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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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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洪水,据朝鲜老人说,是几十年来所罕见的。幸亏时间不长就消退了。满地都是烂泥浆,房屋倒塌了不少,自然又给朝鲜人民增加了很多困难。杨雪他们,除了护理伤员外,还帮助朝鲜人民盖房垒屋,工作就更加繁忙了。

  关于郭祥失踪的消息,尽管大家极力瞒着杨雪,但她还是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使她陷入严重的不安和焦思苦念之中。这天,从朝鲜人军转来了一个伤员,正是三连的通讯员小牛。这意外的消息,使整个医院为之轰动,大家纷纷去打听郭祥的下落。杨雪不好马上去,等人们散去,才悄悄来到小牛的病房。

  小牛的两条腿都已摔断,内脏也受了重伤。他的精神本来挺好,可是一见小杨,没有说上两句话,就哭了。

  杨雪抚慰地说:

  “你不是回来了吗,小牛,还哭什么呀?”

  “小杨,我对不住你!”他抽抽咽咽地说,“我没有跟连长一块儿同来。……”

  杨雪立时热泪满眶,背过脸去擦了一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感说:

  “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跳崖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一睁眼就满天星了。”小牛说,“我动了一动,浑身的骨头像酥了似的,疼得满身是汗,我强忍着爬过去找同志们,摸摸他们,一个一个,都牺牲了……”

  “你找着你们连长了吗?”杨雪着急地问。

  “没有。”小牛摇摇头说,“我在草棵里爬过来爬过去找,就是没有他。乔大个也没见。我没辙了,才往回爬。爬到小河边,要搁平时,我一步就跳过去了,可这时候怎么也过不去。幸亏遇到朝鲜人民军的侦察员,才把我救了。……”

  听到这儿,杨雪又问:

  “小牛,跳崖是你先跳的,还是他先跳的?”

  “是他先跳的。”小牛说,“他跳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本来想跟他说:咱俩一块跳吧,如果我摔不死,还可以照顾你。他误会了,当我要说什么软话,把我一推,就跳下去了。”

  “敌人到底来过没有?”

  “我不知道。”

  “你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仿佛是两声枪响,把我惊醒了似的。其余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雪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最后察看了小牛的伤势,安慰小牛说:

  “小牛,你就好好养着吧。你年纪轻轻,我看你的腿是能养好的。”

  “你看我还能上前线么?”小牛睁大着眼问。

  “能,能。我看没有问题。”

  同小牛的谈话,没有带来一丝宽慰,反而更引起她对郭祥的渴念。在郭祥离开医院的这一段时日里,她常常觉得对不起郭祥。这不仅因为郭祥对她始终如一的爱情,长期没有被她察觉;而且她深深感到,在纷纭的生活之流中没有辨出一片真金;再加上过去自己虚抛的感情,更使人多么地愧悔呵!杨雪的这种心情老像一团乱丝似地在心头缭绕不去,总想有朝一日能对郭祥痛痛快快地倾诉一番。可是郭祥如今却生死不明,他此刻究竟在哪里呢?有谁能告诉她一个可靠的信息呢?……

  亲爱的读者,要交代我们主人公这一时期的经历和下落,恐怕还要费较大一段文字。

  前文已经叙明,那天玉女峰的跳崖,乔大夯是最后一个。这个身躯高大的机枪射手,如果要落在平地上,恐怕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他没有落在平地,而是被峭壁上的一棵小树架住。那时幽谷中暮色渐浓,晚烟腾起,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就抱住小树定了定神。看看下边还有一两丈高。听见敌人占领阵地后,胡乱吃喝了一阵,向下打了一通枪,并没有下来搜寻,才放心。等到天黑,他就抓住壁上的葛藤,攀缘下来。他心里惦记着那些跳崖的同志,就轻轻地爬到他们身边,一个一个地察看,见他们都牺牲了。小牛的两条腿已经摔断,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最后,他在一片灌木丛上,发现了郭祥。郭祥已经昏迷不醒,摸摸胸口,还有些热气,心脏也似乎在微弱地跳动。大夯喜出望外,就紧紧贴着他的脸,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叫:“连长!连长!”只听郭祥哼了一声,再叫又没回应了。大夯就把他带木壳的驳壳枪轻轻取下,佩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把郭祥背起来,一只手在后面托着郭祥,一只手提着他那支带刺刀的步枪,下了山坡。

  下到谷底,向北走出不远,忽然听到前面有咔咔的皮鞋声和“哈罗、哈罗”的呼唤声。大夯知道是敌人,就警觉地隐伏下来。摸着,对面响起了哒哒的卡宾枪声,像飞蝗一般的子弹,从头顶上吱吱地穿过。大夯看到敌人发现了自己,惟恐再伤着连长,就紧紧背着郭祥绕道向西走去。

  大约走出30米远,敌人又大着胆子追了过来。大夯回头一望,有三个家伙,已经离得只有几步远近,看样子想要抓他活的。他一看脱身不得,只好把连长轻轻放下,端起枪,大喝了一声,向着最近的一个敌人猛力刺去。这个敌人猝不及防,当即“噗嗤”一声被刺进肚子里去,随着惊慌的惨叫,倒在地上。那两个回头要跑,也被大夯赶上去,捅了个透心凉,其余的敌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追。大夯也生怕敌人追赶,连忙背起郭祥,甩开大步急火火地向西猛奔。

  这乔大夯本来想往西走,再绕路向北,不意山径曲折,迷失了方向,竟沿着向西南的一条小公路走下去了。由于心里急,步子快,一下就走出二三十里。大约走到半夜,觉得口干舌燥,正好路边有一道山溪,就将郭祥轻轻放下,摘下小搪瓷碗,舀了大半碗水,到郭祥嘴边,一口一口地喂着,谁知竟喝下去了下去,大夯非常高兴,自己也喝了个痛快。正要继续上路,只见公路上扫过来一派贼亮的汽车灯光,说话间,一辆辆的卡车呜呜地飞驰过来。大夯一望,车上坐的都是戴着钢盔的美国鬼子,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才知道路走错了。他急忙用一丛茂草遮住郭祥,自己也伏在草丛里。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大夯心中想道:“不管怎样,总先离开公路才好。”车队过去了,大夯就背起郭祥,沿着山溪拐进一条窄窄的山沟。

  这条山沟草茂林密,人烟稀少。大夯沿着一条羊肠小路,曲曲弯弯,又行了数十里,才看见山坡上有两三户人家。此时天色已近破晓。为了防备意外,大夯首先将郭祥隐蔽在草丛之中,悄悄来到一所独立家屋附近,藏在一裸大树后面观察动静。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茅屋的门才“哗嗒”一声打开,出来了一个朝鲜老妈妈。看去她有50多岁年纪,面容消瘦,鬓发斑白,穿着破旧的白衣白裙,打着一双赤脚。她在廊檐下略站了一站,就登上船形胶鞋,走到牛棚里去。接着,牵出一头已经衰老的黄牛,架开柴门,到下面小溪边饮牛去了。

  饮牛回来,老妈妈又到小溪边顶了一瓦罐水,接着就弯着腰在院子里劈柴。她那粗筋隆起的老手举着斧头,劈了几下就显出很吃力的样子。大夯见她的房舍、穿着和举止,都像一家贫农,就轻轻地走进院子,叫了一声:

  “阿妈妮!让我来帮你劈吧!”

  尽管乔大夯怕惊着她,当她抬起头来,看见乔大夯那一身的血迹和泥土,还是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的斧头也“乓哒”一声跌落下来。

  大夯见她惊慌,赶快指指自己的帽子,用生硬的朝鲜语轻轻地说:

  “阿妈妮!我是‘急文衮’哪!”

  一声“阿妈妮”,一个“志愿军”,比最周详的介绍信还灵,比电流还快,立刻稳定了朝鲜老妈妈的情绪,沟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把乔大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紧紧摸住他的一只大手,抖抖索索地哭了。

  大夯把郭祥背到屋里,老妈妈看见他衣服破烂,浑身血泥,昏迷不醒,一种无限的痛惜之情,深深地激动着她。她一面“哎呀,哎呀”地叹息着,一面慌慌忙忙地铺上被褥,取出枕头,安置郭祥躺了下来。她伏下身子,垂着斑白的头,眼泪扑嗒扑嗒跌在郭祥的胸脯上。在这中间,她说了许多话,乔大夯都听不懂,听懂的只有“阿德儿”(朝语:儿子)一词。

  老妈妈稍稍平静下来,就到外面把柴门紧紧闭上;回来从柜子里取出两身男人衣服,叫他们换了;把他们的枪支和带血的军衣都藏到牛棚里。接着就去给他们烧水做饭。

  老妈妈给大夯做了大米干饭,给郭祥做了大米粥,又从坛子里夹出一些朝鲜酸菜,都用大铜碗盛着,用小炕桌端了过来。她一面亲热地招呼大夯吃饭,自己坐在郭祥身边,拿起小铜勺儿亲自来喂。此时郭祥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白米粥放到嘴里也不知道下咽。老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来喂水,倒是喝了不少。

  此后一连三天都是如此。郭祥好像永远睡不醒似地酣睡着。尤其是他一口饭不吃,使老妈妈忧心如焚。这天,老妈妈出去了好半天,然后用裙子包着点什么笑微微地走回来。一倒出来,原来是五六个大红苹果。她连忙跑到厨房里煮成了苹果酱,兴冲冲地端到郭祥嘴边,拿起小铜勺儿来喂。她想郭祥一定会顺顺利利地吃下去,谁知郭祥只吃了两小口,就咽不下去了。眼瞅着老妈妈脸上一度出现的喜色消失了,怔征地端着铜碗,不知怎样才好。大夯也急了,附在郭祥耳边轻轻地叫:

  “连长!连长!阿妈妮给你东西吃呢!”

  只听郭祥哼了一下,再叫又不应声。这时老妈妈再也抑制不住,把铜碗往炕上一放,哭了……

  但是第四天,老妈妈正给郭祥喂水的时候,郭祥哼了一声,接着慢慢地睁开眼睛,醒了。老妈妈高兴得拿着铜勺儿的手都轻轻地战栗着,说:“我的——‘阿德儿’——醒来了——哟!——”这句话大夯虽然听不懂,可以听出她是在拉着长声唱着说的。大夯也满脸是笑凑上前去说:

  “连长!你可醒啦!”

  郭祥望望老妈妈,望望大夯,又望望这所朝鲜小屋和自己穿的朝鲜服装,眼光里显出一种惶惑不解的神情。他问:

  “这,这是什么地方?”

  大夯见他开始说话,更高兴了,连忙笑着说:

  “这是敌后呵!连长。”

  “敌后?”他仿佛对这个词儿很生疏而又费解的祥子,重复地问,“什么敌后?”

  “我们来到敌人后边了。”大夯认真地解释着,向周围一指,“这里四处都是敌人。”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呢?”他又问。

  “因为我们跳崖以后,走错路了。”

  “跳崖?什么跳崖?”他又显出惶惑不解的样子。

  大夯看出他得了脑震荡,尽管恢复了知觉,但是记忆并未恢复,就把这一段战斗历程,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当他听到大夯刺死了三个敌人的时候,一还微微一笑,望望大夯,显出满意的样子。他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问:

  “跳崖的同志们呢?”

  “都牺牲了。”

  “小牛呢?”

  “也牺牲了。”

  只见郭祥的眼里,像有一粒火星似地闪动了一下,接着又问:

  “我们的阵地呢?”

  大夯见他有些着急,连忙说:

  “恐怕早恢复了。”

  老妈妈觉得他刚刚苏醒,不宜说话过多,就向大夯使了个眼色;又连忙把昨天熬好的苹果酱端过来喂他。郭祥竟然吃了不少。老妈妈给他擦了擦嘴,几天来第一次松心地笑了。

  从这天起,郭祥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见好。由于他同朝鲜老百姓接触多,会的朝鲜话也多,就同老妈妈不断地谈叙家常,亲昵得如同母子一般。从这些叙谈里粗略得知:老妈妈姓金,年轻时嫁给一个贫苦的农民,因为逃避地主的债务,迁居到这个名叫金谷里的小村庄已经几十年了。她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在12岁的时候被卖去当了童工,至今还在釜山的一个纺织厂里。大儿子早年就参加了金日成将军的朝鲜人民革命军,在长白山一带与日本军队作战中牺牲了。二儿子结婚不久也走了他哥哥的道路,两年前偷越过三八线,投奔北方,现在是人民军的一位排长: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和一个儿媳。美国鬼子向南撤退时,要把她的儿媳拉走,老妈妈的丈夫抓起铁锨跟敌人拼命,两个人都被打死在当院里。老妈妈说到此处,指了指山坡上的两座新坟。

  像一般朝鲜的母亲那样,老妈妈又问起郭祥的家世。郭祥比划着,粗略地说了。当说到自己的父亲被地主开膛破肚时,老妈妈流着眼泪,深有感触地说:

  “中国的,朝鲜的,一样!”

  老妈妈又问起郭祥的母亲多大年纪。郭祥把两只手翻了五番,又伸出了两个指头。老妈妈说:“噢,比我还小一岁呢!”

  “不过,头发也花白了。”郭祥说着,轻轻地抚摩了一下老妈妈的鬓发。

  “中国的妈妈好。”老妈妈不胜感叹地说,“她们的孩子在朝鲜大大的辛苦!”

  郭祥不等她说完,就连忙接上说:

  “中国的阿妈妮,朝鲜的阿妈妮,汉嘎基(朝语:一样)!中国的阿德儿,朝鲜的阿德儿,汉戛基!阿妈妮,你同我的妈妈汉戛基!”

  老妈妈笑了。

  说话间,已经过去了一周。但对乔大夯说,这日子却过得令人难熬。这倒不是因为他在敌人窝里担惊受怕,而是担心自己食量过大,怕老妈妈粮食少,以后难以度日。而且,他早就发现老妈妈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每到开饭,她不是说吃过了,就是借口有事要等一等才吃。这乔大夯像实心的竹子那么老实,但也还是有个心眼儿。这天中午,他吃过饭,就装着睡了。老妈妈把通厨房的门,“噶哒”一声关上。不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间有碗筷响动的声音。他悄悄地爬起来,在门缝里偷看。这一看不要紧,乔大夯登时难过万分,热泪滚滚,抱着头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言语。这时,正好郭祥醒着,连声地叫:

  “大个儿!大个儿!你怎么了?”

  大夯一时说不出话,抽咽了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

  “阿妈妮在那儿吃野莱呢!”

  郭祥心中也十分难受,用袖子擦擦眼说:

  “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这怎么行?”尹大夯说,“你头部、腿部的伤还这么重,怎么能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呢?”

  “不不,”郭祥说,“我似乎觉着有点儿力气了,头也没有那么痛了。就是腿不争气,你明天扶着我锻炼锻炼!”

  正在这时,听见外面有推柴门的声音。大夯顺着窗上的破洞往外一看,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戴着平顶窄边的洋草帽儿,留着小日本胡子,已经推开柴门闯了进来。老妈妈也似乎听到了响动,一溜小跑地迎上去,用身子将那人拦住。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几句,那人才假笑了一声,勉勉强强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向院子里偷看。老妈妈等那人走远,把柴门紧紧闭上,慢慢地回到屋里。

  大夯把刚才的情景告知郭祥。郭祥指指外面,用朝语问:

  “阿妈妮!刚才什么人来了?”

  “一个地主。”老妈妈面带愁容地说。

  郭祥暗暗吃了一惊,又问:

  “他来干什么?”

  老妈妈比划了半天,郭祥才明白:那地主说自己的猫丢了,到这里来找一找。郭祥心里登时焦灼不安起来,不知什么迹象引起了敌人的怀疑。很明显,敌人虽然走了,决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地主把治安队或美国人勾来,自己的生命事小,老妈妈可怎么办?郭祥想到这里,就说:

  “阿妈妮!我们走吧!”

  “什么?你说什么?”老妈妈惊愕地扬起了眉毛。

  “我们,北面的‘卡’哟!”

  老妈妈听到这话,激动地张开两臂把郭祥抱住,用半通的中国话说:

  “这个的不行!不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郭祥和乔大夯,“有阿妈妮,就有你们!……办法的我有。”

  这天,老妈妈提前做了晚饭,喂了郭祥,又硬逼着乔大夯把两大铜碗饭吃下去。大夯不吃,她就拿起铜勺来喂,弄得大夯脖粗脸红,怪不好意思,只好把两大铜碗饭都吃下去了。饭后,她又找出一条绳子,把被褥捆好。等天色黑下来,就叫大夯背起郭祥,带上枪支,自己顶着被褥,把屋门、柴门全都锁了。自己在前面引路,上了屋后的山坡。

  山坡上有两座新坟。绕过新坟,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因为草深路小,小径几乎被掩盖得看不见了。大夯紧紧跟着老妈妈的脚步,穿行在山腰里,向着一条更幽僻的山沟走去。

  约摸走了十几里路,在迷离的月光下,看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悬崖,上面长着两三棵古松。悬崖旁边是一个陡坡,被长年的流水冲得坡坡坎坎。老妈妈走到这里停住脚步,打打手势,叫乔大夯要小心一点。接着,就攀着灌木丛,上了陡坡。大夯也跟了上去。没提防,有几只宿鸟,从脚下惊起,噗愣愣地飞到山那边去了。大夯不由地打了一个趔绊,定神一看,悬崖旁边,有一个自然洞,洞口有半人来高。老妈妈把包袱放下,叫大夯把郭祥也放下来。两个人就猫着腰钻了进去。大夯划了根火柴一看,里面地方倒不小,完全可以直起腰来,中间还有一块平平的石头,像一盘大坑。老妈妈用裙子拂了拂上面的土,又钻出去,抱了一抱嵩草铺上。接着又展开被褥,铺得平平的,让大夯把郭祥抱进来躺下。

  老妈妈临走,抚摩着郭祥的头说:“阿德儿,好好睡吧!关系的没有。”说过,慈祥地笑了一笑,就出了洞口走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老妈妈就把饭送来。还拿来了两个铜碗,两把铜勺儿,一把沙壶。饭和酸菜都很多,足够一天吃的。沙壶是供他们烧水用的,这个洞子角里就不断地滴哒着清冽的泉水。老妈妈为了在天亮以前赶回,没有停多久,就下山去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郭祥心中想道。“阿妈妮一早儿就送了饭来,她想必过了半夜就得起床。做了饭,又得摸着黑,爬山过岭。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何况阿妈妮已经这么大年纪,长此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的泪蛋蛋就滚到枕头上去了。再加上洞子里叮咚叮咚的滴水声,也更使他难以入睡。

  大还没有大亮,大夯就轻轻地起了床到外面观察动静;刚转回来,郭祥就挣扎着坐起来说:

  “大个儿!老这样子可不行呵。你今天扶着我走几步吧!”

  “连长,”大夯笑着说,“叫我看还不行呢。”

  “怎么不行?”郭祥说,“老这么躺着,就是块铁也生锈了。”

  大夯从洞角的水汪里,舀了半铜碗水,给郭祥湿了手巾,让他搽了擦脸。郭祥显得更精神了,扶着大夯,就要下来。大夯劝他不听,只好用力搀扶着。哪知他的左脚刚一沾地,疼得“哎哟”了一声,差点儿跌到地上。脑门上的汗珠子也乓乓地落了下来。

  “逞强不行呵,连长。”大夯轻声地埋怨着,“老百姓常说,伤筋动骨要100天呢。”郭祥一时无话,只好在铺上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哪知进洞的第三天又出现了意外情况。

  这天早晨,老妈妈没有来山上送饭,郭祥他们还以为有事误了,并不在意。可是晌午过后,大夯出去望了多次,也不见踪影。郭祥就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天黑以后,他正要派大夯前去探问,老妈妈来了。她把盛饭的瓦罐往地上一放,一面喘气,一面抱歉地说:

  “阿德儿!把你们饿坏了吧?”

  郭祥划了根火柴一看,见老妈妈头上扎着绷带,白衣上还有几缕血迹,吃惊地问:

  “阿妈妮!出了什么事了?”

  老妈妈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什么,你们快点吃吧!”

  郭祥和大夯,都着急得什么似的,向阿妈妮表示,如果不讲,这饭就不吃了。老妈妈才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治安队突然闯到她的家里搜查,问她的儿子是否回来了。最后,没有搜查出什么东西,就把她打了一顿,抢了一些东西走了。

  郭祥和大夯听了,心中十分难过。郭祥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不能保护人民,反而使阿妈妮受了连累,怎么还能住下去呢?就拉着阿妈妮的手说:

  “阿妈妮!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让我们走吧!”

  老妈妈听郭祥又说要走,显然生了气,好半天没有言语。呆了一阵,才咕浓了一句什么,接着站起身来,一面撩起裙子擦泪,一面钻出了洞口。

  “阿妈妮!阿妈妮!”

  郭祥一连叫了两声,见老妈妈没有答言,就对乔大夯说:“大夯!快,快去喊大娘回来!”

  大夯猫着腰出了洞子,又叫:

  “阿妈妮!阿妈妮!你回来一下。”

  可是老妈妈已经下了陡坡,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糟!”郭祥捶着床铺,后悔不迭地说:“我又犯了主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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