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相信。”
听了耕二的讲述,透着实吃惊不小。
“真不敢相信。”
透重复说着。吉田现在还在耕二的公寓里,耕二说她是从家里出走的,突然就跑到自己这儿来了。本来说只呆一天的,没想到一呆就是三天了。
“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透问耕二,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耕二倒老实,
“那家伙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耕二已经喝了两杯啤酒了。
“那家伙?”
透也喝了两杯啤酒。
“就是吉田。她恨厚子,你说她是不是孩子?她跑到我这儿,目的仅仅是为了折磨厚子。”
耕二看上去好像瘦了许多,虽然他本来就不胖,记得高中时候体检,他总是被归为“偏瘦”的体型。
吉田——。在透的记忆中,吉田还穿着学生服。午休的时候,常看到她带着用好看的手帕包起来的盒饭急匆匆地往校播音室赶。
“你的做法太伤人了。”
透说道。耕二一挑眉毛,鼓起左边半个腮帮子笑了笑。他手里攥着一只鸡翅,有滋有味地吃着。
透不知道吉田是怎么看耕二和她自己妈妈的,不过他记得,当时耕二邀吉田一起回家的时候,或者说要去她家玩儿的时候,吉田是很高兴的。对高中的女生来说,那当然是让人高兴的事了。
“要说伤人的话……”
耕二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倒想过很多。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谁都没有受过伤。即使天生有些残疾或者什么毛病,或者是出生在缺乏温暖的家庭,出生的那一瞬间大家都是健全的,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很难得,对吧?可是出生以后,人就开始不停地受伤害了,一直到死,伤口只会越来越多。不管谁都是如此。”
透沉默着没出声,他觉得耕二说的确实有道理。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随便伤害她们呀?”
耕二听了透的话又笑了,在透看来,耕二的笑里明显带有一丝苦痛,就好像受伤的是耕二自己一样。耕二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可没说可以去伤害别人,我只是说人只有受伤一条路……”
耕二说着点着了一支烟。
“无论谁都要受伤的,可女人却非要挣扎着不愿受伤……”
对耕二的这个观点,透觉得无法同意,却又找不到反驳的恰当理由。
走出饭馆的时候,地面已经湿了。
“下雨了。”
天气有些凉了。
“没事的,不是已经停了吗?”
耕二说。透苦笑了一下。
“没事就没事吧。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说起话来咄咄逼人的。”
再过几天就到十一月了。透穿着白毛衣,耕二穿着黑色夹克,两个人并排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走着。
“我已经决定要工作了。”
耕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下脚步问道,
“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也太早了点儿吧!?”
透吸了一下清爽的空气,
“早点怕什么,总之我已经决定就业去向了。下次咱们再详细谈。”
说完,透向前走去。车站里已经亮起了灯,售票处前的空地上已经排了长长一队人。
透是要去见诗史。诗史告诉他说来晚一点儿没关系,不过她还是想早点见到他,想早点确认他就在自己身边。用诗史自己的话说就是她已经“发疯了,自己都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危险”。
想到这儿,透不禁笑出声来,他很快就要见到诗史了。
“再见了,代我问吉田好。”
透走过检票口,转身跟要坐反方向电车的耕二道别。
忽然,透又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补充说,
“前段时间由利给我打了个电话,看样子她好像对吉田很关心呢。”
“不会吧!什么时候!?”
耕二惊惶失措地问道。
“有一段时间了。”
说完,透转身登上了反方向站台的台阶。
“怎么可能!”
耕二一个人在站台上嘟囔着,
“真是的,怎么两件重要的事都放在最后才说!”
车站上的人流绕开耕二,不断往前移动着。
“这家伙怎么回事儿!一点儿也靠不住!”
耕二在心里愤愤地说。
晚上的站台灯火通明,全都是一些年轻人。耕二还不想马上回公寓,他又想给喜美子打电话了。至今为止,这个念头已经出现不下一百次了。往常这个时间的话,估计喜美子的丈夫已经到家了,所以他跟喜美子认识以后还从没在这个时间给她打过电话。
“真冷啊。”
耕二打了个寒颤,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虽然肚子吃得饱饱的,但不知怎的还是想喝东西,于是他就在站台上买了瓶饮料。平日看惯了的街道在雨中虽然很美,却让人感到无边的寂寞。
一想到吉田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耕二就头疼。他在新宿换乘了中央线,下车以后信步往家里走去。耕二一路上一直在自责,让事情变得这么一团糟,自己不是笨蛋是什么。
让耕二感到内疚的不是吉田,而是厚子。厚子肯定会觉得自己太无耻,跟她有那么一段感情,竟然还要对她的女儿下手。如果厚子真的这么想,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自己虽然有些好色,但也不是一个玩弄爱情的人呀。
“你的做法太伤人了。”
透即使不说出来,耕二自己也知道。
“耕二,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恨你。”
吉田的话实际上已经回答了。要是吉田恨的不是厚子,而是自己的话,那反倒更轻松些。
听到开门的声音,吉田从屋里跑了出来。她好像刚刚冲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看她穿着睡衣的样子真像个小学生似的。
“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耕二出门的时候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请了病假去见透的。
“你到底打算呆到什么时候?”
耕二脱下鞋子,没好气地问。吉田洗完澡后散发出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耕二,你看、这个可爱吧?”
吉田手里拿了一个咖啡杯大小的花盆给耕二看。音响被吉田打开了,放的是一个耕二根本不喜欢的女歌手的歌曲。
“拿的什么东西,什么地方可爱啦?”
花盆里只有一棵小草似的植物,一朵花也没有。
“你好坏!”
吉田一下子泄了气。
“你什么时候走啊!”
耕二板着脸说道。
几天后,耕二被由利甩了。在由利喜欢的那个薄煎饼店,也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由利看也不看耕二一眼,怒气冲冲地对耕二说,
“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
耕二长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了?”
听耕二这么一问,由利更来气了,反问道,
“你说那怎么了?”
“这还不够吗!?”
耕二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挽留她了,也不想再挽留了。
“你干嘛不说话,真没劲!你这种人太没劲了!”
由利狠狠地瞪着耕二说。她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耕二又叹了一口气。
“你老叹气干什么?”
被由利这么一说,耕二只好点上了一支烟。女人为什么动不动就哭呢?
“我那么喜欢你……”
由利还没哭出来,她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向耕二倾倒出来,
“你在车上的时候总爱分开腿坐,还经常忙得见不着人影,有时候还像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可我还是喜欢你。虽然朋友说你这个人怪怪的,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的温柔……”
终于,由利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可是,我再也不想这样了……”
“对不起。”
耕二向由利道歉说。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向由利道歉时的语气是那么冷淡。由利从挎包里取出手帕按在鼻子和嘴巴上,抬起头来想忍住哭泣。过了一会儿,由利终于哽咽着说,
“算了吧,就到这儿吧。”
耕二把烟熄灭,只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起身离开了。对由利来说,现在自己肯定已经不再温柔了……
进入十一月以后,雨整天下个不停。
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读着劳伦斯的《亚历山大四部曲》,这也是诗史过去爱读的书。
凡是诗史爱读的书,透都想拿来一读。
就像当初预料的那样,妈妈好像跟诗史直接面谈过了。诗史在电话里告诉自己的。
“对不起。”
透向诗史道了个歉,之后他觉得自己向诗史道歉显得有些可笑。诗史在电话里笑着问,
“能出来吗?”
“一起吃点什么吧,顺便再谈谈工作的事。”
他们约好八点在“拉芙尼”见面,然后挂了电话。
诗史没有告诉透她和妈妈面谈的详细情况,她说那是她和妈妈之间的事,透没必要操心。
透想起了他和诗史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他才高中二年级,是妈妈介绍他们认识的。
“看着他就像欣赏音乐一样。”
诗史夸奖自己说。
和诗史交往没多长时间,在一部电影的试映会上,妈妈正好碰到他和诗史在一起。妈妈当时很吃惊,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好不容易三个人凑在一起,去喝点儿茶什么的吧。于是,他们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喝了茶。透当时很不愿意去,但又没办法。
透把咖啡杯收起来,然后打开了客厅的窗子。
远处的东京塔已经亮起了灯,雨在不停地冲洗着整个世界。
现在的情况已经跟当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透有了自信,觉得什么问题都能够最终解决。他走进浴室,冲起了澡。
已经跟爸爸约好下星期见面了。问题虽然很多,但透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解决那些问题对他来说反倒是件愉快的事情。
在“拉芙尼”跟诗史见面的时候,肯定又会先幸福地相互亲吻一下了。最近他们见面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透惬意地冲着澡,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之中。
深夜。
耕二已经疲惫不堪了。星期五晚上集体来玩的客人很多,店里忙得要死。吉田还照样呆在自己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天,耕二被任课老师叫去,说他必修课的学分可能有些危险。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他本以为能够稳拿“良”的那篇课程论文上。
“渴死人了。”
和美来到吧台,替前田要了杯兰姆酒,自己则要了杯乌龙茶。
“你很幸福嘛。”
耕二跟和美寒喧着,
“那是当然。”
和美顺口接道。
“想不想换个年轻点儿的?”
耕二像是闲聊似的问,
“不想。”
和美干脆地回答。紧接着,她又若有所思地说,
“现在我只想跟年龄大一些的谈恋爱,年龄跟我差不多的没什么意思。这可跟钱不钱的没有关系……”
说完,和美扭过身去,冲台球桌旁的前田笑着招了招手,
“我的前田够帅吧?”
和美甜甜地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还可以吧。”
耕二回答。回答的同时,耕二心里又有了新的念头,他在想有没有可能把和美抢过来。虽然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耕二来说已经足够长了。确切地说,他倒不是有多喜欢和美,更多的是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把和美夺到手。
先得把吉田赶出去——耕二心里想,然后再恢复一下这一段时间的疲劳……
窗外,是茫茫夜色,远处的霓虹灯在雨中不停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