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朱高炽对太子和杨士奇,下达了三条紧急旨意,立即公布大捷的消息,释放诏狱里的犯人,恢复王贤等人的一切名誉、官职。
虽然杨士奇对此赞不绝口,朱瞻基却大不以为然道:“做都做了,现在才想起赔不是,是不是太迟了。”
“朕是在给你擦屁股!”朱高炽见太子依然固执己见,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呵呵……”朱瞻基闻言唯有冷笑,自己这个父皇,脸皮是越来越厚。不过眼下不是抬杠的时候,他强忍着怒气道:“就怕人家不吃这一套!怎么也得双管齐下!”
“你怎么搞,朕不管……”朱高炽疲惫的闭上眼睛:“别把祖宗的江山搞丢了就成。”
朱瞻基心中冷笑,都到这时候了,还是要让我来做恶人!
……
从乾清宫出来,杨士奇叹了口气,对面色铁青的朱瞻基道:“殿下,皇上说的是,这时候,咱们要各司其职,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我知道,我知道……”朱瞻基使劲按着眉心,对杨士奇苦笑道:“皇上放我出来,不就是当恶人的吗?”说着一咬牙道:“这个黑锅我背了!”
“殿下能识大体,实乃社稷之福……”杨士奇轻声说一句,心中却叹道:“恐怕最大的黑锅,还得我来背……”
两人各怀心思走出一段,又齐齐叹了一声,便分道扬镳而去。
半天时间,镇国公大捷,连灭鞑靼、朵颜二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这里就看出了洪熙皇帝的老道,就算朝廷藏着掖着,也依然不可能把捷报隐瞒下去,王贤的人肯定会到处散布消息,到时候只会让朝廷更加被动。
乍闻捷报,老百姓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王贤的大军不是已经陷入重围,而且还断粮,不得不退入大漠了吗?怎么可能又把鞑靼和朵颜灭掉呢?莫非有天兵天将相助不成?
“是真的!朝廷已经贴出捷报来了!”有人大声道:“快去看啊!”
顷刻间,京城的百姓齐刷刷放下手头的活计,茶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店也不管了、担子也不要了,一窝蜂朝最近的告示跑去!就像告诉绝症患者,你根本没得病,是误诊了一样。他们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非得亲眼求证了才行!
每一处告示前,都是人山人海,后来的老百姓根本就挤不到前头去,根本看不见告示,急的在后头直跳脚,大声问道:“上头写的啥?真的是大捷吗?!”
前头看了告示的百姓,却一个个泥塑般站在那里,后头人好一个摇晃,才泪流满面的缓缓转过头来。
“吓!咋都哭了?”后头的百姓吓了一跳,紧紧抓着前头的人,颤声问道:“难不成不是捷报……”
“是捷报,镇国公把鞑子一扫而光,已经率军凯旋了……”前头的人说着,便已是泣不成声。
后头的人心头一块大石才落了地,继而涌上心头的,却不是狂喜,而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也如前面的人一般泣不成声……
一道道告示前,到处是抱头痛哭的京城百姓,那是喜极而泣,那是对王贤大军的心疼,那是噩梦终醒后的一阵阵后怕……
百姓哭了整整半个时辰,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也终于走出连日的阴霾,笑容重新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明万岁!王师万岁!”欢呼声终于姗姗而来,点燃了全城百姓压抑已久的激情,所有人忘情欢庆起来,之前一个月的气氛有多压抑,如今的狂欢就有多疯癫!京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全都走上街头,他们蹦着跳着,大声吆喝着穿街过巷,迫不及待将这一史诗般的大捷,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许多得意忘形的百姓,甚至喊出了:“镇国公万岁!”这样大逆不道的口号,但谁能跟已经陷入狂欢的百姓计较这个?只能任由他们撒欢了。
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百姓的兴致却更加浓郁。漫天多彩的烟花,噼里啪啦的爆竹从入夜就没有停歇,他们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捧着酒坛、拿着鲜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夜游庆祝,文人骚客不知写下多少诗篇,来纪念这次不可思议的大捷,青楼歌妓不知唱了多少曲儿,来歌颂镇国公和他的大军!
在这个夜晚,在百姓心中,王贤的武功一举超过了徐达、常遇春、蓝玉这样的传奇名将,甚至超过了永乐皇帝,只有古时的卫青霍去病才能与他比拟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比较很不公平。至少徐达、常遇春无论从战功还是军事才华上,都要超过王贤不少,但就像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就可以与徐达、常遇春齐名一样,老百姓对那些已经是历史的人和事,总是缺少足够的认识,却对眼下刚刚发生的事情,会感到无比的震撼,继而把这个时代的英雄,看的很高很高。
而且老百姓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永乐皇帝数次北伐,每次都是几十万大军出征,劳民伤财却从未一战而定。而王贤,仅率八万军队,出征数月,便横扫草原,将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和朵颜人斩尽杀绝,这份战功非但于本朝赫赫无二,就是放眼历朝历代,也足以独领风骚了!
在这一刻,王贤和他的大军,被百姓们推上了神坛。而那,原本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地方……
……
直到狂欢次日,老百姓才从满心的狂喜中渐渐清醒过来,不少人开始意识到,虽然外敌已除,但大明的麻烦却才刚刚开始……
酒楼中,一群士绅原本是聚在一起庆祝大捷,喝着喝着,却不知谁先叹了口气道:“哎,这下朝廷可有大麻烦了……”
“是啊……”众士绅闻言深以为然,他们既有些幸灾乐祸,又很是担忧道:“就算要让人承担战败的责任,为什么不能等到消息确切无误再说。”
“这下好了,撤的撤、抓的抓,正主却凯旋而归了,朝廷那些人怎么跟镇国公交代?”
“不是朝廷已经放人,还给公爷官复原职了吗?”也有头脑简单的,不以为意道:“当时谁都以为他们死定了,朝廷的反应虽然有些过激,镇国公还能揪着不放不成?”
“哼!别说镇国公,就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有人闻言激愤道:“哦,我带着军队在草原上出生入死,刚有点不好的消息传来,你在后头就把我家里人全都抓了,弄到诏狱里严刑拷打,换了谁也忍不了!”
“是,这事儿不可能这么算完……”为首的老者满面忧色道:“人虽然放出来了,可死了多少,残了多少,镇国公和他的部下,不可能不讨回这个公道?!”
“那……”众人也神色紧张道:“会如何收场?”
“谁知道呢。”老者摇头叹气道:“但愿双方都能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应该不会吧,只要朝廷不再乱来,镇国公还能造反不成?”有人脱口而出道。
听闻“造反”二字,酒桌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一想到永乐末年,镇国公掀起的轩然大波,就一阵阵心惊胆寒,那可是个有仇必报,天王老子都敢杀的阎王爷啊!
对局势的担忧,渐渐的取代了欢庆的气氛,老百姓都开始担心起,那位镇国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但与前几年一面倒讨伐王贤的局面大不相同的是,这次京城百姓的态度却十分含糊,虽然很多人认为无论如何,王贤都不能跟朝廷叫板,但同时也有很多人在为王贤叫屈,认为朝廷如此对待功臣,实在让人心寒,王贤就算是叫板,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不觉中,人心已经不再只属于朱家了……不过无论如何,没有人希望看到朝廷陷入内乱、王贤和皇帝刀兵相见。毕竟神仙打架,遭殃的永远是百姓……
……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王城,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朝廷派到河套的两位钦差。
两位钦差一个是武安侯郑亨,一个是兵部右侍郎钱桉,他们一个月前奉旨率领五万大军到河套增援大王城……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王贤全军覆没,鞑靼人必定携手朵颜人卷土重来,朝廷派出援军乃是十分必要的。
但这二位出发之前,便得到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面授机宜,知道他们此行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目的不是防御鞑虏,而是对付王贤留在大王城的军队,同时监视和顺长公主宝音,以免她和王贤残部勾结一气,做出什么不利大明的举动来。
两位钦差出发时,便已预料到,此行任务十分艰巨,但没想到实际情况会比预料的还要糟糕,他们第一时间便解除了吴为等王贤死党的职务,待派人去接管他们的军队时,却遇到激烈的抵抗。
按照两人的本意,就是硬来,也要把城中那一万骑兵给拿下!然而宝音却出面了,不许他们在大王城开战,两位钦差见城中守军对宝音奉若神明,为了避免难以预料的后果,只能暂时撤出了城中。
谁知当夜,吴为等人便带着那一万骑兵从北门悄悄出城,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