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散薄雾,惊飞的水鸟掠过芦苇,天蒙蒙亮了。
这一夜,可把王公勋贵们折腾得够呛,他们是一刻不停地喊呀叫呀、走啊找啊,嗓子全都喊哑了,步子也迈不开了,还有倒霉的掉到沼泽里,像泥猴一样被拖出来。
更倒霉的,失足之后就直接溺死在水里了……
就是这样拼上命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皇上和太孙的踪影,让众人忧心如焚。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有人在一片树林里,找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人找到了永乐皇上的黄骠马,只是这样的收获,更加重了众人心头不祥的预感,有人甚至已经哭起来了……
“皇上啊!”成国公朱勇搂着那头黄骠马,看着马背上的血迹,这眼泪就止不住了,他是放声大哭道:“您可千万别有事儿啊!”
“别哭了!”安远侯柳升虽然爵位不如朱勇,但是他的长辈,吹胡子瞪眼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哎呀,叔啊。”朱勇抹泪道:“可是皇上怎么丢了马,这马上还有血呢?”
“说不定……”柳升黑着脸道:“是畜生的血。”
“你能分清是皇上还是畜生啊?”朱勇抽泣道。他是真伤心啊,皇上对他实在太好了。
“行了,别号丧了!”柳升不跟这家伙再胡扯,小声道:“你在这儿继续找,我得出去一趟。”
“干啥去?”朱勇小声问道。
“你就甭问了。”柳升瞪他一眼道:“知道了一起吃挂落!”
“都这时候了,我还怕吃挂落?!”朱勇却一反常态,非要他说个究竟。
“哎,好吧……”柳升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你就听姓杨的啊!”朱勇瞪大眼道:“擅调兵马可是要杀头的!”
“所以说你甭问!”柳升嗤笑一声,咬牙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套!”
说完,柳升不再理会朱勇,在亲兵簇拥下,借着微明的天光,朝北面扬长而去。
看着这老叔叔的背影,朱勇脸上写满了踯躅之色。
“公爷,咱们怎么办?”一名家将显然听到了柳升的话,小声道:“也调兵去吧?”
“这个嘛……”朱勇眉头紧皱,寻思了好一会儿。他自有自个儿的算盘,心说我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了,升无可升,何苦要冒险落那把柄。万一到时候被追究起来怎么办?
“算了吧……”他终是颓然摇头道:“咱们继续找吧。”
“哎……”家将哪敢多说,便扯着脖子大喊起来:“皇上!皇上!”
其他家将也跟着一起大声叫喊,沿着芦苇荡搜寻下去。
“皇上……皇……上……”
风把喊声传遍芦苇荡,甚至连在警戒的闲云都能听到。
闲云少爷头上戴着个芦苇编成的帽子,躲在苇丛中窥视着那一行人走远,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一晚上精神高度紧绷,前后有至少三拨人,走到距离他们百丈之内,紧张的闲云和一干和尚毛都炸了。幸好王贤选的这个位置很有隐蔽性,几次都化险为夷。
可那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天黑,眼看着天就亮了,天亮之后就很难再逃过人家的眼睛了!
闲云忧心忡忡地回头看看,突然两眼瞪得溜圆——他看到朱棣竟然睁开了眼!
王贤和朱瞻基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蹭得蹿到皇帝身边,王贤扑通跪下,眼泪刷就下来了,哽咽道:“皇上……”
朱瞻基更是扑到朱棣身边,抱着他皇爷爷小声痛哭起来。
朱棣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朱瞻基的头,眼里满是慈爱道:“好孩子,皇爷爷没白疼你……”
朱瞻基一听愣了,王贤更是炸了毛,心说:‘我的天,皇上不会是啥都听到了吧……’
“昨天发生的事儿,我都能听到。”朱棣的话印证了王贤的猜测,“好孩子,爷爷身上流着你的血啊。”
“没有皇爷爷哪有孙儿,”朱瞻基虽然满脸泪,心里却欢喜爆了,暗道:‘这回出血可赚大发了!’却偏要一脸孺慕道:“能救皇爷爷,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这种话,朱棣平时听多了,可是此情此景之下,那是分外觉着情真意切,竟感动得流泪道:“以后可别这么傻了,皇爷爷还指望你挑江山呢。”
“往后,我再不让人伤害到皇爷爷!”朱瞻基眉头一挑,霸气四射。现在不趁机卖好表忠心,还等到啥时候?不过他也算有良心,没忘了身后的王贤,自个儿吹够了,又补充道:“这回多亏了王贤,先把咱们爷孙俩救下来,又想出了输血的法子……”
王贤小心翼翼地笑着,心说我也不指望有赏了,别记恨我就成。
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只听皇帝似笑非笑道:“死马当活马医?”
“臣可没那么说……”王贤这汗,哗哗就下来了。
“哼。”朱棣冷哼一声道:“你想过没有,要是把朕治死了怎么办?”
“臣坚信皇上洪福齐天!必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王贤说完一挺脖子道:“臣更相信皇上要是清醒,也一定会这样做的!”说着一脸‘我很二’道:“至于皇上说的可能,臣根本没想过。”
“哼哼……”朱棣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就是不爽他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把视线转向别处,看看自己像丧家犬一样,躺在个芦苇荡里,那张脸又拉了下来,沉声道:“为什么不回行宫?!”
“皇爷爷容禀.”朱瞻基忙道:“这次咱们遇刺太蹊跷了!没弄清楚敌我之前,孙儿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个蹊跷法?”朱棣那张脸越来越黑。这次险些让人家刺杀在皇家围场里,真是奇耻大辱啊!
“一个是,姚少师居然提前预知皇上要遇刺,”朱瞻基沉声道:“这才命令王贤,三天之内赶来救驾!”
“真的吗?!”朱棣登时眉头紧锁,目光投向王贤:“姚广孝怎么说的?!”正说着他又看到心玉等一干庆寿寺僧人,不禁愣住道:“他怎么把这些人给你了?”
“皇上……”王贤重重叩首,涕泪横流道:“汉王和纪纲反了,我老师惨遭杀害!”
“什么?!”朱棣一下就想坐起来,却扯动伤口,疼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瞻基忙扶着朱棣躺下,轻声道:“皇爷爷息怒,龙体要紧!”
“……”朱棣咳嗽停了,却不睁开紧闭的双眼,冷声问道:“你刚才只说了一个原因,还有呢?”
“当时我带着皇爷爷往回跑,却见不到一个侍卫。”朱瞻基道:“还有,当那些刺客发现拿我们没办法时,竟招来了数百兵马!”说着一脸严峻道:“皇爷爷!这可是重兵把守的皇家禁苑,混进来十几二十个人,还可用百密一疏推搪!可他们却有最少几百人,没有内应是绝对办不到的!甚至很可能……”
“敌人就藏在自己人中!”朱瞻基一阵咬牙切齿,又颓然道:“所以孙儿不敢贸然回去……”
“哼!”朱棣什么风浪没经过,这会儿工夫,就已经恢复了镇定,冷声道:“天塌不下来……”
“既然皇爷爷没事儿了,天当然塌不下来。”朱瞻基抹一把眼泪道:“请皇爷爷下旨吧!”
“唔……”朱棣略一沉吟,傲然道:“你们越是这样躲躲藏藏,人家就越有可乘之机。”顿一下道:“朕的兵刃还在吗?”
“在!”朱瞻基忙把朱棣的宝刀双手举到皇帝面前。
“你拿着朕的宝刀回去,找到薛禄、柳升还有朱勇,让他们火速调兵南海子!”朱棣沉声下令,又低声嘱咐了几句,才霸气道:“谁要是敢阻拦,一刀杀了就是!”
“孙儿遵命!”朱瞻基激动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却听身后的王贤沉声道。
“且慢!”
虽然刚才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朱棣明显对王贤重视太多,闻言目光转向他。朱瞻基也看着王贤,听他请缨道:“还是为臣替太孙走一趟吧!”
“我去就行!”朱瞻基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殿下,外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谁也不清楚。”王贤沉声道:“要谨防他们铤而走险。”
“这……”朱瞻基想一下,心说也是,我这一出去,人家一看要完蛋,干死我算球怎么办?不过,嘴上可不能服软:“我不怕!有皇爷爷在!谁敢动我!”
“要防狗急跳墙啊!”王贤又劝道。
朱瞻基还要说,却被朱棣打断道:“好吧,你走这一趟。”
“遵命!”王贤从朱瞻基手里,一把夺过宝刀。听皇帝吩咐道:“朕方才对太孙的话,你都听清了吧?”
“臣听清了。”王贤点点头。
“那朕就不说第二遍了!”朱棣看一眼王贤,本来想说你搞不定怎么办,但也不知怎么着,就是觉着这小子肯定能办到。不禁一阵苦笑道:“去吧……”
“遵旨!”王贤磕了头,捧起宝刀就退下,只叫上闲云一个,也不带旁人,就往芦苇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