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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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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一到白天,罗月丽心情就好,一到晚上,就头晕,像患上了什么病。她连续在马东东的工厂门前转,这家工厂的保安都已认识她。现在不等她开口,保安就说,还不招,不招。终有一天,透过门卫室的玻璃窗,马东东看见了徘徊的她,这让马东东很惊喜。好久没去爱豪了,411房就走了两个,做得好好的怎么要出厂呢。她说不开心,不开心就要出厂,这找工作容易吗?马东东并不懂得这不开心是什么,只是为她干着急,他把她当最要好的朋友,请她在对面大排档吃快餐,关心她的住宿,担心查暂住证。找工作还是要慢慢来的,马东东这样安慰她。罗月丽确实是晒黑了许多,但是那种不服输的精神还是那么强烈地影响马东东。等我发了工资,我请你去东港城酒店,马东东这样热情澎湃地说。这使罗月丽感到全身暖洋洋的。马东东要上连班,放下碗就要走。坐一下,聊一会嘛,罗月丽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了。罗月丽独自喝了杯茶,独自在马路上吹西北风,踢着路上的砂石,没有方向,往福满楼方向走100米,回头往三立走100米,她要去哪里?

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了,这样流浪下去,吃住车费就吃不消了,没钱了,真个走投无路,她想到另一个人:华万方。她翻出了那部大哥大,保存了十多天,关机了十多天。她把手机放在手心反复看着,这部大哥大价值七八千,相当于一年的工资,这也许是一个潘多拉魔术盒子,一旦打开,也许就会充满传奇,不知道是祸是福,她犹豫了好久,才摁下开机键,摁了n次,开机了。

果然,下午接到了华万方的电话。找你找得好苦,怎么天天关机呢,手机是来用的,美女,华万方温暖的责备,像冬日暖阳。

还有一个人在为自己牵挂,她差点要哭出声来,哦,不好意思,刚办离职手续。

他们约好晚上见面。罗月丽打蓝红call约她一起去,蓝红说,没空,没空,我不做电灯泡。

不是吧,是你自己约会吧,那个广州的叶老板?

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他很老实,跟他见面这么多次,从来没有碰过我,每次手都不敢牵。蓝红的天真,充满爱情的幻想和被爱的自豪。

爱情是什么,是不牵手吗?蓝红真个纯情臭美。一个男人是看上去规规矩矩好呢,还是对自己冲动好呢,是能甜言蜜语好呢,还是老老实实像柳涛那样好呢,女人在谈恋中,一直在捉摸,在判断,在试探。第一次见面就冲动的男人,就是轻浮吗?男人初恋往往冲动,把握不住自己。相反情场老手,把握得住自己,显得非常从容,善于吊女人胃口。唉,谁又说得清楚,自己都没方向,还担心别人,罗月丽心酸到想笑。

情场老手也好,善吊胃口也罢,就算叶南林是个陷阱,她心甘情愿往这个美丽的陷阱里跳。这个执着的姑娘,已是全心投入到这场爱情,勇往直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同事劝说她小心为妙,在蓝红看来,她们都是嫉妒她找了个广州男朋友。她以为已经缘定三生,无法再更改,没有叶南林一天一通的电话,她急得要哭半个晚上。

恋爱中的蓝红,纯情的眸子,看每一件事物,都是那么美好,使她对身旁的每一件事,都漠然处之。你说某某好,她说,这样呀;你说某地好玩,她说,有那么好玩吗?你说某某男朋友有多好,她说,一般般哦。她像水,心底至清,别人看来,越清越复杂,越玄,弄不懂她。

罗月丽约不到蓝红,这女人有了男人,还是朋友吗?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朋友。她独自走在沙岗大道上,望着飘飘荡荡的茅草地,内心非常沉重。若华万方不来接她,她今晚又睡哪呢?一路的惆怅,一路的失望,一路的伤心。大哥大铃响,华万方来电说,晚上没空,不如现在过来,反正你没上班。

那就马上来沙岗大道吧,我走上马路等着。这几天罗月丽脚板走得起泡泡了,躬身揉搓刚扭伤的脚踝,打起精神,不能让华万方看到自己狼狈相。

华万方开车来把罗月丽载往他的工厂。

这是哪儿呀?

我的工厂。

我不想进去,华总。

怎么啦,进去看看嘛,你是我的朋友,怕什么。

我突然感觉不对,走吧。

华万方掉转车头,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两个保安探头探脑,把厂门关上,奇奇怪怪的往车里望,这使罗月丽浑身上下不舒服。

住哪儿?

住哥哥那儿。

有嫂子吧。

嫂子带小孩。

那不行,不方便,不如自己租间房。

是要租,不租还真不行了。

我载你顺便去看看房子。

车在大街上转悠,罗月丽以为他不知道租房,说华总,这里没房,要去小巷的,往前面一点宝鑫与沙岗的交界处,有一片民宅,去那儿吧,麻烦你了。

那儿房子不行,没水,又脏。华万方继续往宝鑫开,在宝鑫公园旁边,看了一个两房一厅,有卫生间和厨房,新楼房,墙壁洁白,地板透明,而且与爱豪411房遥遥相望,感觉特别亲切。只是房租太贵,每月500元,还要水电费。罗月丽在房里随便走了一圈,不敢往下再看,房子不错,太贵了,租不起。华万方拿着车钥匙,背着手,把房子里里外外全看了一遍,当即向房东交了房租和押金说是暂时为她垫着房租,上班了再还。房东笑得合不拢嘴,顺便用广东腔夸了一句,我这种房子一般打工仔住不起的,只有你这样的老板才来租。

拿了钥匙下楼,在车上,罗月丽急了,不行呀,我就是上班了也租不起。

你真没出息,华万方笑,有压力就有动力,才会上进赚钱,人啦赚钱是为啥,不就是为生活得更好嘛。

华万方把钥匙交给了罗月丽。房租交了,押金交了,不租也租了。

租了房,心情稳定了,又欠了华万方一个人情。唉,反正不就一个月,找到工作再还也不怕,当初借人家车费不也还清了。华万方载罗月丽去哥哥家搬行李。她不敢让华万方出现在嫂子面前。华万方的车停在巷子口。她一件件把行李从出租屋搬到车上。来回跑了四趟,跑了一身的汗。最后一趟,嫂子抱着孩子要跟出门来送她,被她拦在门前,别送了,嫂子,外面冷,告诉哥哥,让他不用担心,我找到工作了,放假过来看你们。车到福安楼下,华万方说,记住了这是福安楼,不要走错门了。

他就不让她动手,从工厂叫来两个保安,行李很快就搬上三楼了。可是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太空荡了。他又让她拿相片,说去治安队办暂住证。一下子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要钱,有钱就有车有房,搬行李就不用这么麻烦,就不怕查暂住证,一切似乎来得不可思议。

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此刻有些愣头愣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一小时后,有人敲门。

罗月丽正扫地,以为华万方办暂住证回来了,打开门却见四人抬了一张床和衣柜堵在楼梯间,你们敲错门了吧。

是301,没错,小姐,他们把床和衣柜径直抬了进来,有位先生付过款了,你签单吧。

哦,这样呀,罗月丽望着送货单,坐回到床上,瞧着家具发呆,似乎一夜之间成了负债人。

华万方随后敲门进来给她暂住证,不用担心治安队了,其实我与治安队长很熟,查也不怕,这等小事,就不用欠人家一个人情。

我可欠着你的人情,华总,不过我先说明,这些东西是你的,我只是暂时借用。

阿丽,想到哪去了,朋友在困难时候帮帮忙,很正常的,你只管安心去找工作,要不然就进我工厂。我还有事,你打扫一下卫生。

华万方说完就走了,铿锵的脚步似乎告诉她不是因为想占她便宜而帮她。

这让罗月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真不想占她便宜或者……甭想了,遇贵人了,小时候,妈是这样给她算的命。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查暂住证,你查呀,查呀,她自嘲式吼着。她伸直了四肢,完全放松,分别按下了蓝红和杨晓丽的电话。

工作找到了,在哪,那个地方好不好找,明天搬吧,我与晓丽来帮忙,蓝红一语一顿,慢条斯理。

在宝鑫工业区,过来call我。罗月丽说了三遍,手机信号不好,断了。

杨晓丽的电话是直线,来电显示罗月丽的手机号码,哇塞,三天不见,你买大哥大了。

这是秘密。喂,喂,听不到,不小心碰断线了,好心情也弄掉了,下次再打吧。

罗月丽念了两遍自己的住址:宝鑫工业区宝沙街福安楼301房。

她以主人翁的姿态和心情,终于暂住在这里。

而此时的蓝红每天翘首以待叶南林call她,有了一份期盼,日子过得悠悠然的。她买了两扎毛线,继续织毛衣,每织一针,就编出很多遐想,每想一次,就织出来了幸福的感觉。

找个广州人居然好,我怎么总像是做梦一般,蓝红跟杨晓丽如此说。

唉,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也越来越糊涂,昨天我还读到了一首诗,有这么一句:我生来十指,把握不住一场爱情。唉,真有同感。反正爱他就跟他走吧,跟着感觉走就不会后悔。

蓝红对自己的初恋谨慎小心,每天做100次爱情梦,梦想一次谈成功,最初也是最后,生生世世,不求轰轰烈烈,但愿平平淡淡。人人都说她找了个广州人,真是福气,一段时间心里充满了阳光,每天开始静静地看天,看广州方向飘过来的云彩,仿佛就是叶南林寄来的问候,哪怕是飘来寒风细雨,也觉得温馨。

过年前的最后一个礼拜六,杨晓丽没有急匆匆走,慢吞吞地收衣服,慢吞吞地提桶子冲凉,突然整个人变蔫了。

怪了,唉,晓丽星期六不是大逃亡的吗?咋没动静了?

不回了,当初我想,做编辑是一个多么神圣的职业,多么让人羡慕。

怎么啦?李编对你不好?蓝红织毛衣的手打住了。

杨晓丽掏出镜子,脸上脸下照了几遍说,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虚荣是要代价的,一分虚荣一分代价,得到一个人容易,得到一颗心真不容易,男人嘛太优秀不可靠,太窝囊废,又不甘心,做女人真难。

你说啥,那么深刻,蓝红嘿嘿两下,继续织毛衣。她要赶在春节前织完这件毛衣送给叶南林。

过年去广州吧,有没有想过结婚,杨晓丽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地叹着气。

你想早婚呀,多玩几年好不好,蓝红像所有女人一样假模假样。

我与月丽同年,明年23了,在家里都是大姑娘了,唉。

我21还没有谈过恋爱,她自嘲自笑。

结吧,都到结婚的年龄了。两个女人为婚姻的事絮叨了大半天,蓝红差点又忘了给阳台上的月季浇水了。罗月丽出厂后,每次都要嘱咐蓝红给月季花浇水的,那可是罗月丽的心肝宝贝,蓝红就是忘记,这回这盆月季还是让罗月丽搬去,杨晓丽说,不然在411迟早要死掉。

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爱豪放年假。

放假前一天,蓝红收到了黄彩霞的来信。

信是这样写的:

月丽晓丽红:

展信好!

元旦一别,转眼就过年了,家乡下了几场大雪,真想念南方那份温暖,好想你们。

漂泊了三年,今天我与郑勇结婚了,终于有了归宿,洞房花烛,这本是人生的大事,本是一件多么高兴,多么幸福的事,但现在看来我是高兴得太早了,都怪我太天真。我原本想找一个爱我的人,只要有一间房,有一张床,天天厮守在一起,不再出来打工,不再漂泊流浪,我就会很满足。现在我的小小愿望泡汤了,结婚后,我们手上没有一分钱,父母天天埋怨,在家坐吃山空,忧愁比漂泊还多呀。两年不回家,感觉天气好冻,我的脚也冻肿了,咋就愿望越小越难实现,越容易破灭?

唉,这本身可能就是一场错误的选择。郑勇属于老实巴交的那种男人,在广东时,说回家做什么做什么,现在我看他除了做保安,啥路子都找不到。我说啥,他做啥,死脑瓜子,百依百顺当然是好,时间长了就恶心。开了年,我还是要出来打工,与你们一起去打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靠自己,想起还能在广东和你们见面,我这馍馍又吃多了一个。

祝你们工作开心,过得开心,望来信一叙。

开年见哦!

姐妹们保重。

霞字

一九九七年元月二十日

又要来广东了,蓝红说,她自作自受,当初鬼追来了。

杨晓丽说,她呀,耐不住寂寞,一天没有男人就过不了。

其实哪个女人耐得住寂寞,这不,今天蓝红还没收到叶南林的call机,心神不定。杨晓丽本要去东莞过年,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见蓝红拿着信晃来晃去,找不着北的,就说一起去看看罗月丽,顺便带上黄彩霞的信。去就去,反正闲着,蓝红闷得慌,巴不得出去走动一下。

她们按罗月丽提供的地址,敲开了福安楼301房。

哇塞,这么宽敞,你们公司福利真好,她们惊讶地跳起来,这么宽,真舒服,多少钱一个月?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公司租的,罗月丽掩饰着,快乐着。

罗月丽给她们沏了热茶,说,信给我瞧瞧,她都说了些什么。罗月丽引开话题,可是杨晓丽和蓝红就是要谈房,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房子漂亮,太空荡了。杨晓丽踱到阳台,还能看见411房的灯光,发现新大陆似的嚷着,蓝红出来看看,对面就是411呢。阳台上的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聊了会儿,又踅进客厅。以后咱们不用打call机了,直接用灯语。

罗月丽把来信展开,摊在茶几上,三个女人围绕着黄彩霞的来信,各抒己见。

嫁个小男人,天天要男人陪着,像梅艳芳唱的,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哇,有这么好的事,天上掉下来,捡着就是了。杨晓丽一向反对找小男人,这不,愿望越小越难实现,黄彩霞后悔了。

都嫁大男人,大丈夫,那小男人都打光棍,不对吧。其实哪个女人不想与自己的男人卿卿我我,天天相对,夜夜入睡,黄彩霞是草率了点,怪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爱不爱郑勇,为了结婚而结婚,俗语说草率的婚姻少美满,这才是她失败的原因。罗月丽是典型的爱情主义。

我说,靠山靠人不如靠自己,嫁个男人,就能摆脱漂泊流浪,嫁个男人就能找到所有的幸福,嫁个男人就是享福,听起来动听,但总让人怀疑,不放心,比这打工还没有安全感。杨晓丽是独立型的女人。

女人翻了天也就那么丁点本事,嫁个男人不行,她就跟着受罪。俗语说,男怕就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说哪个女人不靠男人,我就看不惯郑勇那种没出息的男人。蓝红举了身边很多例子来论证她的观点,仿佛她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依靠,她就要做那乖乖的依人小鸟。

女人们争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仿佛谁都有理。

这黄彩霞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还要进一步让时间验证,罗月丽煞有介事地说,人生其实是由一道道选择题组成,每一次选择的正确与否,直接导致不同的结果,这些不同结果累积起来,就成了人生的发展方向,大家说对不对?

罗月丽同志,咋这么深奥了,不如大家说说过年吧。蓝红提议说。

杨晓丽决定明天去东莞,男朋友单位分配了单间,方便着呢。蓝红原本打算去广州过年的,叶南林答应放假前来接她,可是今天还没等到叶南林的call机,嘴上直言说去广州,心里悬着。没聊多久,叶南林果然call蓝红了。

蓝红起身要走,罗月丽给她倒了热茶,急个啥,再喝杯,也不急这点时间。

不喝了,我不渴。

等等,咱跟你说,把握住自己,不要轻易就上,上——

上啥呀,月丽,别耽误人家的时间,男朋友等着呢,杨晓丽笑她。

蓝红嘿嘿两声,噌噌下楼去了。

杨晓丽与罗月丽一起吃了中饭,也去了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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