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顺回到团里,受到团首长邓军和周仆的亲自接待。大家听到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那种非同寻常的热情,深为感动。周仆立即通知政治机关,让刘大顺给每个连队都做一次归国报告,要把它作为当前一项重要的政治工作。同时,也考虑到刘大顺回连心切.答应他可以先回连看看。这样一来,刘大顺更高兴了。
一大早,刘大顺就随同通讯员杨春,穿行在开满野花的山径上。早雾还没有消散,在时断时续的炮火声里,不时地听到布谷鸟圆润的悦耳的啼声。山谷的稻田,水平如镜,朝鲜妇女正在弯着腰插秧。只是在炮火袭来的时候,才暂时躲避一下。从这里也可看到,战线已经稳定下来。
两个人沿着山径走了一程,拐上公路不远,见公路正中插着一个大大的木牌:“严禁通行”。地上还用白灰撒了粗粗的一道白线。杨春满不在乎,刚刚跨过白线,就听见旁边粗声粗气地大喝了一声:
“你们干什么?”
接着从防空哨的地下室里钻出一个哨兵,持着枪跑过来,带着责问的口气说:
“你们没有看到这个牌子吗?”
“我们到前边有任务。”杨春说。
“有任务也不行!”哨兵说,“敌机刚刚扔了细菌弹,任何人也不能通过!”
杨春、刘大顺往远处一看,果然公路两侧的草丛里,有十几个深灰色的弹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附近地面上还有一些散乱的纸片。这杨春也像许多农村来的子弟一样,科学知识比较少;尽管敌人的细菌战,从今年1月就已经大规模开始.仍然不很在乎。对敌人投下来的苍蝇、蚊子、跳蚤、老鼠、兔子、鸡毛、死乌鸦等等,有时还当作笑语来谈。今天看见哨兵这么认真,不得不压低调门说:
“同志,你就放我们过去吧,我早就打过防疫针了。”
“打过防疫针也不行!”那个哨兵愣乎乎地说,“你把细菌带出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整个部队、整个朝鲜群众的问题。”
杨春见他这么倔,就批评说:
“你这个哨兵也忒机械了。定时弹我都不怕,几个细菌怕什么!它就正好沾到我身上啦?”
“你准是个新兵蛋子!”那个哨兵也毫不客气地说,“你们上级对你进行过细菌战的教育没有?”
两个人眼看就要争吵起来,被刘大顺连忙劝住。这时,从防空哨的地下室里钻出一个年纪稍大的战士,看去像防空哨的班长。他走到杨春面前,和颜悦色地说:
“同志!不是我们不让你过去;确实,这是一场很严重的斗争。刚才我们已经通知防疫站了,他们很快就来,你们先到那边房子里稍等一会儿,用不了多大工夫,也就可以通过了。”
一席话说得杨春无言答对。刘大顺扯了他一把,两个人就到那边房子里去了。
这是公路边一座被炸弹震得歪歪斜斜的农家小屋。小屋前有一个遮阳的小棚子。旁边就是防空哨的地下室。这就是遍布在漫长的公路线上的那种种防空哨所。刘大顺和杨春走进房子一看,里面墙上贴着祖国的画报,粉碎敌人细菌战的标语,防疫公约,还有一首快板诗人毕革飞的快板诗,写得很有趣,题目叫《杜鲁门搬救兵》:
狗急跳墙兔急咬,杜鲁门急得求跳蚤,蜘蛛、蜈蚣和苍蝇,蛤蟆、老鼠都请到。
紧急开个圆桌会,杜鲁门出席做报告:
是人都说你们最下流,我杜鲁门生来就认你们品质高。
我求你们来帮助,因为你们服从精神特别好。
培养你们十来年,今天该着出马了。
每个带上细菌百万亿,这武器肉眼看不着。
见了朝中人民和军队,报命毒害狠命咬。
要把他们全害死,牲畜庄稼毁灭掉;留下蒋、李子子孙孙当走狗,给咱溜溜舔舔背钱包。
如果世界人民反对细菌战,我就闭着眼睛硬说不知道。
两个人边看边等,不大会儿,防疫站的人们已经赶到。杨春、刘大顺向门外一看,男男女女来了十五六个。有中国人,也有朝鲜人。他们全穿着白色的隔离衣,戴着白帽子,一色长统黑皮靴。身上背着喷雾器,瓶瓶罐罐,手里拿着铁锹、扫把、草捆等物。为首的一个约有三四十岁,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脖子里挂着照相机。防空哨的班长迎上去说:
“张助教!今天扔下的玩艺儿可不少呵!”
“不要紧!我们还是先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进行处理。”张助教淡然一笑,说.“现在敌人还不认账哩!哈利逊(美国谈判代表)就说,他们‘过去没有进行,现在也没进行任何细菌战’,我们就让全世界人民看看吧!”
说过,他让大家放下笨重东西,戴上口罩,扎起袖口,先带上五六个人径直地向细菌弹奔去。他咔咔地照了几张相,接着就指挥人们搜集标本。人们分散在公路两侧,在细菌弹周围弯着腰寻视着。一时这边惊叫了一声:
“好家伙!李奇微(美军前线司令)肚子上还长着毛,正向外爬哩!张助教,我们还要吗?”
“要,要,都装到瓶子里!”张助教远远地回答。
不一时,那边又嚷起来:
“杜鲁门还要不要?这一次肚子又圆又大!”
“怎么不要?”张助教严肃地说,“品种可能不一样。赶快把它夹住,别让它钻到地缝里去。”
杨春心里痒痒的,很想跑过去看看;又怕那个倔家伙训斥他,没有敢轻举妄动,就仰着下巴颏问防空哨的班长:
“他们说的李奇微、杜鲁门是什么呀?”
“这是他们的术语,”班长笑着说,“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没落音,那边一个女防疫队员对着刚张开嘴的细菌弹,尖声地叫:
“哎呀,好臭!这里麦克阿瑟有好几十个,我们要几个呀?”
张助教摆摆手说:
“那个已经不少了。体挑三四个大的就可以了。”
不到一刻钟工夫,人们已经拿着大瓶小罐走回来。杨春、刘大顺挤过去一看,里面装的有肚子上长毛的苍蝇,肚子又圆又大的蜘蛛以及臭气熏天的死老鼠,死乌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青绿色的甲虫,在瓶里蹦蹦跳跳……
“你们给他们取的这些名儿还是挺不错的。”杨春笑着说。
“叫我说还是太客气了!”张助教推了推他的眼镜,望着杨春说,“实际上他们比这些带菌的毒虫残忍得多。因为他们毒害的不是一个地区,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地球上的人类!”
接着,张助教指挥人们背上喷雾器去清除这些害虫。一团一团银灰色的烟雾,立刻把这块地区包围住了。然后他们又把这些毒虫赶到一处,用柴草烧起一堆大火来。烟火里不断发出哔哔唰唰的声音,冒出一股一股难闻的臭气。最后又刨了一个大坑,把烧死的毒虫统统埋掉,才算结束了这场紧张的战斗。
这时候,防宅哨那个愣倔倔的战士才看了杨春一眼,挥了挥手,意思是:
“你这个不遵守纪律的新兵蛋子,现在可以过去了。”
杨春他们沿着公路走了不远,就看见一条一人多深的交通壕,贴着山边子伸向前方。两个人跳进交通壕里走了很久,渐渐上到山顶。刘大顺这才看出,交通壕已经不是一条,而是前后相通,左右相睦,四通八达,通向各处。它在万山丛中蜿蜒起伏,忽而直下谷底,忽而飞上陡峭的山岭,简直像祖国的万里长城一般。
两个人向前走走一段,来到十字路口。这里插着一个很大的木牌,写着醒目的大宇,南北的箭头是“北京路”,往东是“上海路”,往西是“延安路”。刘大顺笑着赞美道:
“这里名堂还真不少呢!”
“你还没看到地下长城呢!”杨春笑着说,“再过两座山,就是你们连的洞子了。”
两个人沿着“北京路”,说说笑笑地走着。刘大顺忽然抬头一望,只见西面天空里有四个银灰色的大气球,下面好像被什么紧紧地系着。在晨风里轻轻地飘荡。刘大顺指着气球问:
“那是什么?”
“那就是板门店谈判的地方。”杨春说。“美国代表哈利逊,天天坐直升机来,可是不好好谈,净坐在那里跷着腿吹口哨儿。”
“叫我看,不打不行!”刘大顺说。
“我看也是。”杨春说,“狠狠戳它两下子,他就不敢那么调皮捣蛋了。”
他们又穿过两座山,向东一拐,在交通壕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洞口。杨春指了一指说:“到了!”刘大顺走到跟前一望,洞口有一人多高,两边的石壁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稳坐钓鱼台”,下联是:“零敲牛皮糖”。洞顶上还有三个大字:“英雄洞”。他连声称赞道:
“这个对联编得好!”
“上级也说编得不错。”杨春说,“咱们政委讲,两方面是联系着的:有了毛主席‘零敲牛皮糖’的指示,才出现了坑道工事;有了这样的工事,也就可以更好地来贯彻毛主席的指示了。”
刘大顺又问:
“这是谁编的呀?”
“谁?”杨春笑着说,“还不是你们嘎连长的点子。”
“嗬,他还不简单哪!”
刘大顺一边说,一边进了坑道。坑道口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四四方方一块红布,上面贴着战士们的墙报。报头就叫《地下长城》,下面写着“英雄洞落成专号”。刘大顺凑近一看,第一篇文章,是本连“文艺工作者”小罗的作品,题名《坑道谣》:
高高山上挖坑道,山肚子里把洞掏;石头尖,插云霄,英雄斗志比天高。
人人争做老愚公,硬把山腰凿通了。
甭爬山,甭过壕,前山通到后山腰,四通八达赛长城,能攻能守真正妙。
B29,小油挑,投弹又把机枪扫;咱们坐在坑道里,抽着烟卷听热闹,他排炮,咱不管,坑道口上救个哨;单等步兵到跟前,饿虎扑食全吃掉。
大顺看后哈哈大笑,接着向里走去。杨春从挎包里掏山电棒照着,在昏黄的光线里,大顺看到,两边都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战士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此外还有粮库、弹药库、水库,以及锅炉房、洗澡间等等,真是应有尽有。大顺笑着说:
“简直像个住家户了!”
“你们嘎连长就是这么要求的。”杨春说,“他讲,敌人要不罢手,我们就在这儿蹲了。他想打10年,20年,我们都坚决奉陪!”
杨春说着,又用电棒朝斜上方一照:
“你看到这个地方没有?”
大顺一看,坑道在这里发了个岔儿,像楼梯一样盘旋而上,就问:
“这是什么地方?”
“从这儿上去就是战斗工事。上面还有个炮兵观察所呢!”
两个人又往里走。坑道深处,透出一片黄色的光亮。走到近前,是一个较大的房间,壁上土台里燃着一支蜡烛。一个电话员正坐在那里守机子。杨春问:
“人都到哪儿去了?”
“都到下面突击工事去了。”电话盟说。
“莲长、指导员呢?”
“指导员到三号,连长可能到二号去了。”电话员说,“杨春,这位同志是谁呀?”
杨春笑着说:
“唉呀,怎么连你们连的回国代表也不认识?
“噢,是刘大顺同志呀!”电话员笑着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电话员说着,连忙起来让座倒水。两个人略坐片刻,就出了坑道口,向二号阵地走来。
二号阵地是连的主峰向左伸过去的一条山腿。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走了不远,就望见一个洞口。这个洞全是青色的坚石,上面布满了一道道镐痕。 洞口上贴着一首诗,写得非常有力:
满手血泡满手茧,镐头磨尽柄震断。
大锤砸得地发抖,石屑进上九重天。
抗美援朝决心大,万道钎痕是誓言。
工事铸成钢铁墙,敌人死在阵地前。
大顺一面吟咏着诗句.一向向里走去。洞里地上每隔不远.就燃着一堆松木“明子”。借着红艳艳的光亮,看得到周围的大青石上都是密密的钎痕。显然这个洞就是这么一镐一钎刻出来的。两人走了不远,就听见坑道深处,传出有节奏的沉重有力的敲击声。迎着松木明子的光亮,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举着镐头,沉着有力地、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向石壁刨去。看来他的精神过于集中,两个人来到他的背后,他也没有觉察,仍然一镐一镐地刨着。由于石头过于坚硬,镐尖下去,随着飞进的火花,只能留下一道白印,落下一毡碎末;刨十几二十几十,才能啃掉核桃大的一块。他的一尺多长的镐头,只剩下五六寸长,简直像个端阳节的大粽子了。大顺不由心头一阵热乎乎的,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
“大个儿,你该歇一歇啦!
乔大夯扭过头来,手脸乌黑,像刚从炭坑里钻出来似的。他一把攥住刘大顺的手,热情地说:
“你回来啦!”
刘大顺嘿嘿笑着说:
“大个儿,你怎么这么黑呀?”
“都是让这东西熏的。”乔大夯指指松木明子。
刘大顺对石洞撒了一眼,说:
“这么一点一点抠,抠到什么时候,怎么不用炸药崩呀?”
“这么多山都要打通,哪有那么多炸药?”乔大夯说,“干这个就是要有点儿耐性儿。”
“要叫我就不行。”杨春插嘴说,“还不如叫我干点别的。”
乔大夯笑着说:
“杨春,你把这山比作帝国主义,把石头比作杜鲁门的脑瓜儿,挖起来就有耐性儿了。”
杨春笑了一笑,问:
“你知道连长到哪儿去了?”
“他跟我们排的人到山底下扛木头去了。”乔大夯说.“你们到山后边瞅瞅,恐怕快回来啦。”
大顺和杨春出了石洞,顺着交通壕向山后走去。果然看见一伙人正扛着大木头向山坡上爬。一面爬,一面唱着劳动号子。领唱的正是郭祥。他肩上扛着木头,手里还打着拍子。大顺和杨春仔细一听,乐啦,他随口编的歌词非常有趣:
(郭)上山要猫腰唠,(众)上山要猫腰唠,(郭)两眼别乱看呶,(众)两眼别乱看呶。
(郭)都来加把劲呵,(众)都来加把劲呵,(郭)把它扛上山呶。
(众)把它扛上山呶。
(郭)上山干什么呀?
(众)上山干什么呀?(郭)开个小饭店哪,(众)开个小饭店哪。
(郭)卖的“花生米”呀(众)卖的“花生米”呀(郭)还有铁鸡蛋哪,(众)还有铁鸡蛋哪。
(郭)1声美国鬼哟,(众)1声美国鬼哟,(郭)不怕你嘴巴馋哪,(众)不怕你嘴巴馋哪,(郭)专门等着你呀,(众)专门等着你呀,(郭)来个大会餐哪,(众)来个大会餐哪。
(郭)一吃一伸腿呀,(众)一吃一伸腿呀,(郭)一吃一瞪眼哪,(众)一吃一瞪眼哪,(郭)这是什么饭哪?
(众)这是什么饭哪?(郭)伸腿瞪眼丸哪!(众)伸腿瞪眼丸哪!…………
郭祥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听起来简直跟建筑工人们的调门一模一样,还故意挂了点天津味儿。加上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的饱满和愉快,更增加了强烈的感染力,把战士们一个个煽得像欢叫的小火苗似的,比合唱队还唱得抑扬有致。不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些大木头抬到了山顶,可惜的是最后两句过于逗笑,战士们没唱完就咯咯地笑了。
大家放下木头,一面擦汗,一面说笑。大顺和杨春迎上前去。郭祥把眼一眯细,笑着说:
“这不是刘大顺吗!你回来啦!”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抢过来同大顺握手。又说:
“你这次回国半年还多了吧?”
“有八九个月了。”大顺笑着说。
战士们也围上来,纷纷同大顺握手。有好几个战士说:
“大顺,什么时候跟我们作报告呀?”
大顺脸红红的,腼腆地笑了一笑。
“看,人家屁股还没沾地儿,就给你作报告呀!”郭祥一面说,一面拉着大顺,“走!到连部去。”
杨春随随便便地向郭祥打了个敬礼,说:
“任务完成,我回去了。”
“大乱,”郭祥笑着说,“你是嫌我们连的伙食不好吧?”
“你老叫人的小名干什么!人家是没有大名还是怎么的?”杨春不高兴地说。
“好好,以后叫你杨春同志还不行吗!”郭祥转过脸对大顺笑着说,“别看人小,自尊心可强着哩!”
“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对人最不关心了!我托你的事件么时候给我办哪?”
“你说的是调动工作的事吧?”郭祥摇摇头笑着说,“那事不行!你要下连,你自己到团首长那儿说去。别走私人路线。”
“我现在谁也不求了。”杨春得意地说,“团首长己经批准啦,我三两天就来。”
“真的?”
“哄你是小狗子。”
郭祥一愣:“那你还托我千什么?”
杨春鬼笑着说:
“嘿,我就是测验测验你,对我是不是真关心哪!”
“瞧,你这小子比我还嘎!”
杨春笑着,一溜烟下山去了。
郭祥领着大顺进了一号坑道,来到连部。他拿起大暖瓶倒了一大缸子开水,给大顺放到子弹箱上,笑嘻嘻地问:
“大顺,你瞧咱们连的工事怎么样?”
“真想不到!”刘大顺赞叹地说。
“这还不算完!”郭祥颇有一点自得的神气,“你看今天扛的木头了吧,除了加固坑道口,我还准备叫木工组给大家做点枪架、碗架、小桌子、小凳子。一切都要长期打算。只要敌人不罢手,我们就跟他磨下去,直到把它磨垮磨死为止。我要试试帝国主义到底有多大力气。就像一盏灯,我不相信它没有熬干的时候!”
他掏出烟荷包,一边卷他的大喇叭筒一边问:
“你这次回到祖国,都到了什么地方?”
“北京,西安,兰州,银川,玉门,新疆,差不多大西北都跑到了。”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郭祥把卷起的喇叭筒在蜡烛上点着。抽了一口,然后仰起脸儿,眼里放出光彩,笑微微地问,“你们见到了毛主席吗?”
“见了。”大顺头一低,略带羞涩地说。
“还有咱们的周总理、朱总司令,你们全见到了吗?”
“全见到了。”
“他们的身体怎么样?”
“我仿佛觉得,比相片上的要瘦一些。”
“那是肯定的。”郭祥说,“我们新中国才建立,事情那么多,再加上这么大一个战争,他们真够操心的了!”
“那天我实在太激动了。”大顺说,“不知怎么的,大泪珠子乓乓直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如果主席说,你把前面那座大山炸平,我也会马上抱着炸药扑上去。”
“可惜我一直没见过他们。”郭祥轻轻叹了口气,惋惜地说。“解放战争,我们的部队好几次离西柏坡只有几十里路,可惜的是没有这个机会。”他把那个大喇叭筒一连抽了几口,又接着说,“那天修工事太累了,我盖了个大衣就睡着了。看见主席披着大衣,挂着望远镜,和周总理、朱总司令一块儿说笑着,从那边高山上走下来。我连忙跑上去给他们打了个敬礼,他们笑着问:‘郭祥,工事修得怎么样?三号坑道打通了没有?’我说,‘报告首长,快打通了,用不了几天了。’毛主席很高兴,就走过来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郭祥啊郭祥!党培养你也有十多年了。你可要好好干哪!这场战争的意义是很伟大的。打得好不好,不单对东方,对全世界人民都有很大影响。你可不能粗心大意呵!我们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打胜,不能打败! ……’我正要向主席表决心.通讯员把我喊醒了,要不我还得跟主席谈下去呢……”
郭祥的大喇叭筒一闪一闪,照见他的脸色充满幸福的红光,就好像真的有这番经历似的。
沉了沉,郭祥又问:
“你这次回国,祖国人民很热情吧?”
“真是没法说了。”刘大顺说,“我们在玉门油矿作了报告,工人们抱住我们一边哭,一边说:‘我们每天一端起饭碗,就想起最可爱的人是不是吃上饭了?睡在被窝里就想起,最可爱的人是不是睡暖了?不是你们一口炒面一口雪,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生活呢!……’在新疆,有个103岁的维吾尔族老大娘,听说我们去了,她骑了一匹马,驮着三斗麦子,拿着45000元人民币赶来了。她说:‘孙子,我是一个穷老婆子,没有别的支援你们,这麦子是我秋天抬的,这钱是我纺线挣的,送给你们,表示我一点心意吧。’这种事在各个地方都说不完。……”
“祖国人民真是太热情了!”郭祥深襟地慨眦着说.“要不是他们全力支援,凭什么打这么多胜仗呵!”
“他们感动得我哭了好多次。”刘大顺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每到一个地方还要来抬找们,女同志也抢着来抬。还说;‘抬着最可爱的人,累也不觉累,沉也不觉沉。’这时候,你不让抬也不行,往下跳也不行。感动得你直想哭。我老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贡献,值得人民这样热爱呢?人民的热情,我觉着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
“你说得对!”郭祥望着他激动的面容,认真地说。
“连长,你知道我是有错误的。”刘大顺接着说,“这次回来,过鸭绿江的时候,我心里好难受。想起开始入朝,找的觉悟实在太低了,我确实不理解这场战争……”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郭祥把手一摆,“人的觉悟都是从低到高嘛。要说那时候,我对你的态度也是有缺点的。如果不是老模范帮助我,我也差一点儿犯个错误。”
说到这里,刘大顺带着几分羞愧笑了。
郭祥立即变更话题,说:
“大顺,你这次回到朝鲜,看到变化不小吧?”
“变化这么大,真想不到!”
“这就是正义战争的力量!”郭样严肃地说,“可是,敌人还是不老实。按说,我们提出,以三八线作为停战线是很合理的。因为西线我们在三八线以南,东线敌人在三八线以北,两下面积大约相等。可是敌人硬要把停战线划在三八线以北,企图不打一枪占领12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理由就是要他那个‘海空军优势的补偿’。这不是地地道道的强盗逻辑吗!直到粉碎了敌人的夏、秋季攻势,歼灭了它25万人,这才又回到谈判桌上来。现在以实际接触线为停战线,他们倒是承认了,但是还不断捣乱。不是在帐篷里吹口哨,就是往会场区打炮弹。依我看,还得要好好打一打才行!”
“有什么消息吗7”刘大顺两眼放光地说。
郭祥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快了。我们连快调到第一线了。……我还准备向上级提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郭祥笑而不答,隔了一会儿才说:
“也没有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通讯员喘吁吁地闯进来,兴奋地叫:
“连长,三号坑道快打通了!
“真的?”
“两边说话都听见了!”
郭祥猛地从铺上跳下来,匆匆拿起一尺多长的大电棒,说:
“大顺,走!咱们看看去。”
郭祥出了坑道,在交通壕里一溜小跑。大顺和通讯员在后面喘吁吁地跟着。刚到三号坑道口,就听见里面闹嚷嚷的。郭祥赶到里面一看,陈三正领着他的小鬼们发疯似地掘着。小钢炮见连长来了,立刻呼雷撼天地叫道:
“连长,快通啦!快通啦!”
“真的能听见说话吗?”
“不信,你听听!”
大伙收了钁头,郭祥侧着耳朵一听。对面呼嗵呼嗵的掘土声,已经离得很近。光听见欢腾的嚷叫声,就是听不见说些什么。郭祥喜滋滋的,立刻把袖子一捋,说:
“我也来几下子!”
说着从陈三手里抢过镬头,就同小钢炮并着肩膀干起来。时问不大,忽然一个大土块呼憾一声滚了下来,郭祥把身子一闪,看见对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大窟窿,老模范正光着大膀子探过头来看呢。郭祥立刻攥住他的手,哈哈大笑地说:
“好哇!老模范,你又把老长工的架势拿出来啦!”
“我就不信,赛不过你们这群小嘎子!”他用手指着小钢炮他们说。
人们哈哈大笑,抢上去跟老模范握手,跟对面的人们握手,竞像多少天没见面似地亲热。欢腾的喊声震得坑道嗡嗡地响。
郭祥把刘大顺从后面扯过来.说:
“老模范,你看看这是谁?”
“噢!达不是大顺吗!”老模范从窟窿那边攥住他的手说,“你赶得好巧啊!”
“他是专门来参加三号坑道落成典礼的!”郭祥代替他回答。
人们轰地笑起来。那堆松木明子,因为空气流通,也烧得更加明亮,更加红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