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身着一身洁白的百褶裙,既典雅大方又不失清纯靓丽。松泽园治也是衣冠楚楚,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他妈的,谁能想到这家伙穿上军装以后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许从良在心里连啐带骂了好几句,脸上却带着笑容和众人一起拍起了巴掌。
和刘闯一样乐得合不拢嘴的还有林森、林丹兄妹。
齐春海被抓的喜讯第一时刻就传到了金盛园酒楼,兄妹俩先是吃惊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不约而同发出了欢欣的笑声。
“我越来越佩服许从良这小子了,原来只是以为他有点歪脑筋,现在我才觉得他干大事儿更是一把好手!”
“是呀,不费一枪一弹,就把齐春海和他的那么多死党都除掉了,这样的好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呢。对了,你先喝两口解解渴,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弄几个菜去。”林丹给哥哥倒了一大碗酒,她知道每逢这样喜庆的时刻,哥哥都要开怀畅饮一番。可林森接过酒碗却没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
“怎么啦你?乐晕啦?”
“你觉得许从良这个人怎么样?”林森忽地冒出一句。
“什么怎么样?”林丹奇怪地问。
“这小子虽说外表邪气得很,可骨子里却又透着那么一股正气,而且脑瓜机灵,谁要是嫁给他肯定能享福。”林森一边说一边冲妹妹挤着眼睛。
林丹的脸刷地就红了,她娇羞地瞥了哥哥一眼,嗔道:“还说疼我呢,这么快就要把我嫁出去了?我看你真是乐晕了,现在咱们什么处境你忘了?斗争这么严峻,你结婚的事情都没被批准,倒有闲心管起我的事儿来了。”
这句话把林森的笑容驱走了。就像妹妹所说,此时的党组织正处在飘摇不定的危难时刻,就连对敌斗争的工作也时常因为各种原因中断、变更,就更不用说个人的生活问题了。林森自己的结婚报告打了几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被驳了回来,还要向上级申请妹妹的婚事,无疑是痴人说梦一样。更何况,以许从良伪满警察官员的身份,上级根本就不会批准这件事。
想到这里,林森不由得叹了口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不过火辣辣的烈酒虽然使他周身的血脉贲张,却驱不走压在心头的这一块重石。他看着妹妹的背影,叹道:“许从良要是能加入组织就好了。”
可惜,这只是林森的一厢情愿。
此时,许从良他正在呼延小秋的别墅里享受着美女亲手给他做的菜肴。呼延小秋的厨艺照林丹差了不止一个级别,再好的材料也只是能做熟而已,根本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不过她家里的酒却是让许从良大饱口福。以往许从良是吃三四口菜喝一口酒,现在则正好相反,喝上三四口酒才夹一筷子菜。
“怎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呀?”呼延小秋笑着问许从良。她终日里出入各大酒楼、宴会,各种山珍海味吃的不计其数,对于自己做的菜自是心中有数。
许从良喝了一大口地道的白兰地,美美地“咂”了一声后才瞅向呼延小秋。她穿着一套休闲式样的白色毛纺家居服,和往日的雍容华贵比起来,更多了几分自然和清新,而宽松的领口下,白嫩的乳房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部分轮廓,又显得妩媚性感。
“美酒、佳人,这两样都在我面前了,我哪有心思吃菜啊。”
许从良色迷迷地瞅着呼延小秋,忽地又说:“对了,现在你怎么不说我的眼神色了?记得以前我瞟你一眼,你都横眉冷对。”
呼延小秋嫣然一笑:“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护身符,我可不敢对你怎么样,还生怕你跑了呢。”
说着,她举起酒杯正色道:“这一杯酒我是从心里谢谢你,要是没有你的帮忙,我现在即便不在松泽的审讯室里,恐怕也是被监视得寸步难行呢。”
许从良干了这一杯酒,忽地叹了一口气。这倒大出呼延小秋的意料,以往许从良总是嘻嘻哈哈,似乎没什么事情可让他犯愁,难得见他叹气。于是笑问:“怎么了?有烦心事?”
许从良又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忽然想到蔡圣孟和齐春海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这两个家伙了?”
“我倒不是想他们,而是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啊。你看,昨天他们两个还春风得意,可今天一个死了、一个离死也不远了。活在小鬼子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说明天还能不能张嘴吃饭啊。”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这话说别人我信,可轮到你身上我却怎么也不信。一年前你还像个丧家犬一样朝不保夕呢,可你看看现在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但在警察厅里混得跟神仙似的,就是和日本人也混得不赖。就你这一肚子心思呀,放在什么地方都吃香的喝辣的。”
许从良没笑,而是痴痴地看着呼延小秋:“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你!我那两把刷子我自己最清楚,碰到要命的事儿我肯定先找个地方躲着,有枪子儿也伤不到我。倒是你,在松泽眼皮子底下当哪门子特工,稍一松神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呼延小秋呆住了。自从做了特工以后,她就终日戴着一副面具在隐秘的战线上出生入死,平日所遇到的人也都是逢场做戏之辈,陡然听到这几句真挚的话语不免感动万分,她看着许从良,眼眶禁不住有些湿润,也越瞅越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
她正陷入遐想之际,许从良已从皮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以及笔和纸。“来,老婆,这串钥匙你先收好,我再把咱家的地址告诉你。”
呼延小秋迷惑地问:“咱家的地址?”
“我一口一个老婆地叫着,也不能白叫,咱俩也得有个安乐窝不是?”许从良嘿嘿笑着,把钥匙塞到呼延小秋手里,随即脸色凝重起来。“说正经的,这是我在城南的一个房子,虽然不大,却是精心设计的。我在里面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到几百米外,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局面,哪怕是被包围了,也能顺利脱险。地板下面我还藏了两把手枪和几只手雷,都是以备万一的。这钥匙给你,遇到紧急情况你就赶紧撤离到那里。对了,上次从你家搬走的电台我藏在壁炉里,你别在这里发报了,太危险。”
说完,他拿起纸笔,详细地画了起来,却没注意到呼延小秋的眼里已开始闪烁着泪花。
“许从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她喃喃地问。
“自己的老婆,我能不好好待嘛!”许从良闷头继续画着,随口调侃了一句,可半晌没见呼延小秋应声,等他抬头看时,竟发现两行眼泪已从呼延小秋的眼中流了出来。
许从良一怔,以为自己的玩笑话惹她不高兴了,忙正经道:“说真的,我对你好不光是喜欢你,更是佩服你。你一个女人,为了抗日,受屈辱陪在松泽那老东西身边。这还不算,还要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就冲这个,我一个大老爷们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么好的女人,我许从良娶不到是我没福气,要是我有能力帮忙却不帮,那就是我没心没肺了!”
话音落下,呼延小秋的泪水已经流到了脖颈,她抬起手本想擦拭一下,可伸出来以后却不由自主地抱向了许从良。随即趴在他的肩头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难以言状的委屈、许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释放了出来,那张冷美人的面具在这时也彻底地被她抛在脑后,她紧紧抱着许从良,觉得周身是那么温暖,心里也是无比踏实。
许久,呼延小秋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她娇羞地看了许从良一眼,然后凑在他的耳边喃喃道:“我好久都没踏踏实实地睡一个好觉了,今晚你别走了,好吗?”
“废话,搂老婆睡觉是天经地义的嘛!”许从良没想到美梦竟在不经意之间就实现了,他嘿嘿笑着,抱起呼延小秋走进卧室。
第二天清晨,当许从良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呼延小秋正痴痴地瞅着自己,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你怎么了?”许从良忙问。他虽然常和女人打交道,哈尔滨花街柳巷里漂亮的女人也睡过不少,可这些女子都是为了迎合他而笑口常开,猛然见到呼延小秋如此的样子,他竟被弄得手足无措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等你结婚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陪我了?”呼延小秋幽幽说道,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虽然照得她的脸颊更加光洁嫩滑,却也把她的伤感和愁容暴露无遗。
“瞎说什么呵。”许从良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你不就是我老婆吗?”
呼延小秋酸楚地一笑:“你就别总逗我了,我这个身份怎么做你的老婆?就算是做情人还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你乐意,我还舍不得呢。”
许从良语塞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呼延小秋又痴痴地看了他半天,忽地一笑,恢复了往日妖冶的样子:“我看你呀,过不了多久就该讨老婆了,似乎金盛园老板的妹子也不错呢!”
对于林丹和林森的身份,许从良始终对呼延小秋守口如瓶,即便是当初设计绑架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以后,许从良也没有吐露半句,只是告诉呼延小秋自己有几个朋友是共产党。他倒不是因为追求林丹和故意隐瞒,而是林森兄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共产党的信息透露给呼延小秋。这其中的道理许从良也明白,两党现在水火不容,如果呼延小秋知道了林丹兄妹的背景,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此时猛然听到呼延小秋说到林丹,而且听口气似乎还知道内情,许从良忙惊问:“你咋知道的?”呼延小秋哼笑了一声,披着睡衣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梳着秀发一边笑道:“你有事没事就往人家店里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家老板的妹子,别人都能看出来,我就看不出来?不过说正经的,林家妹子确实不错,等你俩摆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呀。”
许从良松了一口气,原来呼延小秋并没发现林丹兄妹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出了自己对林丹有意。他嘿嘿笑道:“好,到时候我买一张超大的床,咱们‘三位一体’怎么样?”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怎么,结婚以后还想偷腥呀?”
许从良瞅着呼延小秋玲珑的背影,咂舌道:“你这么惹火的身子,不想就不是男人了。”
“那就对了。”
“怎么就对了?”
“与其花空心思留住男人,不如让男人花空心思留住自己。这就是我的哲学。”
说完,她瞟了许从良一眼,忽地发现他下身又有了变化,呼延小秋将刚梳好的头发一甩,又扑到床上,坏笑道:“让你成天想着‘三位一体’,今天我就让你精尽而亡!”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九三四年的秋天到了。
许从良坐在庭院的藤椅里,看着随风徐徐飘落的枯叶,不禁回想起去年此时,那个秋雨淅沥的清晨,自己和酸猴子还在为叵测的前途而心神不宁。“此一时彼一时啊,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料。”他呷了一口新泡的碧螺春,叹了一口气。
“先生,今天晚上在家里吃吗?我让李嫂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刚刚把茶水送过来的丫环秋萍问道。秋萍和李嫂以及打杂的老王头是许从良几个月前雇用的,人很可靠,是木帮几个兄弟的家属,由刘闯特意挑选的。
许从良本不打算雇,他和酸猴子“相依为命”惯了,多一个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还是跑前跑后伺候他们的人,弄得许从良回了家连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可是不雇又不行,现在的许从良和几个月前又不一样了,现在他是警察厅的司法科和收捐科科长,每天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再加上两个月前他又搬了新家,这回可真算得上是个宅子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洋楼,里里外外十间房,外加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种植着花花草草的庭院,没有几个仆人打理还真忙不过来。
按理说,以许从良的职务根本没资格住这么大的房子,但搞邪门歪道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先是让酸猴子招揽那帮偷鸡摸狗的弟兄时不时地在一处日本别墅区搞一些“花样”,弄得那里的偷窃案此起彼伏,前戏铺垫完毕他开始粉墨登场,亲自出马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破获了一连串的案子,不过被抓的不是酸猴子的兄弟,而是一帮混吃等死的二流子。之后,许从良也慢慢地和日本商会别墅区的十多个日本商人打得火热。
这项功劳虽然比不上抓获共产党、国民党要犯这样轰动,但在松泽园治的眼里却也不寻常,至少全哈尔滨的日本商人都交口称赞,在他的领导下,哈尔滨的治安“大大的吆西”!
领导要的是政绩和口碑,能让领导满足需求的部署自然会受到青睐,于是在日本商会的请求下,松泽顺水推舟,让许从良担任了警察厅收捐科科长一职。
在蔡圣孟因为抓捕李立军的事件被免了一半的职务以后,收捐科就暂时由白受天负责,不过“暂时”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去掉,蔡圣孟“通敌”事发以后,原来负责的司法科便由许从良接管,而得到松泽的指令以后,金荣桂自然听话地又将收捐科交给了许从良。其实,在他心里对这个安排也十分满意,除了许从良已成了他的心腹这个原因以外,金荣桂也因为白受天一人管辖着三个重要部门而心里不安,现在通过日本人的安排,顺理成章地让许从良将白受天的权力削弱,金荣桂求之不得。至于许从良原来的“特别行动队队长”,则转到了王强的头上。
如今,许从良和白受天虽然各负责警察厅的两个部门,但王强的“特别行动队”也是唯许从良马首是瞻,这样一算,许从良俨然已超过了白受天,成了警察厅的二号人物!
一年前被免了职、而且还朝不保夕的许从良成了警察厅的二老板,而且还颇受日本人器重,这样的人谁不想巴结?几个月下来,许从良的钱包鼓了,顶着的头衔也多了,诸如某某协会的名誉会长、某某公司的法律顾问、某某商社的名誉董事等,反正都是挂个虚名,然后年终分红利的肥活儿。许从良对此类事情乐此不疲,用他的话来说:“如果可能的话,那就强一些,宁可强得让人憎恨,也不能弱得让人可怜!”
他把这句座右铭发挥到了极致,更何况这年头有钱有权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办呢?没过多久,许从良把新买的这所房子挂靠到了日本商会的名下,变成了日本商会法律事务处,名正言顺地住起了豪华气派的大宅子。当然,许从良得到的这些好处少不了金荣桂的一份,除了在收捐科私立账户捞到的小金库以外,许从良还将那些红利分出个独立的账户奉送给金荣桂。
这次,金荣桂照单全收地笑纳了。用他对老婆的私房话来说,许从良能干又没有野心,唯一想的就是多捞钱,这种下属是最让人放心的下属。他却不知道,许从良想的事情远比他认为的多得多。
此时听到秋萍询问晚上是否在家吃饭,许从良摇头道:“不在家吃,晚上还有个酒局等着呢。”说着,他看了下手表,已经快晚上六点了:“酸猴子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出去办个事,真是‘懒驴上套,又是屎又是尿’的。”
秋萍抿嘴笑道:“杨大哥可能开车开得高兴,忘了时间吧。您前些日子买的那辆轿车,杨大哥哪天不开出去转悠几个小时才回来呀。”
正说着,汽车的行驶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在门前以一个喷嚏似的刹车声结束。许从良心里一哆嗦,骂道:“酸猴子,我教了你多少次了,怎么车开得还毛毛愣愣的!”
随着骂声,酸猴子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一年的光景,这小子也鸟枪换了炮,雪白的宽领衬衫配上笔挺的吊带西裤,再加上皮马甲和锃亮的黑色三截头皮鞋,俨然一个公子哥的模样。他一边跑一边噘起了嘴,跑到近前更是嘟囔着:“大哥,咱不是说好了吗,咱俩单独一起的时候你叫我酸猴子,有人在场的时候叫我大名,你总这么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听了以为我没名字呢。”
许从良哈哈笑着摆手示意秋萍先下去,然后问:“事情都办得怎么样?”
“都办妥了,先是把定购的一批最新的医学书送到医院,我亲手交给了松泽惠子;然后和王强去下面的几个警署查了一遍,都没啥事儿;最后又去协和大酒店,把明天招待市政府议员的酒席敲定了。顺路还回了一趟咱们的死信箱,还真有呼延小姐留的一个字条。”
说着,酸猴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许从良。
许从良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急匆匆地起身:“走,先去见刘闯和林森,然后我得去呼延小姐那儿一趟。”
“好嘞!”酸猴子乐颠颠地跑了出去,等许从良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发动着了。自从许从良买了这辆轿车,酸猴子就仿佛天天过年一般开心,终日驾车转个不停,现在已经心甘情愿地给许从良当起了司机。
车开了半天,酸猴子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忙说:“大哥,我刚才忘了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今天看见岛本正一了。”
“哦?他怎么又冒了出来?快说来听听!”许从良的兴致顿时来了。蔡圣孟和齐春海“通敌”事件发生以后,岛本正一被免去了宪兵队队长的职务,据说调回了国内,宪兵队队长一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吉村秀藏的头上。
“今天我开车路过第二师团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岛本正一正往里面走,那个败类穿着一套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酸猴子愤愤地呸了一声。
“他没穿军装?”许从良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而且鬼鬼祟祟的,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似的。你说这也怪了,他一个日本人,到自己家的军队去办事,还怕什么?”
“中国人他是根本不会担心的,他是怕被熟人瞅见,特别是被松泽和吉村的人看见。”许从良把目光投向车外穿梭的人流,忧心忡忡地说,“他突然回到哈尔滨,还这么神秘,一定有什么企图。”
不多时,轿车开进了木帮大营,停靠在刘闯的庭院门口。
远远地许从良就看见彩霞和其他几个女人正在院子里做着针线活。等下了车走近一看,这几个女人竟然在缝制几件长袍马褂。
许从良奇怪道:“你们怎么改打扮了?木帮的人穿长袍马褂还能干活吗?”
彩霞起身给许从良施个礼,摇头叹道:“别提了,许大哥,买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前些日子满洲国的一个王爷府上的找到我们了,竟然要我们在和关里人做买卖的时候,帮他们捎带蹲笆篱子(坐监狱)、掉脑袋的货,你说我们那惹得起他们呀,只好咬牙接下了。这不,为了帮他们把货弄出去,我们还得乔装改扮成商人的样子,要不然一旦泄密,凭我们穿的那套行头就知道是木帮干的了。”
许从良知道彩霞所说的“掉脑袋、蹲笆篱子”的货是什么,肯定都是日本人禁止销售的紧俏物件,以前他就听说满洲国的一些官员私下里偷偷倒卖这些东西,没想到木帮也搅和到这上面了。
他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笑道:“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小心一点就是了。对了,他们都来了吗?”
听许从良问这个,彩霞凑在许从良耳边笑道:“林丹妹子中午就过来了,我找了个空,探了探她的口气。”
“咋样?有没有门?”许从良忙问。一个礼拜前他和刘闯喝酒的时候,让彩霞帮忙试探一下林丹的心思。
彩霞眨眨眼,笑道:“我一提起你的时候,林丹妹子就眼睛闪亮,脸蛋动不动就红了,我觉得有门。”
许从良明白了,至少在林丹这边已经没什么阻碍了,哈哈大笑着向屋里走去。不过彩霞随后紧跟上来,提醒道:“许大哥,但你今天别提这个事啊。”
“怎么呢?”
“今天气氛不对,刚才林老板和我家男人也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从良点点头,迈步进屋。果然,他立刻就看到了林森和刘闯的脸上满是凝重。至于林丹,见到许从良后眼睛一亮,跑上前忙问:“东西带来了吗?”
“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呵,何况这么点事儿呢?”许从良逗了她一句,然后衬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哈尔滨北部的警力部署都在上面了,其中有几个地点是我的人把守,我在图上都详细标注了,你们选择一下路线,确定了以后通知我,我再把我的人员安排一下,准保让你们的同志安全通过哈尔滨。”
前些日子,林森和林丹为了一项特别的任务找到了许从良,上级将要派几名同志赴苏联学习,要途经哈尔滨,为了确保安全,必须弄到哈尔滨北部的警力部署。许从良利用和金荣桂的关系,挖空心思弄了一份最新的警力部署图。林森和刘闯也忙走过来一起看着图,但许从良注意到林森的脸色并没有松弛下来,眉头仍然紧锁着。
“老林,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他问。
林森默默地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许从良从没见到林森这样优柔寡断的样子。
林森重重地叹了口气,林丹见状忙拽了拽许从良的袖子,示意他出来说话。
走出屋子,许从良奇怪地问:“你哥是怎么了?”
“事情临时出了些变故,我哥这两天正为这个事儿愁呢,吃不香睡不着的。”林丹默默地说。
“什么大事啊?不就是你们的几个同志去苏联要路过哈尔滨吗?按照我的那个图,很容易就能过去啊!”许从良不解。
“唉!”林丹犹豫了片刻,才说,“这事情本来是我们组织内的机密,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必须找你帮忙,也就不瞒着你了。上级突然变更了原来的计划,增派了几个同志也去苏联。”林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的苦闷也越来越多。
“多了几个人?”
“多了……三十多人。”林丹小心地看了一眼许从良,接着说,“而且,还有七个家属以及两车的行李物品,其中还包括枪支和一些文件、书籍。”
“你们的同志是去苏联度假吧?人这么多,还大包小裹的,生怕鬼子看不到是吧?还安全地通过哈尔滨?那不是在做梦吗?还没踏进哈尔滨半步估计就被鬼子给一锅端了!”许从良气得不管林森在里面能不能听到,破口大骂起来。
林丹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没阻止许从良,等他骂够了才幽幽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些同志去苏联也是肩负着重要使命,上级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和完成。所以,还得请你帮忙——”
许从良没等她说完,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拉倒吧,这忙我没法帮!这不等于送死吗?我老婆还没娶,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我可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冒这个险,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得打光棍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林丹红着脸狠狠捶了他一下。
“许从良说得对。”哥哥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林丹回头羞道:“他对什么呀!”
“我是说,这么多人从哈尔滨走就是冒险!我决定了,向上级再次提出申请,采取第二套方案。我即便被处分、被开除出党,我也绝对不执行这个计划,这就是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林森越说越激动,“斗争的艰苦、敌人的实力只有我们在第一线的人才清楚,有些领导在后方看着地图就能瞎指挥,他们以为鬼子占领东三省只是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殊不知日军的战斗力也不可小觑,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哥!”林丹瞪了哥哥一眼,“这些话你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啊,向上级汇报的时候你可别没头没脑地说这么多。你快说说你的第二套方案是什么吧!”
林森冲妹妹笑了一下,转向许从良:“第二套计划就是兵分两路,少数几名重要的同志轻装简行,乔装改扮通过哈尔滨。其他的同志以及那些物资不走哈尔滨,从帽儿山翻过去,走偏僻的山路。”
“帽儿山?”许从良知道那地方,那座山的形状像一个草帽,所以被人称做帽儿山,距离哈尔滨有二百多里地,虽然山不是很高,还不到一千米,但山势很险峻,而且周围的山路极其崎岖。
“是的,我这几天和刘闯反复侦察过,通往北面的路只有帽儿山这一段鬼子驻守的兵力最弱,而且山路崎岖,很少有人走这条路,鬼子的警惕性也会大大降低。最主要的是,从帽儿山到五常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我们可以把五常游击队拉到这里,必要时可以进行掩护甚至阻击。所以,搞到帽儿山附近日军的具体驻防就是重中之重。”
许从良掏出烟,递给林森一根,然后点燃了慢慢吸起来,半晌才说:“就你们五常游击队的百八十杆枪,就敢和鬼子拼?据我所知那里驻守着一个中队,你们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这道理我懂,自然不会和鬼子硬拼,我们的目的就是阻击掩护而已。”林森笑道。
“还有我呢,我能从木帮里拉出不少枪法好的弟兄,算上我们有的枪支,拉出一百人没有问题!”刘闯也走出来,豪迈地说道。
见两人已打定了主意,许从良也不再劝阻,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说:“好吧,我这几天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要的情报搞到手。”说罢,他瞅了瞅林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掉头走到林森身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林森一边听一边笑呵呵地点着头,弄得林丹一肚子问号。等许从良和酸猴子走了以后她忙拽住哥哥:“许从良和你说什么了?”
“一个条件,这小子开始和我讨价还价了。”
“什么条件?”
“他说,如果他弄来情报,行动的那天他就要去咱们金盛园喝上两杯,点名要吃你亲手做的菜。”
林丹不吱声了,心里偷偷地甜蜜着。她知道许从良的意思是不让她参加这次行动。
从木帮出来,许从良钻进车里换了一套粗布衣服,让酸猴子开车把他拉到一条小街后就下了车,然后许从良换了三辆黄包车,来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幢破旧的民宅前。
他仔细打量了几分钟,确定无人注意以后,掏出钥匙飞快地打开门闪身进去。一进屋他就嗅到了呼延小秋的香水味,紧走几步蹿进里屋以后一把就抱住了正在发报的呼延小秋。
“看你那猴急的样子,找你来是有正事商量!”呼延小秋掐了几下按在自己乳房上的两只坏手。
“不耽误正事。”许从良嘿嘿笑着,手也不停,继续揉搓着,直到呼延小秋发送完电文,狠狠地拧了他一下才“哎哟”地缩回了手。
呼延小秋瞪了一眼许从良,一边整理着胸前的衣襟一边问:“最近你和松泽惠子的关系怎么样了?”
“怎么?让我娶林丹,还让我娶二房?”
“说正经的呢!你又瞎扯什么。”
“还好啊,怎么了?”许从良奇怪呼延小秋怎么突然提到了松泽惠子。
“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松泽园治每年都要在家里为女儿的生日开个宴会,如果你和松泽惠子的关系够好的话,惠子可能会邀请你参加呀。”
看着呼延小秋古怪的笑容,许从良有点明白了。
几个月以来,如同他的仕途一样,许从良和松泽惠子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每隔半个月左右他就找个由子去医院探望一下,而松泽惠子眼中的喜悦也越来越多,许从良能感觉得到惠子似乎喜欢上了自己,但他只有装糊涂。和松泽园治的女儿恋爱可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会把自己的脑袋搭上,要不是呼延小秋央求他这么做,许从良肯定不会如此上心。
他曾问过呼延小秋,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呼延小秋神秘地说:“松泽现在越来越注意情报的防范,很多机密文件都存放在家里,我必须找个有机会进入他家里的帮手!”
许从良狐疑地瞅着呼延小秋:“你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到松泽家里窃取情报?”
“当然了!”呼延小秋媚眼流动,“既要调开松泽,又要窃取情报,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呀。”
许从良无语了,长叹一声就向后仰去,可他忘了坐着的不是家里的沙发,而是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顾不得疼痛,他爬起来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脑袋,冲呼延小秋嚷道:“拜托,你让我接近松泽惠子,就是为了在每年一次的生日宴会上帮你窃取情报?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不大。”呼延小秋一本正经地说。“再说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如果你那次没有救松泽惠子,即便你再怎么献殷勤,人家也不会搭理你,我就是再怎么想这个计划也没用呀。”
“弄了半天,倒是我的不是了?”许从良气呼呼地看着呼延小秋。
“哪敢呀!再说,把老公推给惠子,我还舍不得呢。”呼延小秋扭着小蛮腰坐到许从良怀里,他的骨头顿时又酥了,一肚子委屈立刻烟消云散。
“行了,快说说你要的是什么情报吧。”
许从良说着,手又不老实起来,但当呼延小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以后,许从良的手不动了,他惊愕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喃喃地说:“要是为这个事,我就是被松泽惠子强暴了也值!”
和呼延小秋分手后,许从良匆忙赶往满铁中心医院,路上顺道在鲜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走进医院大门,许从良一溜小跑,跑得气喘吁吁之后又在花坛里抓起一撮浮土,顺着风往脸上扬了扬,弄得像风尘仆仆地赶了几百里路一样。
松泽惠子没想到许从良会这个样子走进办公室,她张大了嘴,愣了好几秒才急忙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许从良将鲜花小心翼翼地捧给惠子,然后撤后几步抖了抖粗布褂子上的尘土笑道:“有一个案子需要乔装打扮,我就换了这身行头。”
“那……那花呢?”惠子隐隐明白,却禁不住问,想从许从良口中得到满意的回答。
“过几天你不就过生日了嘛,我一想这个案子可能要办好几天,怕来不及送给你礼物,于是腾出点空就赶紧过来了。”许从良编瞎话早已驾轻就熟,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下去,“只是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去给你挑你喜欢的礼物,就带了一束花过来。”
还没等他说完,松泽惠子已笑盈盈地抚摸起那束鲜花,娇羞地说:“这比什么礼物都让我喜欢。”
许从良见目的达到,看了下手表,装模作样地惊道:“哎呀,我得走了,那个案子还等着我去办呢!”说罢他拔腿就要出门。
“等一下!”松泽惠子急忙叫住他。
“怎么?”
“大后天你的案子能办完吗?”
许从良故意沉吟了片刻,像是思索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有事吗?”
“大后天我爸爸要在家里给我办一个宴会,我想让你也来,好吗?”
许从良心里欢喜,嘴上犹豫道:“我一个警察厅的小科长,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到我呢?”
“人家就问你想不想来嘛!”松泽惠子噘起了小嘴。
“当然想了。”许从良急忙应道。
惠子笑了:“那就好,我过生日自然要请我的救命恩人呀,爸爸肯定能答应我。只是那天你别来晚了呀!”
许从良听得心花怒放,不过他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微微皱起眉头,商量道:“惠子小姐,要是单独请我恐怕有点不妥,倒不如以邀请我们金厅长的名义顺便带上我,这样就自然得多了。”
松泽惠子扑哧笑出了声:“你的心可真细。”
“细点不好吗?男人心细会更疼女人的。”许从良笑着接了一句,也发现惠子瞅他的目光更加含情脉脉了。
三天之后的傍晚,许从良和金荣桂西装革履地步入了松泽园治的豪宅。
松泽的府邸坐落在松花江畔,是一幢三层哥特式风格的古典建筑外加偌大的草坪花园。此时,花园里已经被彩灯点缀得五光十色,洁白典雅的餐桌餐椅在花坛的簇拥下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草坪中,餐桌上精美的餐刀餐叉在五彩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客人们已经来了不少,气派的西装、华丽的晚礼服、高档香烟的烟雾和芬芳的法国香水气息荡漾在空中,再加上一盘盘水果、点心的香气和此起彼伏的笑声,俨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嘉宾中许从良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宪兵队队长吉村秀藏、小林觉,市政府的几个要员和他们的亲属,除此以外,自然还有呼延小秋。
呼延小秋身着一袭亮丽典雅的晚礼服陪着几名达官贵人聊着天,她也发现了许从良,不过没有打招呼,只是冲他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许从良见没什么异状,心情放松下来,趁这个机会走到吉村秀藏面前和他攀谈起来。
和许从良在警察厅的飞黄腾达一样,吉村现在也是春风得意。挤走了岛本正一,坐上了宪兵队的头把交椅,让这个侦探出身的军人志得意满。
“惺惺相惜”这个词用在这两个人身上确实再适合不过了。见许从良举着香槟向自己走过来,吉村秀藏笑着迎上前:“许科长也来了,前些日子在你们的配合下,又清理了一批反满抗日分子,有你在警察厅,我的宪兵队的担子轻了很多啊。”
许从良笑道:“吉村队长客气了,我们只是做些外围的工作,关键的还不是都靠宪兵队?再者说,警察厅就是有那么点功劳,也是金厅长领导有方,负责执行的也是特别行动队的王强队长,我何功之有呵。”
吉村和许从良碰了一下杯,像朋友一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许队长这番话可就是官场上的客套话了,我还不清楚吗?那些案件的侦破都是你亲手负责的,至于特别行动队,那还不是你许从良的大本营?”
许从良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接茬道:“这还不多亏了你这位宪兵队队长!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宪兵队仍然是岛本任队长,他根本不会信任我们警察厅,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去配合,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到啊!”夸赞完吉村,许从良话题一转,压低声音问道:“吉村队长,岛本大佐最近有消息吗?他不会再被调回哈尔滨任职吧?”
“哦……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他即便回来,也不会在宪兵队任职了,许君你就放宽心吧。”
许从良一直偷偷瞄着吉村的反应,他能感觉出吉村这番话闪烁其辞,看来吉村知道岛本回来了。
想到这里,许从良准备借这个机会再套出一些消息来,但正当他开口欲问的时候,欢快的乐曲声突然响了起来,紧跟着热烈的掌声也响彻在花园里。他抬眼看去,只见松泽惠子正挽着松泽园治的胳膊盈盈而出。惠子身着一身洁白的百褶裙,既典雅大方又不失清纯靓丽。松泽园治也是衣冠楚楚,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他妈的,谁能想到这家伙穿上军装以后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许从良在心里连啐带骂了好几句,脸上却带着笑容和众人一起拍起了巴掌。
紧接着,松泽父女先后开始致辞了,许从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他的一双小眼睛只是滴溜溜地四下窥视,等到松泽父女致辞完毕、花园里再度响起掌声和乐曲声的时候,许从良也已将周围的情况瞅得一清二楚,并没发现异常的状况。
“许君,你慢用,我失陪一下。”这时,吉村秀藏礼貌地和许从良打了个招呼,快步向松泽惠子走去。
许从良知道,一向对松泽惠子心生爱慕之情的吉村去献殷勤去了,他乐得这样,要是这一晚上吉村都陪在惠子身边才好!
远远地,人群中有一束目光向他投来,那是呼延小秋。许从良明白,那意思是要他耐心等候。于是许从良端着酒杯走进人群,和相熟的人热烈攀谈起来。
优美的乐曲响了几首之后,天色也越发黑暗,呼延小秋走到松泽身边,笑盈盈地说:“天色正好,不如现在就放烟花?”
“呵呵,好,小林觉君,你去布置吧。”松泽笑着冲小林觉摆摆手。
远处的许从良早就盯着松泽的一举一动,按照呼延小秋探听到的情况,烟花是在花园靠近江边的一角燃放,那个时候所有的客人都会聚集在那一侧,也是人们兴奋度最高的时刻,在这个时候许从良潜进松泽的书房也很难被人察觉。打开保险箱对于许从良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难事,和呼延小秋鱼水尽欢的空暇里,他已经从呼延小秋那里学了一整套的特工技术。之前他也进行过十数次的实验,不到五分钟就能把保险柜打开,再加上拍摄照片所用的时间,估计十分钟之内就能得手。
许从良想得很美,但就当客人们开始向花园的一角移动的时候,一个人却向许从良走了过来。许从良的头一下子就大了,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惠子小姐,生日快乐。”
松泽惠子含笑走到许从良面前,小手一伸:“我的生日礼物呢?”
许从良一愣,忙道:“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把礼物交给管家了。”
惠子失望地瞅了他一眼:“我想要你亲自给我嘛。”
许从良赔笑道:“我一个小警察,拿不出贵重的礼物,怎么好意思当面交给你?对了,烟花就要燃放了,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啊,你还不快去看看!”
说完,许从良就后悔了,想把话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松泽惠子冲他一努嘴:“既然你的礼物没亲自送到我手上,看烟花你总得陪我看吧?”
许从良没辙了,咬着牙迈动了步子。心里暗自盘算:只好先陪她看一会儿烟花,然后找个机会再溜出来吧,但那样的话,时间够用吗?
他正犯着愁,另一个女人款款地向这里走来。许从良心里又是一喜,没等那女人来到近前就打起了招呼:“呼延小姐今天的打扮真是出水芙蓉一样呵。”
呼延小秋淡淡一笑,却没搭腔,径直走到松泽惠子面前拉着她的手,小声说:“惠子,我有事找你,咱们边看烟花边说吧?”
“什么事呀?”惠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许从良。
“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呼延小秋俏笑着,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许从良,“许科长,我和惠子小姐有点私房话,你还要听呀?”许从良心领神会,忙摇着手离开。
他跟在客人们的后面,慢悠悠地走到一处假山后面,然后点燃一根香烟,像是抽空吸一支烟的样子。不多时,随着“嗖嗖”的喷射声,绚烂的烟花升上了夜空,将花园上空点缀得五彩斑斓,混合着赞叹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许从良四下又打量一遍,撇下烟头,飞快地闪进松泽家中。按照呼延小秋给他画的图,许从良很快就找到了书房的所在,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如同发簪一样的金属玩意,插进锁眼,小心翼翼地拧动着。这是他新学的另一门技术,老师自然是精通于此道的酸猴子。
十几秒之后,随着“咔嗒”一声,书房的门开了。许从良忙闪身进去,把门轻轻带上之后,他直奔书架,他盯着书柜第二层里的书,足足一分多钟,直到将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都烂熟于心后,再把这些书小心地搬了出来。他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小心地把书柜里面的一个暗格打开,一个小保险柜露了出来。许从良把手指轻轻搭在保险柜的转盘锁上,缓缓地旋转着,屏气静听每一下咔嗒声。
呼延小秋此时正陪在松泽惠子身边,一束束升起的烟花不但映红了夜空,也将惠子的脸颊映得粉嫩潮红。呼延小秋看着惠子娇嫩的面颊,笑问:“惠子,想过你的终身大事没有?”
惠子含羞地一笑,瞅着天空中绚烂的烟花喃喃地说:“想又怎么样?即便我想得如醉如痴,别人无动于衷有什么法子?”
呼延小秋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惠子说的是许从良,正因为知道,她的心里才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楚。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和许从良,虽然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无比,就像这璀璨的烟花一样,但总有一天也会怦然一声四散开去,在最绚烂的片刻之后回归寂静。
生日宴会结束后,呼延小秋直接回了家。许从良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三两小烧,外加一盘炝土豆丝和一盘酱牛肉后,才趁着夜色溜进了呼延小秋家。
“怎么样,我的拍摄技术不错吧?”许从良进屋之后忙问。
“不错,相当清楚。”呼延小秋草草地回答了一句后,就盘腿卧进沙发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茶几上摊着的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足有四五十张,许从良因为看不懂那些日文,所以把保险箱里的文件一个不落地全都拍了照。此刻见呼延小秋的样子,他以为是拍摄的太多了,于是笑道:“以后你教我一些日文,我就能看懂了,免得拍出一大堆东西累你眼睛。”
呼延小秋摇摇头,求助似的看着许从良:“不是资料多,而是有点迷糊,这些情报和我们原来设想的不太一样,你帮我分析分析。”
“怎么呢?日本人没有国宝的情报?”许从良把外裤脱掉,盘腿坐在地毯上。
在执行任务之前,呼延小秋就把内情告诉了许从良:一个名叫罗斯基的欧洲考古学家长期以来在中国进行文物收藏活动,说文物收藏是好听的,难听点儿就是连偷带骗。根据情报,他“收藏”了很多价值连城的中国国宝,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尊唐代的金佛。这尊纯金佛像重达一百五十多斤,制作精美,价值连城,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来历。
唐代咸亨元年,也就是公元670年,日本国遣使入唐,向当时如日中天的唐王朝俯首称臣,并献上了这件宝物,金佛底座上还镌刻着铭文,大意就是日本国永世称臣,归顺于大唐天朝。如此一来,这件国宝就成了无价之宝,而在如今的日本人看来,这却是一桩巨大的心头之痛,堂堂的大日本帝国怎能让这段历史的见证存留于世呢?于是日本关东军特务组织也已经注意到了罗斯基,始终在进行秘密监视,试图找到这件国宝的下落。而罗斯基已经由北平来到哈尔滨,准备经由苏联回国,估计就会带走这件举世闻名的宝物。呼延小秋得到的指令就是抢在日本人之前找到线索,得到这件本属于中国的国宝!
呼延小秋拿出几张照片,上面照的是一张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日文。“关于罗斯基以及国宝的情报很多,但是都仅限于在哈尔滨的秘密监视,而罗斯基在北平的情报根本没有。”
“那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呼延小秋叹了口气:“从情报上看,这个罗斯基看起来已经发现有人觊觎‘他的’宝贝,所以把这件国宝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松泽的部署自然很详细,执行下去也应该不打折扣,但是他的手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国宝的下落。而从仅有的一份关于罗斯基在北平的情报来看,罗斯基应该把这件宝贝带到了哈尔滨,至少到目前为止,北平方面也没发现线索。但北平方面具体是怎么调查的就不得而知了。”
呼延小秋介绍完情况,房间里也陷入了寂静,许从良思忖半天,打破了沉寂:“问题只出在北平和哈尔滨,松泽的能耐咱们都知道,要是有国宝的线索,这老东西就是闻也能闻出气味来,我估计还是北平那边的特工出了纰漏。”
“我也是这么想的。”呼延小秋眉头未解,“但问题是,如果国宝还在北平,罗斯基为什么要经由哈尔滨去苏联呢?难道把国宝藏在北平,他能放心?”
许从良看着呼延小秋凝神苦思的样子,越瞅越心里越是痒痒,禁不住又挨到她身边,手也摸向呼延小秋的腰。
“又干啥?”呼延小秋瞪了许从良一眼。
“嘿嘿,总琢磨这事情太累脑子,得活动活动别的地方,让脑子休息一下。”
“呸!”呼延小秋乐出了声,“那你以前脑子累的时候,你就找酸猴子活动别的地方?”
许从良一下子被她弄得脸红脖子粗,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猛地一亮!
他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如果北平和哈尔滨都没有线索的话,那还剩下一个地方!”
“你是说从北平开往哈尔滨的火车吧?”呼延小秋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我也想到了,在松泽的情报里也有关于这期间的调查记录。”
“也是没线索?”许从良失望地问。
“嗯,罗斯基是和一个外交使团一起坐火车来哈尔滨的,鉴于这个因素,日本特工没法在车上动手,只是暗中监视。同时,在进入满洲国境内以后,还以安全保护为由,派人分五个路段乘坐机车一路尾随,就是怕罗斯基在列车行进途中将国宝调包。如果罗斯基在途中和车外人调包,肯定会被发现。结果,一路都很正常,根本没出现意外情况。”
许从良彻底没辙了,悻悻地叹了口气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呼延小秋:“对了,这些情报里有没有帽儿山附近的军队布防资料?”
“没注意,你这是又给谁搜集情报呵?”呼延小秋笑问。
“哎呀,我要运点私货,不把路探明白了怎么行。你赶快帮我找找。”许从良忙把话题引开。
呼延小秋也不追问,翻弄起了桌子上的照片,一边翻一边说:“特务机关本部怎么会有那些资料?那些军队的部署情报应该在第二师团才有。”
“万一有呢,那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吗。”
许从良这话刚说完,呼延小秋就惊喜地说:“哎呀,还真有关于帽儿山的布防情报。”
许从良忙问:“上面怎么说的?”
呼延小秋仔细地看了一遍,狐疑地说:“怪事怎么都赶在一起了?第二军团的兵力部署本来不该在松泽这里,这是其一;其二,这份情报里还涉及了好几处密语,从字体上来看是松泽写的,不过我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显而易见帽儿山附近肯定有什么事情吸引了松泽的注意。”
许从良听完,把照有这份情报的照片塞进内衣口袋里,然后走进厨房,点起一根香烟抽了起来。确实如呼延小秋所说,这份情报虽然探听到了,却让他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随着烟雾缭绕起来,他竟有一种寒战的感觉。
呼延小秋也似乎受了传染,她将这些情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拿到浴室里将这些东西都烧成灰烬,然后把胶卷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药瓶里。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于是对许从良说:“趁天还没亮,你赶紧走,我总觉得最近怪事多,莫名其妙地害怕。”
许从良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笑道:“这世界上还有让你害怕的事情?”
呼延小秋正色道:“我不是说笑,没有发现的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我最近和上峰发密电的过程中,感觉上峰虽然要我探听国宝的下落,但是给我提供的信息却有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许在哈尔滨还有一个‘银狐’,她也受你们上峰的调遣呢?”
许从良本是一句玩笑话,呼延小秋却脸色一变,喃喃道:“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但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见她疑神疑鬼的样子,许从良忙转开了话题:“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蹊跷,酸猴子今天看见岛本正一了,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去了第二师团,真是奇怪,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肯定是来者不善,我以前听松泽园治无意中提过一句,似乎岛本被派到北平去了。但具体做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许从良没应声,而是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惊喜地说:“难道他也是为了那件国宝而来?情报上不是说日本的特务在北平也展开了调查吗?岛本会不会就是北平那面的负责人?”
“有可能呢!”呼延小秋双眸放光,“我得赶紧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上峰,让他们派人在第二师团下点工夫,探听一下岛本来哈尔滨的目的。你要是有什么消息也立刻通知我呀!”
这个夜晚,松泽园治也没有心情早早进入梦乡。虽然女儿的笑颜让他开心不已,当生日宴会结束,女儿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松泽的心思立刻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吉村秀藏坐在沙发里,看着老师把书房的门关严,脸上也不见笑容,心知他让自己留下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起初吉村心里萌出一个念头,以为松泽要和他谈惠子的事情,但见到松泽园治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材料以后,他知道刚才是自作多情了。
“老师,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吉村忙站起来,谦恭地问。
“你先仔细看看。”松泽园治将材料交给吉村。
吉村看了几页,神情便凝重起来,全部看完后他倒抽一口凉气:“老师,难道岛本正一来哈尔滨就是为了调查这件宝物的?”
“自从他被撤职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你想想看,连我都不知道他被派往何处,他的任务该有多么秘密?我现在敢肯定,岛本来哈尔滨就是为了这件宝物。”松泽将一盏茶递给吉村,提醒道,“你可要当心啊,岛本这个人一向心高气傲,他在哈尔滨栽了跟头,肯定想方设法要爬起来,这件事情他如果成功了,你的位置就悬了。”
吉村沉吟道:“他去第二师团肯定是有目的的,我估计他即便没有确凿的线索,可能也有了侦破的方向,他去第二师团肯定是请求调兵协助,因为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他根本调不走一个人,也不敢声张。所以,他只有去第二师团。”
松泽园治满意地一笑:“不愧是我的学生,一语中的,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一方面要追查这件宝物的下落,同时也要派人盯着岛本,绝不能让他把功劳抢了去!”
许从良睡得不好,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金盛园酒楼。将照片递给林森,又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后,许从良提醒道:“老林,松泽园治绝对不会没来由地关心帽儿山,会不会是他得到了什么消息呢?”
林丹的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林森却轻松地笑道:“你多虑了,据我所知,松泽准备在帽儿山附近建立一个集中营,所以他自然会留意那附近的情况。这和我们的行动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冲妹妹做了个喝酒的姿势。“许科长关心咱们的安危,咱们也得关心关心他的肚子呵,去,做几个小菜,再烫两壶小烧,我们喝两口。”
林丹笑着应了一声,欢快地奔向厨房。等妹妹走了,林森收敛笑容,拿起照片又仔细地看起来。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是吗?”许从良猜出了一二。
林森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的,我怕林丹担心,所以刚才故意那么说。”
“那真实情况是?”
林森把照片放下,脸色凝重地说:“我们的一份电文被敌人破译了,那份电文里虽然没有明确地说赴苏联的同志经由帽儿山,但是表达了大致的方向。以松泽的智力,至少会加强帽儿山的布防,从你得到的情报来看,事态也正是这么发展的。”
许从良一惊,忙问:“那你还陪我喝什么酒,赶快跟你的上级汇报啊!”
林森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赴苏联的同志已经上了路,为了安全起见,按照计划,他们只有在到达帽儿山前两小时才进行电台联络。所以,帽儿山肯定是躲不开的一个关口。”
正说着,林丹已端着酒菜走了回来。两人忙止住这个话题,装模作样嘻嘻哈哈地说着奇闻轶事。见两人谈得正欢,林丹将酒菜摆好,笑着转身离开。
见她走远,许从良急道:“那听你的意思,计划还是如期进行?”
林森喝了一大口酒,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刚才的凝重一扫而空:“为了同志们的安全,哪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许从良又气又急,也干了一大碗酒,嘟囔道:“我就说你们上级瞎指挥,根本就不该这么草率地让这么多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森就用酒碗挡住了他的嘴。“事已至此,你就别抱怨了。为了革命,受点委屈,哪怕是牺牲也是理所当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我妹子面前装成没事人一样,千万不能让她起疑心,我可不想让林丹也担惊受怕。”
许从良越听心里越寒,他已听出林森的话语里抱了必死的决心,面对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面孔,他知道根本劝不动林森,他也只有陪着林森大口地喝酒,让酒精的热度把心中的寒意一点点驱走。
顺着帽儿山山脚向帽子形状的山峰望去,漫山遍野一片悦目的金黄色,秋风萧瑟,吹得连到天边的金黄色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煞是美丽。不过在山间的几座黑色的岗楼像硕大的苍蝇钉在那里,让山中如诗如画般的秋景大打折扣。
林森和刘闯率领着木帮的一百多弟兄早早地就来到了帽儿山山脚,潜伏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等待着夜幕降临。
刘闯把那挺莫辛·纳甘狙击步枪架在草丛中,缓缓移动着,通过瞄准镜紧紧盯着远处的岗楼,孙大个子则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坳后面的情况。而林森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草丛里摊开的一张地图上,偶尔抬起手腕看看手表。
“岗楼里的鬼子没什么动静,还和前几天咱们观察到的一样。”
“山坳后面的树林子太密了,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鬼子埋伏。”
刘闯和孙大个子依次向林森汇报着。
“如果被我们看出来,那就不叫埋伏了。就像鬼子也没发现我们埋伏在这里一样。”林森幽幽地说了一句,把目光又往远处投了投,似乎从山的尽头能发现什么奇异之事。
良久,他才把视线收回来,盯在刘闯的那把狙击步枪上。
“刘闯,一会儿你带着木帮的弟兄在这里继续埋伏,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我们的同志就会从山坳的东侧那条山岭翻越过来。你的任务就是和他们接头,然后带着他们翻过帽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