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男人谈论升职加薪,女人们却开始谈论做生意,嫁老板。罗月丽说再打两年工,积点钱,自己去做些生意。对于做生意,这是她们经常说到一个话题,多半是说说而已,或者以做生意的话题来回避打工的茫然。她们总想从打工的路上逃离,梦想出现奇迹,却总是出现在打工的背景里。
蓝红附和,月丽,好哇,你做老板,我们帮你打工。
她做老板,你打工?嘿,我不干,咱们谁做了大老板,就得白养着咱们,还打啥工呀。杨晓丽说得多动人心。
三人兴奋激怀,击掌为盟。
各位,先说说自己。
杨晓丽说,最近比较烦心,打算与李编年底回家结婚,他答应了,哪知他那家报社效益不好,停刊了。现在一个多月了,音讯全无,连电话都不给她打一个,真是个骗子。唉,杨晓丽摊摊手,看不出什么悲伤,倒像个洋鬼子。大家看我没有老,如果有秘方,这就是秘方,什么事都看得开,没有了男人照样过日子。
有没有想过与柳涛破镜重圆呀,蓝红出的馊主意。
不嫁了,做单身贵族吧,杨晓丽一脸无赖。
假正经,黄彩霞就经常说单身贵族,骗自己吧,罗月丽揪住了杨晓丽的小辫子。
该结婚的时候还是结吧,单身贵族我做不了,蓝红直话直说。
听爱豪的人说,柳涛升副经理了?罗月丽刺激杨晓丽。
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好马不吃回头草,杨晓丽看似很不在乎。
接下来,女人聊流行话题,比如衣服的款式,bb机的型号,上榜歌曲之类的。
这段时间,杨晓丽常来,习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蓝红说要在罗月丽这里住几天,哪知次日下午叶南林就耐不住了,打蓝红的call机。蓝红考虑再三,还是要回去的,毕竟朋友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走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太阳把路边的树叶子晒得吱吱作响。两人共打一把紫色的太阳伞,出了沙岗大道,一直送到107国道边,罗月丽付的车费。
曾经小鸟依人的蓝红,不谙世事的蓝红,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变化着。
送走蓝红,罗月丽回房洗了个脸,打开电视,正播放歌曲《梦里水乡》,跟着哼了几句,居然把自己感动得眼泪盈眶。自己在外面吃鱼吃肉,爸爸妈妈却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突然有了把父母接到广东来看看的念头。本想跟哥哥商量,但是最近罗向阳对罗月丽不理不睬,根本无法商量。罗月丽用手机给镇上亲戚家打了个电话,托亲戚给父母捎口信,自己写了封信,把坐车的地址和转车站点还特别画了一张地图,连同1000块钱寄了回去。
父母接到女儿的来信和钱,乐呵呵地大门一锁,屁颠屁颠地搭上了往广州的火车。
罗月丽头天下午就去了广州,她想去看看蓝红。在流花车站,打蓝红的call机。蓝红请假把她接到了家中。蓝红的脸色好些了,罗月丽说,至少比上次精神状态好。这只不过是罗月丽宽慰她,她信以为真,路过市场,蓝红特别要去买福寿鱼,付款时,左找右找,没带钱。罗月丽看出了蓝红的窘态,抢先把钱付了。蓝红还在掩饰,说不好意思,一般是他们买菜,忘了带钱。就十多块钱,说个啥哩,罗月丽拍着她的肩膀。
蓝红住的那栋楼在市场旁边,转个弯,就到楼下。
到家了,罗月丽抬头望。
不,是叶南林的家,看得出来,蓝红心情很复杂。
蓝红,你们早点把婚结了。
我现在不想结婚。
咋啦,你做梦不就是想做个专职太太吗?
那是梦呀。
唉,五楼还真难爬,到了吧,上到四楼,罗月丽靠着护栏,歇着,我爬惯了三楼和四楼,现在上五楼还不适应。
蓝红按门铃,没反应,都不在家,这样更好。蓝红拿钥匙打开门,叶南林要上班,他爸妈一般都在老人活动中心玩牌,打麻将。
罗月丽仔细打量着这个家,客厅摆了一些老式家具,还有屏风,家具上擦拭得光洁。蓝红的卧室有一张席梦思床,床对面有一个衣柜和一个梳妆台,没多少东西,房子里挤得满满。卧室有些阴暗,蓝红开了灯。罗月丽看清了床头那幅山水画,木地板,深红色装饰格子,白色暗黄的天花。
摆设还不错嘛,就是拥挤了一点,没有装暖灯。
唉,比乡下好些就行了,蓝红对此很知足。
时近中午,叶南林回来了。叶南林热情招呼罗月丽,打开冰箱给她拿饮料。
阿林,我小妹怎么瘦了,你没有照顾好吧,罗月丽半真半假的话里,掺了责问。
也许是吧,不过我没限她吃呀。
门锁又响了。
叶南林爸妈回来了。
老两口勉强微笑,算是跟罗月丽打招呼。
蓝红不自主地紧张,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他们。蓝红没有跟爸妈打招呼,也没有作介绍。看上去大家都很随意,出于礼节,罗月丽叫了一声伯父伯母,但她毕竟是第一次来,不免有些不自在。幸好,蓝红察觉到了,把她拉进厨房做饭。叶南林一声不吭进了卧房。这个家庭,蓝红根本不是主角,她掌握不了,罗月丽看得出来。现在,客厅只有公公和婆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后来开了电视,他们看粤剧,声音很嘈杂,一句听不懂。
吃晚饭的时候,各吃各的,除了蓝红偶尔跟她说几句,只听到扒饭的声音,碗和筷子的声音。谁都不说话,谁也不理谁,每个人的脸色僵化,一家人都在生气或闹别扭似的,他们找不到共同话题。罗月丽匆匆扒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仿佛饭噎在喉咙,咽不下,逐放碗,起身告辞。
蓝红追在她身后,丽姐,不好意思,他们就是那种性格,要搭不答,要理不理,我在他家那么久了都这样,你可别往心里去。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你真委屈,蓝红,要么你跟叶南林搬出去,要么就跟他分手。
父母60多了,还能活多久,搬出去,住哪呀,何况我还想读书。
蓝红可怜兮兮的,在这个家庭,她连招待朋友的权力都没有。罗月丽不忍心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罗月丽看到了蓝红的眼角有了泪水的痕迹,她紧紧地把蓝红抱在一起,丫头你要保重自己,知道不?
嗯,我会的,蓝红说。
罗月丽忍住了泪水,但无法忍住一个朋友的伤感。她沿途找了一家旅店,一个晚上身上痒痒的,难以入睡。回想在蓝红家吃饭的情形,罗月丽担心蓝红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黄彩霞。她原来说蓝红的家,现在真的应该改成叶南林的家。高高兴兴嫁个广州人,唉,现在,人财两空,蓝红想要的爱情和稳定,恐怕像她自己说的只是一个梦而已。爱情营造了眼前的气氛,也许就在不远处将烟消云散,她原本对爱情多么执着,守身如玉,拒绝了多少男人,将生命赌在叶南林身上,赢得了一时的虚幻,轻易就飘散了。她想不清楚,难道真的是命运不公平吗?她爱的人,已经失去音讯。爱情呢,蓝红的爱情呢,黄彩霞的爱情呢,杨晓丽的爱情呢?谁都没有得到爱情,黄彩霞与郑勇,蓝红与叶南林,杨晓丽与李编,结果已经见分晓。她们付出青春与感情,最后还是一场空。
罗月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她在广州火车站把父母接到了东莞。
父母不只是来看女儿,还要看儿子的。板凳未坐热,父亲就问罗向阳。罗月丽当即给哥哥打了电话,第一次说没空,第二次说过几天,第三次没接电话。父亲当即冒火了,说向阳这哥怎么当的,不照顾妹妹不要紧,爸妈来了居然理都不理。父亲嚷着,月丽,你把电话接通了,我来问他。
罗月丽向父母作了解释,说哥是上班时间,可能开会没空。
休息到下午,一觉醒来,父亲又催。
罗月丽打罗向阳的call机,不复机。
父亲纳闷,叫罗月丽再打一次,还是不复机。
父亲拿过手机要亲自拨,说,月丽,教我怎么拨,等一下我要好好教训他。
直接按就是了,罗月丽教父亲拨了一次自动寻呼。
终于手机响了。罗月丽按下应答键,放到父亲耳边,老头子喂了两声,说,您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和您妈?你连你妹的孝心都没有了,你翻天了,你!
我知道了,爸,我在上班呢。啪,收了线。
父亲的手在抖动,脸色青白。
坐在他身旁的母亲用习惯的耐性安慰老伴,又问女儿,你们兄妹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哥知道了,他会过来的。
大概晚上八点左右,罗向阳来了,敲门的声音,缓而重。罗月丽开的门,罗向阳没有回应妹妹的招呼,径直向爸妈问好,寒暄了几句,把妹妹叫到阳台上,掩上门问,谁让你把爸妈叫来的,你有没有跟我通过气?孝敬父母现在还轮不到你!
哥,你不讲理了,父母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们来?让老人家看看广东,我有什么错?
你有理,你知道爱豪的人说你什么吗?你做的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不要紧,还把爸妈接来这里?你不要脸,我还要!明天把爸妈送到我那边。
你说啥呀,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我找台湾男朋友有错吗?
你每天坐在这里不上班,还用我说穿吗,哥管不了你,但你不要让爸妈蒙羞。
兄妹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
听到了阳台上的争吵声,父亲推开门把儿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罗向阳低头穿过客厅,气冲冲甩门而去。
母亲追在后面叫了两声向阳,没有回声。
父亲一脸严肃,瞪着门口。
母亲问话了,月丽,接我们来,本是你们的孝心,你咋跟哥哥吵架,究竟为啥事?
妈,没啥事,他要你们去他那儿,说你们不要我管,这是他的事。
母亲听女儿这样一说,倒是开心了,呵呵,原来是为这个,改天去就是了,争什么争,等我们看到女婿,就过去。
把你的男朋友叫来给爸妈瞧瞧,父亲绷着脸催罗月丽。
我这就打电话,华万方答应次日下午见她父母。为了让罗月丽有面子,华万方好好整理了自己的形象,才来见他们,给他们带了见面礼:每人一双必青神鞋、太阳神口服液。罗月丽一一作了介绍。华万方礼貌地谈了自己的情况,问候几句就回公司忙事去了。华万方前脚离开,罗向阳后脚进了门。罗向阳依旧不理妹妹,妹妹也没叫哥哥,都憋着气。罗向阳说,爸妈,我今天是来接你们去我那儿的,我那边准备好了。母亲觉得奇怪,向阳,你坐下来,坐在娘身边,你不就是要爸妈过你那儿去吗,干吗有这么大火气,在妹妹这里还不一样嘛。妈,你听我说,唉,怎么说呢,总之你们不要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是人家的。罗月丽说,哥你说什么嘛,这里是我租的房,那边是你租的房,我还没有嫁出去,你就分那么清楚干吗。罗向阳没办法,又一次甩手而去。两个老人家,坐在沙发上,你眼瞪我眼,搞不清摸不着头绪。
父亲把女儿叫到面前,说爸爸跟你讲正经事,向阳结了婚生了仔,现在爸妈担心的就是你,你不小了,今年五月满23岁了吧,是该结婚的年龄了,你与男朋友华什么来着?
华万方。
对对,华万方,他多大了?
38。
这人还不错,就是大了一点,你有没有跟她商量过何时结婚,在哪结婚呀?
爸,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我们相处还不到一年,谈两年才结婚。
他都38了,还不急?
妈,我嫁到台湾去,你们放心吗?
只要他对你好,在哪都好。
爸,是这样吗?
好。我对你妈一样,两个人相处好就好。不是钱的问题,要人家对你好才好。
罗月丽与华万方的婚事,老两口是持赞成态度的,只是为什么罗向阳总与妹妹较什么劲呢?
隔日,罗向阳咚咚又来了。一进门就拉起妈妈的手,往楼下走,说,妈,你儿媳妇骂我了,说再不把你们接过去,就不准我进家门,我楼下租了车。
别急,把你父亲叫下来,要去一起去,顺便跟月丽说说。
去吧,一起去,看你们有什么山珍海味要招待的,父亲跟随着下了楼。
罗向阳给父母单独租了房,不让罗月丽过来接。两位老人蒙在鼓里,以为儿子女儿争孝心,心里哪能不乐滋滋的。
但两位老人总是惦记家里的事,一头牛,两头猪,都是托别人照看的,况且年龄大了,忘不了乡土情结,再看儿子女儿为自己去超市买这买那,大手花钱,心里疼得很。在外面赚钱不容易,父亲天天这样感叹。母亲要自己亲自去买菜,哪知在菜市场转了一圈,空着两手回来了。媳妇问妈怎么回事,母亲叹道,嘿,菜那么贵,空心菜一块一斤,我们那儿五分钱一斤,我下不了手。这把儿媳逗笑了。
父母在h镇住了一个来月就待不住了,嚷着要回安徽。
走的那天,罗月丽打算让华万方开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罗向阳坚决不同意,他请假亲自把父母送到火车站。老人上车前一嘱再嘱,让哥哥好好照顾妹妹,兄妹俩不要吵嘴。
可父母走后,兄妹俩的关系更僵。罗向阳说,如果妹妹与华万方在一起,他与她断绝兄妹关系。罗月丽觉得哥哥死要面子,蛮不讲理。细想之下,罗月丽想起哥哥的话,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突然又觉得有道理。于是,她找华万方想去工厂谋个职什么的,她不想每天像那些二奶一样,牵着一只波斯猫在公园或小区里逗来遛去,显示自己不平凡的地位,其实卑贱的身份。华万方不想让罗月丽参与管理,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他只想让她做个专职情人或者专职太太。上班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工厂的人会用更加刺激的目光看她,管理上也造成诸多不便。说得合情合理,罗月丽上班的念头就打消了,每天专心致志做美容,健身,逛商场,消磨着日子。
如果真的无聊,你想些小本生意来做做,华万方给她出主意。
罗月丽想了好多天,从饭馆到服装,从服装到士多店,自己拿不定主意。
于是,她把杨晓丽约过来,让她参谋。两个女人一边嗑着葵花子,一边瞎聊。杨晓丽最近也烦着,那个失踪的李编居然又神三鬼四来东莞找她了。
罗月丽说,那不正合你意。
烦人。最近,柳涛每天给我打电话,不知该如何选择,一个是信誓旦旦,一个是婉转缠绵。
这好办,抓阄呗,不就是缘分,抓阄也体现缘分呀。
不行,女怕嫁错郎,命运不能交老天来安排吧。
不急着嫁人吧,那就放一放,先谈谈我们的创业计划,搞电脑培训怎么样。
就算十台计算机,也要五六万,加装修,房租大概要七八万,太贵了,自己不会,还要请人,很麻烦的。
那开饭店呢。
如果是大排档呢,钱是不多,只是每天要熬夜,很辛苦的,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头。
那就搞个办公室,做些贸易吧。
杨晓丽现在的老板就是做贸易起家的,贸易是好,倒买倒卖,但是做哪行?两个女人挠破了头皮,一下子也没有想到做哪行,做生意不难,入行难啦。没事的,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咱们一起来折腾。
杨晓丽从福安楼回到公司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她真的做了两个阄,连抓三次,都抓了李编的名字。这难道真与李编有缘,是天意还是巧合?不管怎样,杨晓丽想先见李编一面。李编进了一家省报驻东莞办事处,又干起了编辑行当。杨晓丽在李编再打电话来苦苦相求时,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工作,所以没有敢跟你联络,这是李编当她面说的理由。
这不是理由。分开了将近半年,音讯全无,有很多种也许,但只有一种肯定,那是你曾经不在乎我,对吧。
李编望着窗外,苦着脸,痛苦,煎熬,苦久才挤出一句,希望能原谅我。
原谅?!你说得好听,你不是不懂爱吧,一个大编辑会不懂得爱吗?你根本就是在欺骗我。送我回家吧,我现在找不到那种感觉,没有了,没有了!杨晓丽哭着,嚷着,甩头冲出了咖啡厅。
李编追出来时,她已经搭上一辆摩的,呼的一声,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消逝在他的视野。
回到公司,杨晓丽感到浑身无力。这死罗月丽,抓阄,抓阄,抓个屁呀,她摔自己的东西,拿罗月丽消气。发泄完了,她忍不住又抓了一次阄,这次以一次为限,这次抓到的是柳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