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回到指挥所,把这种坑道工事的雏形和自己的改进意见,立即报告上级机关。在同一个时期内.许多参战部队也先后出现了类似的工事。彭总对群众的这一伟大创造非常高兴。不断让志愿军司令部发出通报。各级领导机关都很重视.经过综合提高,迅速地在整个部队推广起来。
当时,尽管作战任务繁重,炸药不足,工具缺乏,但是经过全军上下群策群力,自制了许多工具,创造了各种方法,在敌机敌炮的威胁下,一面作战,一面向顽石进军。就凭着一双顽强的手,终于掏通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高山大岭,形成了以坑道为骨干与地面堑壕相结合的防御体系。并且由前沿扩张到纵深,从步兵扩张到其他兵种。从前方扩张到后方。到朝鲜停战为止,志愿军构筑的大小坑道总长1250余公里,约等于中国从连云港到西安间一条石质隧道。他们挖的战壕和交通壕共长6240公里,比万里长城还长。全部工程可用一立方公尺的土墙环绕地球周半。过一纵横连贯的坑道工事,后来被人们称誉为“地下长城”。它的出现确实是战争史上的奇迹。看到这种奇迹的人,都不能不惊叹人民创造力的伟大和毛主席群众路线思想的伟大。
我军在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中,共毙伤敌人7.9万余人,敌人仅前进了三至四公里。随后,我又乘敌疲惫之际,发起了有限目的的反攻,将阵地大部夺回。从此,战线就在三八线上稳定下来。随着毛主席“持久作战,积极防御”作战方针的深入人心,随着坑道工事的逐步提高和完善,随着祖国人民支援上作的加强,朝鲜战场的形势,从前线到后方都起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离开朝鲜战场一段时间的人,感觉是尤其明显的。
1952年的春末夏初,刘大顺正从祖国归来。他是去年秋季参加归国代表团回到祖国去的。在这段时间里,他受到祖国人民无与伦比的最热情的接待。这是只有人民对待自己的英雄、自己的爱子才有的那种接待。可以说,在祖国的每一天,都是在鲜花与锣鼓,笑脸与欢呼,热烈的拥抱和感激的眼泪中度过的。这一切一切,都在他的血管里灌注了一种无穷的力量,使他感到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人民的热情。他在祖国呆不下去了,只是一天义一天地盼望着重新奔向朝鲜战场,重新回到自己的连队。终于这个愿望实现了,在北京城飘满槐花浓香的时节,他们告别了祖国,重又踏上朝鲜的土地。此刻,他正和本军的其他两位代表坐在一辆吉普车里,在滚滚的黄尘中奔向前方。
这是从新义州穿过平壤直通前方的一条干线,公路显然已经加宽了。天色刚刚黄昏,公路上已经沸腾起来。那些白天不知在哪里待避的卡车,这时都从一条条山沟里钻出来,加入到这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庞大车队。整个公路黄尘滚滚。就像一条奔腾的黄龙一般。
达些卡车,看去都是很够味的。它们一个一个都像风尘仆仆的战士,周身披满厚厚的黄尘,插着飘飘飒飒的树枝。司机们还特意在挡风玻璃上方绑上一块翘起的木板,为的是在月夜行进时遮避玻璃的反光。两只小灯上也都罩上半圆形的铁片,远远看去,只像手电筒的光亮。看见它们的这种战斗风采,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由衷的敬意;因为它们积累起来的每一个吨公里,都不是平坦的旅途。在将近两年的时问里,它们要穿过多少风霜雨雪的寒夜,要通过多少火箭、机关炮、定时弹的袭击和多少炸弹坑的颠簸啊!然而,它们已经像一个能征善战的战士,对这一切都应付裕如,显出一派沉着、从容的神态,在公路上飞驰。
在公路两侧行进的,多半是成群的朝鲜老人和妇女。男的拿着铁锹,背着背架,女的头上顶着筐篮,还有少数人背着她们的孩子。他们都是敌人轰炸最猛烈的交通路口或者桥梁附近去的;为的是一旦公路、桥梁被炸,就随时抢修,保证车队的通行。在战争的数年间,不论哪个夜晚,你都可以在炸弹的火光中看到他们的身影,现在,他们的神态,比起战争初期是更加镇定和更加乐观了。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妇女们,她们一路上谈笑着,还常常向司机们招一招手。司机们也向她们报以感激的微笑。尽管双方没说一句话,也已经传达了为共同目标战斗的伟大情感,汽车立刻加大了油门更快地奔向前方。
防空哨也明显地增多了。这项创造虽出现在五次战役之前,因为过于稀少,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现在不同了,在每条大小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防空哨所。一个人站在山头上担任对空警戒,一个人站在哨棚里指挥车辆,一个人随时准备处理各种紧急情况。因为有了他们,司机们的安全感大大增强了,整个公路上的车队显得井然有序。天一黑下来,远远近近卡车上的大灯就全打开了。当卡车驰上山顶时,往下一望,就像一条蜿蜒的火龙缠住山腰。只要一声防空枪响,它们便像有感觉的怪兽一般顷刻合上了眼睛,只在夜色里缓缓行进:飞机声刚过去。接着就又开灯飞驰。刘大顺想起刚出国的时候,也坐过一两次汽车,那时行车是多么艰难!开灯走吧,飞机上的机关炮打下来还不知道;闭灯走吧,累累的弹坑,陡峻的山岩,不是翻在炸弹坑里,就是滚下又黑又深的山沟。尤其在漆黑的夜里,司机的眼睛睁疼了,还是看不见,只有让助手跳下车在前面引路,一夜走几十里,还不如人走得快呢。那时候人们说,什么时候能发明一种没有摩托声响的汽车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听见飞机声了。现在好了,实践出经验,斗争出智慧,绵延的防空哨把整个北朝鲜的公路都变成了有神经有感觉的生物,只要有一点威胁,它就作出了锐敏的反应,不管敌机多么猖狂,公路上的车辆照旧扬着飞尘不绝地驰骋。
站在哨棚下的战士,手里拿着红白两色小旗。当他们把三角形的小红旗一摆,阻住你的去路时,那就是说前面还有炸坏的桥梁没有修上,还有弹坑没有填好,还有定时炸弹需要注意:如果他把小白旗带着啵啵的风声嗖地向前一抖,那就是说:“前面情况正常,同志们,加油干吧!”司机们就会立刻加大油门,一辆辆汽车就像听到冲锋号的战马一般冲上前去。
看到这一切变化,刘大顺是多么兴奋呵!他对两个伙伴说:
“你瞧这防空哨多带劲!运输痛快多啦,往后再不会一口炒面一口雪了。”
“听说普遍建立防空哨,还是周总理下的指示哩。”一个伙伴说。
“周总理真是太辛苦了!”另一个说,“他除了协助毛主席指挥作战,许多后勤运输都是他亲自组织。听说他常常得不到休息,有时候,只能在汽车里睡一会儿。”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清川江边。司机招呼了一声:
“注意,前面要过桥了。”
刘大顺借着汽车的灯光往前一看,清川江大桥早已被敌机炸毁,有三分之二的桥身歪斜着倾倒在冰水里,不禁问道:
“这桥过得去吗?”
司机助手小李,是个活泼的年轻人,立刻笑着解释道:
“不,他说的不是这个。”
刘大顺等几个人左看看,右瞧瞧,并没有发现别的桥梁。正在纳闷,汽车已经哗哗地开到江水里,水波刚刚能埋住轮子,就像漂在江面上的船只一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从来没有见过的水下桥,几个人不禁又是惊讶又是赞美地叫了一声。
“哈哈,你们几个功臣,连这个都没见过呵!”小李嘻嘻地笑着说,“这都是咱们工兵的创造!有的比这还巧,你白天看是座坏桥,夜晚铺上几块板子就能照样通行。”
“真是越斗争办法越多!”刘大顺赞叹地说。
午夜时分,小吉普越过一座大山,追赶上前面的另一个车队。从山上往下一望,车队盘旋面下,就像一条火龙似的。小李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司机提醒他说:
“别大意了,前面快到安州了吧?”
安州车站,是敌人空中绞杀战的重点之一。每逢遇到这种地方,司机都是很警惕的。果然下山不远,前面传来敌空哨报警的枪声。
就在这一刹那间,刚才那条在地面上奔腾前进的火龙,突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像它不曾存在过似的。小吉普也立刻闭了灯,在漆黑的夜色里徐徐行进。小李推开车门谛听着,重轰炸机发出特有的沉重的隆隆声正由远而近。
这时只听小李惊叫了一声,并且急火火地说道:
“你们看,前而还有人开着灯哪!”
司机停了车,跳出车门一看,果然前面远处,还有一盏灯亮着。司机也急了,立刻说:
“是不是他没有听见防空枪呀?小李,你打一枪!”
小李立刻取出冲锋枪,向开灯方向的上空打出一发子弹。谁知那盏灯眨了眨眼,接着又亮起来。说话间,重轰炸机已经飞临车队的上空。气得小李气愤地骂道:
“防空哨真是太麻痹了!这么多弹药车是闹着玩的吗?”
话音未落,沉重的炸弹声已经在亮灯的地方轰鸣起来。灯光熄灭了。接着是几片大火燃烧起来。敌机大约倾泻下五六十个炸弹才哼哼着满意地飞走了。
司机和小李都很气愤。小李说:
“这样不负责任的防空哨,非向上级汇报不可!”
小吉普开到防空哨前。在个简陋的棚子下,站着两个满身风尘的战士。小李把车门推开就说:
“刚才那边亮着灯,你们怎么不管哪?”
这话把两个战士问愣了。其中一个反问:
“你说的是哪边亮着灯呵?”
“就是那着火的地方。”小李气昂昂地用手一指。
两个战士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把旗子一摆,说:
“伙伴,快赶路吧!这个不关你们的事。”
小李正憋足劲要查问他们的姓名番号,司机悄悄拽了他一把制止住了。小吉普又继续开向前去。小李转过脸问:
“班长,你怎么又不让问了啊?”
“你还问啥?”司机手扶舵轮微笑着说,“那是他们自己搞的鬼名堂,是专门指挥敌人往大山沟里卸炸弹的。”
刘大顺和其他两个功臣也都恍然大悟。其中一个拍拍小李的肩膀说:
“小李,我们离开朝鲜大半年了,是不了解情况;怎么你这天天跑车的人,也差点儿弄出大笑话呀!”
人们哄地笑起来。小李也红着脸笑了。
小吉普轻快地行驶着。下半夜又闯过两个重点封锁区。但是世界上没有绝对顺利的事情,由于车子在炸弹坑里终年颠簸,长期失修,在刚刚接近一个山顶时抛锚了。司机和助手整整趴在车下修了一个多钟头,才重新发动起来。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司机打算用速度来弥补,把车开得飞也似的。可是,季节不饶人,夜光表指到北京时间三点半的时候,天色已隐隐地发亮了。
这时,又正巧行驶在平坦宽阔的坝子上,道路两旁连一棵树木也没有。司机嘴里没说,从那急切的轮声坐就可以听出他此刻的心情。从经验判断,敌人的早班飞机很快就会出现。为了大家的安全,小李早把大半个身子探出车门.用双明亮的眼睛警戒着海蓝色的天空,天色越来越亮,东方已经透出微红。这时幸好路边伸过一条小路,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司机立刻掉转车头,向小庄子驶上。这个小庄子傍着一座小山,树木浓密,鸟声引人。有几个朝鲜妇女正在井边汲水,还有几个朝鲜老人抱着梭子坐在树下抽烟。他们一见小吉普来到,都满脸堆下笑来。人们一跳下车,他们就急着给车子寻找隐蔽的地方。
车子刚刚开到几棵栗子树下,就传来一阵隆隆的飞机声。大家抬头一看,一架五个头的重轰炸机,正由四架喷气战斗机掩护着自南向北飞来。说话间已经飞到了村庄的上空。
这时几个志愿军战士都深感不安,特别是司机同志,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因为他的车子虽然找到了待避所,但却生怕暴露目标给朝鲜老乡带来灾祸。正在这时候,一个朝鲜小姑娘带着兴奋和欢乐的尖音叫道:
“中国边机!中国边机!”
“明明是美国飞机,怎么说是中国飞机呢?”刘大顺在肚子里咕哝了一句。
“过来了!过来了!中国边机!中国边机!”
小姑娘跳起脚欢叫着.一面用小手指着北方。
刘大顺向北一望,果然从一块蔷薇色的云彩里,钻出了两只银燕.正披着旭日的霞光.拖着长长的烟带,向南飞来。中国志愿军空军的参战,虽说已经听到过,今天亲眼看到它却是第一次。他望着它们那英勇灵活的身姿,雷霆万里的气势,觉得是多么美妙.多么带劲呵!此刻他真想向他们大喊一声:“同志们!年轻的空军同志们!你们来得好呵!大家盼望你们已经不是一天了.敌人独霸天空的恶气已经受够了,快快赶上前去为人民讨还血债吧!”
听见小姑娘的吵嚷,正在做饭的朝鲜妇女也纷纷从厨房里跑出来,仰起头来观看。有两个朝鲜姑娘,不断挥舞着她们彩色的飘带,仰着脸动人地微笑着,好像飞机能够看到她们的手势似的。
那两只银燕,看样子早已发现了对面的敌人。它们立刻变换队形,一架担任掩护,另一架以轰炸机为目标直冲过去。敌机的队形顷刻大乱。过了一刻,它们仿佛镇定下来,想凭数量上的优势,反扑致胜。此时天空中你来我往,像穿梭一般,不断发出机关炮的咕咕声。大家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望着,因为敌众我寡,不免为两只银燕担心。
大家正在眼花缭乱时,只听小李惊叫了一声:
“糟了!”
“怎么啦!”大家忙问。
“你看,那只银燕叫敌人咬住了!”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原来其中一只银燕英勇非常,它止拼命紧跟着重轰炸机,却不想背后被一架敌机偷偷地追上来,距离愈来愈近。情况真是紧张万分。刘大顺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同志!同志!注意后面哪!”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小银燕就像听到他的喊声似的,突然一个下滑动作压低了坡度,后面那架敌机哇地一声从它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紧接着那只小银燕又昂着头爬了个高儿,仍旧追着那架重轰炸机,看看追到近处,机头上“咕咕咕”吐出一串火球,眼瞅着那架重轰炸机呼地冒出一团火来,像醉汉似地晃了几晃,拖着一个大黑尾巴一头栽下去了……
“好哇!打得好哇!”人们欢喜若狂地鼓起掌来。那些朝鲜老人和妇女们,脸上都笑得像开了花似的。连怀里的孩子,也拍着小手尖叫着:“朝丝米达!朝丝米达!……”
几架敌机发现轰炸机被击落,顿时慌乱起来,纷纷向南逃去。两只小银燕儿越发精神抖擞,穷追不舍地向南追下去了。小银燕飞远了,已经看小见了;但是它们刚才纵横驰骋时留下的一道道白色的烟带,仍然像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画幅一样印住海蓝色的天上。
压在司机心头的那种歉疚不安的心情,早被晨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坐在粟树下笑眯眯地抽起烟来。直到一个阿姊妈妮拿着大瓢笑眯眯地走来帮他淘米的时候,他才想到该做饭了。
饭后.刘大顺躺下很久,还兴奋得不能入睡。布谷鸟在远远近近动人地啼唤着。他一闭上眼睛,那几只银燕就又在眼前穿梭飞翊。再加上一路上的经历,使他感到朝鲜战场的变化太大了,几乎每走一步,都感到人民的力量在生长。在这中问,自己的贡献是多么地微小呵!……他掰着指头计算着今晚的行程,喃喃自语地说:“也许今天一夜就可以赶到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