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套你没法用,我们是跟中心机房连着的,警戒级别太高。你要的话我替你上街挑一套,我两家工厂财务室用的给你别墅用差不多了。”
“有没有既报警,又有一定防御功能的。比如说低电压点击之类的。”
“你郊区别墅装报警还不如养两条大狗,郊区反正不限大型狗。”
“嘉丽怕狗。警报器我回头自己找找,大学时候也做过,应该原理差不多,我想自己安装,省得太多人知道。不过如果你有时间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可以偷懒了,嘿嘿。”
柳钧白了一眼,心里却有点儿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钱宏明似乎谨慎过度。回家等淡淡睡了才打算跟崔冰冰讨论,还未开口,却被崔冰冰劈胸抓住:“你说,干吗让我做恶人?”
柳钧笑道:“我就知道你能领会我的意思。宏明总是鼓动我跟他做信用证套现,他一片好意,我又不好拒绝。”
崔冰冰一声“哼”:“明天他找我,我就说我已经拿你户头开信用证套现,跟你爸一起做股票。说到你爸,估计他不会有下文了。不过你现在出口多,做做进口信用证套现应该挺不错,等于是借鸡生蛋,再说你天天都喊手头紧,套现不比纯贷款差,这几年原料一直涨价呢。”
“我心里很矛盾,现在只要是个人,炒股票似乎都可以发财,而且莫名其妙的是都还比我们做工厂的挣得好。更别说宏明那种手法非常高明的。我想从国外找答案,结果发现这是一种普遍现象,现在好像企业都追着华尔街的指挥棒走,被股东价值牵着鼻子,但是我分析他们实现增值却大多是通过财务运作,而不是通过创新提高创造财富。因此相应的,以前我工作的时候,总裁都是技术人员出身,对本公司的发展非常懂行,能一手指引公司的稳固成长,现在我查美国上市公司好多CEO是财务人员出身,学的是工商管理。就像东东管市一机,说到公司品质,怎么能跟宋总管的东海比?可现在这社会却很有趣,股市反而认市一机这种财务运作好的公司。我还没想明白,我要不要改弦更张,将我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财务运作上去。”
“开公司就是为了赚钱,怎么赚钱就怎么做,只要不违法。多简单。究竟是我文科生想得太简单,还是你工科生想得太复杂?”
“不是,我总觉得这种现象不符合经济规律,可又为什么全世界都这样,而且行之有效了那么多年。那么应该是我对经济规律的认识有错,亚当・斯密对财富创造的定义或许已经过时。如果我的认识有错,那么我现在应该改弦更张,什么赚钱做什么。而若是我没错,很可能我现在跟进宏明,明天就全军覆没,因为市场不可能永远不正常下去。”
“您,太理论化了。我倒是认为你的选择很简单,就是做点儿什么来跑赢通胀。比你更深入研究亚当・斯密的弗里德曼说实际,通胀是一种货币现象。眼下国家虽然不承认,可事实已经通胀,毫无疑问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从货币入手应付通胀对我们财富的侵蚀?OK,别瞪我,这是我跟梁姐讨论的结果。你创造财富很有必要,但你也得想方设法保证财富的货币计价不在通胀中贬值。”
“他妈的,经济说到底更像是人文学科,好,我想明白了。”
“然后呢?”
“人文学科是你的强项,当然由你去操作。咱不能没皮没脸地说一声兄弟,就把钱扔给宏明去操作,宏明总是不肯收我费用的,时间久了我怎么好意思总占他便宜。”
“占我便宜就可以啦?”
“你赚了你自己收着呗。你打算怎么操作?股票,已经这么高了,房价,也已经这么高了,这时候进入似乎都不对。”
“我操作可以,但我手头没有完整的进出口网络体系,境外没有接头的出口商跟我做时间配合,境内没有保税区的公司和接手的进口商,最终具体操作还是得落实到你兄弟钱宏明头上。但是钱宏明这个人做事见缝插针得很,如果我跟他合作倒手信用证,他很快会想办法让我给他开大量信用证,到时候我会很难拒绝。有些东西吧,我作为高层,虽然心知肚明,甚至还暗示手下为了提高贷款额做这种事,可是不能亲手参与操作。你明白?”
“我回头飞机上没事干的时候好好想想办法。说到宏明,你有没有感觉他今天明显表现出对家人安全的焦虑?”
崔冰冰想了下:“有,即使钱再多,似乎也不用焦虑成这样子。”
“看起来放债有风险,有风险又不可能通过你们银行类似渠道解决,或多或少总是有点擦边球行为,多少得结点儿恩怨。嘉丽又跟你不一样。”
“我们不谈宏明,我们还是说通胀。看样子这通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国家不肯调升汇率怕影响了出口,境外又大量流入外汇赌升值,有多少外汇流入,就有多少人民币发出来,正好说明通胀是货币现象。我看是再怎么样都不能持有人民币,一定要把人民币换成跑赢通胀的东西。我上次跟梁姐谈了后,看你手头反正从来没闲钱,就不管了。总之你留意着点儿,不能眼看手头闲钱贬值。其余的,还是等你有闲钱了再说吧。”
“信用证套现那个,虽然诱惑很大,可是想想宏明所冒的风险,我更不能白占他便宜去。”
崔冰冰欲言又止,未必就是柳钧占钱宏明便宜,两人是互惠互利呢。可是她做银行做得太有风险意识了,总是不敢沾手钱宏明的生意,便偷偷将话咽进肚子里,不提。
其实柳钧也是半推半就,他心中有很多不服气,难道他靠自己就不能跑赢通胀?怎可以像嘉丽一样总是想依赖宏明?好在如今市面上多的是跑赢通胀的法宝,柳钧只要每天花一个小时浏览订阅的经济新闻,心中就大致有了点儿跟通胀斗法的蓝图。眼下既然国家在出口和通胀之间左右不是人,不可能压下通胀,那么劳动人民只有不等不靠,看自己的了。
柳钧想到扩大腾达的地皮。人家炒房子,炒房地产商吃干抹净利润才吐出来的房子,那么他既然有办法,就直接买地皮储存。可事实却是吓了柳钧一大跳,他站到腾达公司的制高点往左右前后一瞧,两年前这地方还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而今不是房子就是塘渣,才两年时间,这一片土地就沧海桑田了,触目之处再见不到一块完整成片的绿地。柳钧都没地儿扩他的腾达。
不说别的地儿,就看这块地方,忽然之间哗啦啦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工厂,包括他柳钧手中开足马力绝无库存的工厂,这市场还真是跟海绵似的,竟能吸收这么多密集冒出来的产能,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所有怀疑GDP过高的人,只要走出书房看看,只要眼见就能明白,柳钧怀疑今年这GDP都还不止政府公布的数字。就像全民怀疑统计局将CPI做低,柳钧怀疑统计局也将GDP做低。
腾达中班与早班交接完,柳钧有意到工厂周围走走,开着M3小心地绕来绕去,发现那些已经填满塘渣的土地基本上有主,不是已经用围墙圈起来,就是敲了一块牌子表明此地乃某某公司所有。有些没有明显标志的,柳钧拿支笔记下来,回头找主管招商单位问一下。绕到一处村落,M3底盘吃不消乡村公路,他只能停车步行。
柳钧在城里长大,对农村有种异样的好奇。此行并非专程探访农村,可既然来了就走进去看看。其实沿海的农村已经很难纯粹,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水泥楼,柳钧原以为能看到傅阿姨家那边的石板小径,却不料这边的小径早已铺成平滑水泥路,挖出排水沟。路尽头刷着一块小小碑文,原来是达标社会主义新农村。不得不承认,虽然江南农村味儿淡了许多,可是对本地人而言,生活方便不少。
让柳钧很惊讶的是一路撞见的缕缕浓烟。当然绝非诗情画意的炊烟袅袅,而是他一路看到好几个女人在生煤球炉子。对,就是他印象中很小很小时候才看见过的煤球炉子,他家经济条件一向较好,他记忆中一直用的是煤气灶,左邻右舍很多家用的煤球炉或者煤饼炉,一到傍晚下班时候都拎出来生煤炉。他不会记错,谁家经济条件越差,就越迟弃用煤球炉。
柳钧想不到现在农村还普遍使用煤球炉。按说本地农村的经济条件不差,看看好多只煤球炉身后是两三层的漂亮小楼,所有者绝非租住破旧老屋里的外地打工仔。可是煤球炉不是又脏又麻烦吗?怎么舍得在好好的房子里用煤球炉。柳钧不得其解,心说虽然农村富裕,与城里人的生活方式还是有点儿不同啊。
回去经过腾达,见到门口簇了一堆人,好像打打闹闹的样子。柳钧远远就停了车子,打电话问厂里面的管理员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中班一位员工的家属打上门来,找公司领导控诉现代陈世美。保安人员让秦香莲自己回家解决,可是秦香莲一定要找领导反映问题,希望组织插手解决,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柳钧一听就启动车子走了。最初只有腾飞的时候,也有员工家属直接闹到他办公室,什么原因都有,夫妻关系啊,父母赡养啊,邻里矛盾啊,说急了苦主还会操起椅子朝柳钧砸过来,可他一家私企业主既非司法机构,又非黑道组织,哪来权威管别人的家务事?在办公室和门卫接待室三番两次被砸之后,他制定规矩,家务事一概拒之门外,公司不予受理。
可是两家工厂的年轻员工太多,平日里上班守着一台全自动机床很少消耗精力,而且能独立操作加工中心的员工大多高工资,于是下班时候就没准头了。对此,柳钧的应对策略是,触犯法律的,一律开除。花天酒地而影响第二天上班精力的,劝回,算作一天旷工。全体员工一视同仁。
公司条规虽然严格,可现在的柳钧已经能严格执行了,不会再因为开除一个主力员工而上演挥泪斩马谡的大戏。因为这几年他一直常抓不懈的就是员工培训,有条理地、系统化地培训员工,因此A角出问题,就会有B角C角很轻易地顶替上,谁都不会是唯一了,谁都得在心里绷紧一股竞争的弦。近年,虽然多有其他公司来腾飞腾达挖墙脚,可眼下的腾飞和腾达已经不容易轻易被撼动。
最考验工厂管理的,便是那一套长治久安的人员培训策略。而与之配套的则需一套齐全优厚的工资福利,要不然养熟一个,飞走一个。这两条说着容易,做着却难,最考验的还是老板的资金实力。柳钧现在终于能大致做到了,而他过往在培训方面的天量投资,终于慢慢开始获得回报。
等柳钧来到机场,腾达那边来一个电话,“秦香莲”见闹了半天,公司一个管理人员都不出来,砸碎保安室的大玻璃走了。公司已经下单通知当事员工,玻璃损失费用从当月工资中扣除。柳钧一笑置之。今天这件事情若非他碰巧遇到并过问了一下,恐怕腾达自己照章处理,未必会拿这等小事来知会他。这种,而今都是小事一桩。
大事是柳钧接上才下飞机的罗庆,两人就明天的年中生产规划会议商量的内容。最近两个人都是大忙人,一个国内满天飞,一个全世界地飞,难得凑到一起,后天又得劳燕分飞,有见面的时间更得分秒必争。可是柳钧却见到罗庆专注地看着手机,目不斜视地走出来,根本没看到等在外面的老板。柳钧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短信这么要紧,能让罗庆一路看了那么久。一看,原来是股票信息。他哭笑不得,一把抢了罗庆的手机:“我现在一看见股票就想杀人。连廖工这种做事专注得不行的人,上班时间也偷偷摸摸上股票网站。工厂排班,个个不想上白班,就怕影响白天炒股。连你也变成疯狂股民。全民炒股,你说正常吗?”
“老大息怒,让我看最后一行。你看我从不耽误工作,就是路上无聊时候消遣玩玩。”
柳钧将手机递回:“买了什么股?收益怎么样。”
“谢谢老大。其实我哪有时间炒股,我们的作息太不正常,我买了一些基金,让专业人士替我操心去,进账很不错。孩儿娘他们机关里的才炒得厉害呢,基本上九点半到下午三点没心思工作,全趴在电脑面前看走势。”罗庆一心二用,一目十行地将信息看完,连忙将手机合上,“行情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也真不知道市面上哪来那么多的钱,把股票炒得那么高。以为四千点应该到顶了,想不到没有最高,只有更高。跟我们现在的销售额一样。这么高了,却还能感觉到后续势头很强。”
“我正是准备跟你商量这个问题。从理论上说,实在不应该相信需求会忽然放大,在我们公司的产能成倍增长的今天,我们的设备三班倒连轴转都还做不过来,看似不正常。可是理智分析现有市场,问题是确实存在着这么大的实际需求。我今天半路拦截你,我们在明天的会前,先一起做个分析。我手头是随机选取的二十份合同,上半年的。我们坐下来冷静分析,这些合同的另一方,是不是还会有后续需求,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能凭印象做决策,必须做出科学的概率分析才行。”
罗庆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半夜之前完不了,立刻想给老婆打电话请假。柳钧却笑道:“别打了。今晚你、我的老婆,还有梁姐,还有几个相熟的富婆,都把小孩扔在宋家让宋总照料,她们相约吃饭泡吧SPA。我们也找个饭店吃饭,边吃边谈。”
罗庆骇笑:“他们也应该好好放松放松。这几天其实研发中心的几个,老大也放他们一马吧,苦了那么多日子,现在让散散心,炒炒股。”
“别跟我提股票。说起来,我非常佩服我们研发中心的这些兄弟。F-1才脱手,孙工率大伙儿已经自觉开始研究F-1研制过程中遇到的其他问题。他们打算以此为契机,改进B系列的一系列产品,全部由液压改为电机驱动。我答应他们,有思路就先拿腾达的一台锻床开刀。争取到明年底,将B系列产品全面减肥两到三倍,精度起码提升十倍。”
“我服。不过老大,你知道新B系列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柳钧一笑:“哟,可别下来一个文件把我的整个研发中心国有化了才好。我得悠着点儿,还是别去触碰目前只能国营的那条底线。绕开某些产品。最近原油涨得厉害,曲线简直跟我们的A股一样陡峭。我跟梁姐商量了一下,目前国内成品油价还压着,没怎么调,可国外的都在随行就市,国际货运价格飞升。最近我做的几单出口很有感觉,运费每次变化,每次都是成倍地涨。梁姐说,运费再这么涨下去,我国对欧美的出口价格优势得大幅削弱了,尤其是笨重机电类产品的出口,当运价加上产品价格涨到一定程度,美国首先会转向墨西哥寻找加工商,欧洲会转向东欧。我在想,会不会因此削弱我们一部分客户的销售,我们有多少客户其最终产品是走外销的。”
“你不让我说股票,我偏说股票,市场在这个时候跟股市差不多,都知道这么高有风险,可是眼看着股指继续向上,你舍得错过这个搭车赚钱的机会吗?我不买,有别人来买,市场容量这么大,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一个人的退出,大把的人想加入呢。我们也岂敢因保守而退出市场,做熟的客户如果拱手让给别家,以后想再夺回来,就要下点儿血本喽。我相信市场有自我调剂能力,若真到饱和了,它自己会迟缓下来,需求增长慢慢趋向零值。毕竟我们这个行业与炒家离得比较远,那种大起大落的现象不大应该出现在我们这儿。因此我准备在明天会议上说的就是,我们最起码要做到满足现有客户的需求。这是最起码的,最保守的做法,已经非常保守了。”
“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征询好多经验人士之后得出的结论,你说的还算是最保守的。看起来我是非得投巨资打通现有的生产力瓶颈了。今晚我们最后看二十个合同,看完如果还是这个结果,明天腾达地块二期开始建热处理分厂。最近热处理那一块卡得实在厉害。”
两人说着到了一家就餐环境很安静宽敞,当然就餐价格也很吓人的饭店。柳钧下车就把一份资料交给罗庆,摆明了吃饭时候就开谈的架势。罗庆早习以为常,这种习惯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呢,他刚进腾飞的时候特别忙,有很多东西不懂,只好吃饭时候抓住老板问个明白。久而久之,两人吃饭若是不谈公事,倒反而非常不正常。
入座点菜开吃。才吃了没多久,服务员端上本店名菜浓汤象鼻和白切加料鹅肝,说是有位先生送的。两人不禁环视一周,没见到有相熟的,好奇得不行,罗庆更是与服务员开玩笑,问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送的,如果是女的,究竟爱慕的是哪一位,这个问题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