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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呼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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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头,快跟上警车!越快越好!”许从良忙喊,同时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甩给车夫。

果然,当车夫气喘吁吁地拉着车刚跑出两条街,骇人的枪声便骤然响了起来!起初只是一两声,但随即便枪声大作,俨然有十数条枪在同时开火!

“哎呀,你可出来了,我一猜你就来了金盛园,就找了辆黄包车急着赶过来了。”酸猴子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伸手指了指停在大树下的一辆黄包车。

许从良心里一热,使劲儿揉搓了半天酸猴子的脸,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你要找我也该去医院找我啊,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还去医院找你?人家医院的都找到咱家里了!”酸猴子拽着许从良一边上黄包车一边说,“我正在家熬骨头汤,打算明天早上给你送去,医院的救护车就在门口按起了喇叭,我出门一看,原来是咱们帮她抓过小偷的女大夫。对了,就是松泽惠子!她说你急着出院,人家不放心,就带了些药,按照住院登记的家庭住址送过来了。我等了半天见你没回来,一寻思你肯定跑这里来了。”

听完酸猴子的描述,许从良才恍然大悟,又是心疼酸猴子,又是对松泽惠子生起一丝歉意,不过酒劲也随着吹到身上的寒风涌上脑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从良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大亮,虽说胳膊腿仍是酸痛难忍,但比昨天好了许多。喝了酸猴子熬的骨头汤,他正准备去警察厅探听一下消息,金荣桂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接完电话,许从良顿时把浑身的酸痛都忘了,剩下的只有大惑不解——金荣桂交代给他一个新工作,去接替叶勇执行日本商会晚宴的安全保卫任务。

“这个差事既不用风吹日晒,又不危险,不但是个肥缺,而且是一个无比悠闲自在的肥缺。难道我听错了?这种好事怎么落到我头上了?”

他嘀咕着,酸猴子也抓耳挠腮地琢磨着,忽然说道:“大哥,我猜金荣桂看你受了日本人的表彰,所以对你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重用你了?”

这话说出来当个笑话听听可以,但许从良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姑且不说金荣桂没这份好心,要是仅凭一个表彰就让金荣桂重用,那他也就不配坐在警察厅长这个宝座上了。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许从良急匆匆赶到了警察厅。

刚一进大厅,正好遇见白受天气急败坏地从底层审讯室出来,只见他衬衫的扣子脱落了好几颗,皮鞋上还沾满灰尘,原本油光锃亮的头发也乱糟糟地翘成一团,一边走还一边训斥着身旁的警员:“给你们的那些薪水都白给了?喂条狗都能比你们能干活!明天要是再审问不出东西来,都他妈的给我卷铺盖走人!”

他正骂着,忽然迎头看见许从良,眼睛转了几下顿时换成一副笑脸,嘘寒问暖以后,白受天亲切地说:“许署长,听说你要负责日本商会晚宴的安全保卫,那个晚宴在马迭尔宾馆举行,他们王经理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需要的话你直接找他就行,也请你多照顾呵。”

许从良自是笑脸应承下来,不过看着白受天离去时的匆忙样子,许从良颇觉诧异——白受天看起来是刚刚审讯完犯人出来,可是这活儿一向是叶勇的,怎么改成白受天负责了呢?而且白受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刚才那副模样要不是许从良亲眼所见,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相信。

走到刑事科的门口,许从良探头向里面瞧了几眼,却没见到叶勇的身影。他招呼原来的下属王强过来,问:“叶科长呢?”

“说是累病了,休病假呢。”

“累病了?”这个消息很出乎许从良的意料,忙又问,“什么差事这么折腾人呵?”

王强压低声音说:“前几天抓到一个共党要犯,叶勇连着审了好几天,累个半死也没审出结果,自己倒病了,这不刚换了白科长去审讯吗。”

许从良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接替叶勇去执行日本商会的保卫工作。等见到金荣桂,这个消息更确实地传进耳朵:“现在厅里忙成一锅粥了,叶勇病倒了,白受天得接替他去审问要犯,蔡圣孟也分身乏术,虽然知道你的伤还没全好,可实在没办法,只有把你抽过来了。”

听着金荣桂的解释,许从良连连点头,向领导表忠和逢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他在警察厅这几年学得最好的两件事,此时更是用得熟练。从金荣桂办公室出来,许从良长出一口气,看来事情并不是想自己所想的那般复杂,而且还得到了孙魁的消息,这让他心情着实不错。看看时间已接近中午,许从良叫了辆黄包车直奔金盛园酒楼,他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林丹听到这个消息时甜美的笑容了。

林丹一见到许从良就愣了,昨晚刚刚答应下来,今天中午怎么就奔回来了?难道一上午的时间就探听到了消息?

林丹有点不信,但见许从良招呼店小二的空暇里还冲自己笑眯眯地挤了下眼睛,显然是有好消息的意思,于是打理了一下前台的事情,匆匆走进了许从良订的包间。

和昨天晚上不同,许从良不光是精神抖擞,而且小眼睛里色迷迷的味道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情意绵绵的眼神。林丹自然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一番对话,让许从良颇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增了几分佩服之情,就连眼神也不那么色了。不过,林丹此刻没工夫琢磨许从良,得到了孙魁的消息,她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果然抓捕了孙魁,喜的是孙魁真不愧是个汉子,虽受严刑拷打也没有叛变组织。

她急忙站起身,冲许从良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我得赶紧去忙,等有空一定好好感谢许署长!对了,今儿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小二上菜就好。”

林丹一走,许从良顿时没有了食欲,翻开菜谱找了半天也没想起吃什么。正这时,门忽然开了,酸猴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许从良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酸猴子惊慌失措地说:“大哥,闹鬼了!”

“闹鬼?大白天的闹什么鬼?”

酸猴子把门关严后,凑到许从良耳边说:“你走了没多久,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打来的,他……他说想见你。”

“这又怎么了?”许从良虽觉得蹊跷,却也没怎么惊慌。

酸猴子战战兢兢地说:“可这人自称、自称叫——马半仙!”

这下许从良惊呆了!马半仙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那你和他用暗语对话了吗?”

酸猴子擦了把汗,继续说:“说了,上次你和马半仙说的话我都记得,这次正好用上了,这个‘马半仙’说的和上次完全一样。他还说今天正午在亚细亚电影院和你见面,有要事相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就赶紧去警察厅找你,看你不在,寻思你肯定来了这里。”

酸猴子讲述的时候,许从良已在脑子里把这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一遭,心中已然明了。他拍拍酸猴子的肩膀,笑道:“看你累成这德性,快歇会儿,吃完饭和我去亚细亚电影院会会马半仙去。”

酸猴子急道:“大哥,你怎么还有心思吃饭,这个人会不会是鬼子派来试探你的啊?”

许从良笑着摇头道:“马半仙是王海的化名,鬼子不知道,而且暗语也不知道。我料想这人肯定是王海的同伙,这次又有求于我,所以依然用‘马半仙’这个名字和我联系。”

听完许从良的分析,酸猴子如梦方醒,心也放了下来,两人吃喝完毕,溜达向亚细亚电影院。不过,虽然知道这个“马半仙”不是鬼子,但许从良仍不敢掉以轻心,走到距离亚细亚电影院百米左右,他嘱咐酸猴子说:“你去前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觉得情形不对赶紧走,不用回来找我。”

酸猴子走后,许从良站在临街的一家店铺旁,装模作样地观赏着橱窗里的摆设,一双小眼睛却偷偷向四周瞟来瞟去。

几分钟过后,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进入了许从良的视线,只见轿车缓缓地向自己这里驶来,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扭头冲他说道:“许署长请上车,马先生找你。”

虽然即将孤身上车,但许从良并没怎么紧张。相反,一想到是来人是马半仙的朋友,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见四下无人注意,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司机也随即一踩油门,轿车飞快地驶离了亚细亚电影院。但刚一钻进车里,许从良就呆住了!

车里坐着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他还认得,竟然就是松泽园治的情妇、著名演员呼延小秋!但几秒钟以后许从良就恢复了镇定,他嘿嘿一笑:“原来找我的是呼延小姐,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什么?”呼延小秋用小手指勾起车窗帘,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车外一边问。

许从良侧过头瞟着呼延小秋,光洁细嫩的脸蛋、白皙的脖颈尽收眼底,看得他暗地里咽了两口唾沫才开口:“上次马半仙让我把东西送到话剧院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最有机会拿到东西的就是呼延小姐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的戏演得那么好吧?”呼延小秋冷冷地截住了许从良的话题,“其实你上次就已经想到了,你不是用‘马半仙’这个名字试探我的反应了吗?”

见呼延小秋微微昂着头,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许从良心里哼了一声:看来和松泽那老家伙混在一起,孩子没有,架子倒有了。不过他嘴上嘻哈地笑道:“呼延小姐做事情真是谨慎,上次想必是不了解我,怕我是日本人的密探吧?”

“做事情谨慎点没坏处,你不也是派你的兄弟先去亚细亚电影院探风声吗?”呼延小秋白了许从良一眼。然后言归正传:“我需要四号仓库的警力部署情况,十四号以前必须拿到。”

许从良一愣,随即失笑道:“呼延小姐也太高看我了,四号仓库都是日本人看管着,我们警察厅的人连边都沾不上,我哪有那本事啊?再者说,从日本人那里拿情报,呼延小姐应该比我更方便啊。”

呼延小秋自然听出了许从良的话外音,不过眼下也没工夫搭理他,哼了一声道:“那是以前,再过两天就由叶勇负责看守了,我估计他现在正调集得力手下准备这个任务呢。”

这个消息大出许从良的意料,他本想问这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可再一想呼延小秋潜伏在松泽的身边,这消息肯定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于是也不再问,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试试。不过,我和叶勇的关系一向不好,只有从他手下的嘴里套点情报出来,但这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动的。”

许从良拐弯抹角的意思就是伸手要钱。虽然呼延小秋也是抗日的特工,所做的事情也和林丹一样,是为了收拾小鬼子,但许从良瞅着呼延小秋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心中不快,不借这机会捞点银子他就更觉得心口堵得慌。

呼延小秋似笑非笑地扫了许从良一眼,但目光中透出的凉意却让许从良一惊。“怎么?”他下意识地问。

“你要不提这茬我还忘了呢,要不是你向吉村秀藏透露了线索,马半仙能牺牲吗?这笔账该怎么算?”

许从良心里暗骂:这娘们当真厉害,把马半仙的死赖到我身上,摆明了是空手套白狼,让我义务给她搜集情报!我现在犯不上跟她斤斤计较,等弄到情报再说也不迟!

不过,他嘴上也不服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吉村头脑那么灵光,看来松泽身边的人各个都不是善辈,幸好我离那老家伙远,要不然睡觉都得睁着眼睛,累也把我累死了!”他顺便挖苦了呼延小秋一句后,拉回话题说:“四号仓库的事情我记下了,尽力去办就是。”

“尽力”两个字刚一出口,呼延小秋就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说完,呼延小秋敲了敲司机的坐椅,随即轿车戛然停下。接着,她懒洋洋地拿出小镜子,拾掇起额前的刘海儿,俨然事情已经交代完毕,请许从良下车。

许从良刚要申辩两句,呼延小秋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你那个叫酸猴子的兄弟忙叨得很,我怕他分散你的精力,已经派人请过去做客了。等情报拿来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你那个兄弟了。”

许从良没想到呼延小秋还有这一招霸王硬上弓的杀手锏,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狠狠地咬了两下牙齿迈步下车。

看着许从良的背影,司机问道:“小姐,这个许从良油滑得很,这件事情交给他办,能放心吗?再者说,你亲自露面,这小子要去告密怎么办?虽然咱手上有酸猴子,但为了荣华富贵舍了朋友的也大有人在啊!”

呼延小秋微笑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跟着许从良,感觉他虽然油腔滑调,但还不是日本人的走狗。而且这份情报十分急迫,我要是不出面镇住他,他就不会当做大事儿来办,否则到时候情报弄不来,受损失的是我们。”

下了轿车,许从良慢吞吞地在街上溜达起来。寒风吹过,冻得他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赔了酸猴子又折钱啊!”许从良郁闷地嘀咕着。本来他还很兴奋,以为接到了一桩赚钱的买卖,结果不但什么也没捞到,反而被胁迫了一把。但他的坏心情还不仅仅在于此,从呼延小秋那里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更让他不安。

叶勇并没有生病,而是在秘密地执行四号仓库的保卫任务。这个消息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他之前的判断全部推翻了。

他起初以为,叶勇的任务保守得如此隐秘,是金荣桂故意在隐瞒自己。可再一想,自己在接受任务之前,在整个警察厅里都知道“叶勇生病,白受天暂时接替他的工作”,金荣桂不至于为了隐瞒自己而费这么大的力气啊!显而易见,金荣桂放出这个风是为了掩所有人的耳目。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金荣桂的主意,因为四号仓库一直由日本人精心管理,金荣桂再有能耐也没法把手插到日本人的地盘上,这个决定一定是日本人作出的。但问题又来了:日本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警察厅?

许从良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在十五号那天,日本人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把精兵抽走,让警察厅代为把守四号仓库!

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但许从良心中的问号却越来越大,十五号那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他知道,呼延小秋肯定了解内情,但现在去问,也肯定会吃闭门羹。一想到呼延小秋既风骚又高傲的面庞,许从良就又气又馋,他扬手招来一辆黄包车直奔马迭尔宾馆而去。许从良决定先把呼延小秋的事情办妥了再说,或者这个高傲的娘们一高兴,会告诉他实情也未可知。

马迭尔宾馆坐落在哈尔滨最繁华的街道——中央大街上,和“秋林公司”一样,马迭尔宾馆也是充满异国情调的老字号,这座建成于1906年的宾馆可以说是哈尔滨最豪华的多功能宾馆。

远远望去,马迭尔宾馆多姿多彩的女儿墙造型便吸引了无数的眼球。女儿墙虽是以砖砌体为主,但造型柔软灵活,或成陡急的落水曲线,或成圆润的椭圆形窝卷曲线,或层层叠起,或飞流直下,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让人看了就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

许从良却无暇欣赏美景,现在他想见的是马迭尔宾馆的经理王海涛,以及负责日本商会晚宴安全保卫的警察厅警员。

说到王海涛,许从良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只是听闻这人和白受天走得很近。这就让他心生疑虑——收捐科科长蔡圣孟一向神通广大,而且哈尔滨大大小小的饭庄、商店都归他管,怎么这个肥缺没给自己人、却给了白受天的人来干?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走进马迭尔宾馆的大堂,刚一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便喜笑颜开地迎了过来。

“您就是警察厅的许署长吧,在下是马迭尔宾馆经理王海涛,欢迎之至!”王海涛谦恭地说完,凑在许从良耳边小声说,“白科长已经交代过了,许署长最近身体欠安,要我好生招待。我已经安排了五间最好的客房,您和您的手下要是累了,随时随地都可以休息。酒菜之类的更不用说,您吩咐一声,十分钟之内就给您送上去。您要是吃不惯这里的西餐也没关系,附近的酒店也不少,我已经让账房备了一笔餐饮费,一会儿就送到您房间里。”

许从良明白,白受天和王海涛肯定要借这次晚宴的机会向日本人大献殷勤,又担心这献媚的事情被传扬得太广,便用这小恩小惠先封了自己的嘴。他本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正好送个顺水人情,于是笑道:“难为王经理想得这么周到,那我就先替弟兄们谢谢了。”

说着,他扫了一眼提前到的警察厅一干警员,顿时乐了。前来执行这次任务的一共有十个警员,个个都不是叶勇的心腹,反而是他以前的得力跟班。他知道,叶勇一定是把心腹干将都抽到四号仓库去了,这更遂了他的心愿。

许从良招手让以前最贴心的王强过来,吩咐道:“王经理这么照顾大家,咱们也得卖力办差才是,四下仔细巡视一番,别有什么纰漏。”

王海涛赔笑道:“许署长真不愧是警察厅的精英,做事情严谨得很。不过您大可放心,明天的晚宴绝对不会出事情。”

“哦?说说看。”

“为了明天的晚宴,在一个礼拜以前我就已经把酒店其他的预约全推了,也就是说明天的马迭尔宾馆里里外外都只有参加晚宴的日本商人,没有外人进入。至于服务人员也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说到这儿,他把服务生都召集过来,指着他们得意地说:“许署长您看,每一个服务员浑身上下都检查过了,任何有麻烦的东西都没戴,包括什么指甲刀、钥匙链,免得服务的时候不小心惹出什么事儿。总之,他们不但穿得干干净净,身上也干干净净。”

许从良扫了一眼面前的服务生,果然如王海涛所说,这些服务生都身着雪白的制服,裤线笔直、一尘不染,再加上胸口佩戴的钢笔,如同一群大学生。

“他们都佩钢笔干什么?”他问道。

王海涛笑答:“这个是以前俄国人经管酒店的时候留下的规矩,西餐和中餐不一样,一道道菜品种很多,又很繁琐,所以就给服务生配一支笔,上菜以后可以记录下来,免得出差错。”

“不错嘛,看来王经理真是个细心之人。”看完这些,许从良放下心来,夸奖了王经理一句后叫来王强。

许从良对这次晚宴的保卫工作根本没怎么上心,因为这只是一帮日本商人,虽说他们欺行霸市让人憎恶,但想必那些反满抗日人士还没精力去杀他们,即便是要杀哪个日本商人泄愤,在平时也有一大把的机会,犯不上选这种时机。许从良更关心的是呼延小秋交代下来的那件事情。

刚才他已经盘算了一阵,刑事科连内勤加上外勤一共有四十多人,除去留守的和眼下的这十个人,其余的应该都被叶勇带走了。不过这只是他的估计,毕竟他许多日子没在警察厅里,详细的事情还得找王强来问。

带着王强走进王海涛安排好的客房,许从良一眼就看见床头桌上摆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想必那就是王经理所说的“餐饮费”了。他也没打开看,掂了掂就扔给王强。

王强自然明白许从良的意思,正要开口推辞一番,早被许从良止住了。“咱们兄弟之间就别说客套话了,说多了反而生分,把你找来也不单单为了给你这个,我是有正经事要问。”

“许哥,什么事?”王强把钱揣好,恭敬地问。

“叶勇当上科长以后,是不是又招了不少心腹?大概有多少人?”

王强答道:“许哥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叶勇当了科长以后果然招了不少心腹,组成了一个稽查队,大概有二十个人,平日里也不在警察厅里待着,都在外面替他敲诈勒索,这半年可没少帮他赚钱。”

许从良点点头,又问:“还有,马迭尔宾馆这个差事怎么落到白受天手里了?不是蔡圣孟管这摊儿吗?”

王强思忖片刻,迟疑着说:“这事儿确实挺怪,我们下面人也还议论来着,可谁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更怪的是,蔡科长看起来并没怎么生气,反而挺高兴的样子。”

“嘿嘿,蔡圣孟倒挺有涵养呵。”许从良笑道,但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知道,蔡圣孟这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用笑里藏刀来形容绝对不为过,眼下吃了这个哑巴亏,还能高兴起来,肯定另有隐情!

他在房间里踱了几分钟,忽然问王强:“如果是你吃了这个哑巴亏,什么事能让你高兴起来?”

王强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问,明天的晚宴出了事情才好,事情闹得越大,我乐得越开心。”

许从良嗯了好几声,却没再问,只是翻着白眼瞅向天棚,仿佛空中有神仙在向他面授机宜一般。良久,他才喃喃自语道:“如果明天的晚宴出了差错,蔡圣孟自然会兴高采烈,可晚宴还没举行他就高兴成这样——”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大腿:“他知道明天晚宴一定会出事!换句话说,蔡圣孟一定在明天的晚宴上耍了什么花招!”

王强听得瞠目结舌,将信将疑地问:“许大哥,这事情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啊?”

许从良叹了一口气:“兄弟啊,你把人想得太好了,混到蔡圣孟这个地位的人,十个有九个是踩着别人爬上去的!别的事情他可能干不明白,但损人利己的主意,他是一琢磨一个。”

“那他万一是剩下的那个呢?我们岂不是杞人忧天了。”

“剩下的那一个?”许从良奇怪地看着王强,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个不踩着别人爬上去的人在这儿呢!啥也别说了,你立刻带人把马迭尔宾馆的所有地方再查一遍,耗子窝也不能给我漏了!”

王强领命而去,许从良则仰身躺到席梦思床上接着琢磨起来。蔡圣孟如果真在明天的晚宴上做手脚,动静肯定不会小,小打小闹的伎俩根本无关痛痒。要是出事,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样才能让白受天下不了台。而且,不光是白受天,连他许从良也要跟着“沾光”了。

可蔡圣孟会怎么动手脚呢?许从良使劲地揉着太阳穴,寻思着一个个可能性,最后落在了三个地方:一是放置炸弹,二是开枪,三就是下毒。不论是放炸弹还是开枪,目标都太大,而且一旦被擒就满盘皆输,只有暗中下毒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许从良慢慢把范围定在了此处。可无论怎样,这都需要人来操作,参加晚宴的都是日本商人,没哪个日本人会受蔡圣孟的利用而伤害本国同胞,即便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以得手。除此以外,能进入晚宴会场的就只有警察厅的这十个人和宾馆工作人员了。许从良掰着手指头把这十个警员算计个遍,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被蔡圣孟利用的人很可能就在宾馆内部人之中!

而那个人会是谁呢?许从良琢磨来琢磨去,突然间眼前一亮,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开门便往外冲,嘴里喊着:“酸猴子,快他妈的给我过来!”

话刚一出口他才想起酸猴子并不在自己身边,悻悻地叹了口气后,改喊道:“王强,别忙乎你的那些事儿了,赶紧把酒店的服务生都给我找来!”

没出五分钟,十几个服务生便齐刷刷地站在了许从良的门口,王海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问:“许署长,是不是他们谁招待不周,惹您生气了?”

许从良微微一笑,摆手道:“那倒没有,我只是想给他们做一个培训。王经理你忙你的去,半个小时之后我这里就完事了。”见许从良下了逐客令,王海涛也不便再问,只好带着一肚子问号离开了房间。

他走以后,许从良一屁股卧进沙发里,吩咐王强:“让他们一个个进来,我有话问他们。”

王强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走出房门开始充当起传令官,当第七个服务生从房间里出来,他正准备叫下一个的时候,许从良乐陶陶的声音传了出来:“王强啊,让他们都走吧。”

王强挥手让服务生散去,进屋纳闷地问:“大哥,不调查了?”

“调查完了。”许从良笑呵呵地说。

“那……有结果了?”王强迟疑着问。

许从良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然后跷起二郎腿,闭目养起神来。十几分钟过去,王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许从良倏地睁开了眼睛。

“王强,去对面饭店给我定个包房,然后替我给蔡科长打个电话,说我晚上六点请他和叶科长吃饭。”

王强为难地说:“大哥,蔡科长傲得很,叶科长又生病了,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

“好办,你就说明天的日本商会晚宴要出事儿,他俩准保过来。对了,办完这件事你还得辛苦一趟,替我去木帮把一个叫大烟袋锅子的找来。”说完,许从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挥手说:“快去办吧,我得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喝酒才有劲头。”

许从良养足了精神头,但当叶勇和蔡圣孟走进包房的时候,却看见他的脸上是一副无精打采、甚至满腹心事的面容。

两人对视一眼后,蔡圣孟轻咳了一声,笑道:“许署长怎么了?”

许从良如梦初醒地忙起身迎两人就座,随后叹了口气说:“蔡科长你倒还笑得出来,咱们三个难兄难弟马上就要掉进火坑了!”

蔡圣孟一愣,叶勇在旁早炸了庙:“我说许从良,你先是说晚宴要出事,现在又说什么掉进火坑,你阴阳怪气地摆什么迷魂阵?”

许从良也没激动,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到了桌子上,慢吞吞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哪里是我在摆迷魂阵啊,是白受天白科长——只要张立柱明天在宴会上找个机会把掺有毒液的钢笔水滴到石田芳夫的菜里面,咱们三个人就都中了白科长的计了。”

钢笔刚摆到桌子上时,蔡圣孟和叶勇的脸色就是一变,等到许从良的后一句话说出来,两人的手都微微抽搐起来。许从良瞧得真切,蔡圣孟是猛然间呆住了,微微颤抖的手似乎也在帮他拿主意,而叶勇的颤抖的手则下意识地伸向腰间。他急忙伸手按住,口中笑道:“叶大哥,莫急!我可不是白科长,我要是想把两位大哥推火坑里,还请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蔡圣孟率先冷静下来,心道:许从良既然瞧破了端倪,却没有把这事情捅上去,显然是另有原因。而且他一口一个大哥叫着,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白受天的计策,似乎矛头并没针对我们。

思忖过后,他冲叶勇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地坐下,强自镇定地笑道:“许兄弟,都说你是警察厅里的孙猴子——火眼金睛,今天看起来果然不假。既然这件事情你已经知晓,我也就实言相告——那个叫石田芳夫的日本商人一贯欺行霸市,我和叶科长早就看他不顺眼,现在虽然是日本人的天下,但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是?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警察,总得为老百姓除暴安良吧?于是我们便想了这个计策准备除掉他,许兄弟既然已经发现,不如加入我们的计划如何?”

许从良听着,心里骂个不停: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还口口声声说为老百姓除暴安良,你们自己就是两条咬人的恶狗!

不过,蔡圣孟的后一句话倒是许从良想听的——“加入他们的计划”的意思明显不过,这是在拉拢自己。想到这儿,许从良换上一副敬佩的表情,举起酒杯正色道:“承蒙蔡科长和叶科长看得起,我许从良先谢过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举杯的同时,透过玻璃杯他看见这两人脸色舒缓了一些,随即抛出了杀手锏:“两位的主意是不错,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么一来恰恰中了白科长的计!”

这话一出口,蔡圣孟的酒杯微微一颤,叶勇更是瞪大了眼珠,忙问:“这话怎么说?”

许从良微微一笑:“两位只记得我的外号,却忘了白受天的外号,咱们厅长可是夸他为小诸葛呢!我许从良能瞧出破绽,他白受天焉能瞧不出来?”

蔡圣孟和叶勇对视一眼,均觉一股冷气从胸口升起。这个问题他俩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布置得十分机密,不会被人发觉。而现在,许从良已经发现了问题,这就让他们心中的不安陡然增加了数倍。

许从良见两人陷入沉思,忙趁热打铁。“再者说,两位想过没有,白受天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鸠占鹊巢,会引起两位的不满,可为什么还要去做呢?”许从良顿了顿,看着两人越来越阴暗的脸色,将最重的一个砝码加了上去。“那是因为,白受天料到你们会破坏这次宴会!我料想不错的话,他此刻就等着两位出手呢,然后他就会跳出来找到线索,到那个时候两位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眼睁睁地被白受天推进火坑啊!”

这一席话说得蔡圣孟和叶勇两人冷汗迭出。良久之后,叶勇端起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嗓子里辣辣的,低声骂出了一句:“奶奶的,我就琢磨白受天没安什么好心!”

蔡圣孟也长叹一声,随即把酒杯举了起来:“许兄弟,这件事我们考虑的是不周到,多亏了你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来,哥哥我敬你一杯!”

说完,他瞪了一眼叶勇,示意他也把酒杯举起来。叶勇郁闷地举起杯,窝囊地说道:“唉,看来我们的计划只有告吹了,便宜白受天那小子了!这口恶气什么时候才能出啊!”

许从良就盼着这句话呢,小眼睛一眨笑道:“那倒也未必,俗话说邪不压正,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妨一试。”

“什么法子?你快说说!”叶勇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许从良的手,俨然把他当成了挚友。

许从良不慌不忙地说:“你们的办法是把毒药加进石田芳夫的菜里,这样做毒死他是容易,但任何人都知道有人下了毒。假如石田芳夫不是因为毒药而死呢?那谁还会怀疑?即便白受天起疑心,他也找不出线索,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办法是好,但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东西?”蔡圣孟摇头道。

许从良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这支钢笔的钢笔水里面掺了一种药液,加到石田芳夫的菜里面肯定会让他见阎王,不过不是七窍流血而死,而是像心脏病突发那样上西天。你们说,石田芳夫这么死还会引起怀疑吗?”

蔡圣孟和叶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会柳暗花明!几秒钟过后,两人脸上骤然绽放出笑容,也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迎向许从良。

接下去的进程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时间,以往的芥蒂、嫉恨全都烟消云散,三个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许从良心里更是高兴,因为事情完全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展着。从发现服务生的钢笔里可能暗藏毒药,他就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人赃并获,到金荣桂那里领功?这显然是下策。蔡圣孟和叶勇是金荣桂的心腹,这件事说破天也就是内讧而已,并不是针对金荣桂,这位诡计多端的厅长一定会护着自己的人。自己把这件事情捅上去,不但搞不倒蔡圣孟和叶勇,反而得罪了两个小人。“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的道理许从良最明白不过,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他许从良才不会去做!

还是把这事情捅给白受天?

不过这也仅仅是中策。固然能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顶多是这次的安保任务没有失职而已。白受天的野心谁都明白,一旦借这个机会占据上风,他自然更加飞扬跋扈了。“白菜叶”明争暗斗的时候,自己的机会才最多,他可不希望“三国归晋”的事情发生。

所以,把事情甩给叶勇和蔡圣孟才是上上之策。这两个人被白受天挤兑得正在气头上,自己的计策一献,不但解了他们的急,而且还把三个人的利益拴在了一起,至少短时间内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杀机要减弱很多。更何况,他还准备从叶勇口中掏一些情报出来,这正是一个天赐良机!

一想到从叶勇口中套取情报,许从良就酒兴大发。他知道,最容易让人吐露实情的一个是美女,再一个就是美酒,于是他又要来一瓶白酒,给叶勇和蔡圣孟斟上,然后举杯道:“两位大哥,刚才的那件事情就落到小弟我头上,准保出不了差错!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可好?”

叶勇闻听,自是满心高兴,咧着大嘴把酒杯举起来,正要喝的当口,蔡圣孟迷迷糊糊地摇着手说:“咱们也别喝太多了,明天一大摊子事情要做呢。”

叶勇嘴一撇,骂道:“就兴他白受天啥事没有,回家搂娘们睡觉,咱们兄弟就得吃苦挨累、连酒都不能敞开了喝?”

见叶勇已经半醉,许从良见缝插针道:“叶大哥,这话咱们兄弟之间说说没事,在外面可别乱说,白科长怎么啥事没有呢,他不是天天审问共党要犯吗?”

“呸!他审哪门子共党要犯?”一提这个,叶勇的怨气更足,蔡圣孟眉头微皱,使劲踹了叶勇一脚,却丝毫没挡住他的话题。“老蔡,你踹我干什么!许兄弟这么仗义,这事还瞒他做什么?正好让兄弟来评评理,看着白受天的事情做得地道不地道。”

说完,他也不理蔡圣孟,转头对许从良说:“那个共党其实早就招了,为了掩人耳目,白受天才装着天天审讯的架势!”

如同空肚子喝了半斤白酒,许从良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天旋地转了好几秒。他掐了一下大腿,咧嘴笑问:“咱警察厅的事儿是越来越怪了,既然招了,那就赶紧抓人才是,现在唱的是哪一出戏?”

叶勇喝了一口白酒,刚要再说,却被蔡圣孟截住了话题:“呵呵,许兄弟,这事情说来话长。咱们兄弟今天就不谈这些烦人的公事了吧,喝酒才是最开心的!来,咱们再喝上一杯!”

叶勇闻听喝酒,立刻把刚才的事儿忘个干净,乐滋滋地举起了杯。许从良心里恨得牙痒痒,他本想借这个机会套出些内幕,结果却被蔡圣孟岔过去了。不过再一想,他便又开心了,心道:喝酒也好,等老子把你们灌醉了,肯定还有意外之喜!

许从良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平时灌个一斤、八两的白酒不在话下,喝完之后还时常打上几圈麻将,也是头脑清楚得很。不过,今天他和叶勇较量却另有一样“法宝”,一个小时前,大烟袋锅子急匆匆地赶来以后,许从良就让他从铁黑色的褡裢里翻出了两样药,一个是让人心脏病猝死的,再一个就是让人酒醉的药。

大烟袋锅子一边掏着药,一边嘟囔着:“我这辈子就给人治病瞧病,啥时候干过这些损事……”

许从良笑啐了他一口:“你老兄走了半辈子江湖,什么邪药你没用过?倒跑我这里装良医来了!等我过两天给你送几斤上好的山东烟叶子,把你的嘴堵上!”

大烟袋锅子乐得合不拢嘴,许从良也是心满意足。此时,他趁叶勇和蔡圣孟迷迷糊糊的时候,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末撒进酒里,然后乐陶陶地又举起了杯子。

大烟袋锅子的药确实管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蔡圣孟和叶勇就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许从良先低声叫了几遍,见没反应,便又捅了几下,两人依然如死狗一样呼呼大睡。许从良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翻着叶勇和蔡圣孟身上的口袋。他猜想,这两个人对新派下的任务一定非常重视,详细的部署是少不了的,但这么短的时间要把每个手下的任务都部署清楚,也是一件颇费精力的事情,很可能会随身带有一份清单。

果不其然,摸索一阵后,许从良从两人内衣口袋里各翻出了一个小薄本子。打开一看,不禁乐了,这次任务的详细部署果真跃然纸上!

许从良喝了口浓茶,让大脑精神一些,然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等这些内容都烂熟于心后又忍着两人喷出来的酒气,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冲外面喊道:“来人,把叶科长和蔡科长送回家去。”

让人送走了蔡圣孟和叶勇,许从良马不停蹄,径直去了金盛园酒楼。

朋友分远近,许从良得了这两个消息,自然是先想到林丹,更何况现在是午夜时分,想找呼延小秋也没地方找去。

浓浓夜色之中,许从良来到金盛园酒楼后门,他知道林丹和林森就住在酒楼的后院。环顾四下无人后,许从良急忙敲起了后院的小门。半晌,细碎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紧跟着,后门开了一条缝。

“咦?你怎么来了?”林丹本是睡眼惺忪,可一见来人是许从良,顿时精神起来。

“担心你出事,就赶过来看看你。”许从良虽是心急如焚,可也忘不了嘴甜。

和许从良交往几次,林丹早就品出了这个警察的一贯作风,此时听了许从良的话,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挺好的吗?要是没事,你就该走了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许从良嘻哈着,脚下却没动,反而把身子往门上又靠了靠,“不过今天没事不等于明天没事呵,我可听说孙魁招了。”话音刚落,许从良就一个趔趄栽进了门里,原来他说到孙魁的时候,林丹已经急忙将门打开。

林丹一把拽起许从良,匆匆带回她的房间,关上门后忙问:“消息可靠吗?”

“我对你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实情?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孙魁被捕的第二天就招供了,现在警察厅的‘审讯’就是个幌子,他们似乎要有大的动作!”许从良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丹的闺房。果然和人一样,林丹的房间也打扮得清爽宜人,虽然没什么锦缎和贵重的物品,枕头被面上还缝着补丁,但每一处都透着干净和温馨。不过许从良更喜欢床,小眼睛早瞄到了床上那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上,心道:那被窝里都是林丹的肉香,这要是钻进去睡上一觉,该有多美!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林丹的秀眉早就拧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许从良的贼眉鼠眼,她现在早就顾不上瞅许从良,满脑子都是孙魁叛变的事情,而且越琢磨越是心惊肉跳,从衣帽架上抓起一条长围脖,一边往脖子上卷,一边冲许从良说:“这件事太谢谢你了,许署长。我现在得出去一趟,就不留你了。”

刚才叫门的时候,许从良就心存疑惑:这么晚来人敲门,林森怎么不出来开门,反倒让妹妹来开?所以,此时虽听到了逐客令,许从良却没有走的意思,笑道:“林家妹子这是急着给朋友送信儿去?这深更半夜的多危险,你哥呢?”

林丹心急如焚,顾不得和他细说,只是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草草回道:“他出去办事去了。”

一听这话,许从良计上心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林丹身后,道:“要是这样,那我就陪着林家妹子一起去好了。”

林丹一怔,刚要开口推辞,许从良的后一句话已经跟了过来:“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人独自出门,没事也得让人怀疑,有我这个警察署长陪着,麻烦事不就没了?”

林丹一想,这话不无道理,于是点头应允,带着许从良匆匆步入夜色之中。许从良故意跟在林丹身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前面美人的腰肢扭动。

林丹越走越别扭,停下脚步回头嗔道:“你不是说我走夜路不安全吗?那你怎么走我后面了?”

许从良迟疑道:“在琢磨事情呢。”

“咦?怪了,大半夜的你能琢磨什么事情?”

“我在想,你家买卖开得那么红火,可你哥也太抠门了吧?黑灯瞎火的我都看见你衣服上有几块补丁了,你哥也不给你买几套新衣服?”

林丹白了他一眼:“我们的钱可不是用来享福的。”

“那留着干啥?这年头留着钱还能下崽啊?”

瞅着许从良一脸茫然的样子,林丹心头就有气:“拜托,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呀?满大街吃不起饭的穷人,你见了不难受?那些穿不上衣服的小孩,你瞅见了不心疼?还有——”她刚想说“还有那么多出生入死的游击队员,都需要钱来买药买枪”,可是一想到许从良的身份,急忙咽了回去。

但仅这两句话就把许从良说得脸一阵阵臊红,好在天黑之下没被林丹发现。但羞愧了没几秒钟,许从良的心思就换到了别处,他一边走一边思忖:“他大哥不给她买,我得给她买。”

于是,他又开始瞄起林丹的身材,心里也越发美起来:和林家妹子单独而行是何等快事,这个愿望竟然出乎意料地实现了,而且是在寂寥无人的深夜街头!

虽然寒风凛冽,吹得许从良一个劲地哆嗦,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极为受用,而且他知道更美的事情还在后面!走过了几条大街,林丹闪身走向一条小街,脚步也更快。许从良见状,知道机会来了,于是紧跑两步,和林丹并肩而行。当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林丹的手,用力一带,顺势一揽,竟把林丹揽在怀里!

没等林丹反应过来,许从良已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话:“右边窗口有特务盯着,千万别露馅!”

说完,他右手搂着林丹的细腰,左手胡乱地向空中那个晃动,嘴里猥亵地唠叨起来:“小红,今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准保让你欲死欲仙!”

林丹气得满脸通红,可眼睛余光中确实看见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里有鬼鬼祟祟的身影,也不敢不信,只好任由许从良搂着,嘴里还不得不嗲声嗲气地附和几句。

好容易穿过这条小巷,林丹急忙伸手去拽许从良的胳膊,却不想这家伙的胳膊如同藤蔓一样缠在自己的腰间竟是死也不放!林丹又气又羞,正待发作,许从良坏笑着又说了一句话:“前面还有特务,林家妹子就再委屈一会儿吧。”

林丹简直要气晕了,可眼下的情形却让她只好忍着,许从良手掌的热量一阵阵传向腰间,弄得她不但腰间出汗,甚至连贴身的肚兜都沾上了汗水。煎熬般地又拐过一条小街,许从良才把手撒开,没等林丹发作,他已然满脸赔笑道:“林家妹子,事出意外,不好意思哈。”

林丹狠狠地掸了一下棉袄,恼道:“事出意外?你去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这黑灯瞎火的,我都没发现有人跟踪,你怎么就瞧见了?你纯粹是故意占我便宜!”

许从良不由得心中赞叹,这林丹的眼睛够尖的。确实,他早就知道这附近有特务在监视,因为在蔡圣孟的记事本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有几处地点,旁边还标注着在这几处地点负责监视的警员名字,最令他心惊的是,这几处地点将一个人名包在中间,这人名就是李立军!

不过实情却不能对林丹说,否则这小娘子肯定和自己翻脸。许从良眼珠一转,一副无奈的表情立刻写到了脸上,黑暗中林丹虽看不清楚,但许从良委屈的声音却听得真切:“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半夜的跑来给你送信儿,怕你出事还跟着你一起来,结果你却这么看我!”

这话如果是酸猴子听到,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可林丹毕竟和许从良接触少,他这一席话竟说得林丹心中悔意顿生。心道:或许是我多想了,这人虽然邪气,但瞧他办的几个案子,却是个异常机警的人,或许他真是比我观察得细,真的发现了特务?

许从良在旁察言观色,林丹的心思已揣摸到了几分,忙开口又说:“我发现那几个特务其实倒也简单,这一片地方我原来曾经管过,知道这一带聚赌的人极多,到了晚上麻将声此起彼伏,可刚才却鸦雀无声,我觉得纳闷,就多看了几眼。”

他这一番道理本是信口胡诌,不过说起来却像真事一样,林丹不免尴尬地揪了揪手指头,歉声道:“许署长,我的性子急,口无遮拦的,还请你别见怪啊。前面不远就是我朋友的住处,多谢你陪我过来。”

许从良心里暗笑,口中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见怪岂不成了小肚鸡肠的人了?对了,既然这里发现了警察厅的人,说明孙魁已经把你的朋友招了出来,但警察厅和小日本却没有抓人,肯定是别有企图,你们要多加小心啊!”

这个正是林丹所担心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过走了十几步以后,她忽然听到一声喷嚏,回头一看,只见许从良仍缩着头、抱着膀子站在原处,她忙走回来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许从良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是有人偷偷跟踪咱们怎么办?你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确定安全了我再回去。”

林丹心中不免一热,瞅了瞅许从良,忽然觉得他那张原本油滑的面孔可爱了许多。只是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喷嚏是许从良有意打的,他是真担心林丹的安全,也是真打算在这里望一阵子风,只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他却做不来,要是林丹不知晓自己的这番心意,那岂不白白在寒风里受罪了?

许从良在寒夜里又哆哆嗦嗦地待了十多分钟,确定没有特务跟踪过来才离开。回到马迭尔宾馆,躺到松软的席梦思上的时候,他的心情爽快得很,能帮上林丹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立军也能获救,这让他颇有救人一命的幸福感。

带着这副好心情,许从良睡得香甜无比,第二天直到将近正午才起来。吃喝完毕,他把宾馆的事情交给王强负责,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向话剧院而去。上次他已见过话剧院的经理,此时再度造访少了许多客套话。说明来意以后,经理将他引到了专属于呼延小秋的一间休息室。

见到许从良,呼延小秋眼睛一亮,脸上也顿时笑容绽放,和昨日冷冰冰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许从良暗叹:女人漂亮,男人会不放心;女人聪明,男人就要费心。这呼延小秋两样都占齐了,谁要是做她的老公,可真是耗费精力啊。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呼延小秋已笑道:“是不是想你的兄弟了?”

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当然想了,呼延小姐这么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再多待几天,我那个兄弟就该乐不思蜀了。”

“看来你每天出门前都要往嘴上抹点蜜。”说着,呼延小秋伸出了纤纤玉指,“既然来接你兄弟,我要的东西想必是带来了吧。”

许从良也把手伸出来,不过却没有从兜里掏东西,而是冲着自己的脑门点了几下。“东西自然是带了,不过存在这里要比放在身上更安全。只是见不到我兄弟,我这脑子一时间还乱得很,得容我整理整理。”

呼延小秋自然明白许从良的意思,哼了一声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到这里就能看到你兄弟了。”呼延小秋向不远处的一座教堂指了一下,转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把酸猴子放了吧。”

许从良急忙跑到窗口向那座教堂望去,几分钟之后,酸猴子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教堂门口。许从良定睛细看,并没发现酸猴子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放了心。

“现在你的思路该清楚了吧?”呼延小秋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

“清楚多了!”许从良嘿嘿笑着,坐到了呼延小秋对面,一边色迷迷地瞅着她,一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四号仓库是个统称,由六座仓库呈品字形组成。叶勇的手下一共有三十四人,其中四个人把守正门,每五个人看守一座仓库。不过他们分为白班夜班,人数就等于少了一半。配备的武器都很精良,都是关东军提供的。不过叶勇的手下枪法准的不是很多,但他也明白这一点,把几个强手平均分配了下去——”

“这几个人都位于什么方位?所持武器类型是什么?”呼延小秋打断了许从良,同时把身子侧了侧,避开了许从良色迷迷的目光。

“这些我全都弄得一清二楚,呼延小姐真是急性子,我细细讲给你听。”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说的同时又把椅子挪了挪,不但依旧对着呼延小秋,反而距离更近了。许从良炽烈的目光盯得呼延小秋心里郁闷至极,恨不得把他那两个眼珠子挖出来踩碎,可许从良口中的话却是越说越紧要,不由得呼延小秋不竖着耳朵听下去。等到十几分钟以后,许从良把警力部署情况全都讲解完毕,呼延小秋正准备训斥他两句,许从良已抢先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呼延小姐想必也要忙碌一阵,我就不打扰了。对了——”他坏笑两声又道:“四号仓库那里存放了大量的弹药,硫黄之类的味道浓得很,呼延小姐办完了事可得好好洗个澡,要是被松泽那老恶棍闻到了气味可不得了。”

说完,没等呼延小秋反应过来,许从良早已拍拍屁股离开房间。瞅着许从良的背影,呼延小秋恨得牙痒痒,只是现在也顾不上琢磨他了,关上门以后,呼延小秋急忙拿起电话,通知手下紧急布置起来。

和酸猴子虽只分开了一日,但许从良却思念得很,出了话剧院的大门便直奔刚才所见的教堂而去。酸猴子远远就瞧见了许从良,也急奔过来。

“大哥,对不起,昨天的事儿让我搞砸了。”

“你小子受没受伤?”

两人一见面便抢着互问起来,几句之后发现各自无恙这才都放下心来。许从良拉着酸猴子的手:“走,咱们先去泡个热水澡,洗洗风尘,再给你压压惊。等到了晚上,哥带你去马迭尔宾馆一边吃着西餐,一边看场好戏。”

“什么好戏?”一听有玩有乐的事情,酸猴子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嘿嘿,看小日本如何心脏病发作猝死!”许从良笑呵呵地说完,叫了两辆黄包车,带着酸猴子扬长而去。

许从良的计划虽好,却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变化。转过几条街道,即将到浴池的时候,突然两辆警车风驰电掣般从身旁开过。许从良一愣,以这样的车速来看一定是出了大事,但却没有拉响警笛,显然是怕嫌犯听到动静,什么事情这么急迫呢?

他忙扭头去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因为那两辆警车竟是向李立军的藏身地点开去!

“调头,快跟上警车!越快越好!”许从良忙喊,同时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甩给车夫。

果然,当车夫气喘吁吁地拉着车刚跑出两条街,骇人的枪声便骤然响了起来!起初只是一两声,但随即便枪声大作,俨然有十数条枪在同时开火!

远远望去,只见两辆警车停在一个街口,十几个警察正蜂拥着向前冲去,而枪声正是从里面的小巷传出。

车夫可是不敢再拉了,把车一停,钱也递了回来。“先生,钱我不要了,求您可别让我去了,要是有个意外,我们一家老小就都没活路了!”

许从良也顾不得和他啰嗦,钱也没拿,撒腿便往前奔,酸猴子心知不妙,也拼了命地向前追去。

虽只是短短几百米,但许从良却觉得像唐僧到西天取经那样漫长,只恨爹妈少给他生了两条腿。刚刚跑到警车前,许从良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司机:“孙麻子,出了什么事?”

“许署长啊,刚得到线报,这里隐藏着一个共产党,开枪打死了我们监视他的两个兄弟,这不蔡科长带着人来增援了吗。”

许从良心里一寒,暗骂道:“这林丹和李立军是怎么回事?办事怎么拖拖拉拉的?不溜之大吉不说,还被监视的人发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正寻思着,巷子里面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紧跟着李立军和蔡圣孟的叫喊声也分别响起。

“小王,赶快走!告诉同志们计划取消!”

“弟兄们,上啊!他没有子弹了!抓活的有赏!”

许从良心里一颤,看来李立军是跑不出去了,万一被抓到那可如何是好?他固然是担心李立军的安危,但另一方面,孙魁的前车之鉴更让他心惊胆寒——李立军一旦叛变,自己肯定会被招出来!

一想到这个,许从良就心乱如麻,拔出手枪快步冲进巷子,但刚奔了一半便无奈地停下脚步——几个警察正押着李立军出来!

李立军满身是血,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虽被连踢带拽着,但头却高高地昂起,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而在他身旁的蔡圣孟却铁青着脸,全然没有抓捕到共产党要犯的喜悦。

许从良看在眼里,走上去故意笑道:“恭喜蔡大哥,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啊!”

蔡圣孟瞅了瞅许从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唉,立什么功啊,等回去少不了挨厅长的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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