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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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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梅雨在芒种前后停歇下来,春天已经到了它的末尾。

天刚蒙蒙亮,赶集的人群像蚁阵一般出现在大窖庄村外的旷野上,那些花白的猪仔和成群的羔羊推推搡搡在通往集市的大道上蔓延而来。

在雨后清新的阳光之中,梅梅心头积压的阴云渐渐消散了,这个土墙围着的院落和廊下挂着的成串的玉米和豆筴不再使她感到陌生,她甚至习惯了房间里在漫长的雨季缭绕不散的发霉的气味。她像每一个被连绵的雨天弄得心烦意乱的庄稼人一样,在悄悄变得燥热的空气中,等待着地里的麦子一天天长熟。

她在大窖庄度过了短短的一个月,似乎感到时间过去了很久。在她嫁过来的第三天,翠婶曾在一天傍晚来看过她,顺便给她捎来了两只马桶刷子和一副新打好的担绳。除此之外,她就再也没有听到家里的任何消息。

逢节的这一天,梅梅跟着一个卖番茄秧的人来到了集市上,街道两侧低矮的搁栅和碎碎的石子路面一如往昔的样子:那个卖蝴蝶结和头饰的老人坐在药店门口打盹,他身边的地摊上堆满了烂泥烧烘而成的蟾蜍哨子。子午镇上的熟人不时和她擦肩而过,投来闪闪烁烁的目光。她看见村里的一个渔佬正把一面面渔网挂在高高的挑杆上。王胡子帽檐压得很低,一只胳膊支在小车上和卖酒糟的更生闲聊着。

她想起过不了几天就到了开镰的季节,翠婶和柳柳说不准会来买几把镰刀什么的,但她转遍了集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集市快散的时候,梅梅东瞅西看地往回走,婆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走到她的跟前:“你是不是在街上丢了什么东西?”

午后的时候,她端着一盆衣服来到村后的水塘里去洗,她远远地看见在河边的紫穗槐丛里有个人坐在那儿,她走近了才认出他来。

哑巴歪着嘴咿咿呀呀地朝她比划着什么。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苍老了,高挽的裤腿上粘满了猪粪,他怀里抱着几顶刚买来的草帽,呆呆地看着她。在她刚刚懂事的时候,她就听翠婶说起过那次遥远的葬礼,母亲不真实的身影像风一样变得邈远了。她看着哑巴痴騃的目光,眼中掠过一丝忧伤。她将洗衣盆搁在水码头的一块磨盘上,慢慢朝他走过去,哑巴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羊羔一步步退到河塘的边缘。

在寂静的河滩上,他们隔着那片树丛站立了很久。

梅梅看见哑巴躲躲闪闪的目光不时地朝身后张望,她的眼前是一片金黄的麦田,看不见村落的影子,田野的尽头是一簇树林,她隐约看见树林边有个熟悉的人影突然闪动了一下,在耀眼的阳光下消失在树篱的背后。

梅梅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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