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活没什么难的。
主要就是做监工,在场子里监视那些搬运货物的工人。
他们多是欠钱还不起的,在仓库旁边有给这些工人安排简陋的集体宿舍。铁门铁窗,锁装在外侧。
像原渚这样的监工,忙的时候分白班和夜班,这些工人的工作就没这么轻松,他们每天有四小时睡觉时间,吃的是好保存的硬面包。
每人一天领三个,外加四百毫升的食用水。
原渚‘上班’第一天,就有工人因病就地倒下。
胖子指挥着叫人拖走了事,他去喝水的时候,看到有个监工不知道按着女工人在监工休息室里做什么,门没关,虚掩着,女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地上有血。
原渚叼着烟走进去,站在那个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抽。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从那女工人身上起来。
原渚看着崩溃尖叫的女人,对着那人吐了个烟圈,“一会儿她还能干活吗?”
那人发现是他,沉着脸不吱声,盯着他看。
他没有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着,那人突然笑一声,“肯定是干不了。”拿出腰上挂的光刃,转身就是利落地一下。
扎在要害上,但并不是马上会死的要害。女人惨叫挣扎不止。
那人收了刀,盯着原渚冷笑骂了一句,撞开他出去。
原渚低头看看地上的血,有一种按不下去的怒气上涌,转身猛地一脚踹在对方背上。
那人不防,被踹得滚出去好远。
这边惊动了人,一群监工跑过来。
那人被原渚单膝按在地上,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一开始还不停叫骂。到后来完全只有挨打的份。
原渚打够了才起来,看看四周盯着自己的人,低头看看自己拳头上破皮红肿的地方,大声质问那被打的,“你他玛的,现在少个工人。活你来干?”
胖子远远站着,没过来。
但胖子身边的那人大步过来,盯了原渚一眼之后,问地上躺的那个,“你又犯混?”
地上那个脸上被打得跟调色盘似的,眼神躲闪。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没有下次?”那人又问。
地上的人挤出个笑容来正要开口,但这人没给他机会。一刀正中要害解决得干脆利落。
随后提着光刃,走进了休息室。
女人的凄厉叫声终于戛然而止。
那个人出来后,收起光刃,向所有人高喊了一声:“看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一群人沉默散开,并各自高声对着工人呼喝,叫他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那人扭头看了一眼原渚,说:“行了,干活去吧。”
各人都回到岗位,不一会儿这里就被清理干净。
下午的时候,有新的工人和监工被带来补缺。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仓库也不是一直快速运行。
原渚来的第二天,中转站就突然开始加班加点,第五天的时候,他已经在上班的路上,才接到通知今天开始放假。
放到什么时候为止也不会提前说明。
等再复工的时候,仓库已经改建在别处了。
但这边给的工钱,是酒吧的四倍多。
原渚去了一个月,没有和任何‘同事’变得熟悉。大家通常相互并不交谈,‘下班’后各自开车离开。除了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他对别人一无所知。
负责押送货物离开的,又是另一批人,他们从不在仓库久留。
整个组织像是一架精密的机器,他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零件。
原渚的生活又渐渐开始恢复了节奏。
平常除了‘上班’,就是去健身房。
5月下旬,他领到了不少钱,于是参加了个狩猎俱乐部。
会费昂贵。
这星球安全区域很少,离开城市、远离城郊之外的地方,完全是蛮荒之地,什么样的野兽都有。那些古怪丑陋凶恶的东西,什么都吃,人也不在话下。
狩猎俱乐部活动就是安排在这样的地方。
但虽然活动是安排在安全区外,本部却开设在上城区。
通常参加的都是些富豪。
原渚很少参加野外活动,只是在闲时会过去场馆练枪和剑术,那边有专业的指导。
中间有几次去俱乐部的路上,路过咖啡店,但没有去看孟歧川在不在。两人没再有任何交集,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
但偶尔做事间隙,原渚走出厂房对着旷野抽烟放空的时候会想,孟歧川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和锦高为什么扯上关系,钱去了哪儿,这些问题反而不去多想了。
那只是……人生而已。
如果以别人对他一知半解的角度来看,他的人生何尝不奇怪。
5月29日,仓库在高速运转了一周后宣布放假。
原渚拿了车子钥匙要走的时候,胖子把他叫到小办公室去,闲聊似地问,你去的那个俱乐部怎么样?好玩吗?
原渚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似乎对胖子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感到无比敬畏。
这让胖子很满意。
原渚说,“哥我要不退会算了,就是感觉那边可以练枪才去的,我对光刃也不是很熟。”
胖子坐在破破烂烂的办公椅上,手上是硕大的彩色宝石,衣服上大牌Logo异常醒目,说:“退什么呀退?”
似乎半点也不忌讳他跟别人来往,“有钱了之后,总要有点新的爱好。不然也是蛮可怕的。”
说着对原渚笑,“我们干这事儿,冒这么大风险,你要是一不爱钱二不爱花钱,没有爱好,那你图什么?是不是有点可疑。你说呢?”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看着原渚的样子十分和蔼可亲,又询问:“和女朋友怎么样了?”
原渚一脸尴尬。
“没什么进展嘛。我看你都没去找人家。”胖子丝毫也不避讳自己对他行踪了如指掌的事。
说着起身,伸手亲昵地拍拍他的胳膊:“小年轻,别觉着自己长得帅,就以为情路上可以丝毫不必耗费心思了。我追我老婆可没少费心呀。现在也在上城区安了家。女儿已经上中学了。”
他点了支烟,吞云吐雾地说:“你需要更多身份证明置业的话,也只管开口。集团对优秀员工是有提供这种服务的。早点安顿下来,有个家,才有盼头嘛。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当你是亲兄弟一样的。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
原渚含糊应承了几句,“谢谢哥”。
正说着,外面传来惨叫,有人敲门进来,问:“胖哥,人抓回来了,怎么处置”
原渚回头,从窗看出去,四五个人正被押解下车。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男的原渚自然熟悉。
就是最开始处置了那个不守规矩的监工的那个人。
昨天他都还跟在胖子身边。两个人一直勾肩搭背,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似的。并且日常中,从两人的闲聊能听得出,休假的时候两个家庭也常有来往。会一起出去度假什么的。
平常胖子不在时,这人在仓库这边,说一不二算是二把手。
“照规矩办啊。这种事还要来问我?”胖子皱眉厌烦地说。
问的人愣了一下,大概是完全没想到。
“你等什么?把没走的人都喊过来,让大家都看着。卧底是什么下场。”胖子骂。
他连忙出去了。
原渚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外面的嚎叫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胖哥,不是我!”
但显然是没留情面。
先是砍掉手,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脚、腿。只剩下一个长头的躯干,血流了一地,人被维系着生命还没有死。
女人一开始还抱着孩子尖叫,后来完全疯了。坐在血泊中大笑、呆滞、呓语。
大些的孩子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较小的孩子大概一岁,哭着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到自己爸爸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像自己受伤被父母安慰时父母所做的那样,嘟着嘴帮他吹吹伤口。
在女人和孩子被带走时,那个卧底才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充血的双眼怒目圆睁,始终没有闭上。
胖子站在窗边,叹息着对原渚说,“这些都是很好的材料。这么弄死了只能丢掉,其实有些可惜的。”
转头对原渚仍然是和蔼可亲:“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很看好你。”
原渚神色如常站起来,“我会好好做事的胖哥。”
他转身走到门边正要出去,胖子突然说,“小姑娘我见过一次,感觉你们很配。”
原渚手握在门把手上,动作停住。
胖子打着哈哈笑起来:“看把你给紧张的。放心,只是有兄弟远远地看了一眼,给我带了张照片。小姑娘长得挺俊俏。我做大哥的,关心小弟是应该的。你么,就是人太腼腆,喜欢就去追。别想太多,我老婆到现在也以为我是运输公司的老板呢,这有什么。等你追到了带到我那儿,给你嫂子看看。大家常来常往。我想一下,就下周吧。”
原渚说,“她不喜欢我这种的。”
“女人嘛,有什么喜不喜欢 ,上她一次就化成绕指柔了。”胖子坐在窗边回头看他,整张脸都在阴影中:“这种事不要我亲自演示吧?”发出嘿嘿的笑声。
原渚笑不出来。
胖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拉家常,“你说你呀,来这也一年多了,别像腿子似的成天不着调,他最后什么下场?还是得有个家呀。我总觉得那些没家的人,都像亡命之徒似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做起事来没个怕的。怪瘆人。有家的人就不同了。干活踏实。周道。”
胖子说着挑眉,“你别说你不喜欢她?那你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哥现在就给你办了。”他不是开玩笑。
原渚笑,“我没不喜欢她。我就是不想让她讨厌我。”
胖子哈哈哈个不停,“你小子还是个情圣呢。”。对他挥挥手,“去吧。好好谈恋爱去。下周我要看到人。”
原渚回去路上,抽完了一整包烟。
回去打开全息电视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电视里在放什么,他全没有在听。
而是在思考胖子说的话。
毫无疑问,再往上没有稳定的人际关系,是绝不可能再得到晋升。永远只能在仓库这边打转。
但如果他真的把孟歧川牵扯进来,两人就会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要是选择接受胖哥的安排,那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在他起身倒水的时候,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不断传来。
“……这是我星舰近十年来,最大的连环杀人事件……”
“……据了解,此案为随机杀人案件,受害人之间相互并无关联……”
“…………从去年2月28日第一桩开始,到今年5月5日,共有十一名受害人…………去年七月开始,治安署一直在区域内投放针对性安全警示,但从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七月后,仍有五名受害人被害……”
“…………杀手已锁定为,四十三岁男性无业居民,平日有酗酒恶习……”
“……单身父亲……”
“…………与十八岁女儿共同居住,……”
“……赵中意………十七年前移居到本星舰……前职业为一线战机驾驶员……曾获得三十四次一级功勋……一次女王勋章……二十六岁主动要求退役后未再进行任何就业……”
“……不排除战争创伤后遗症导致精神失常……”
“…………”
原渚停下步子,扭头看向屏幕。
屏幕上面是现场直播,镜头拉向高楼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今日上午九时,赵中意再次行凶,受害人邻居听到异响报警,现赵中意挟持人质在顶楼与警察对峙……”
“…………啊,他女儿已经赶到了……”
镜头摇晃得厉害,所有的记者拿着话筒带着摄像机,向一个方向挤去。
远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穿着的校服狂奔越过人群,所有的记者都在跟着她跑。
整个画面都在晃动,像是地震了,镜头撞在前一个人背上,又快速退开,和什么别的东西又撞在一起。画面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最后终于稳定下来。
主播喘息着,拿着台标:“现在赵中意的女儿已经赶到了……也许……”
话音未落。
人群传来一阵惊呼。
镜头‘唰’地拉上去,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
砸落在离提着书包的少女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主播在喊,不用管我,摄像异常英勇扛着机器冲上去。得到了最佳视角。
少女背对着这边,跑上去企图把坠楼的男人抱起来,但他身体摔得稀烂,根本无处下手。
镜头几乎杵到了坠落者脸上,他嘴唇开合应该说了句什么,非常短。
然后眼眸保持着凝视天空的姿势 ,失去了神彩。
摄像换了个角度,镜头怼在孟歧川失神的脸上,将她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放大。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她突然抬眸向镜头看来,原渚有一种,她穿透了镜头正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无数的媒体涌了上来,有人在高声咒骂,也许是受害人家属。
只是几秒钟,她被摄像机和嘈杂的声音淹没。
原渚拿起衣服出门,按照新闻上说的地址赶到赵中意住所的时候,小巷子外已经围满了蹲守的媒体,无人机在天上乱飞。这陈旧的小区在十环外,非常简陋,路边上到处是棚户。
他离开这里后,调头去了咖啡店。
那里也全是人。
店长在大叫:“不要围着我们好不好?她已经没在这里做了。”但人们不肯离开,他们在这里拉横幅。媒体也不肯离开。
新闻里每个台都在播。
车载频道、空中全息投影、个人终端。
孟歧川的脸到处都是。
原渚漫无目的,开着车在城市中穿梭,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
接近凌晨十二点,一无所获的原渚将车子停在咖啡店外。此时人群已经散去了,清理机器人发出嗡嗡的声音,正在打扫街道。他降下车窗,点上烟,望着星空出神。
过了一会儿回头看,总觉得店门台阶下阴影中有什么。
抱着一线希望,下车过去。
步子他想的要快而急切得多。
走近看清楚后,猛地停下来。
孟歧川坐在那里。
她衣服上有一块血污,旧书包放在脚边。
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原渚提着的心放下来,掐灭了烟,走过去踢踢她的脚,“今天吃过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