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悄然来临的秋季,一切都依然如故,安闲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院中那排鸡冠花已经开败了,一群白鸡在墙根下啄食着那些绛红色的花瓣,高大的白果树萎黄的叶子时常被风吹到院子里来。
柳柳坐在疏朗的葡萄藤架下,温和的阳光洒遍了院子的大半个角落。一连好几天,在凉爽的秋夜中,她睡得很安稳,没有任何事惊扰她,她一度曾经排解不开的焦虑随着夏季蛙鸣的消失渐渐沉入记忆的河床底层。
门外墨河边聚满了人群。那儿原先是一处断墙残壁,里面密密匝匝长满了苦艾草和臭椿,她时常看见数不清的白蝴蝶在草丛中飞舞着。她隐隐约约地听人描述过这片瓦砾之地往昔的样子,所有的老人都说那些房屋的倒塌源于一场罕见的大火,但是当柳柳试图追问那场火灾的种种枝节时,老人们的回答总是显得模棱两可,欲言又止。
早在几天之前,村里的三老倌领着一帮人将那些烂椽搬开了,残墙上卸下的碎砖在河边堆得像小山包似的,杂草除尽后腾出的大片焦黑的泥土在阳光下显得很不真实。
现在,一个泥瓦匠用石灰粉在地上打着白线,在他身后,柳柳看见父亲拄着拐棍站在河畔的桥栏边。这些天柳柳时常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除了三老倌偶尔在他身边经过时说上几句话,几乎没有人搭理他。
三老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赵家大院了。她只是偶尔在街上碰到他,他高大而衰老的身影总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柳柳感到自己在儿时就培植起来的对他的恐惧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村里的人们时常在私下议论着那些在街上四处晃荡的年轻人,作为三老倌的私生子,这伙青年总是被那些富有想象力的女人描述成一个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的产物。
赵少忠在河边静静地吸着烟,看着那些露出地面的墙基一寸寸地升高,他的神情像是在新砌的砖墙中辨别着什么,又像是聆听着桥下汩汩流淌的河水,他的瘦弱的身影宛如一棵枯树。柳柳凝视他身后蔚蓝色的苍穹下一望无际的晚稻田,想起了一件前些天的事情。
那天傍晚,柳柳拎着一篮鸡蛋到村后的鸡房里去孵,经过药店的时候,一个伙计叫住了她。这个看上去朴实憨厚的年轻人神色慌张地告诉柳柳,她的父亲有一天从这买了一大包砒霜回家。
“我简直想不出他买那种东西派什么用场。”伙计说。
一个正在柜台边抓药的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许用它来作药引什么的。”
“药引?”伙计笑了起来,“谁见过用砒霜做药引的?那些砒霜足足可以毒死一头黄牛。”
柳柳当天晚上就把这事告诉了翠婶,翠婶的脸色陡然间阴沉下来。第二天,她趁赵少忠外出的时候,找遍了大院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那些药。
“那些药是用什么颜色的纸包的?”翠婶怅然若失地问她。
“不知道。”柳柳说,“也许是一般的羊皮纸吧。”
“天知道他将药藏哪儿了。”翠婶说。
“他买砒霜做什么?”
“谁知道,没准……前些天江北有人回来,你听到赵虎的信儿没有?”
“没有。”柳柳说。
“我总觉得这些日子过得有些蹊跷。”翠婶说,“这些天哑巴整天唠唠叨叨,没人听得懂他的话,他的神情真让人担心,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柳柳在院中做着针线,她看见河边的树丛里有几辆装着木料和砖瓦的平板车吱吱嘎嘎地走远了,在嘈杂的人声中夹着瓦刀在墙上敲击发出的声响,在晌午的阳光下,她看见皮匠歪歪斜斜地朝这儿走了过来。
“你这双鞋是为我做的吧?”皮匠凑到了她的跟前。
柳柳没有说话。
“我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新布鞋了。”皮匠说着,抬起一只沾满泥巴的脚在她面前晃了晃。
翠婶笑呵呵地从后院走了过来:“这双鞋是给我做的,这么小的鞋你的脚怕是伸不进去。”
“再小的鞋我也能穿进去。”皮匠说。
柳柳像是嗅出了他话里另外的气味,脸涨得通红,心房怦怦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