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们的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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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已过,女傧相们也都回家去了,这时我发现我自己和朵拉坐在我自己的小房子里。把以前那有趣的恋一爱一比做工作,那我现在就完全失业了。这种情形真是让人奇怪呀。

把朵拉永远保持在那里了,这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事。不用再出门去看她,不再有机会去为她苦恼,不必再给她写情书,不需再千方百计和她单独见面,这一切都不可思议。晚上,我在写作时抬起头来,看到她就坐在对面,我便靠在椅子上想,这多么奇怪呀,我们单独相处已理所当然,不再受任何人约束;我们订婚时的一浪一漫都束之高阁,听任去腐烂了;我们不用再讨好别人,只要彼此相取一悦,一生一世彼此相悦。

议会中有辩论时,我只得在外留到很晚才步行回家,走在路上想到朵拉在家呢,我不禁好生奇怪!一开始,我吃晚饭时,看到她轻轻下来和我说话,觉得真是件奇妙的事。眼睁睁看到她把头发用纸卷起,觉得真是件可怕的事。亲眼看到她那么做时,觉得真是件十分吃惊的事。

在料理家务方面,我不相信我和我那可一爱一的小朵拉比两只幼鸟知道得多一点。当然,我们有个仆人,她为我们管家。直到现在,我心里仍认为,她准是克鲁普太太的女儿,化了妆来这里。我们因为玛丽·安吃了多少苦啊。

她姓帕拉公①。我们雇她时,听说她的姓基本可以反映她的人品。她有一张像一份宣言那么大的品行证明书。据该文件记载,凡我听说过的或没有听说过的许多家务一性一*工作她都能胜任。她是个壮年女子,生着一张很冷峻的脸,皮肤上(尤其是双臂)有长期皮疹或溃疡的红斑。她有一个表哥在禁卫军里,这位表哥的腿那么样长,使他看上去像是别人在下午的影子。他的短军衣于他委实太小,就像他对我们的那房子来说委实太大一样。由于他和那小房子反差太悬殊,他使那小房子比本来显得更小。此外,那墙壁并不厚,每当他在我们家度过晚间时光时,一旦从厨房传来不断的阵阵嘶叫,我们就知道他在那里。

——–

①意为表率。

我们这个宝贝仆人做过不酗酒和不偷窃的保证。所以,当我们在烧水锅下发现她时,我情愿相信她是发了羊角疯,并把茶匙的丢失归咎于清洁工人。

可是,她太让我们苦恼了。我们感到我们没经验,无法自理。如果她多少有点仁慈,我们一定会受她帮助的。可她心硬极了,一点仁慈也没有。她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小小口角的原因。

“我最亲一爱一的心肝,”一天我对朵拉说道,“你认为玛丽·安有很多时间观念吗?”

“为什么,大肥?”正在绘画的朵拉停了下来,抬起头很天真地问道。

“我的一爱一人,因为已经4点钟了,我们应该4点吃饭呀。”

朵拉默默地看看钟,流露出认为钟太快了点的意思。

“恰恰相反,我的一爱一人,”我看着我的表说道,“它还慢了几分钟呢。”

我的小妻子走过来,坐到我膝盖上,好言好语哄我别说话,并用铅笔在我鼻子中间画了一条线。虽然这很好玩,但我总不能拿来填饱肚子呀。

“我亲一爱一的,”我说道,“你不认为你该劝诫玛丽·安吗?”

“哦,不,对不起!我不能,大肥!”朵拉说道。

“为什么不能呢,我的一爱一人?”我轻轻问道。

“哦,因为我是那样一只小笨鹅,”朵拉说道,“她也知道我是的!”

我觉得这种见解是无法有助建立任何约束玛丽·安的制度的,我皱了皱眉。

“哦,我的坏孩子的额头上长了多丑的皱纹呀!”朵拉说道。因为她还坐在我膝盖上,她就用铅笔涂那些皱纹。她还用铅笔点她的红嘴唇,把它们涂得黑黑的。她在我额头上画时那样子那么认真,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才是个好孩子,”朵拉说道,“一笑起来他的脸就那么好看。”

“可是,我的一爱一人。”我说道。

“不,不!我求求你!”朵拉吻了我一下叫道,“别做淘气的蓝胡子!别那么认真!”

“我的宝贝太太,”我说道,“我们有时应该认真。来!坐在我旁边这张椅子上!给我铅笔!喏!我们好好谈谈。你知道,亲一爱一的,”我握着的是一只多么小的手,戴着多么好看的小巧戒指!“你知道,我的一爱一人,人不吃饭就出门是很难受的。

喏,对吗?”

“对——!”朵拉很弱地回答道。十日谈

“我的一爱一人,你抖得多厉害呀!”

“因为我知道你要骂我了。”朵拉可怜兮兮地说道。

“我的甜心,我只是要讲道理。”

“哦,可是讲道理比骂人更糟!”朵拉绝望地叫道,“我不是为了听人讲道理才结婚的。如果你要对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小东西讲道理,你就该事先告诉我,你这个残忍的孩子!”

我想安一抚朵拉,可是她把脸别过去,把鬈发向左右摇动着说道:“你这残忍又残忍的孩子!”她说了那么多遍,我真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于是我怀着不安的心情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又走了回来。

“朵拉,我亲一爱一的宝贝!”

“不,我不是你的宝贝。你一定后悔娶了我,要不,你就不会对我说理了!”朵拉说道。

这责难实在太不合理,让我很不受用,于是也就给了我板起面孔的勇气。

“喏,我亲一爱一的朵拉,”我说道,“你太孩子气了。你在说些没有道理的话。我相信,你应该记得,昨天晚饭我才吃了一半就得出门;而前天又因为急忙中吃了夹生牛肉,我觉得很不舒服;今天,我根本就没吃上饭——我怕提我们为早餐等了多久——后来连水都没烧开。我无意责备你,我亲一爱一的,不过,这是让人很不快的。”

“哦,你这残忍又残忍的孩子,说我是个让你讨厌的太太!”朵拉哭道。

“喏,我亲一爱一的朵拉,你应当知道,我从没说过那种话呀!”

“你说我是让你不快的!”朵拉说道。

“我说这家政是让人不快的。”

“那也一样!”朵拉哭着说道。显然她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哭得很伤心。

我怀着对我那可一爱一的太太的一爱一心又在屋里踱了一圈,又悔又恼得只想把头朝门上撞。我又坐下说道:

“我并没责备你,朵拉。我们两人要学的太多了。我只想告诉你,我亲一爱一的,你应该,你——她实在应该,”我决定还是坚持这一点,“学会管教玛丽·安。同样,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做一点事。”

“我真惊奇,你居然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朵拉说道,“你明明知道,前几天,你说你想吃点鱼,我就亲自出去走了好多英里订了,让你大吃一惊。”

“当然,那是你的好心,我亲一爱一的宝贝,”我说道,“我很感谢,所以我怎么也不会说出你买了一条鲑鱼——那是两个人吃不完的。我也不会说出,那条鱼是我们负担不了的,它花了我们一镑六先令。”

“你那么喜欢吃,”朵拉呜咽着说,“还说我是一只小耗子呢。”

“我还要那样说,我的一爱一人,”我接着说道,“说一千遍呢!”

可我已经让朵拉那软弱的小心儿受伤了,她不肯接受抚一慰。她呜咽一抽一泣,那么悲哀,我觉得我好像说过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受伤害的话。我只好匆匆出门了。我在外面逗留到很晚。一整夜,我都觉得悔恨交加并因此悲伤。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凶手,一直隐隐约约为有种犯罪感而困扰。

我到家时,已经是凌晨2、3点钟以后了。我发现姨一奶一奶一在我家里坐着等我。

“有什么事吗,姨一奶一奶一?”我慌慌张张地问道。

“没什么,特洛,”她答道,“坐下,坐下。小花刚才不怎么高兴,我陪了她一会儿。就是这样。”

我把头支在手上。我坐在那儿盯着火炉,感到最光明的希望实现后便马上袭来的悲哀和沮丧。我坐在那儿这么想时,无意中看到姨一奶一奶一盯着我脸望的眼睛。那眼中含一着焦虑,但顷刻就消失了。

“我向你保证,姨一奶一奶一,”我说道,“想到朵拉是那样的,我自己也一整夜都不快。不过,我只是和颜悦色*地和她谈我们的家务,我没有别的意思。”

姨一奶一奶一点点头表示称许。

“你得有耐心,特洛。”她说道。

“当然有。我压根没想要不讲道理呀,姨一奶一奶一!”

“不,不,”姨一奶一奶一说道。“不过,小花是朵很娇一嫩的小花,风也要柔和地吹才是。”

我打心眼里感激姨一奶一奶一对我妻子那么温和,我也相信她知道我是如此的。

“姨一奶一奶一,”我又看了看火说道,“你不认为,为了我们彼此更有利,你可以给朵拉一点劝告和指导吗?”

“特洛,”姨一奶一奶一马上激动地答道,“不!不要要求我做那种事!”

她说得那么热切,我吃惊地抬起眼来。

“我回顾我一生,孩子,”姨一奶一奶一说道,“我想到在坟墓里的一些人,本来,我可以和他们相处得好一些呀。如果我严厉指责别人在婚姻方面的错误,或许是因为我有痛切的理由严厉指责我自己。让这过去吧。多年来,我是个粗一暴固执任一性一*的女人。我现在还是的,将来也不会变了。可是你和我彼此都让对方觉得不错,特洛——无论怎么说,你让我觉得你很好,我亲一爱一的,到了今天,我们不应该有什么不和。”

“我们不和!”我叫道。

“孩子,孩子,’姨一奶一奶一摸一着她的衣服说道,“如果我介入,那么我们很快就要不和,我会使小花多不快活,就是先知也说不准。我要我们钟一爱一的孩子喜欢我,也希望她像一只蝴蝶一样快乐。不要忘了你自己家里第二次婚姻后的情形,别把你暗示的祸害加于我和她的身上!”

我立即意识到姨一奶一奶一是正确的;我也领会了她对我那亲一爱一的太太的宽厚之情。

“特洛,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她继续说道,“罗马不是在一天内建成的,也不是在一年内建成的。你也已经任自己心意选定了。”我觉得这一会她脸上飘过一层乌云,“你也已经选中了一个很可一爱一很热情的人。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乐趣——当然,我知道,我并不是在发表演说)就是根据她已具备的品质来评价她,就像你当初挑中她时一样,而不要根据她或许没有的品质来评价她。可能时,你应培养她使她有她或许还未获得的品质。如果不可能,孩子,”说到这里,姨一奶一奶一搓一搓一她的鼻子,“你应该使自己习惯她没有那种品质的现状。不过,要记住,我亲一爱一的,你们的前途只能靠你们两个把握,没人能帮助你们;你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应付。对于你们这样一对天真纯洁的娃娃夫妻,婚姻就是这样的。特洛,愿上天保佑婚后的你们这一对!”

姨一奶一奶一很平静地说了这番话,并吻了我一下以强调那祝福。

“喏,”她说道,“把我的小灯笼点上,送我从花园的小路回我的小盒子去;”在我们的小房子间有一条通道。“你回来后,替贝西·特洛伍德问候小花。不论你干什么都可以,特洛,只是决不要梦想把贝西做吓唬人的稻草人;因为如果我曾在镜子里见到过她,那她的本相是够可怕够讨嫌的了!”

说着,姨一奶一奶一用一条手巾把头包一皮起。在那种时候,她习惯用手巾裹头。于是我送她回去。她站在她的花园里,举起小灯笼照我往回走,这时我觉得她眼光有郁郁的神情,可我没很在意,因为我只顾着捉摸她那番话,并为之大为感动。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开端——朵拉和我真要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应付我们的未来了,没人能帮助我们。

朵拉穿着小拖鞋溜下楼来迎接我,因为没有别人在场了。她靠在我肩上哭,说我先前好残忍,她先前好淘气;我相信,我也说了大致相同的话。于是我们言归于好,都同意这第一次争端将是最后一次争端,就是活上100岁,也永远不要有第二次了。

我们受到的第二种家政方面考验是仆人的更替。玛丽·安的表兄逃进了我们的煤窖,然后被一队他那持了武器的伙伴们搜了出来,令我们万分惊奇;他们用手一铐把他铐起,排成一队使我们花园蒙羞的行列把他带走。这件事使我决心辞去玛丽·安,她拿到工钱后就很平静地走了,甚至连我们也纳罕,后来我才发现茶匙找不着了。她还用我的名义私下向商人们借过一些钱。奇吉布里太太在我们家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这是位肯特郡最老迈的居民,我相信,她出来找活干,但她太体弱了,不能胜任她想干的活——我们又找到另一个宝贝。她是最温柔的女人,但她托着茶盘在厨房楼梯上一上一下一下时总要摔倒,几乎像跳进浴盆那样连人带茶杯一起泼进了客厅。由这位不幸的人引起的损失使得解雇她成为必要。这以后又来了一连串不中用的女仆,其间奇吉布里太太也干过几次;最后一位是一个长得也还像样的女郎。她戴着朵拉的帽子去了格林威治市场,在她之外,除了对她还有印象,对其它这类的失败我都不记得了。

我们与之打交道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欺骗我们。我们一进商店,就成为把破损商品拿出来的信号。如果我们买只龙虾,里面就被注满水。我们买的肉都是咬不动的,我们买的面包一皮几乎没有皮。为了知道烤肉必须依照的准则而使肉不至过头乃为恰好,我亲自查阅了《烹饪学》一书,发现书中规定每磅肉需烤一刻钟,或者说一刻钟多一点点吧。可总会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意外而使我们不能对那准则满意,我们永远不能折中于鲜红和焦黑之间。

我有理由相信,就算我们成功过什么事我们在这些失败上花去的钱比在成功上的要多许多。看小贩的帐本,我觉得我们用去的一奶一油足可以铺满地下室一层了。我不知道,那时的国税簿上是否表现出胡椒的需求量有明显增加,如果我们的消耗没有影响市场,我得说,那就准有一些家庭停止了使用胡椒。最奇妙的事实是: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东西。

至于洗衣妇当掉衣服然后醉醺醺地来道歉,我认为这是谁也免不了会发生的。至于烟囱失火,教区募捐,为教堂执事作伪证,我也持上述看法。可我意识到我们不幸雇了一个对提神物品非常一爱一好的仆人,于是在我们的啤酒店帐目中被她满满列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帐目,如“四分之一磅甜酒汁(科太太)”,“八分之一磅丁香酒(科太太)”“一杯薄荷甜酒(科太太)”,那括弧里的总是朵拉,好像说明她喝掉了这一切兴奋剂。

我们早期的家宴之一就是请特拉德尔用饭。我在城里碰到他,邀他下午和我一起出城。他痛快地答应了,我便写信通知朵拉,说我要带他回家。天气很宜人,一路上我们谈的就是我的幸福家庭。特拉德尔很投入,并说他在构想自己有这么一个家——苏菲在等着他并为他准备一切,他想不出这样一来他还会觉得幸福有什么缺陷。

我不能希望有谁比我那坐在桌子对面的小妻子更可一爱一了。可是当我们坐下时,我真希望空间还大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总感到一逼一仄,可是找起什么东西来又觉得空间太大,大得什么也找不到。我怀疑这是由于没有一件东西是放在合适位置上不动的,只有吉普的高塔除外。吉普的高塔永远阻塞着来往的通道。当时,高塔、吉它盆、朵拉的画架、我的写字桌把特拉德尔那么一团一团一围住,我都怀疑他有用刀叉的可能了。可是好脾一性一*的他一个劲说:“海洋一般宽阔,科波菲尔!我向你保证,海洋一般!”

我还希望的一件事是:晚餐时,不要鼓励吉普在桌上走来走去。我开始想,就算它没有把脚放在盐里或融化的一奶一油里的习惯,它在这上面也有些扰乱秩序。这时,它似乎觉得它是被专门弄来监视特拉德尔的。于是,它冲着我的老朋友一个劲地叫,在他的盘子上跑来跑去。它那么大胆固执,可以说容不得别人说什么了。

可是,由于我知道我亲一爱一的朵拉是多么心软,对她的一宠一物有讨厌表示会多么令她伤感,我便不作任何反对的表示。为了同一个理由,我也不提及地板上像散兵游勇一样摆着的碟子,还有那些东歪西斜像喝醉了酒一样的调味瓶,还有那些更进一步围困起特拉德尔的乱放置的碗碗碟碟。我打量着眼前待切的炖羊腿时,不禁为我们的腿肉何以如此怪模怪样而惊奇,是不是我们的肉铺老板把世界所有残废的羊都承包一皮了下来。可我不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我的一爱一人,”我对朵拉说道,“那个盘子里是什么呀?”

我实在不明白朵拉为什么对做那么迷人的怪脸,好像要吻我一样。

“蚝子,亲一爱一的。”朵拉怯生生地说道。

“这是你想到的吗?”我很愉快地说道。

“是——的,大肥。”朵拉说道。

“再没比这想法更让人快乐了!”我放下切肉的刀和叉叫道,“再没什么比这让特拉德尔这么喜欢了!”

“是——的,大肥,”朵拉说道,“所以我买了满满的一小桶,那个人说这蚝子很好。可是,我——我怕它们有点不对劲。它们好像不怎么好。”说到这儿,朵拉摇摇头,她眼中泪光莹莹。

“只要把两片壳揭开就行了。”我说道,“把上面的壳去掉吧,我的一爱一人。”

“但是去不掉。”朵拉用很大力气试着做,那样子挺狼狈,然后她说道。

“你知道,科波菲尔,”特拉德尔高高兴兴地打量着那一道菜说道,“我猜,因为这——这是最上等的蚝子,可我猜,这是因为——它们从没被打开过。”

这些蚝子从没被打开过。我们没有劈蚝子的刀,就算有,我们也不会用。于是我们一边看那些蚝子,一边吃羊肉。至少,我们把腿肉煮熟的那部分都蘸着随子酱吃了。如果我由着特拉德尔去干,我坚信,他会像个野人那样把所有的生肉都吃下去,因为他要表示很喜欢这餐宴席。可我不允许在友谊的祭坛上献出这种牺牲;于是我们改吃咸肉;幸好贮藏室里有冷咸肉。

我那可怜的小妻子以为我准很烦恼时,她是那么悲哀;当她发现我并不是那样时,她又那么高兴;这一来,我隐忍的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于是我们又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特拉德尔和我喝酒时,朵拉把胳膊支在我的椅子上,抓住每一个机会对着我耳语,说我太好了,不做残忍淘气的大孩子。后来,她为我们准备茶。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就像是在玩一套玩具的茶具一样,使我对茶本身怎么样也不关心了。然后,特拉德尔和我玩了两圈纸牌。当朵拉弹着吉它唱歌时,我觉得我们的订婚和结婚都像是我的一个温柔的梦,我第一次听她唱歌的那一晚还没过完呢。

特拉德尔离去时,我出门送他。我回到客厅时,我的妻子把她的椅子朝我的靠近,在我旁边坐下。

“我很惭愧,,”她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教教我,大肥?”

“我得先教自己,朵拉。”我说道,“我像你一样坏呀,一爱一人。”

“啊,可你能学呀,”她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呀!”

“胡说,小耗子!”我说道。

“我真希望,”我的妻子半天没说后又说道,“我能去乡下,和一爱一妮丝一起住上整整一年!”

她搂住我双肩,下巴倚在手上,用那湛蓝的双眼盯住我的双眼。

“为什么要那样?”我问道。

“我相信她能使我有长进,我也相信我能跟她学习。”朵拉说道。

“那要等适当的时候,我的一爱一人。你得记住,这么些年来,一爱一妮丝都得照顾她的父亲。还在她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时,她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爱一妮丝了。”我说道。

“你愿不愿意用我要你叫我的名字叫我?”朵拉一动不动地问道。

“什么名字呢?”我微笑着问道。

“那是个很傻的名字,”她摇了摇鬈发说道,“娃娃妻子”。

我笑着问我的娃娃妻子,她想到什么了就叫我这么称呼她。她一动不动,只是我把她搂得使她的蓝眼睛更挨近了我,她答道:

“你这笨家伙,我并不是说你应该用这个名字代替朵拉。我只是说,你应当照这名字来想我。你要对我发脾气时,你就对自己说:‘这不过是我的娃娃妻子罢了!’我使你很失望的话,你就说:‘我早料到了,她只能成为一个娃娃妻子!’你发现我不能做到我想做到的那样(我相信我永远也不能了),你就说:‘我那愚蠢的娃娃妻子依然一爱一我呢!’因为我的确一爱一你。”

我没对她认真过;直到那时,我也没想到她自己是认真的。可是那么多情的她听到我当时发自肺腑的话,她是那么快乐,在闪着泪光的眼睛还没变干,她就笑盈盈了。不久,她真的成了我的娃娃妻子,坐在中国宝塔外的地板上,为了惩罚吉普刚干的坏事而摇着那些铃铛;吉普就趴在门里,把头探出来眨眨眼,懒得理会这捉弄。

朵拉的这要求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回顾我的写作生涯,我祈祷我所一爱一的那个天真一人儿从往事的烟雾和-一陰一-影中出现,再次把她可一爱一的头转向我;我也依然可以宣称:这番话永远刻在我记忆中了。也许我并没很好地实践它,我当时年轻,不更事,但我决没有对那纯朴的倾诉充耳不闻。

不久以后,朵拉告诉我,说她就要成为了不起的管家了。于是,她擦干净写字板,削尖铅笔,买了个大帐本,用针把所有被吉普撕下的《烹饪学》一书的书页全认真补订上,按她的说法她是认认真真花了番力气想“学好”。可那些数字仍然那么顽强——它们·不·肯相加起来。她刚刚辛辛苦苦在帐本上记下了两三个项目时,吉普就摇着尾巴从那一页上走过,把那些项目弄得面目全非。我觉得那得到的唯一确定成果就是:

她把小小右手的中指全伸到墨水里了。

有时,晚上,我在家工作时——那时我写得很多,开始小有作家的名气了——我放下笔,看我的娃娃妻子努力学习。首先,她长叹一声,拿出那个大帐本放到桌子上。然后,她把头天晚上被吉普弄脏的地方找出来,然后喊吉普来看它的错误行为。这一来,她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吉普,或是把它鼻子涂黑以示惩罚。然后她教吉普马上躺在桌上,“像头狮子一样”——这是它的把戏之一,可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如果吉普愿意服从,它就会服从。然后,她拿起一支笔开始写字,但她发现笔上有根一毛一。于是她又拿起另一支笔开始写字,却发现那支笔未点墨水。随后她拿起又一支笔开始写字了,并低声说道,“哦,这是支会说话的笔,会打扰大肥的!”然后她把那工作当作不会成功而放弃,拿起帐本作了一个要用它来压扁狮子的样子,然后搁到一边去了。

或者,在她心情平静时想认真了,她就拿着写字板和一小篮帐单以及其它文件(看起来却只像卷发纸)来坐下,努力想从这些里面得到种结果。她仔细审核后,写到写字板上,然后又擦了去,并反复来回扳着她左手的所有手指。她是那么烦恼,那么沮丧,那么一副不快乐的模样。看到她那么明亮的小一脸黯淡了——而且是为了我!——我很痛苦,于是我轻轻走过去,说道:

“怎么了,朵拉?”

朵拉绝望地抬起头回答道,“它们不肯听话。它们让我头疼。它们根本不肯照我的意思做!”

于是,我便说:“让我们一起试试看吧。让我来做给你看,朵拉。”

于是,我开始试着做示范。朵拉或许注意力集中了5分钟,然后就厌倦了,就开始卷我的头发,摆一动我的硬领(并借此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来调剂。如果我不动声色*地阻止她的这种游戏,继续教授,她就显得那么忧伤和恐慌,因为她越来越窘了。于是,我就记起我刚认识她时她那浑然的快乐,也记起她是我的娃娃妻子,我便内疚。我就放下铅笔,拿过了吉它。

我有很多工作要干,也有很多忧虑,可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我不说出来。现在我也一点不能肯定这样做对,但我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娃娃妻子。我搜尽记忆,把心中的秘密全交付给这本书(只要我知道的)。我知道,昔日不幸的损失或某种东西的欠缺在我心中占着一定空间,但却并没使得我的生活更加困苦。在晴和天气里,我一个人走着,想到往昔那一切夏日,在那种日子里,天空中充满了我孩子气的狂想;这时,我的确感到我有些梦并没实现;可是我总觉得那是往昔暗下去的辉煌,没什么能把它投到现在之上。有时(在那瞬间)我也的确感到,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我的顾问,应有更多魄力和定见来支持我,改善我,应有将我周围空虚变充实的能力。可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十全十美的幸福。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

就年龄来说,我做丈夫还嫌太稚气。至于软化忧愁的影响和经验等,我除了像本书所记载那样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见识了。如果我做错过什么(我肯定做错了不少),我是因为对一爱一情误解而做的,因为缺乏智慧而做的。我写的都是事实,现在来加以掩饰没什么益处。

就因为如此,我独自承担了我们生活中的劳苦和忧虑,没有人可以相互分担。在我们那纷乱的家庭安排方面,我们仍基本上和过去一样,可我已经习惯了,令我高兴的是看到朵拉也不那么烦恼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一样快乐开心,她很一爱一我,她总用旧时的小玩艺来为自己寻乐。

当议院的辩论加重——我指的是量而不是质,在质的方面那些辩论几乎没什么变化——我回家很晚,而朵拉决不肯先睡。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总下楼来接我。晚上,我如不用为我吃了大苦而当成的职业占据便在家写作时,不论到多晚,她总坐在我旁边,而且那么沉默。我总以为她已经去睡了,可我抬起头来,总看到她那蓝眼睛像我说的那样静静看着我。

“哦,多辛苦的孩子!”一天夜里,我收拾书桌时和她眼光相遇后,朵拉这么说道。

“多辛苦的小姑一娘一!”我说道,“这样说才恰当。下次,你应该去上一床,我的一爱一人。这于你实在太晚了。”

“不,不要赶我去上一床!”朵拉走到我身边恳求道,“千万别那样!”

“朵拉!”

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趴在我脖子上哭了。

“不舒服,我的亲一爱一的?不开心?”

“不!很舒服,很开心!”朵拉说道。“可是你得说,你准我留下,看你写。”

“哈,半夜里那双明亮的眼睛多么好看呀!”我答道。“它们真的明亮?”朵拉笑着说道,“我很高兴,它们竟是明亮的。”

“小虚荣鬼!”我说道。

不过这不是虚荣心,这只是由于我的赞美而生出的无害的欢喜。在她这么告诉我之前,我就知道得很清楚了。

“如果你真觉得它们好看,那就说我可以总是留下来,看你写!”朵拉说道,“你真觉得它们好看?”

“非常好看!”

“那就让我总留下来,看你写作吧!”

“我怕那样就不能使它们更明亮了,朵拉。”

“能的!因为在那种时候,你这个聪明的孩子,当你心中充满默默的幻想时,你就不会忘记我了。如果我说一句很蠢、很蠢——比平常还蠢——的话,你会介意吗?”朵拉从我肩头上打量我的表情说道。

“那是什么美妙的话呢?”我问道。伊利亚特

“请让我拿那些笔。”朵拉说道,“在你那么勤恳工作时,我也要在那么些小时里干点什么。我能拿那些笔吗?”

一想到我说可以时她那可一爱一的笑脸,我的眼里就涌上泪水。从那以后,每当我坐下写作时,她就常拿着一束备用的笔坐在那老地方。由于能这样做和我的工作有关的事,她非常得意。我向她索取一支新笔时,她感到非常愉快——我常常故意这么做。于是我想出一种让我娃娃妻子开心的新方法,我托故要她抄一两页原稿。于是朵拉高兴了起来。她为这项重要工作大做准备(穿上围裙,从厨房拿来防墨水的胸布),花不少时间来抄,由于要对吉普笑(仿佛它懂得这一切一样)而无数次停了下来,非在末尾签名才算完工的固执想法,像学生交试卷那样把抄稿拿给我的样子,我夸她时她搂住我脖子的那样子——这一切在别人虽看似平常,于我却是动我肺腑的记忆呢。

然后,她就马上拿起整串的钥匙并把它们装到一个小篮子里,系在她细细的腰上,叮叮当当地在室内巡视。我很少发现这些钥匙所属的地方上过锁,它们除了成为吉普的玩艺以外,我也不能发现它们还有什么用处。可是朵拉喜欢这么做,我也很喜欢。她深信,这么玩娃娃家似地料理家务有很多成就,我们就在以这种娃娃家似的方法管理的家中很快乐地生活着。

我们就这样过日子。朵拉几乎和我一样一爱一我的姨一奶一奶一,常告诉我姨一奶一奶一她当初生怕她是一个讨厌的老家伙。“我从没见过我姨一奶一奶一还对别人像对朵拉这样宽容。她逗吉普玩,虽说吉普总是无所反应;她天天听吉它,虽说我怕她对音乐并没什么兴趣;她从不抨击那些不中用的仆人,虽然她一定有那种强烈冲动;她步行很远,去买她发现朵拉需要的任何小玩艺,让后者惊喜;每次她从花园进来,没看到朵拉在屋里,就在楼梯口用响彻全屋的声音愉快地叫道:

“小花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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