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接他下班,送他上班,毕竟他是弟弟呀。做爱时,他叫她丽,不做爱时,他叫她老婆姐姐,每天在床上,叫得她耳根痒痒的,心里美美的。他每天想着陪她,业绩跑不开,他被辞退了。辞退了就辞退了吧,先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她安慰他。她真的很宽容,她不急,他就更加不着急。他很勤快,她做饭,他炒菜,她洗衣服,他打水。用她的话来说,他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他出去找了几天工作,说工资不高难受气,他的心情不好。她说,那就想办法去做点生意吧,你不是做业务的吗?他说,没本钱,项目是有的。她说,什么项目,说给我参考一下,钱是可以想办法的。他说,他想去虎门租铺口做服装。
这是个好主意,她做过服装,赚钱是肯定的,而且爱他应该支持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与他一起要看看档铺的位置,要实地考察,要定位好档次。
他陪她去虎门看档口,位置蛮不错,就在富民服装城,是转让的。她亲自去那家档口问过,档主急钱用转行。她一问价,心里咯噔一跳,一个小档口,不到二十几个平方要20万。她没有想到要这个价,不急,峰,先逛逛。她想起马东东,她想让许高峰出现在马东东面前,这是她的阴谋,气歪他的嘴。如何让马东东出现在面前呢?call他,如果知道是她,他会赴约吗?给他留言说一同事在富民服装城门口等他。
果然,马东东搭一辆摩托来了,他没有想到是罗月丽,更没有想到她带来了男朋友。马东东出奇地友好,跟她打招呼,跟许高峰握手,脸上虽然也有些惊讶,不过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变化。马东东跟许高峰相比,憔悴一些,实在一些,站在一块,区分就明显了。罗月丽精神很好,她说许高峰要在富民开店,顺便过来看看他。马东东听得明白,心里清楚,顺她的意思补了一句,那可是赚大钱的,我看许老板很有福气。
马东东的话不轻不重,不偏不倚。罗月丽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心想生意做成了,再来气气他,一定让他认输。
不好意思,马东东说,我还要上班,忙里偷闲出来看看你们。马东东挥手,不自然地微笑着转身。
原本犹豫不决的她,见了马东东受了刺激,她非把这生意做成不可,她要让马东东羡慕自己,嫉妒许高峰。
罗月丽下了决心,当即答应许高峰,但是她还是有些顾虑,担心许高峰不会经营。许高峰又是发誓,又是拥抱,又是亲吻,罗月丽幸福到晕了。许高峰说,生意做成了,就一起搬到虎门去,在虎门买房买车,共建家园。罗月丽思来想去,与其闲着不如一起去做了,不做怎么知道能力,她要超过杨晓丽,她心里这样念了100遍,当即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把订金交了。
交了订金,还差19万,四月一日前接店,否则店铺转给别人,押金没收。店铺里那位身材高挑的模特小姐扭动柳腰,在他们交订金时这样反复提示。罗月丽黛眉紧锁,自言自语,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钱?许高峰就在身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这么好的项目不做,机会就错失了,许高峰板着脸,一言不发。为了表示她对许高峰的支持,罗月丽一路安慰他,办法总是有的,回到宝鑫家里只喝了口水,又匆匆去丰泽,说是去杨晓丽那里借钱。许高峰怏怏不乐,在客厅闷坐,懒猫一样,完全一副小弟弟等待姐姐照顾的模样。他一直望着她的摩托往丰泽方向开去。
她找晓丽是要让她说自己借了她十万块钱,如果她男朋友打电话询问的话。罗月丽就为这回事,说完就打了转身。
当她打开房门,许高峰居然把饭做好了,热乎乎的,没有急着问钱的事,倒是问起她的肚子是否饿了。她踮着脚尖,给了他两个吻,嫁了个这样中看又中用的男人,真是三生有幸了。不过,她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来都是乖乖地侍候着男人的,现在男人来侍候自己了,浑身不自在,真委屈他了。吃饭时,她是拽着他的胳膊的,她用勺子把饭送到他的嘴里,他把饭吃进口里,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指。窗外飞进来一只蝴蝶,它颤动翅膀,时而冲上天顶,时而舞过饭桌,说可爱,也可爱,说讨厌,也讨厌。许高峰看不惯,动手捕捉,罗月丽阻拦他,别打,让人家飞嘛,说不定,蝴蝶是羡慕我们呢。
毕竟投资数额大,不是闹着玩的,舍不得这个钱,就是不支持许高峰,不支持许高峰,就是不爱他。罗月丽不是小女人,她自己不承认,好女人是男人背后的支撑,这些道理她都懂。她感觉订金交得太匆忙,应该多考虑一下的,或者可以投资其他更合适的项目,交了订金,骑虎难下。
许高峰一直没有问起钱的事。问钱的事,是在做爱的时候,罗月丽高潮迭起的时候,她痛快叫着好舒服,好舒服的时候,许高峰趴在她的身上不动了,用嘴咬着她的耳朵说的。钱借到了吗?她扭动着腰,往上挪动着,快点,再努力一点,我就到了。他偏偏不动了,他要她回答他。钱够了,够了,她回答那么爽,那么快。他满意地开始运动,像机器一样运转起来,把她一波波地推向高潮,推向了峰巅。她拥抱着他,回味着,享受着,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强烈的快感,感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她是他的附属,是他的俘虏。
他是她的主宰,她的一切,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四月一日上午,她把钱取了回来。她本想与他一起去交钱的。他很懂得女人心,抚弄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额头,关切地说,你别去,辛苦了,难道还不相信我,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把事情办糟了。
她急,你说啥呀,我整个人,整个心都给了你,我不相信你相信谁,唯愿你能珍惜我,爱我。她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子塞到他手中,亲我。他毫不犹豫,深情地亲了一口,唇压在她的嘴,让喘不过气来。她满足,陪他一起下楼,送他到107国道,在路上叫了辆的士。
注意安全,办好手续,马上给我电话,我等着你回来吃晚饭,她充满柔情的期待。
的士往虎门方向,奔驰而去。望着滚滚车轮,她心里像灰尘一样,扬起一些不踏实的感觉,在回宝鑫的路上,忐忑不安起来。她一直问自己一个问题,他会吗?应该不会,百分百不会的,他不是社会上的混混,还是大学生呢,怎么可能会这样。她给自己打气,给自己信心,给自己安慰,他是有修养有档次的男人,他不会做这么卑鄙下流的事,她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她,就因为一个爱字,他也不会做这么缺德,无情的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打开电视,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许她再多想,就是对自己心爱的人一种亵渎。她的心思还是往那个方向去,拉也拉不住。一会儿,她担心他的安全来,会不会有人打劫呢,这也是有可能的。她中午不想做饭,怕手机响了,听不到,她拿出一盒饼干放在茶几上,把电视的声音关到很小,把手机就放在茶几上,躺在沙发上一边吃饼,一边看电视。想来想去,心还是悬着,她给自己下了结论,这最终的结果是一场赌注,生意是赌注,信任是赌注,爱也是赌注,她相信会赢的。
时钟嘀嘀嗒嗒,从心里走过。手机突然响了,将她从沙发上惊起,心怦怦地跳动,是喜是忧,准确地按下应答键。是许高峰,是他,她心情激动,至少他不是逃之夭夭的男人。片刻,电话那头传来了号啕大哭,他说他被人打劫了,钱全部被人家抢走,就在富民旁边的小河边,他下车买烟的瞬间。他去追的时候,摔了一跤,嘴唇跌破一块。她的手凉了,完了,完了,十九万啦。还不去报警,把押金退回来,你这笨猪,她横心狠狠骂了一句。她把自己的心也骂痛了,这猪头果真被人抢了,那么高大也被人抢了,真是没用,废物。她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她哭什么呢,哭钱吗,哭人吗?她变成一个爱哭的女人了,爱哭是不坚强的表现,她打住哭声,从纸盒抽出纸巾擦拭眼泪,但是她惶惶然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改变。她坐不住,躺不住,站不住,一个劲在屋中间走来走去。
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天打雷劈的劫匪。19万呀,没了,完了。她打床,打桌,打茶几,打沙发,打自己。
她感觉自己太简单了,对感情太天真,对人太单纯。如果有错,都是这爱情惹的祸。
她脑袋里一直是空白的。两个小时后,许高峰开门回来,像个罪人似的,一言不发,把一万元订金甩在茶几上。他的嘴角裂开一道口子,微微翘起,擦了红药水,肿了。这说明他是努力了的,他是无辜的。他低头,默立,无语。
罗月丽怒火烧心,正揉搓着额头,厉声说,把钥匙给我!
警也报了,我也被打了,你怪我有什么用,许高峰不敢坐,一副疼痛委屈的样子。
钥匙给我,听见没有!罗月丽咬牙切齿,她是绝望的,心在流血。
咔嚓,钥匙甩在茶几上,许高峰的表情从委屈变成愤懑,你根本就不爱我,不就是被抢了钱,钱比感情重要吗?
你不配跟我谈感情,你还有脸回来,你走,走得越远越好,王八蛋!
许高峰挪动脚步意图再次靠近她,给她一些安慰,她厉声呵斥,不要过来,再走一步,我就报警。
许高峰绷着脸,瞪了她一眼,真的掉头就走。她喝了一句,站住!这次,他没有听她的命令,他熟练地扭开门锁,倏地消逝在门口。她抓起茶几上一只茶杯砸了出去,一声脆响,茶杯的碎片跟着叮当叮当下了楼。她用拳头再次猛捶沙发,在沙发上乱蹭一气,但是悔之已晚,钱回不来了。
从中午到下午,她对所有的家具进行发泄,一屋狼藉。她实在疲惫了,她静下来,没法使自己的脑袋运转,她只知道自己被骗了,其他都是懵的。她弄伤了自己的手,小指不能弯曲。她明白自己这样是没用的,砸东西是拙劣的脾气,但是还是砸了。许高峰在晚上九点时,打来电话,跟她说对不起。她无法接听,只骂他骗子,直到对方挂了电话,嗓子哑了,口干了,心情萎了。骗了她,他居然还能处之泰然地站到自己的面前,还轻轻松松说声对不起,把她当把戏,当弱智,真是高明,气得她差点吐血。
她要拨110,拨下了11,拨不下去了,无凭无据的,报警又能怎样?何况他在虎门也报了警。
她连续三天气得吃不下饭,大病一场,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打吊针,有气没力地哭诉着,给杨晓丽打电话,让她过来陪陪她。杨晓丽挺着肚子来看她了。她趴到杨晓丽的大腿上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杨晓丽给了她一些安慰,在医院里坐了半个小时,张亦成打电话来催了。唉,聪明的男人都不可靠,那就回家一趟,回家找一个老实人吧。杨晓丽握着她的手,说了贴心话。嗯,她点头,摸着杨晓丽的肚子,自己心里酸酸的,苦笑着说,你要做妈咪了。杨晓丽的幸福藏在心里,脸上平淡,丰泽六月份搬工厂,杨晓丽八月份当妈妈,活得多滋润。
她羡慕杨晓丽,又叹自己。
哥哥、嫂子也来看望她了,不知是谁通知他们的。
他们以为她还与马东东谈朋友,那小子,把电话给我,我找他去。哥哥心疼妹妹,嚷着要找马东东算账。
哥,没事,我没事,我自己会处理。
罗月丽哪有心情听哥嫂唠叨不断地劝说,从医院回宿舍,把哥嫂关在了门外,她要一个人再静静。
房里的东西该砸的砸了,该扔的扔了,该折磨的也折磨了,现在她想起当初华万方说的那番话,确实有道理。也许这钱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有的,也许这人也根本不属于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自己突然大彻大悟,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心的伤痛才慢慢减轻,慢慢平息。
有钱就能找到好男人吗?现在想起杨晓丽的这句话,她心有余悸。自己经常不自主地向自己这样提问,自言自语,问得自己摇头晃脑。她怀疑自己患了抑郁症,为此,她想去看心理医生,东莞暂时还没有,要去广州。她就去了广州,医生很负责任,说没事,多休息,少想事,多与人接触就没事。医生给开了药方调理,她回来就是这样做的,不过药只吃了一次,搁在一边了。现在,她走在街上,每每看到漂亮的男人,聪明的男人,她就远远躲开,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切都是命,她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去工厂上班,她在附近找到一家制衣厂做起了老本行——生产部文员。她本已超出招聘年龄,但是工厂的人都说她看不出27岁。她是唯一开摩托上班的外地人,同事都以为她嫁了本地人。在生产部她认识了一个搬运工,个子高高大大,叫孙元亮,跟她是老乡,亲不亲故乡人,多聊了几次,就熟了。听他讲话,憨厚诚实,直肠子没弯弯,工厂的人都叫他大傻,这种男人玩不出女人的手掌心。这是大傻给她的第一印象。她主动给他打的招呼,每天逗他几回,每回逗他几句,他憨憨的,只会笑,她也开心。后来,他居然主动来找她搭讪了。他还会追女孩子,看来不傻,罗月丽想。大傻30岁了,家里穷,脑瓜子又不灵活,还没有结婚。她试着用女人特有的目光看他,总是找不到他的目光,怯生生的,肯定是个老处男,她内心这样笑。当然还有一个男人,板房的,瘦高,人长得丑,跟大傻差不多吧,大家叫他条子,她看不惯他耍小聪明,处处躲着他。比如他到办公室来时,总是要坐到她前面的位置,来闲聊,开开玩笑,还给她倒水献殷勤,有事没事给她打内线电话,他给她说些奉承话,赞美她,捧她,哄她开心,她全看得明明白白,这种方式她见多了,越会说,越令她反感,也许又是个骗子,她警惕着他。他约她看电影,她推辞不去,他约她喝咖啡,她说没空。
相比之下,她喜欢大傻的憨厚,喜欢大傻的笨拙,她在这个男人身上能找到安全感,这是她痛定思痛后渴望的安全感。因此条子感到奇怪,以他的条件和收入,比大傻强十倍,难道真有女人不愿嫁好男人?他打内线问她,嫌我长得不够帅吗?
下班后,条子把她拦在路上,苦苦地追问她,要她当面回答他。恰巧给大傻碰见了,小跑上来,抓住条子的衣领,把他拎小狗似的提起来,大傻瞪着灯笼大眼,他妈的,欺侮我老乡,老子揍你。条子的脚离开了地面,一蹬一蹬,见情况不妙,赶紧悔了话。很多人围上来看热闹,脸色惨白惨白的条子,觉得很丢面子,大傻一松手,条子的嘴就硬了,你他妈的,你等着。大傻追上去,你还骂,老子这就教训你,条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进了门卫室。
大傻拍拍扇子般的大手掌,笑嘻嘻的,站在人群中间,得意地说,你看他那副模样,像棍子一样,还想跟我打。罗月丽把大傻拉出了人群,他还咧着嘴,傻笑着,当一回英雄救美,心里乐滋滋的。罗月丽既喜又忧,担心条子告他,工厂炒他鱿鱼。条子真的去告了,次日,大傻被记了大过处分,罚了100块钱。下班后,大傻气冲冲地要找条子算账,说这个罚款要条子吐出来,不然打掉他一颗门牙。如果不是罗月丽及时拦住,大傻的拳头已经落到了条子的脸上。整个事情都是因罗月丽引起的,为了表示心中的歉意,罗月丽请大傻在一家大排档吃宵夜。那家排档,就在福安楼的一楼。大傻不会说太多话,罗月丽说了一句不要跟条子打了。大傻喋喋不休地说不怕条子,只要条子还敢欺侮她,他就摆平条子。大傻一个人喝了五瓶珠江啤酒,才醉了。罗月丽本想载他回厂的,见他晃悠晃悠的,怕他出事,就把他扶上了自己的房里休息,让他坐在沙发上,大傻一句话都没说,呼噜呼噜,大睡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