像被帅朗激怒了,上前一搭肩,然后是一个膝顶,帅朗“哎哟”一声吃疼弯下了腰,方卉婷重重一推……
没推下楼,只是推倒了,气无可泄的方卉婷骑在帅朗的身上,揪着帅朗的领子,看帅朗认命般地闭上了眼,重重地扬手一击。
啪、啪、啪……一个、两个,几个清脆、响亮、重重的耳光发泄着心里的羞愤,声音传了很远。
帅朗闭着眼没动,现在倒觉得被揍一顿更值,早知道揍这么轻就多亲一会儿……半晌,等着下一个耳光的帅朗没等到动静,悄悄睁开了一只眼,吓了一跳。屏着气、抿着嘴的方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脸凑得很近正观察着自己,帅朗吃惊闭眼装死,不料被方卉婷揪着耳朵,摆正了脑袋,然后……然后……然后让帅朗无法想象的事发生了,他胸前感觉到了两团柔软的挤压,脸上感觉到了如麝如兰的香气,是方姐,很轻柔地触了触唇,压了上来。
女人的心思谁也别指望琢磨得透,前一刻还状如疯狮,眨眼又温顺如斯,前一刻还耳光相加,眨眼又香吻奉送,或许是狂野的一刻恰恰满足了女人心底希望被征服的企求,或许是莫名地喜欢这种如雷霆骤雨几欲窒息的强吻,更或许对那种异样的刺激感觉无法释怀。
于是,方卉婷抱着帅朗,很温柔、很温驯地吻上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吻,在狂野、在刺激、在疼痛、在激烈之后,这样的温存显得如此清晰,狂烈的母狮一刹那又像温顺的绵羊,轻轻揽着倒地的帅朗,香兰般的舌尖像精灵探在帅朗的唇边齿间,被帅朗捉到了,纠缠到了,胶着住了,吻得轻柔、吻得甜蜜、吻得动情。像身处一个静止、温馨、深邃而美丽的世界,遗忘了所有的事,帅朗唯愿这一刻能持续到永久……
天当房、楼作床,夜幕作帐,仰躺在楼顶的帅朗幸福地抱着方姐,沉浸在吻的温存和甜美之中,或许真如先前的判断,这是一位很难满足的女人,从吻上都可见一斑,都过很长很长时间了,方卉婷还那样骑在帅朗的身上,一会儿嘬吻、一会儿鱼吻、一会儿又促狭似的轻咬着帅朗被打肿的脸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或许在这个不适宜的时间和地点,有如此倾情的一吻足矣。
时间静止了,因为他和她、因为这个吻。
时间并没有静止,轰……一声重响,打破了宁静。
清脆而猝来的重响,惊得沉醉的俩人所有的动作俱是一停,跟着又是轰一声,像重物坠地的声音,正是从B16幢传来的,方卉婷一惊,扔下帅朗,一起身,迅速趴到楼栏之上,一瞧,“啊”惊叫了一声。帅朗蓦地觉得身上一轻,听方卉婷惊叱,顾不上身上疼,一骨碌爬起来凑到栏前,拽过望远镜一看,同样“啊”轻叱了一声。
坏了,亲了个嘴耽误事了……事件并没有停止,而且向前发展了很多,那一段过程对于俩人都成了空白,不过此时结果出现了,不远处的五层能看到人群乱了,乱作一团,挥着拳头,抄着板椅,一群人挤搡着,看样子群殴得正起劲,刚刚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砸了窗又坠到了楼下车上。
越打越激烈了,方卉婷拨小木的手机没人接听,这下她吓着了,惊住了,回头看看帅朗,顾不上说话了,起身就走,向楼口奔去。
“嗨,别去、别去,方姐,危险……”
帅朗一急,追着方卉婷的脚步,跟上来了……
“支援,支援,西杨小区B16幢……我们被打了。”
“我们遭到袭击,重复重复,我们遭到袭击,我们是巡警三队……哎哟……”
“闫队,是传销,肯定是传销,我们掏到窝点了,这些人急红眼了……”
“顶住……支援马上就到了,一个也别放跑。”
车载台指挥频道里乱糟糟的一片,听得童辉有点皱眉,这帮子治安巡警相互间的联络和通话毫无章法,最起码要比刑侦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此时现场的事揪着心,他无暇顾及这些,刚向卢局汇报过,汇报中间几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实在有点应接不暇了。
已通过小木的短促汇报确认是传销,而且找到直接的证据,只不过没想到能从传销上升到暴力事件,这下子让童辉对事件和自己的前途都有点迷茫了,几次催着司机加速往现场赶。
距离西杨村最近的城东高新区治安大队的警报拉响了,十数辆警车载着从楼上披着衣服、胡乱套着装备的人员,内外勤全部上阵了,风驰电掣地赶向现场,初步的消息是协查的巡警和聚会的传销人员发生了肢体冲突,已有数人受伤。
隶属特警行列,有丰富对付群体事件经验的防暴特警整装上阵了,盾、盔、棍三位一体的方阵,厚重的装备裹着,次递上了警车。
防抢反骗工作组的电话响个不停,卢副局长被两部办公电话和一部手机拴得死死的,这一猝来的情况喜忧参半,地方算是找对了,可准备工作太不充分了,慌乱中应接不暇地调动警力,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事态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支援的警力能不能及时赶到现场都是问题,一堆问题搅得这位领导头昏脑涨,正对着电话发着雷霆,斥着童辉为什么还没有到现场,这边的事又来了,市局的刘、张二位局长闻讯赶来,秘书一汇报,他紧张地安排秘书守着电话,小步跑着下楼迎接去了……
三位公安领导感觉到事态严重,车边开边调动着警力,沿机场高速的方向,鸣着警笛疾驰的警车越来越多……
一时间,像油锅里倒进了凉水,炸锅了。
有些事就出得很突然,最起码让小警察木堂维觉得很突然……
十五分钟前,接到了第一组到场巡警,木堂维带着人沿着楼角、花圃和小区的荫处,一行人窝到了B16幢楼下,本来想学着帅朗的办法等着住户开楼门的,不料半天没等到人,这帮子巡警倒也训练有素,粗粗一问情况,干脆架着人梯从二楼的楼道窗户爬了进去,开了门,原本就是以为对付些坑蒙拐骗的小贼,这么多警力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队巡警直趋五楼,上下沿楼梯靠墙待发,带队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足有一米九高,队员都称呼他王组。这王组一队人可没那么客气,直接“咚咚咚”擂门,里面的人开道门缝问,当然是查暂住证了,谁可知道遇上硬茬儿了,隔着铁门一个梳中分头的男子要搜查证,不给证不让进屋里。这王组一队巡警进门串户查暂住证哪还有过搜查证,气急败坏地搬了一堆条款诈唬,而里面更横,你诈唬什么呀?深更半夜进老百姓家里,你们警察就特殊呀?
这年头敢跟警察理论的也不少,今儿就碰见了,两边对叫几句,人家里面那位根本不买巡警的账,几句话不投机,干脆“嘭”一声把门关上了,王组火了,挥着手一吆喝,队里出来位小个子,王组一指门:打开。
小木吓了一跳,可不知道还有这么执法的,悄悄一问,王组不在乎了,直说都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不是什么好鸟,刚才就听见里面哄哄攘攘的,不是聚赌就是群嫖,要不就是聚一块儿抽呢,就不会有什么好事,赶紧地,别一会儿进去把证据销毁完喽……应声上来那位掏着小工具,在锁眼里鼓捣了几十秒钟,“嗒”一声锁跳了,外层的铁门开了,这王组倒没来更狠的,擂着门喊着:“里面听着,不是我们闯不进去,铁门已经开了,我劝你们放聪明点,自动打开门接受检查……大不了核实身份办暂住证的事,花不了多少钱,别把你们都拘留回治安队,有你们好看的……”
声若洪钟、喊似炸雷,不过效果明显,里面的估计听到了铁门开的声音,知道无法善了了,终于“吧嗒”开了门,还是那梳中分头的,这会儿笑了,笑着躬着身请王组进去,边请边隐晦地说咱认识西杨树派出所什么什么人,一进门,王组吓了一跳,整个客厅沿着进卧室的走廊都站满了人,高高低低、男男女女,都报之以极度仇视的目光,一看真有这么多人,而且有市局的人在,王组公事公办了:“身份证……不是本地的拿出暂住证来,你叫什么?这么多人聚一块儿干什么?扰民呀?”
“警官同志……这都是豆制品加工厂的工人,刚招的,今天刚到,还没有来得及办……要不我们马上去办,怎么样?”带头的西装革履,中分头油光发亮,大夏天穿衬衫打领带,颇有几分成功人士之风,不过放在这地方看就有点奇怪了,王组大致一打量,刚问了句:“一共多少人?”
话音未落,外面的队员有人喊:“这间门开了,有人要跑。”
“堵住……一个也别放跑……”王组一听,偌大个子堵到门口,一看对门的铁门开了,喊了句,对门涌出来一堆人,“轰”声如潮而出,可没料到沿楼梯都堵着巡警,前后一挤一拥,胆大的和警察挤一块儿了,胆小的往回缩,和后面的挤一块儿了,上上下下冲撞在一起,骂声、叱喝声、脚步声、吃疼的哎哟声,一下场面混乱了,已经进到家里的王组几人刚回头,瞬间捕捉到有人窝着身子要朝卧室方向溜,刚叱喝着让人站住,不料有人煽动着,员工们,我们一起冲出去,这间的人也乱了,一下子群情激奋,涌到了王组堵着的门口,和几位警察扭打到了一起。
“堵住楼口,一个也别放跑……”王组大声喊着,喊了一声就被叫骂和扭打的声音淹没了。
“往楼下走……都往楼下走……”对方有人在指挥。
“嗷……嗷……挤下去,把他们挤下去。”一群人在喊着,趁着人多往楼下冲。
身着便装的小木沾了个便宜,钻在502室的人群里没有成为众矢之的,趁着人多眼杂混乱的场面沿着墙角窜了几个房间,不料却发现这层的两间是通间,两套三室一厅的住宅,哪间都有住人的痕迹。粗粗看过,他随手捡了几张混乱中丢下的纸张,那上面画着树状结构图,做到金钻、银钻、蓝钻的收入分别是多少,一看大致确定,就是一个传销窝点,警察来得太突然,没有来得及收拾,这都是学员的笔记。他又悄悄蹙了几个房间,意外地找到了铜版印刷的薄册子,一看如获至宝,就往怀里揣,边揣边电话汇报,不料恰被急匆匆往外跑的几位女传销分子发现了,一看、一愣,小木撒腿就溜,披头散发的女传销分子扯着嗓子就喊,啊,这儿有警察,揍他……几个悍女追着小木就打。
人太乱,没人理会这等尖叫了,此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从五层飞下去逃脱樊笼,五层到四层,巡警堵着下面,传销的堵着上面,上不去也下不来,夹在中间的歇斯底里地狂喊着,人群半晌挪动不了,后面的谁又出主意了……都回房操东西,往下砸,谁也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员工们,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喊的声音很大,蛊惑性更大,三层往上堵楼口的巡警瞬间就感受到头上、肩上火辣辣地疼,是五层的人返回去把垃圾、煤球、炉渣、拆了的板凳椅子腿当远程武器了,一会儿有人觉得目不视物了,一扯脑袋,居然还有把衣服内裤当武器扔下来的……
乱象更生,巡警劣势渐显,三十多位警察被打散了,渐渐地边挡边往下退。
方卉婷飞奔着从对面的楼里出来,已经听到了B16幢这个单元的混乱从房间蔓延到了楼道,男人的叱喝、狂骂、女人的尖叫、双方打斗对峙的趿踏声清晰可闻,不时有东西哗啦砸破了玻璃飞出来,原本楼底排放不多的车辆都叽叽喔喔地乱响。跑到了楼门口,对着锁着的单元门,方卉婷却无计可施了,重重地跺着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让开……千万别进去。”后面跟来的帅朗上来了,把方卉婷拨拉过一边,然后在方卉婷眦目瞪眼中,把皮带解下来了,还未等方卉婷出声问,就见帅朗套着皮带,绕着门把手,绕了几圈套紧了,打了个死结,方卉婷一看急了,拽着帅朗斥着:“啊,你这干什么?咱们的人还在里面……打起来他们肯定吃亏。”
“要跑了亏就白吃了……快走,车钥匙给我……”
帅朗反手拉着方卉婷,情急之下的方卉婷头发散乱着,神情有点紧张,明显不同意帅朗这办法,帅朗顾不上废话了,拽着方卉婷摸着口袋抢过车钥匙来,一听混乱的声音已经到三楼了,顾不上说话了,拉着人直奔向坐驾。
开门,上车,方卉婷从副驾上来了,焦急地拽着帅朗:“不能走,小木还在里面……不能扔下他们逃跑。”
“呜”一声发动了车子,帅朗一侧头看到方卉婷如此紧张,在紧张、情急和焦灼煎熬中的方姐端得是另有一番风味,帅朗一翻眼睛凝视着方卉婷,看也不看方向,“呜”一声车打了个旋,急速地后退着,就听帅朗喊了一句:“坐好。你看我像临阵脱逃的么?”
方卉婷还未省悟,刚扶到车把手,就觉得“咚”重重一震,一回头,车背后顶住单元门了,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再一想哭笑不得了,门是往外开的,这下从里面是打不开了,堵着门让里面的开打呢。
“咱们的人还在里面呢。”方卉婷耷拉着嘴唇,愣声问着。
“谁让你们警察动作这么慢呢,后援跟不上,人一跑全完了。”帅朗道,拉着手刹,打上倒挡,干完收工,拍门下车招着手让方卉婷下来,方卉婷刚跳下车,“咚咚咚”几声重响吓了她一跳,接着就听门里有人粗嗓大喉咙在喊:
“谁他妈把门堵住了……快撞,撞开……”
“咚咚咚”的撞门声响着,不过无济于事了,方卉婷发了个怔,可不知这样也行,正愣着,自己的胳膊一动,一回头,是被帅朗拉着,她机械地跟着帅朗直奔了几步,不时躲着从窗户上飞出来的砖疙瘩煤球块,俩人飞跑着到了B16幢斜对面的一辆五菱宏光轿车前。帅朗放开了方卉婷,到了车前,一掀车前盖,正不知道帅朗要干吗的方卉婷还没出声,就见帅朗伸手抓了一把红蓝绿的车线路总成,咬着牙使着吃奶的劲一拉,嘭声拉断一多半……方卉婷苦着脸,怎么看这货怎么像个搞破坏的,这会儿还有心思兼顾这事,刚问了句“你这干吗”,不料帅朗不答话,拽着方卉婷又跑,直跑到了楼窗的凹角安全位置,这才蹲下身来,方卉婷喘着气,使劲掐了帅朗一把问着:“你这干吗?问你话呢?”
“问就问,掐什么……”帅朗摸摸被掐疼的地方,一看方卉婷射向自己那疾恶如仇的眼光,呲笑道:“这叫釜底抽薪……你忘了,这车是谁的?”
“哦……你是说……”方卉婷恍然大悟,指指五层的方向,下午就是这车往这里载了几次人,小木都留下照片了。
“对,想通了吧,知道怎么当警察了吧?要抓得抓住要害,这帮传销的黑着呢,把人从全国各地骗来,第一件事就是扣身份证,然后就关在这儿洗脑,洗完脑然后再让你去骗人……一般情况下,他们的人和东西都是分离的,这就是你们经常抓不住,就是抓住也没法定罪的原因。今天这个突袭可收获大了啊,没准儿楼上他们留了一堆证据,再加上车上的,再加上小木下午的照片,做个证据链绰绰有余,逮着带头的……我提醒你啊,这幢楼是个大黑窝,你们一会儿查查负一层、一层,还会有重大发现。”帅朗蹲着身子,注意着B16幢单元的方向,边白活着,水落石出了,现在不藏私了。说完还没邀功,“哟哟哟”嘴里吃疼喊着,却是被人揪着耳朵了,一回头,看到方卉婷的冷眼了,剜着不怀好意地看着帅朗,斥道:“你早知道,你不说?”
“方姐,你不会真不懂吧?我是为了你呀?连我这良苦用心你都不懂?”帅朗嬉笑着把方卉婷的手拿开,小声解释着:“都说了这么利润丰厚的事,真要是事前得知是传销,我告诉你,警察一窝蜂就都来抓了……哪轮得到你们俩新人,呐,这回没跑了,是你们先发现的,你居功至伟,对吧?”
“照你说,我还得谢谢你,是吧?”方卉婷一听,倒也有几分歪理,真要是案值巨大、涉案众多,而且可以查扣和罚没的金额很大的话,说不定还真像帅朗所说,连侦察也不会用自己和小木俩新人。帅朗笑着回过头来,不料方卉婷心神刚定,却看到帅朗淤肿的眼角、胖了一圈的脸蛋,她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
紧张刚过、暧昧又生,估计是回忆起了不久之前楼顶上发生的那一幕,这一天是如此惊魂,让方卉婷怦怦乱跳的心几欲出腔,现在才看清了,自己那几个耳光很重,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又急、又气、又恨、又狠,不过在这些之后,又有点免不了喜欢的成分。她一笑,帅朗有点羞赧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了。
半晌,方卉婷故作不知,找着话题问着:“哎,你刚才说,负一层和一层,还有什么猫腻?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能一次说完呀?”
“也没什么,这我可真说不清楚,以前我送饮料,经常来这一片,就见这帮人经常搬进搬出成件的货,我估摸着不是哪儿骗来的,就是偷来的,这负一层和一层,整个是个窝赃仓库……你们打开一查不就知道了。”
帅朗刚说完,全身一个激灵,轻“咦”了一声,下面的话断了,方卉婷一惊,顺着帅朗的目光一看,也惊住了,虽然堵住了门,可没堵住窗户,有个黑影正顺着三楼的楼道窗户爬出来,颤巍巍地站在楼沿,伸手触到了下水管,跟着手足并用,攀着下水管往下爬,方卉婷紧张地掩着嘴没有喊出声来,这个高度摔下来,起码也得半身不遂……
一惊讶,帅朗摸了块水泥块就要起身,方卉婷知道这货手黑,紧张地在后面拉着帅朗的衣襟,帅朗一回头,方卉婷摇摇头,示意着别去,时间到这会儿,后援快来了。不料帅朗促狭地回头,笑着说了句,没事,看我把他撂倒,说着话凑上来努嘴“啵”声亲了一个。紧张的方卉婷可没料到帅朗此时还有这心情,躲也忘躲了,被结结实实在脸蛋上吮了一口,一羞一气,回手捂着脸蛋,帅朗早嘿嘿笑着溜了,操着钵大的水泥块沿着楼角蹿了过去,不过不是下水管的方向,而是那辆五菱轿车的方向。
就在方卉婷不解之时,那黑影已经顺着下水管落地了,此时人声噪杂,挤在B16幢单元里的人黑咕隆咚打闹得正热火朝天,不时有居民打开窗户,听着这边的叫嚣、骂声、砸声,开窗一瞧立刻就又闭紧窗户,在这个郊区小区治安不怎么好,谁也不想节外生枝。就在方卉婷惊讶的观察中,那黑影快步溜着,还真是去了五菱车旁,弓着腰,眨眼消失在车后……
开门,上车,扭钥匙……咦?没着火,再扭,咦?还没着火……车里人惊惶之下还以为自己拿错了,跟着凑上来仔细一瞧,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笃……笃……笃,车里人一惊,一回头吓了一跳,侧窗上出现了一个黑影,知道问题在哪了,一急恶向胆边生,嘭声重重一开门,帅朗轻松地后退一步,挡着去路,不料那人有点狗急跳墙了,冲上来,朝着帅朗挥着胳膊就是一拳……这一拳哪怕冲开出路也罢,打倒拦路的更好……一冲、嘭一声、“哎哟”一声惨叫。
帅朗还站着,手里拿着钵大的水泥块,打人的却是左手握着右手,吃疼地在“哎哟哎哟”乱叫,那一拳结结实实打到帅朗手上的水泥块上了,帅朗嘿嘿一笑挖苦着:“哦哟,别出手这么狠呀,知道害人害己了吧?”
“兄弟,哪条道上的,放条生路,我身上有银行卡,连卡带密码还有现金,都可以给你……”那人低声快速说着,捂着不听使唤的右手,站在帅朗面前,这是最后一道屏障了,他咬着牙才从三楼下水管上溜下来,却不料连车也被人做了手脚。
“来不及喽,再说你天天骗人呢,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帅朗掂着手里的武器,不屑道。
此时,已经听到了警笛凄厉作响,大队人马将至,被堵的这位看无法善了,抱着一线希望掉头就蹿,不料帅朗猝间发难,学着掷铁饼的姿势轮了几圈胳膊,然后一声“看招”,声随手出,黑影猝飞出,前面的人没跑几步,后腰一疼,“哦哟”一声栽倒在地,方卉婷快步上来,就听帅朗大义凛然一句:“铐上!居然敢袭警,回头收拾你。”
方卉婷扭着胳膊,把这位逃脱的反铐到地上,怪怪地看着帅朗,哭笑不得地剜了他一眼。灯光下,帅朗嘿嘿哈哈得意地笑得直侧过了脸,有点不好意思了。
警笛声声,第二队巡警飞驰而至,方卉婷亮着证件,指示着方向,一群巡警围拢在B16幢前,把爬着下水管想溜的几位连扑带铐,饿虎扑食般地擒住了……
另一辆单行的警车呼啸而来,童辉副组长带着工作组人员从车上跳下来直奔现场时,B16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后援来了,鼓噪着的传销人员退回了五层,还在不时地扔着东西发泄,和警察对峙。楼下堵门的车被移开了,王组带的一队巡警搀着、背着、抬着伤员从楼道里出来了,一看横着出来的不少,童辉直倒吸凉气,可没想到传销的还能狠到这程度……童辉边安排着叫救护人员、边现场布控,特别是普通居民,挨单元派人先把人都疏散回去,生怕围观……
又一队三辆大巴驶进小区了,一下车,上百面防暴盾沿B16幢排开,白盾、铁盔、整齐的方阵,在夜色中像古战场对垒般声势慑人。
直至此时,局面才算控制住了……
“……就这些,我们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暴力抗拒检查……对了,还有个情况,知情人说,这幢单元的负一层、一层,都是赃物仓库。”
“可以确认吗?”
“说不来,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人员成分很复杂。”
“呵呵……那个人是谁?你们这俩内勤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个人是从三楼管道上溜下来的,被我们拦下了,这是作案车辆,可能存有一些物证……”
方卉婷小声汇报着,示意着被铐着蹲在楼角的嫌疑人和那辆车。刺耳的警笛拉响在这个小区,警戒线直拉到了楼外,治安巡警外围驻守着,楼口、窗户以及楼道都被防暴警控制了,偶尔还有不堪忍受的传销人员从窗户里砸出来一些东西,都被楼底的防暴警用盾挡过了。童辉副组长临时担任现场指挥,等着市局来人,此时一听汇报,踱步上前,被两位治安警押着蹲在墙角的那位此时声嘶力竭地叫嚣着:
“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我要控告你们野蛮执法,非法闯入民宅。”
看着这人,虽然衣着散乱污渍一身,不过却梳着半长的中分头,衣服和鞋子的质地都不错,而且身高有一米八以上,显得孔武有力。童辉没理会嫌疑人的叫嚣,回头诧异地看着同样浑身污渍、衣裤都灰土灰色的方卉婷,难不成还经过激烈搏斗了?难不成市局这位内勤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他轻声问着:“你抓的?”
方卉婷没吱声,手指另一个方向,童辉一瞧更诧异了,车子不远处还站了一位恪尽职守的,不是警察,而是前一天以传唤为由带回来的帅朗,知道这是此事的始作俑者,知道治安巡警和传销人员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事故,也知道市局的领导正在赶来,估计自己没什么事了,童辉心情一放松,这就笑着上来了,方卉婷笑了笑向几步外的帅朗解释:“这是我们领导,童副组长……”
“哦,领导来了……这个,这里面肯定有证据……方姐,相机呢?”帅朗很正色地问着,方卉婷又解释着下午三个人监视的情况。粗粗一览照片,又招着手把两位经侦叫过来了,开了车门,两个人没费什么劲儿把车里搜出来的东西摆到铺了一层油纸的地上,资料、收据、身份证,特别是身份证,足足装了一包,几乎都没动脑筋的经侦笑了,亮着证物袋说了句:“连公司章程都有了,不知道工商注册了没有……哟,收据都有?您这公章备案了没有?”
是传销,确确实实是一个大窝点,猝不及防地落网,这些本来不容易被抓到的证据全落到警察手里了,那位偶尔还叫嚣着的嫌疑人一看车里的东西被翻出来了,不吭声了。
童辉副组长笑笑,拍拍帅朗的肩膀以示鼓励奖,帅朗嘿嘿笑着示好,不笑还好,一笑让童副组长发现问题了,凑近了一看:“咦?你怎么搞成这样?这怎么啦……”
脸上划了一道、眼角青肿、身上灰土灰色,一问到这个,方卉婷莫名地心跳加速,帅朗不好意思地摸着脸上的青肿胡诌了一句:“被……犯罪分子打的,没事,擦点红药水就好了……蹭破了点皮。”
“哎哟,伤得不轻,我看看……”童辉关切地看了看,虽然不轻,可也不重,边看边说:“谢谢你啊帅朗,回头庆功会我得邀你来。可真没想到会这样。”
“不用……没事,领导,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把这罪犯绳之以法,我再受重点伤也无所谓。”帅朗拽了,一拽出格了,痛斥犯罪分子那表情比警察还疾恶如仇,童辉一愣,眉头皱着:“和他们这么大仇恨呀?”
“这是公愤,不是私仇,这些传销的简直坏透了,他们一级一级往下骗,把普通人洗脑洗成骗子,再无意识地去骗亲朋好友,多少家庭被拆散了,多少年轻小伙小姑娘给毁了,这是社会的毒瘤……和违法犯罪做坚决的斗争不仅仅是警察的责任,也是我们每个市民的义务,我爸从小就这样教育我的……”
帅朗挺着胸膛,此时像自我催眠一般,几乎要把自己当成警察的一分子了,不过这话说得童辉无颜以对,一天之前还把这么个良好市民当嫌疑人呢,感动之下,握着拳擂擂帅朗结实的胸膛赞着:“好同志,好小伙,不愧是警察的后代……”
帅朗那个乐呀,快要乐歪了,方卉婷心里那个别扭呀,快别扭歪了,几次眼神剜着示意帅朗噤声,可这货早乐得忘乎所以了,得啵着自己身上那点伤表功呢,再往下说就成做英模报告了。好在这会儿事情多,不一会儿,市局领导的电话来了,童政委告辞先行迎接去了,方卉婷本来要走,不过又想起什么来,掉头朝帅朗走来,帅朗灿烂地笑着迎接着,只等美女上来温言细语甜甜问候自己一下,不料蓦地脚上一阵生疼,龇牙咧嘴倒吸凉气,眼往下瞟,却是方卉婷不动声色地把高跟鞋的前部重重地踏在自己脚上,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方卉婷咬着嘴唇,凤眼如电、声音从牙缝里出来了:
“再胡说小心我阉了你……你那伤是怎么来的?”
一瞪、一剜、一离,帅朗如逢大赦,哧哧吸着凉气抬脚要揉,刚要发句牢骚,方卉婷早跟着童政委的脚步迎上去了。
“哇!?这么快就想上哥们儿那个部位啦?”
帅朗揉着被踩疼的脚面,瞪着方卉婷窈窕的背影腹诽了一句,不过看那长腿摆胯、腰细颈长的倩影,在警察堆里那叫一个亭亭玉立加鹤立鸡群,撤出来的治安巡警窝了一堆,都看着场地中央这位美女,被方姐电眼扫一下,没准儿身上都不疼了。帅朗也不例外,下意识地抬头看看俩人缠绵和狂野过的楼顶,心里尽是旖旎的念头,想想两个人是多么动情缠绵,激动得帅朗直搓手早忘了脚痛了,搓了半天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离去的倩影,突然间又涌起一个非常非常遗憾的念头:
咦?对呀,看把我笨得,怎么光顾亲着,忘了摸了,也不知道肤质如何,手感如何……
谈到现场情况,自然免不了有方卉婷表现的机会,而谈到事态的初步分析,也少不了童辉政委的发言机会了,再谈到整个任务的组织和实施,当然免不了卢副局要插几句,卢副局长表现得很谦恭,说完了情况和警力的配备,又来了一番自我批评,主要是对形势估计不足云云。
其实都估计得很足了,既没有找错地方,也没有找错嫌疑人员,而且更没有造成伤亡事故,也没有造成更坏的影响,预计的意外都没有发生,可没预料到的证据却都有了。市局刘局长挨个拍拍现场同志的肩膀慰问着,辛苦了、辛苦了来了一圈,到了方卉婷和几位受伤者的面前,握手时不忘来一句干得漂亮、好样的之类的话,局长本来难得一见,如此亲临现场、慰问下属,倒也着实让小警察们、特别是治安队这帮激动了一下下。
接下来,按部就班了,楼层的平面图铺到车前盖上,局长、三个副局长、防暴直属大队长、治安巡警支队长,再加上仓促赶来的特警支队一位政委,围成一圈,估摸着在商讨解决问题的方案了。
“就这么办……按闫队长和常队长的提议,先喊话,实在不行,让防暴警和特警强攻进去。这个窝点,一定要干净、全面、彻底地扫清……”
刘局长指点着平面图,手指敲着,下着命令,看看腕上的表安排道:“现在是21时22分,22时准时进去,把人都带出来,注意不要造成人员伤亡……”
两位大队长领命而去,一听时间还有这么久,几位下属心知肚明,管机关事务的紧急通知市局宣传部的来人全程录像,打了电话又回头请示领导,是否通知媒体,刘局长斟酌了片刻,点了点头,这边的几位也按部就班安排上了。这么能彰显警方雷霆行动、打击非法传销的典型事例,少了媒体炒作可就有点遗憾了。
正要离开,刘局长招手叫着,又把童政委和卢副局叫了回来,小声问着,是关于那个负一层、一层不确定的窝赃点情况,卢副局长小声地和领导交流了几句,回头又和童政委小声交流了几句,再然后,童政委和治安支队的来人又交流了几句……这奇妙的一层一层传达都是口头的,方卉婷笑了笑,无言了,这恐怕是要以“合适的方式”扩大不确定的战果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三位巡警在童政委的带领下进了单元楼,过了好大一会儿,出来了,又是附耳一级一级向上汇报,那神神秘秘的表情,肯定是有所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一直旁观注意着的方卉婷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看看B16幢这个单元是对开的住宅,两层差不多有四百平方米,要是个窝赃地点,空间可够大了,会是什么呢?她想了半天无从得知,此时才想起帅朗来了,站在两幢楼的中间搜寻了许久,才发现帅朗站在救护车旁边,紧步上去,一看却惊了一下,小木头上打着绷带,脸上贴着创可贴,小正太受伤了,正坐在车屁股后拉着帅朗的手,很哀怨、很感伤地问着帅朗:“你怎么也成这样了?”
“被犯罪分子打了呗,看见没,那个蹲着的,哥们儿逮的,没准儿是个小主谋……哎,小木,你挺机灵的啊,好几个抬出来的,你自己走出来了……脸怎么都成黑的了?”帅朗安慰道,不由伸手触着,现在他对这个入行不深的小警察一点恶感都没有了,毕竟这位是为理想和信念奋斗的人,比自己强不止一个档次。
“哎哟,别碰,煤球砸的呗,亏是在家里,要在野外我今儿都回不来了。”小木躲了躲,万幸地说:“幸亏我没穿警服,讨了点便宜,要不也得被抬出来……你看王组,多大个子,成啥样了。”
帅朗支着脖子一瞧,吓了一跳,救护车上躺着的那位已经输上液了,“哎哟哟”龇牙咧嘴呻吟着,这么老大的个子占了快半辆车了,愣是被人群挤着你一拳我一脚揍成这样了,回头一看小木郁闷,帅朗安慰着:“这有什么可郁闷的,警察的天职就是打击罪犯,受点轻伤算什么,光荣,非常光荣,祖国知道你,人民记得你……你是光荣的人民警察。”
很慷慨地教育着小木,说得比局长还激昂,不过这教育听得小木捂着脸害羞得直往车里钻,都不好意思说是被女传销分子追打成这样的了。帅朗正奇怪不能说句鼓励的话都让小木这么害羞吧,哎哎叫了两声,不过没喊住小木,再回头却不知道方卉婷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了,这才明白小木不好意思摆着受伤的脸见方姐了,帅朗嘿嘿笑着,指指说着:“我……安慰小木呢。”
“过来……什么话让你说出来,我就觉得味道变了,你就不能闭上嘴安生点?”方卉婷勾着手指,招着帅朗趋了几步,这地方接近警戒线的外围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方卉婷小声问着:“下两层是个什么窝点?”
“不知道啊,你们打开不就知道了,这犯罪窝点我哪敢去探。”帅朗道,很无辜地说。
“已经打开了,看样子我们领导很重视……”方卉婷道,想了想,理论上应该不知道。
“哦,那我看看去。”帅朗想往B16幢跑,不过一看警察林立,又不敢抬步了。
“你离现场远一点,我看着你犯病……到警戒线外,这儿都是警察,你瞎转悠什么呢?”方卉婷低声说道,不理会这货了,说完就朝指挥车走去。
情意绵绵转眼间成了冷眼相加,可把帅朗给郁闷坏了,总不能一点旧情都不念吧?看着方卉婷,总觉得俩人关系热得那么突兀,而现在冷得突兀了,又觉得不适应了,帅朗想着,很不切实际地想着,又看见方卉婷远远地挥手,指指警戒线外的方向,那是生怕帅朗惹眼,打发他走呢。
此时一队警察又开拔到了B16幢楼下,喊话很大声,无非是你们涉嫌非法传销,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弃抵抗的话……看到现场人越聚越多,连黑衣特警也来了一队,帅朗悻悻然退出了警戒线,和警戒线外围观的居民站到了一起,淹没在人群中了。
结束了,一切都处在警方的严密控制之下,除了被擒的七名疑似传销骨干分子,大量的传销人员被堵在五层两间住宅中,楼底、楼道、楼顶都站满了警察,前后窗边都架上了绳网气垫,在这种天罗地网的布置下,就是想寻死都没机会。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似乎还有什么谜没有解开,这个谜似乎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在很少的几位中,恐怕知道谜底的只有一个人:帅朗。
等……我等……淹没到人群中的帅朗看着B16幢出事单元的方向,等了很久,不过他注意的不是五楼。很久没有出现预计的动静,他边看着时间,边有点焦躁了,帅朗在等什么?
等,再等等……再耐心等等,看看手机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就在几乎快要失望的时候,一层两幢住宅的灯亮了,有人进去了。帅朗的眼睛也跟着亮了,灿烂的笑容浮在脸上,又一次乐歪了。
喊话继续着,围观继续着,电视台的采播车架着天线被警察放进了警戒线内,估计对这个非法传销团伙的落网要来一个大做秀了,此时小区聚集了数百警察,声势端得是惊人,几乎把B16幢围了个严实,处处是警灯闪烁的红蓝光线,知道的、不知道的、一知半解的居民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议论着。
帅朗走了……很轻松得意地走了,从人群中直走过几幢住宅到了小区口上,一路上注意着楼边、通道林立的警车边上那些民用车,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目标,直到小区之外公路边上又走了十几米,才看到一辆白色的马自达,看看车里没人,帅朗毫不客气地朝着车“通通”踢了几脚,车里警报器呜哇响着,帅朗靠着驾驶的位置悠闲地等着。
等什么?
很快就出现了,一位足有俩人粗的人影挪着从小区出来了,看到自己的车边站着人,就小跑着上来了,边跑边哼哼,不是非要哼哼,而是实在胖得不堪重负,那小跑像挪步。走近了一看,又是丑得不堪入目,腮帮子上的肉鼓得取代了五官特征,来到了喘着气看着帅朗,不知道是喘得说不上话来,还是惊讶得说不上话来,帅朗笑着问:“看爽了吧?哥中午说灭他们,你不相信,现在信了吧?”
“嗯,信……信……”那胖子一连几个点头,惊讶到了惊惧的份上,不时地回头看灯光通明、警察满地的小区,再愣眼瞪着帅朗,说是信,其实还是留着几分疑惑。
“给钱……光看着爽不用掏钱呀?”
帅朗一伸手,不客气了。这才是今天拼死拼活替天行道的目的……
胖子大号程洋、小号程拐,坑蒙拐骗的拐,除了胖得不堪重负、丑得不堪入目,据西城书市的零售商反映,还有一个特点是坏得生疮流脓。那市场里有点良心的书商多少有一半正版,无良的书商偶尔也搞点正版充充门面,程拐属于卖书几年根本不认识正版为何物的货色,原先在西城书市有门面,不过某次中州郊县某学校八年级地理练习册出现装订错误,夹了几页《凌辱女友》的小黄书片段,媒体报道揭露后一片哗然,一查二查,查到程拐头上,把店给封了。
店封了之后不久,程拐摇身一变,从零售商改行成批发商了,越挫越勇,还是孜孜不倦投身于山寨文化事业。
此时程老板瞪着伸手要钱的帅朗,有诧异、有愕然、有惊讶、有怀疑,看得浑然忘我,当然连掏钱也忘了。帅朗可没耐心了,抬腿“嘭”一声直踢这货臀部的厚肉叱着:“程拐,装什么孙子?一让你掏钱,你就手足瘫痪是不是?”
“不是……不是……这这这……”
胖程洋捂着臀部,半天没想好这话怎么说,瞪着帅朗似乎不认识一般,其实俩人熟稔得紧,从穿开裆裤上铁路子弟小学的时候就认识,虽然这胖子比帅朗大两岁,不过程洋经过几次努力留级之后,两个人从同伴又多了一层同学关系,直到后来成人,又多了一层合作伙伴关系。中午程洋接了帅朗的电话,帅朗说要带人灭了西城书市何老白的地下仓库,这事程洋根本没当真,每次喝高了哥俩都这么吹嘘,谁可知道这会儿成真的了,左想右想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帅朗:“我说忽悠,你不是想忽悠哥口袋里的银子吧?我怎么看着是抓传销搂草打兔子,弄了何老白的仓库,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叫双管齐下,你分不清主次,是端盗版窝搂草打兔子抓了传销,你猪脑袋呀,怎么会和我没关系,要和我没关系,我中午就能知道?还不怕告诉你,这就是我举报的,人都是我找来的。”帅朗这会儿拽了,一看程洋不太信,一把揪着这货的前襟叫嚣着:“嘿,你什么意思?说话又不算数是不是?不是我给你忽悠来这么多警察,能端了何老白的仓库?你自己报警试试,看有没有人管?对,老子还没朝你要医药费呢,看……”
帅朗凑着脸,把因为非礼某妞光荣负伤的脸凑到程洋跟前,这成了举报受伤的铁证如山了。程洋打着打火机瞧了瞧,吓了一跳。帅朗知道这货心宽体胖最怕暴力活动,旋即痛心疾首指着程拐表白着:“程拐,兄弟我容易么?为了帮助你成为西城书市最大的卖家,我他妈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刚刚要不是我腿脚快,早被人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你说我这么为兄弟两肋插刀,你王八蛋连钱都不肯出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说,别介……我我……辛苦兄弟了啊。”
程洋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搓搓肥手,可不知道怎么着更好地安慰,或者讲讲兄弟之情压压价,帅朗一瞅这货的样子,马上话锋一转:“甭讲价啊,中午说好的,两万,少一毛钱我把你也举报了。”
“哦哟哟……不能一点兄弟之情都不讲吧,兄弟情没有还有同学情呢,同学情没有咱俩好歹还有穿开裆裤的交情呢,哪有这么咬死不放口的,少点少点,哥亏待不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生意多难做,咱出的毛书就比纸钱稍贵点,能有多少利润?”程洋果真是如此想法,觍着脸,不敢不给,又舍不得全给。那毛书就是盗版的意思,其实就是个纸钱而已。
帅朗一听,手叉在胸前堵着车门,不屑地说:“少来了,何老白占西城书市一半货量,这回丢一仓库存货,再被警察捋来捋去几次,一两年他翻不了身,那西城书市还不就数你了,这等于把多大的一块市场蛋糕送给你了,别说两万,二十万都不亏……”
“耶耶耶……你到哥身上削两块膘得了,还二十万……这不要命么?”程洋发着牢骚,打着小算盘。
“少废话,给不给吧?警告你啊,你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敢说话算数,你不是不相信这些人是我带来的,对不?要不我把他们带你窝里查查?”帅朗威胁道。
程洋瞪着眼:“你敢,抓了我,你丫是同伙,我那货你销出去多少?”
帅朗刺激他道:“同伙也分主次,我就一马仔,一举报你立功,连罪都抹了。”
“妈的……鳖孙,真你妈鳖孙,亲兄弟你都下得了手……”
程洋气着了,瞪了半天眼,权衡着其中的利害,知道这价码不好搞了,拨拉过帅朗开着车门,帅朗坐到了后座,前座的程洋艰难地摸索座位下,帅朗正奇怪这货怎么敢把钱放车里呢,起身的程洋一扬手,一摞钱递过来,看来确实愿意为竞争对手倒台买单。帅朗得意地在手里掂了掂,拿着钱朝程洋的脑后吧唧就是一下:“还有呢?”
“明天给不成呀?谁身上装那么多现金。”程洋无奈道。
“中午都约好了,你猪呀,不知道取上?”帅朗叱道。
“你每回喝高了都说帮哥们儿砍何老白呢,谁知道真的假的。明儿给你打卡上。”程洋道。
“这个不谢了啊,明儿收不到钱找你。差一万啊。”帅朗数了数,不客气地揣进兜里,提醒着数目,嗒一声开了车门,程洋伸出脑袋来:“哎,别走呀,昨天还说你袭警,今儿怎么跟警察穿一条裤子了?这到底咋回事?”
“你忘了我爸干吗的,警察,知道不?天下警察是一家,乘警和巡警那是哥们儿,招呼一打,看见没,拉来好几个大队,连传销带书仓全端了……拽吧?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吧?敢欠我钱,下回收拾的就是你。”
帅朗下车凑到车窗跟前吹上了,哥几个不喝酒一吹都是黑社会,喝了酒再吹都是本·拉登,一个比一个拽,不过是话吹得大,事办得少,这次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帅朗岂能不拿出来扯扯虎皮,一吹听得程洋倒是更确信了几分,不过他想到了个问题,置疑了句:“你爸不是不管你了吗?又管上了?”
“再不管也是亲爸,真有事他能不管么?算了,不跟你扯了,这警务内部信息,你知道得太多了没好处,回去赶紧卖你的毛书去吧啊……这段时间小心点啊,肯定要打击你们呢。”帅朗一听,差点露馅,挥着手打发着,正好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又看这陌生号码很熟悉,是方卉婷,就嘘了一声把程洋的话堵了回去,转过身一接,故意在程洋面前显摆似的:
“方警官,您说,还有事吗?哦,我在小区外面准备回家呢,哦,知道了,我马上到……查出来多少,哟,20多万册呢,好好好,非常好,没事,没事,我不累……”
其实从“马上到”一句之后,帅朗早摁了电话,对着手机瞎白活呢,说完了,一收手机,在程洋面前扬了扬,拽得成了公务繁忙的警察,不耐烦地说:“看看,多忙,一点儿闲工夫都没有,还得和警察一块儿办案,现在警察他们离了我就成聋子、瞎子了,没哥们儿我,他们不行呐……啊,你回去吧,我走了。嘴牢点,别跟人说啊。”
这回可真把程洋忽悠晕了,又有警察家底,又有真实事,再加上这电话来得及时,程洋原本还打算赖着一万拖拖看看,此时不敢不信了,开了车门下车,拽着帅朗警惕地看看四周小声商量:“哎哎,要不,咱再商量个事……中原街上那个小书市,我知道他们黑窝在哪儿,给哥端了,再给你一万……那块市场够肥,管得松。”神神秘秘,凛然一脸,直竖了一根肥手指。
说什么来着,人不能太有能力了,一有能力这压力立马就来,被程洋这坏水冒的样子看得噎了一家伙,帅朗翻着白眼,抿着口水推拒着:“得,先把尾款付了……其他事都好说,一个小书市算个毛,多大的我都给你办了……嗯,先回去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咱们再商议着,有哥们儿这层关系在,迟早你是中州最大的山寨书商。”
“哎,好好……我等你啊,余款明儿一准儿给你。”程洋点点头,乐了,直恭送着帅朗进了小区。
恰恰在这时,小区里“砰砰砰”响了几枪,帅朗听到枪声,一下子吓得站住了,惊讶得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变故,一回头喊着程洋:“发什么呆,警察开枪了,今天是要重拳打击你这号无良奸商,还不走等什么?”
程洋这才省悟过来,应了一声,钻进车里,一溜烟跑了。
帅朗几乎是小步奔着回到B16幢现场,到了现场松了一口气,估计是鸣枪示警呢,看看时间十点刚过,此时现场人更多了,巡警沿着四辆大巴组着人墙,B16幢楼前黑衣特警和防暴警荷枪实弹押护着,从楼道里次递出来了双手举在脑后的传销人员,没有更大的冲突发生,脑袋洗得再邪恶也知道挡不住警察的攻势,从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讨论中知道了,原本还对峙着,不过警察鸣枪示警后,就都投降出来了。
现场虽然人多,可井然有序,出来的传销人员被警察分批押上了车,一旁的采访车上架着摄影机,录着这个现场。另一头灯光通明,对着B16幢打着探照灯,是电视台的一男一女正对公安局的领导采访,估计明天就要出现警方迅速出击捣毁传销窝点,再加上个净化文化市场的新闻了……
一层和负一层的灯光都亮了,估计这是黑仓库要大白于天下了,其实何老白书仓在这儿很久了,和传销窝点屁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帅朗恰巧知道这儿有传销的、如果不是程拐愿意为何老白的书仓被端买单,恐怕帅朗不会有这么一次见义勇为了,不过现在摸摸心口想想,这事办得挺不错,这么多传销分子都落网了,要少坑很多人,再怎么说也是件好事。
对了,摸着心口位置,那儿硬邦邦的正揣着一万块钱,其实啥都是虚的,就这东西左右着人类的道德水准高低。
人群里的帅朗看着眼前的场面,那份得意洋溢在心底甭提多爽了,四顾找着方卉婷的身影,不过人又多又乱,好不容易看到人了,她正站在警戒线后也搜寻着,帅朗乐滋滋地奔上去,刚到警戒线跟前,看着平时不怎么顺眼的巡警也亲切了,不料乐得忘乎所以了,刚靠近,那巡警脸色一沉,手一摆:后退后退,没看见警戒线呀,说你呢……
对了,咱现在是个外人,帅朗赶紧退了几步,不想惹着这位,摸出手机拨着方卉婷的电话,稍顷方卉婷奔过来了,亮着警证把帅朗带进警戒线内了,刚走几步就埋怨着:“去哪儿了你?不找你,你在眼前晃悠,找你,你又不见人了。”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你看我犯病,我看着你就舒服呀?”
帅朗没好话了,刚才被警察拦了一下,太拿咱不当自己人了。一听方卉婷这么冷言相加、问候也没有一句,不客气了。这句噎得方卉婷眼凸了凸,非常意外地瞪了不以为然的帅朗一眼,好像在记忆中没有哪个男人敢这样不客气地说话,一瞪帅朗正好回眼看,一看不客气到底了,干脆道:“咱们之间虽然是相互利用,也不用这么给我脸色看吧?”
对了,对妞别客气,特定的时间和环境可能发生不特定的事件,在大多数时候,一个无业青年、一个警队之花,恐怕很难再见倾情搂着亲嘴。再说方卉婷从楼上下来已经判若两人,那态度变化让帅朗很难接受,估计有一腿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与其低三下四,倒还不如忽悠了程拐俩钱,到外面整个双飞呢。
“你……”方卉婷牙缝里迸出了个字,可没料到的事太多,没想到帅朗出去一会儿态度就如此恶劣,如果不是周围人多,那一脚早实打实踹上去了,好容易压抑住了怒气,她边走边说:“懒得跟你计较,我们领导要见你……见了领导别胡说啊。”
说着附耳上来小声教着,敢情是从负一层和一层发现了一个地下仓库,有书、光盘、磁带,据说里面还有淫秽制品,正等着文化和工商部门来鉴定,其实不用鉴定,巡警都知道那什么玩意儿……不过帅朗听来听去,却很意外的,连工作组也被置之事外了,市局要以此事和工商、文化部门统一口径,搞成什么文化市场打击盗版“红五月”专项行动宣传,毕竟这么大的地下仓库也不多见。
帅朗很不客气地白了方卉婷一眼。这一眼白得方卉婷有点讷言了,说起来连她也觉得不舒服,一旦搞成统一行动,自然都是几部门联合的功劳了,恐怕连工作组的作用都要弱化了。作为警察,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安排自然是没有二话,可把这话换个方式告诉帅朗,怎么说怎么别扭。当然,这是工作组的安排,是怕知情人这里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方卉婷说着,生怕帅朗难堪,措辞很委婉,当然是顾全大局一类了,不料说来说去,直到站在楼角说了半天,帅朗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方卉婷压低了声音奇怪地问道:“……听明白了没有,你好歹给点反应呀?”
“反应?什么反应?”帅朗不以为然,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
“也就是说对外宣传时是警方的统一行动,这次传销和地下仓库涉案金额都不小,也是出于对你保护的目的,你能理解吗?”方卉婷小声问。
“理解呀,这有什么不理解。”帅朗无所谓道。
“真的理解?”方卉婷不相信了,侧头看了看帅朗的表情,根本无动于衷。
“你看你这人,也太小看我的觉悟了吧,对于这件事,你们有个人的目的,我是没有的。”帅朗摇摇头,很淡定、很坦然,也很无所谓地说:“小木一直说我这人没道德责任感,我想在你心里,我一定也是个没道德责任感的人,不过将心比心,我比你们强一点点,所以我无所谓,所以我理解。”
说话的时候他瞟了方卉婷一眼,不过无动于衷的帅朗此时心想的是,这些虚名都是浮云,哥要的是实惠。再看方卉婷蛾眉凤眼,秀靥素面的样子,又有点觉得在楼顶弄的实惠少了点。
无从知道帅朗做了手脚的方卉婷可愣了,不但看不懂此时帅朗为何得意洋洋,更听不懂帅朗说的什么道德责任感的话,愕然追问着:“你……你发什么神经,什么意思?”
“真不懂啊,这个传销窝点存在半年多了,我告诉你,和你穿一样衣服的肯定有人知道,没准儿还参与分红了;这个仓库也有很多人知道,据说是个很有钱的老板,靠卖你们查出来的东西发家的……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地方能发展成这么大的规模,要不是你们俩小警察半懂不懂误打误撞揭出来,恐怕还要发展下去……你觉得谁比我更有道德责任感?传销的?卖盗版的?还是你们?”帅朗张着大嘴,揶揄地说着,不无调侃,听得方卉婷无言以对。帅朗呵呵笑了笑,总结发言了:“连这些都理解得了,也接受得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我理解不了?”
方卉婷听出点味道来了,敢情这货根本就一清二楚,说起来一切还真都是无意之举,如果真是层层上报、级级压任务的话,恐怕还没有这些收获,只不过那什么道德责任的话让方卉婷听得别扭,十分别扭,她有点诧异、有点愕然、有点陌生地看着帅朗,不过怎么看也像个能冒坏水,而冒不出浩然正气来的主儿,半晌,不跟他扯了,一指车停的方向:
“好……看来你是觉悟挺高,那就好……去吧,那辆车里,童组长会跟你谈的……”
“没啥谈的,发个见义勇为奖,那是骂我呢,我都不敢要。”
帅朗发了句牢骚,循着方卉婷的指示到了车前,敲了敲车窗,上了车,和车上的卢启明副局长、童辉政委说上了。
押解的队伍陆续离场了,工作组、治安支队、防暴大队以及西杨树派出所分别滞留了一部分人,接下来肯定是庞杂的取证笔录工作,真的接近尾声了,这些事方卉婷都不操心了,一有这种案子,各单位肯定都是抢着办,到时候挤到表彰通报上都有一份。
这些都是耳熟能详、见怪不怪的事,不过此时看来,让方卉婷觉得好像又一次暗合了帅朗那句带着痞味的调侃,案子和嫌疑人浮出水面了,民事、刑事责任都有人负了,可存在如此之久,发展到如此规模和危害,肯定和邻里的漠视有关、肯定和执法不力甚至徇私枉法有关、肯定和知情人的瞒报有关,那么谁又来为这种道德责任买单呢?
帅朗理解,方卉婷想着却又有点不理解了。怪怪地想了很久,才见帅朗从车上下来,一下来,人又大变样了,耷拉着脑袋,像被雷击电打了一样,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地朝方卉婷走来。
郁闷了良久,方卉婷终于“扑哧”一声灿烂地笑了,终于抓住这个机会了,她上前几步,小声幸灾乐祸着:“刚才有人还拽高尚来着,怎么样?有点想不通了吧?告诉你,白干了啊,奖金都没有……”
咝……帅朗嘬着嘴吸着凉气,眼剜着方卉婷,咬牙切齿要揍人的表情,方卉婷吓了一跳,急忙躲开两步,就见帅朗恶狠狠地说:“稀罕呀,就你穷警察那俩工资还不够我塞牙缝呢,谁在乎这个?哎,我说,谁他妈出的馊主意把我爸叫来了?当我是小学生呀,出点事还通知家长?不知道我爸脾气不好吗?真再揍我一顿多丢人,我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方卉婷可不知道来了这么一茬儿,哭笑不得地看着帅朗发飙,可看不懂帅朗这么胸怀坦荡、这么大义凛然,却还怕老爸。迎着帅朗瞪眼的样子,方卉婷促狭地指指帅朗身后,帅朗一惊噤声回头,却是卢副局和童组也下来了,一下子话咽肚子里了,不敢发飙了。看样子车上谈得不错,童辉笑呵呵地把车钥匙递给方卉婷,安排方卉婷把帅朗送回工作组,俩领导意犹未尽,又对帅朗一番鼓励安抚,一个表扬好青年、一个夸奖好同志,一个说这孩子挺识大体,一个补充说这孩子很有前途,俩人旋即又异口同声断定,这是当警察的父亲教育得好,归根结底帅世才同志受党教育多年,受组织培养多年,看来效果很明显,都延伸到下一代了……俩老警察夸奖得帅朗直腹绞胃疼脸发烧,不迭地告辞跟着方卉婷上了车,气咻咻地躲在后座,连方卉婷也没兴趣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