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城外,胶州军营中,刘俊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好的方面的是,他听说唐天德兵败青州,彻底丢掉了老巢,已成丧家之犬。如今刘俊和他的四万多兵马,彻底成为山东白莲教中实力最强的一派,甚至取代唐天德都不是奢望。
坏的方面似乎要更多些,首先,刘俊很清楚,击败汉王一战,自己不过是捡了个桃子,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而已。真正支撑战局的,还是唐天德的主力部队。但脆败在青州城下的,同样是唐天德的主力部队。在刘俊想当然看来,柳升的实力岂不是远在汉王之上,自己如何能够抵挡?
其次,那临阵脱逃的数千蒙古骑兵,似乎盯上了自己,派出去搜刮粮草的队伍,屡屡遭到他们的袭击,让刘俊十分头痛。
还有坏消息来自海上,朝廷的无敌舰队已经抵达胶东,彻底切断他海上的补给线和退路,眼看着粮草消耗日益殆尽,想从陆路退回胶东,又担心遭到柳升的阻击,真叫一个进退失据,首鼠两端!
刘俊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这下愁得他更是直想拿头撞墙。
“都说说呀,咱们该怎么办啊!”刘俊没好气的看着坐在下首的一干头领。
在座的除了阿丑等一干旧部,还有许怀庆、龙五爷等新晋红人,此刻一个个都成了扎嘴的葫芦,没人开口说话。
“五爷,您老主意多,就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出来?”刘俊也不指望阿丑等人,只一味巴望着龙五爷和许怀庆几个。
“哎,护法,实在是局面太扑朔迷离,牵一发而动全身,老朽不得不慎言啊!”龙五爷拢着胡子,愁眉苦脸道:“再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通透了再说……”
“咱们没时间了啊……”刘俊满面愁容道:“是进是退,得赶紧有个章程,不然朝廷水陆夹攻,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哎,要是黑先生在就好了!他肯定有的是主意!”阿丑忍不住嘟囔起来。
不提黑翦还好,一提黑翦,刘俊就眼圈泛红,他已经知道黑翦阵亡的消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还下令全军戴孝,自个儿也穿着白衣素服,以表示对黑先生的哀思。刘俊十分清楚,若非黑先生横空出世,自己早就在临朐被灭成渣了,哪有今天这样的光景?
当初出兵鲁北,也是听了黑先生的意思。可惜天妒英才,黑先生竟这么就去了,撇下他在鲁北不知所措,让刘俊怎能不痛心疾首……
正在伤神,外头兵士进来禀报,说有老友要见刘俊。
刘俊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一遍,也想不起有什么老友来,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见不见,没见老子正烦着呢!”
“还是见一下吧。”龙五爷和许怀庆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便劝说起来道:“见一见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嗯……”刘俊心想,横竖也没什么主意,就当解解闷吧,这才挥手道:“让他进来!”
士卒便出去传令,不一时,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相貌清秀却不怒自威的年轻人进来。
许怀庆和龙五爷一见那年轻人,身子便不由自主坐直,因为来的正是他们真正的主公——王贤!
刘俊仔细打量那年轻人,确定之前从未见过。
那年轻人微笑着拱手施礼,口中言道:“将军,学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番动作一句话,却让刘俊兀然感觉十分熟悉,忙定睛再打量那年轻人,却是从未见过。
“你是谁?”刘俊摸着下巴,死死盯着王贤道。
“学生和将军有段知遇之情,将军莫非已经忘了学生不成?”王贤微微一笑道:“若是将军不记得学生,请屏退左右,学生与将军分说。”
察其言观其行,刘俊已经模模糊糊将来人,与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一位联系起来,竟鬼使神差的摆摆手,对阿丑等人道:“你们先出去。”
“大哥……”阿丑担心的看着刘俊。
“出去!”刘俊板起脸来,粗声喝道。
“是……”阿丑等人这才赶紧离开大帐。
大帐中,只剩下刘俊和王贤二人。
“你是黑先生……”刘俊打量着王贤,试探着问道:“的儿子?”
“在下王贤。”王贤却淡淡一笑道。
这一句,在刘俊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惊得他一下子就蹦起来,想要喊人进来。
“曾经避难将军营中,化名黑翦。”然而王贤下一句,却又让他呆住了。
刘俊如冰雕一般愣了半晌,嘴巴才慢慢的张开,张开一个十分夸张的弧线,下巴险些就掉到地上。
这真是他此生以来,听到最惊悚的一句话了!
他无比信任,万分敬仰的黑先生,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头子王贤!
“你……你……”刘俊结巴了一阵,才憋出一句:“胡说八道……”然后语气才连贯起来,激动的叫嚷道:“黑先生四十多岁,你才二十多,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易容。”王贤笑一笑,让帐外的戴华进来,在自己脸上一阵忙活。
在刘俊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王贤的本来面容渐渐隐去,黑翦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哎呀!”刘俊这下终于相信,两人就是同一人了!一屁股坐在几上,指着王贤不知说什么好。
王贤让戴华给自己卸妆,重新恢复了本来面目,对刘俊歉意道:“彼时彼刻情非得已,只能隐瞒身份。但王某自问向来如将军待我一般,以真心对将军,并没有一丝一毫有损将军的地方,这才觍颜以真容来见,请将军恕罪。”
“哎呀呀……”刘俊心里这个乱啊,简直要毁灭他的三观,连连摆手道:“你先别说话,让我捋捋,好好捋捋……”
王贤点点头,捡了把椅子坐下,等他想清楚再说。
“这么说,你是在葫芦谷一战之后,化身黑翦投到我临朐军中?”刘俊下意识的挥着手,喃喃问道。
“是。”王贤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刘俊挥着手,也不看王贤,失魂落魄的问。
“走投无路。想到将军同病相怜,便到临朐想帮将军脱困,也为自己找一条出路。”王贤轻声说道。
“这样啊……”刘俊缓缓点头,眼中恢复了些神采,终于直视王贤的双眼道:“还有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白莲教中,只有佛母和将军。”王贤是要将刘俊收为己用,自然推心置腹,诚恳说道:“学生虽然对将军隐瞒过身份,但和将军的感情做不得假,希望将军不要心生芥蒂。”
“哎!”刘俊叹口气,神情终于生动一些:“我知道,我知道,先生当时确实迫不得已……不过,先生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报仇。”王贤沉声说道:“我五百弟兄死在葫芦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我当时毫不知情,马山之战后就逃回临朐了,葫芦谷并不在场。”刘俊赶忙撇清起来。
“我知道。所以才会投靠将军。”王贤点点头,稍安刘俊之心,然后双眉一挑厉声道:“我的仇人是汉王和唐天德,所以我才会挑动他们自相残杀!”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你成功了。”刘俊佩服的五体投地,在他心中,王贤和黑翦的形象,终于合二为一。
“是。多亏了将军相助,我才能手刃汉王……”王贤淡淡说道。
“什么?!”刘俊又吓了一大跳,震惊失声道:“你把汉王杀了?!那还怎么回京城?!”
“我不打算回去了。”王贤语气平淡道:“兔死狗烹的日子我过够了,接下来我要为自己和兄弟们活了!”
“我……”刘俊满眼放光的看着王贤,竟有些忐忑的问道:“算不算你兄弟?”在他看来,王贤敢为兄弟杀汉王报仇!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男子!
“当然!”王贤目光和煦的笑起来:“你要不是兄弟,我岂会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呵呵……”刘俊摸着自个儿的后脑壳笑了,笑容里竟满是自豪之情。然后他便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道:“兄弟,你能想明白这就对了!凭你的本事,干嘛要给狗皇帝卖命!”说着他站起来,拉着王贤就要往自己的头把交椅上按:“我把位子让给你,你带着咱们打天下!将来也弄个皇帝当当!那才不枉男子汉大丈夫,来这世上走一遭!”
“哎,使不得。”王贤却不肯立马往那位子上坐,偏要矫情道:“这是你的大营,我岂能鸠占鹊巢?”
“这是哪里话,自家兄弟谁跟谁!”刘俊却执意要让王贤坐下,自嘲的笑笑道:“我这点儿斤两你还不清楚,让我当这个老大,非把兄弟们都坑死不成!”
王贤推让再三,见刘俊态度坚决,这才叹口气道:“将军,若让我坐这个位子,需得约法三章。”
“没问题!”刘俊是恨不得赶紧把这副担子卸下来,自然满口答应。“约法十章都成!”
“第一条,日后凡事都得听我的,不理解的也得去做。”王贤沉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听你的,当然没问题!”刘俊点头道。
“第二条,如果不听我的,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王贤接着说道。
“应该的。”刘俊也答应了。
“第三条,我今日和你说的话,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王贤沉声说道。
“知道了……”刘俊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