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张輗大吃一惊。
“这可不是巧合。”顾再兴淡淡一笑,眼光中涌动着丝丝恐惧道:“人家是费了心思的。”
“什么人?”张輗说完觉着自己这问题好傻,失笑道:“大哥是说北镇抚司的人?”
“嗯。”顾再兴点点头。
“大哥想多了,应该只是巧合。”张輗却不信道:“这座楼我已经包下来好几天了,他们却是昨天才知道大哥还活着,更别说他们怎么知道大……嫂的事儿了。”
顾再兴摇头叹气道:“二弟,你被蒙在鼓里了,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比如?”张輗有些不服气。
“比如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语气中透着喜悦道:“而且他们还把她救了出来,让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得以团聚!”
“……”顾再兴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张輗却听得头有三个大,不顾形象地大张着嘴巴半天,直到口水快要流下来,才猛地闭上,不小心又咬到了舌头。痛得他哎哟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兄弟?”顾再兴以为他吐血了呢,赶忙起身把他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就是咬到舌头了。”张輗摆摆手,示意顾再兴放开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下,愣愣出神半天,方颓然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和兴祖一直在被他们当猴耍?”
“只能说被他们算计了。”顾再兴忙安慰他道:“再说这也不丢人,锦衣卫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威名,都来自北镇抚司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輗一下子傲气全无,觉着在王贤眼中,自己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的张二公子分外受不了,甚至生出赌气撂挑子的想法。暗道,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不是能么?不是装大个蛤蟆吗?老子这下一句话不说,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服镇远侯!他可是对汉王忠心耿耿的!
因为自尊心受到侮辱,张二公子甚至生出想看到北镇抚司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恶毒念头。世家子弟的自尊心,还真是玻璃心呢……
“兄弟,兄弟。”这下轮到顾再兴呼唤张輗了。
“哦……”张輗回过神道:“大哥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的存在,对顾兴祖是个大祸害。你大嫂的身份也不能见人。”顾再兴这话说得萧索,却有枯木逢春犹再发的喜悦含在里头:“所以我打算和你大嫂离开大明,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南洋定居,安安静静地度过下半辈子。”
“大哥什么时候走?”张輗受的打击太大,到这会儿还是魂不守舍。
“我想见二弟一面,有些事跟他交代清楚,然后便立即出发。”顾再兴道。“有劳兄弟帮我安排一下。”
“哦……好,没问题。”张輗定定神,暗暗一咬生疼的舌尖,这才清醒一些道:“大哥不嫌弃的话,就在这柳翠楼吧,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会嫌弃这里呢?”顾再兴摇头道。
张輗心说也是,这里曾是董家小姐的场子,便点点头道:“大哥稍等,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下楼,下楼梯时竟不小心踩空,险些滚将下去。
“当心点。”顾再兴在上头不放心地嘱咐,他也看出张輗状态不对了,也很清楚他是为什么。哎,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那份骄傲就是他的信仰。一旦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脆弱的信仰便破碎掉,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粘起来……
张輗赶到镇远侯府,看见顾兴祖的样子险些吓了一跳,只见他须发散乱,眼圈乌青,满目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这才一天工夫,就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张輗知道,顾兴祖不光是担心他大哥的安危,也担心他自个的命运,一旦顾再兴落在别人手里,还不知怎么要挟他呢……只要时间够长,沧海会变成桑田,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心思变化需要的时间更短。当初没指望当上镇远侯时,在顾兴祖心里,大哥是世上最重要的。但当他意外成了镇远侯,渐渐的这个能传之子孙的侯爵之位,就取代了大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而是不知不觉,水滴石穿的。往往已经变化很明显了,自己却茫然不觉……
一见到他进来,顾兴祖一个健步冲上去,使劲扳住他的双肩,急声道:“怎么样,找到了么?”
“疼疼疼!”张輗忙按住他两只手,以免脱臼,苦笑道:“放开我,慢慢说。”
“抱歉。”顾兴祖才发现自己失态,赶忙松开双手,请他上座。
“甭坐了。”张輗揉着肩膀道:“正事儿要紧。”
“难道真找到了?”顾兴祖一阵狂喜,又要去抓他的肩膀。好在张輗这次早有准备,闪身躲过他的老虎钳子,却不留神身后一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就势翘起二郎腿,刷地打开手中折扇,保持着他的意态潇洒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啊!真的?”顾兴祖险些要激动得晕过去了,忙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说着又觉着自己这话实在不像话,苦笑一声道:“我都开始说胡话了。”
“活得好好的,走吧,跟我去见见他。”张輗合上折扇,站起身来。
“好!”顾兴祖也不问,就让人备马。
“别介。”张輗摇头道:“这哪能成?咱们得悄悄地走。”
“你说怎么办吧?都听你的。”顾兴祖道。
“这样,你让人在书房备酒席,找两个心腹假扮成我们喝酒。咱俩则扮成我的家丁。”张輗想一想道:“然后让他们传话说,我今晚就住在这儿了,让他们自行回府,这样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去了。”
“你这不光防备外人啊?”顾兴祖眉头一皱道。
“最难防的是家贼。”张輗不屑道:“你这侯爵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各路奸细。”
“你说谁?我宰了他!”顾兴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事儿改天再说吧。”张輗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不过北镇抚司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特务。
“好吧。”虽然觉着他小题大做,但顾兴祖现在是完全听指挥,一丝不苟地按照张輗的吩咐,乔装打扮、做作一番。天黑透了才化装成张輗的家丁离开自己的侯府,然后跟着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我家就在夫子庙边上好么?”顾兴祖一看,这家伙净带自己兜圈子了,不禁郁闷道:“抬腿就能过来,你能绕十里路。”
“小心无大错,被盯梢怎么办?”张輗神经兮兮道。
“好吧……”这话对顾兴祖还真管用,他太怕被人知道秘密了。
好在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柳翠楼,两人从后门进去,张輗才把家丁的一统六合帽摘下来,扇着风道:“上去吧,人就在二楼。”
话音未落,顾再兴便嗖得蹿上去,果然见自家大哥好端端立在楼上。
顾兴祖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顾再兴,“大哥!”至少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人的感情是复杂多面的。长兄如父,这份感情厚重如山。并不是名利之心可以完全击败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呜呜……”
“兴祖……”顾再兴也紧紧搂住弟弟,就像在父亲被处斩后的那些年月一样,兄弟俩紧紧相偎。但当弟弟的已经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不需要哥哥的庇护,反而要庇护哥哥了……想到这,顾再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落下泪来。
直到张輗上楼,兄弟俩才分开,诉起了别后之情。其实顾再兴从失踪到回来不到两天时间,但这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兄弟俩好好说道一下了。
“大哥,是什么人把你劫走了?”这是顾兴祖最关心的问题。
“是……北镇抚司的人……”
顾再兴话没说完,顾兴祖便勃然大怒:“好一个自捉自放!以为这样我会怕了他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张輗从旁听着,不禁面色大变,这才想起自己怎么能光顾着看北镇抚司的笑话,忘了自己跟北镇抚司其实是一伙儿?这要是这事儿砸了,自己除了出口恶气,还有别的啥好处不成?
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却听顾再兴先说话了:“二弟,你不要错怪他们,是我主动跟他走出去的。”
“什么?”顾兴祖皱眉道:“大哥被他们施了什么妖法?”
“是,他们施了法,但不是妖法,而是仙法。”顾再兴却一脸幸福道:“他们把你大嫂给变出来了……”
“大嫂……”顾兴祖的眉头又微不可察的皱一下,低声道:“她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