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电话突然断了。丁洁琼冲着话筒喊了一阵,毫无效果。她去找话务员,但那位小姐只是表情古怪地望着她,一声不吱地摇摇头。她领悟了什么,付费之后回身走出了电话局,钻进自己的汽车——这是一辆战前从德国进口的黑色旧“奔驰”轿车,实际上是基地当局“配给”的公务用车,她只花了很少一点钱。她驾着这辆车往回开,往自己住处开。战后的阿拉摩斯越来越冷落,深夜更加显得凄凉衰败,路灯昏黄黯淡,马路上来往车辆稀少,行人更是绝迹了似的。
丁洁琼是偶然从中国短波广播里获知凌云竹担任了北平研究院院长的。那则报道说原子弹震撼了世界,也引起了中国的巨大兴趣,在凌云竹教授执掌的北平研究院增设了为核研究服务的研究所,在中国各主要大学开设或增强了原子核物理学课程,等等。凡此种种,使丁洁琼十分激动。
“七七事变”后,丁洁琼与凌云竹夫妇音讯阻隔。现在,她急着要恢复联系。在阿拉摩斯,科学家们从住处是无法拨打也无法接听长途电话的。私人的长途电话和越洋电话只能到电话局去拨打。于是丁洁琼就开着汽车上电话局。几个小时后才找到凌云竹家里。双方都非常高兴,足足谈了一个钟头,还想往下谈。丁洁琼忘了这是在电话局,忘了虽然玻璃笼子似的“隔音间”其实并不隔音,尤其忘了阿拉摩斯是被“特工”严密控制的地方,反正她只顾高兴,只顾说呀说的,对着话筒尽情倾诉,诉说她想说的和她知道的一切,从“U委员会”说到“G委员会”,从原子武器说到细菌武器。她说自己终于学成了,一定要回到中国来,献身于让祖国强大起来的事业;她说中国一定要拥有强大的工业和经济,拥有强大的军队,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火炮、坦克、军舰、战机和飞弹,还要拥有原子弹和氢弹!
凌云竹教授动情地回答:“回来吧,洁琼!”宋素波抢过话筒刚问了一句:“洁琼,苏冠兰呢?”电话就突然中断了——而这正是丁洁琼接着就要谈到的话题。她想向老师和师母打听冠兰的下落,还想托他们寻找冠兰,捎话给冠兰……
丁洁琼拭净泪水,惘然若失地离开电话局;开车回到住处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像所有人家一样,她在阿拉摩斯短短几年竟攒了那么多“家什”。既然决定离去,绝大部分东西就都得扔掉。女科学家只带上了写给冠兰的那些无法投寄的信——她数了数,共一百八十七封。她真想把它们带回中国当面交给冠兰。这些信每封都写得很长,都折叠得整整齐齐地置放在信封中,乃至她把这些信件紧紧捆扎之后,也还有厚厚一大包。接着,她从全部二十六盆兰草里挑了五盆,又带上少许不可或缺的书籍、文具、笔记本和生活用品,包括赛珍珠老师送给她的签名本英译本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奔驰”轿车已经塞得满满的了;然后小睡一会儿,天就亮了。丁洁琼略事梳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驾着“奔驰”离开了住处。毕竟在阿拉摩斯居住了几年,这是她一生中也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和发生了关键转折的几年,也许该跟谁告辞一下?可是,跟谁告辞啊?“曼哈顿工程”期间的同事们,绝大部分早就离开了这片沙漠;那个“秘密的、划时代的和非常重要的学术会议”结束之后,佩里、奥姆和与会的科学家们也都纷纷飞走了……
“军事作战研究室”那座楼房内外都静悄悄的,因为今天是礼拜天。她对这座大楼早就厌烦了!“他们”似乎忘了她的物理学家身份和她多次提出的回实验室乃至回伯克利去的要求,让她一直待在这里研究“情报”。现在,丁洁琼最后一次来到这座楼房,留下一封辞职兼辞行的信件,信封中装着发给她的那个“接触军事机密特许证”。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事到如今,丁洁琼心底里忽然涌起一种愁绪,一股悲怆。于是,她开着“奔驰”在阿拉摩斯的大小街区转悠了一圈,然后才驶向圣菲。在新墨西哥州首府又流连一番之后,沿碧绿的格兰德河南下,在该州最大的城市阿尔伯克基往西转弯,在平坦的、沥青铺就的州际公路上疾驰。沿途全是典型的美国西部风光:点缀着耐旱植物的荒漠,由红色砂岩组成的平缓山丘,整齐洁净的小镇,缓慢移动的牛群,跨在马上棕色皮肤的牛仔。“奔驰”一路往西,往西,先后经过格兰茨和盖洛普之后,终于靠近新墨西哥州与亚利桑那州的边界了。横穿亚利桑那之后就到了加利福尼亚的南部,那里离伯克利、离丁洁琼的家也就不远了。
天色已暗。就在“奔驰”大灯照亮界碑,黑色轿车高速驶入亚利桑那州境的几乎同时,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似的,两辆涂着蓝白两色鸣着警笛的警车迎面而来,横在前面。丁洁琼不得不停下车来,这才发现后面和左右也围上来几辆警车。她猜一定是警察在追捕逃犯。这片人烟稀少的荒原上确实常有形形色色的逃犯出没,因此,警察们的到来反而使她产生了安全感。喏,几名警官下了车并朝她走来,她也推开车门……
一名警官例行公亊地亮出证件并绕着“奔驰”走了一圈,然后指指车头和车尾哼道:“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丁洁琼问。这辆“奔驰”她在阿拉摩斯驾了好几年,最远开到过圣菲,从来没“事”……
“牌照,”警官简单地吐出一个字眼。
丁洁琼这才意识到,“奔驰”没有牌照。
“这辆车从来就没有牌照。”她坦然道。
“为什么?”警官打量她。
“在整个阿拉摩斯,许多汽车都没有牌照。”女科学家说。“那么,驾照。”那警官伸出右手。
“也没有驾照。”丁洁琼有点口吃。
“就是说,驾驶汽车必需的证件,你一样也没有。”警官蹙起眉头。
“阿拉摩斯,”另外一名警官上来了,“什么阿拉摩斯?在哪里?”
“这是新墨西哥州一座新建的城镇,在圣菲以西。”
“新墨西哥州新建的城镇,我们怎么不知道?圣菲以西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吗?”警官的口气严厉起来,“别说在新墨西哥州,全美国都没听说过什么‘阿拉摩斯’!而且,在美国任何一座市镇都决不会允许汽车不挂牌照。”
警官没错。法律上确实是这样的。谁让丁洁琼在一座不为世人所知晓的和没有法律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呢?女科学家无话可说。
“女士,其他身份证件。”
“我是中国人。”
“护照。”
丁洁琼更加无话可说了!当然,她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但是从哪儿说起呢?说了也不会管用的,怎么证明她的说法呢?
“我也没有护照。”
“没有护照?”警官们警惕起来。
“你们可以到华盛顿中国大使馆或旧金山中国领事馆去……”
“我们不会到任何地方去,”警察们气势汹汹起来,“而你必须跟我们去!”
丁洁琼深深舒一口气,沉默以对。
“女士,从现在起,请您按照我们的要求行事。”女科学家发现,几名女警官忽然悄悄出现在她身旁。同时,一辆厢式大货车也从夜幕中钻了出来,停在一旁。货车后面放下两块斜板。一名警官将“奔驰”沿斜板开进了大货车的车厢。
丁洁琼朦胧意识到,一切似乎都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包括战后让她无限期滞留阿拉摩斯,包括取走她护照驾照的两名陆军军官“飞机失事”,包括十小时之前跟凌教授通话的突然中断,还包括……
“好吧,”即使心乱如麻,丁洁琼也还保持着起码的冷静和矜持,“说出你们的‘要求’。”
“现在,请上车。”一位面目端正的女警官做了个手势。
女教授被“请”上一辆警车的后座,两名女警察在两边“保护”她。由五辆警车和一辆厢式货车组成的车队启动了,却并没有继续朝西行进,而是折回阿尔伯克基。在这里稍事逗留之后,厢式货车和黑色“奔驰”都不见了,男警官也全都换成了女警官,五辆警车变为三辆,然后沿着州际公路朝偏东北方向疾驰,三天后抵达纽约。
女科学家就这样被捕了,失去人身自由。但是,沿途从未对她使用过“械具”;每在一地停留时都受到严密看守,但吃住很好;连女警官们似乎也都是经过挑选的,一个个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甚至连相貌也都算得上清秀。奇怪的是,这逮捕没有履行任何司法手续;押送她的全程中,男女警官都只称她“女士”或“小姐”,从没叫过她的名字,也不称她“教授”或“博士”,仿佛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姓名和身份……
三辆警车和女警官们在把丁洁琼解到位于曼哈顿南区的联邦拘留所后离去。这里是专门用以羁押候审的重要案犯的拘留所。他们给女科学家安排了一间干净舒适的牢房,仍然没对她使用“械具”,也没让她换上囚服;每天给她送餐,送几份报纸,茶水咖啡供应充分,还可以到牢房旁一个封闭的小花园散步。从来没人问话,没填写任何表格,也没履行任何司法手续。丁洁琼从前看报纸,读新闻,一直不理解“失踪”是怎么一回事。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失踪”,怎么会突然地、无缘无故地就从社会上消失了呢?现在,她可“理解”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丁洁琼被押往同在纽约的图姆斯监狱。这里有“美国巴士底”之称,专门关押被判长期徒刑和终身监禁的囚犯,以及正在上诉的死刑犯;三层上还设有行刑室,对死刑犯执行处决。
丁洁琼刚到图姆斯监狱那天,又高又胖、绰号“犀牛”的女狱警贝蒂押着她登上几层楼。过道两侧排满用钢栅制成的“鸽子笼”,每间囚室只有几平方米,通风不良,肮脏污秽,臭气熏人。“犀牛”说,按人种算,这里十分之九的罪犯是黑人;按性别算,则十分之一的罪犯是女人。这些罪犯还戴着脚镣手铐,身上伤痕累累,有些还被打掉了牙齿或打豁了嘴,头顶上缝着针或裹着绷带。“犀牛”说,他们都是一些有自杀倾向或伤人之举的家伙,身上的伤残是相互斗殴的结果……
丁洁琼想,这是故意给她安排的“参观”。正在她情绪恶劣、头疼欲呕之际,还好,到了第十一层。这里豁然开朗,跟其他各层简直有霄壤之别,干净亮堂,空气清新,不是一个个“笼子”而是一套套房间,每个套间只住一名犯人。这里设施齐备,十分舒适,饮食很好,带卫生间,每几名犯人还可共用一套健身房、电影室和阅览室。据“犀牛”说,经过批准,犯人还能在这里会见亲友,甚至跟情人共度良宵呢!总之,这里不像牢房,倒像宾馆;只有每间屋子窗外的铁栅栏和每张房门上的监视孔,在默默提示着这里确实是监狱。住在第十一层的犯人必须是重案犯,必须有某种特殊身份,必须跟当局合作——这才得以享受优待。因此,这里又称“优待室”,或“告密室”。
丁洁琼是一个女子,一位教授,长期生活在美丽的校园和偏远的基地;她梦里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跟拘留所、“巴士底”、“优待室”或“告密室”之类地方发生联系!她深感郁闷和痛苦,却又无法可想,只能暂时忍受命运的安排。
在“美国巴士底”关押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午,“犀牛”打开牢门对丁洁琼说:“请吧,今天对你进行第一次审讯。”
审讯室也在十一层上,但气氛并不森严,倒像一间装饰典雅的客厅。墙上挂着画幅,沿墙摆放着盆花,两排棕色真皮沙发面对面摆在屋子中间,每排沙发前都有茶几。其中一排沙发的正中位置端坐着一位年约六十五岁的长者,他旁边的沙发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秘书模样的女子。
丁洁琼步入这间屋子。老人和年轻女子瞅着她,没有起身,也没给她指定座位。女教授环顾一下四周,选择了与长者正对面的座位坐下;她往后靠去,把左腿搁在右腿上,又把双手交叠着放在左膝上。她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着一杯茶水。
偌大的屋内一共只有三个人。除年约六十五岁的老人和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子外,就是“客人”丁洁琼了。这样营造出来的气氛很宽松。丁洁琼跟老人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米,乃至目光锋利的她能清清楚楚看见对方面孔上的白色毛发和深重皱纹。老人身材很高,嘴巴薄而大,鼻子高而宽,精神矍铄,沉着稳健,看上去颇有些身份和气派;只是肌肤松弛,头秃得厉害,只剩下后脑勺半圈又黄又白的稀疏毛发。但是,这副模样也使他显得比较和蔼……
双方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钟。终于,老人首先开口了,神情和蔼,嗓音嘶哑,但吐字清晰:
“您是丁洁琼教授?”
女科学家大吃一惊!因为老人说的是纯正的中国话。
在美国多年,丁洁琼很少有说中国话的机会;特别在阿拉摩斯这几年,她根本听不见更不能说中国话。经常收听来自中国的无线电广播,成为她不忘“母语”的一个方法。所以,此刻,在这种地方,突然听见有人说中国话,而且是标准的“国语”,不仅使她顿生亲切之感,甚至使她心乱如麻!足足过了一分钟左右,她才在耗费很大力气之后稍微平静下来,点点头,也用中国话答道:“是的,丁洁琼。”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仍然说的是中国话。后来的对话也一直用中国话进行。
“图姆斯监狱。美国的‘巴士底’。”
“知道为什么把您弄到这里来吗?”
“反正不会因为我的汽车没有牌照,也不会因为我没有护照驾照。”
“是的,确实不是为了这些。”
“那,为了什么呢?”
“这正是我向您提出的问题。”
“我当时以为遇上了绑匪。”
“绑匪,”老人微微一笑,“绑匪会把您送到官方监狱里来吗?”
“在美国,绑匪跟官方有时是两位一体的。”
“不斗嘴了吧!”老人又笑笑,“不管怎么说,‘绑匪’也好,‘官方’也好,都没有使您受到任何虐待,或哪怕只是不礼貌的对待。”
“把好人关进监狱,不是虐待而是‘礼貌’?”
“怎么说呢?”老人略作停顿,“事实是您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接下去,您还可能碰到危险,包括生命危险。于是,不得不对您采取了某些保护和防范措施。措施之一,就是把您弄到这种地方来。不错,这里是监狱,图姆斯监狱,但第十一层不是……”
“第十一层不是监狱,是什么?”
“他们没告诉您吗,第十一层是‘优待室’。”
“又叫‘告密室’。”
“也许是吧。但您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月,有人说服您或强迫您‘告密’吗?”
“不斗嘴了吧!”丁洁琼也笑了笑,“先生,您是受命前来;既然如此,我想,审讯最好尽快切入正题。”
“对您没有‘审讯’。今后也没有。”
“‘犀牛’说了,今天对我进行第一次审讯。”
“犀牛,犀牛是谁?”
“看守我的那名女狱警。”
“冲这绰号,就不能听她的。您应该听我的。”
“不是审讯,是什么呢?”
“是谈话。”老人放慢语调,在汉语中挑选着尽可能适当的字眼和词汇,“是朋友之间的交谈,是促膝谈心,是推心置腹,是‘共剪西窗烛’,是‘夜半虚前席’,是‘我意独怜才’,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等等。今后的事实会证明,怎么说也不过分。”
“好,就算谈话吧。我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接下去还可能碰到危险,包括生命危险——请问,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乃至面临如此严重的麻烦和危险?”
老人默默凝视丁洁琼。良久,他掏出一份文件,戴上花镜,一字一顿道:“教授,我希望借此机会向您指出两点:一,根据《美国法典》第十八篇第七百九十四款,对向外国势力传递秘密情报者的司法追究,不受时效限制;二,根据一九一七年的反间谍法案,对间谍活动的同谋者,可判处三十年以下徒刑或死刑。”
“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丁洁琼挑战似的望着对方。
“就是我所宣读的法律条文中的那些意思,”老一面说,一面摘掉眼镜。
“是的,我参加过‘科学家起义’,参加过‘良心与责任协会’。”丁洁琼大声说,“这是我的权利!今后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参加的。”
“哦,只是这些吗?”老人做了个手势。丁洁琼看见,女秘书打开了茶几上摆着的一台钢丝录音机。很快,录音机中传出丁洁琼与凌云竹的对话,还穿插着宋素波的声音——那是两个多月之前,丁洁琼在阿拉摩斯电话局与凌云竹夫妇的通话。现在,录音机喇叭中,女教授尽情倾诉她想说的一切和她知道的一切,从“U委员会”说到“G委员会”,从原子武器说到细菌武器,说到她亟盼回国,亟盼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亟盼中国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火炮、坦克、军舰、战机和飞弹,特别是亟盼中国也拥有原子弹,拥有氢弹……
只播放了几分钟,录音机戛然而止。
“下面的,我想,不用播放了吧。当时,如果不是电话被及时掐断,真不知您还会说出些什么来。”老人说着,又做了个手势,“喏,还有——”
丁洁琼靠在沙发上,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她想,是的,哲人说得对,女人是感情动物,女人首先受感情支配;哪怕是高度理性化的女人,也不例外!看吧,就看她丁洁琼吧,那么怀念祖国,老惦着回国,回去为祖国做些什么,更多做些什么;可什么也没做,一丁点事情也没做呢,却已经糊里糊涂撞到了美国人的枪口上!
女秘书打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从中取出许多东西堆放在茶几上……
“一百八十七封信。”老人盯者女教授,“这数目,没错吧?”丁洁琼仍然不说话,但额头上冒出涔涔汗津。
“教授,”老人打量对方,“您紧张了?”
“不,我只是为你们的卑鄙感到汗颜。”
“为什么?”
“这些都是我写给爱人的……”
“我们不干预您的爱情。我们只关注这些信件中涉及美国国家安全的部分。”老人望着女教授,目不转睛,“情书就谈爱情嘛,为什么尽谈政治,谈原子弹和氢弹,谈‘曼哈顿工程’的工作进程和内部机构,谈W基地和X基地,谈Y基地即阿拉摩斯的布局和生产流程,谈美国的全球战略和核政策?”
“您忘了吗,我还谈了美国在研制细菌武器!”
老人不吱声,似乎一时语塞。早在一九二五年日内瓦会议上,就签订了“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协议书”,其中有在战争中“禁止使用细菌之类的生物武器”的明文规定。而美国是该“协议”签约国之一。
“我写的是私信。信中的一切是写给自己看的。”丁洁琼迎视对方,“而且你们知道,这些信件不可能投邮,不可能被带出美国。”
“不,”老人打断女教授,“用缩微胶卷或密写方式或通过偷渡者,它们是有可能被送出国境的。”
“这些缩微胶卷、密写件或偷渡者在哪里?”
“您是不需要缩微胶卷、密写件或偷渡者的。”老人口气坚定,“教授,您具有惊人的天赋,其中包括超常的记忆力。在北美,甚至在整个西半球,能背诵圆周率直到小数点之后一千三百零七位的,只有您一人。”
丁洁琼睁大眼睛。
“我们从来没有低估您,教授。”老人不慌不忙地说着,仍然吐字清晰,“您会把所掌握的一切机密都刻在大脑里,带回中国或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说吧,先生,”丁洁琼沉默了很久,把右腿换到左腿上,略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问,“你们打算怎样对我运用《美国法典》和一九一七年反间谍法案呢?”
“不,您错了,教授。”老人再度微微一笑,“我们不仅不打算惩办您,反而要感谢您和更加优待您。”
女科学家眉毛往上一扬,重新举目直视对方。
“您的这批信件,帮助我们掌握了很多重要证据。”
“什么证据?”
“是的,譬如关于奥姆霍斯博士——我们原来一直以为他才华横溢,对美国忠心耿耿……”
女科学家失声喊道:“啊,奥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