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显然是个厉害的说客,至少说服许野驴是没问题的。许野驴果然稀里糊涂就从戒备的状态,转为了听从,自己还浑然不觉。
许野驴陷入了沉默,因为王贤把话说到他的心口上了——他就算跟着汉王造反成功,在未来坐地分赃的排序中,也得排到几百名开外,绝对没有现在这样风光。他虽然没有封爵,但却是手握重权的皇帝的心腹将领,在眼下大明武将的排序中,前十前二十不敢说,前三十名肯定是排得进去。
更何况,三个月前的汉西门外,那屈辱的场面仍时时噬咬着他的心。蒙古汉子恩怨分明,却因为双方地位悬殊无法报仇,让他只能憋着,越憋越憋屈。这也是为何他一直不肯赴那些勋贵的宴的原因。不是不能,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这也是王贤的精明所在,若是一般的说客,肯定要抓着汉西门的事情大做文章,但王贤绝口不提。因为他了解蒙古人性情骄傲的一面,何况还是个堂堂二品将领。你要是在他面前提起这茬,他保准恼羞成怒,什么都听不进去。
何况,今天还是汉王请客的日子,相信许野驴这一整天,都在回想汉西门的事儿,情绪已经到位了,何必画蛇添足呢?
半晌,许野驴死死盯着王贤,沉声问道:“跟着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你说呢?皇上太子太孙乃三位一体,往大里说,你忠于太子和太孙,就是忠于皇上。往实际说,有功于未来两代君王,不光你自己风光无限,将来你的子孙也受用无穷!”王贤沉声道:“咱们兄弟间再私下里说,太子帐下文官无数,武将却是屈指可数,除了太子的大舅子张永之外,再无一人品级在兄弟之上。”
“张永不过是个裙带废物尔。”许野驴闷声道。
“呵呵……”听了许野驴这狂妄之语,王贤便把他定位为一次性筷子——用完就扔的玩意儿。不过他脸上却满是认同道:“兄弟你说,还用发愁将来的地位么?”
“不错,谁能与我争锋?”许野驴不禁咧嘴笑道,但旋即清醒过来道:“不对,将来再好,我也得活到那天才行!汉王的实力何止是太子的十倍,指望我一个岂不是螳臂当车?”
“还有府军前卫的数万兵马。”王贤笑道。
“那也不够,汉王麾下六卫兵马,是府军前卫的两倍。”许野驴皱眉道:“就算加上我麾下的兵马,都不是汉王的对手,何况到时候响应汉王的军队绝不在少数。”
“你想多了。”王贤笑道:“只要有皇上在,大明朝就翻不了天,这你承认吧?”
“当然。”许野驴深以为然道。
“那你说太子和汉王就算打起来,会不会演变成大战、持久战呢?”王贤问道。
“不会。”许野驴理所当然道:“只要皇上一道旨意,保准全都消停。”
“所以我们不需要能战胜他们的兵力,只要能数日之内立于不败之地即可。”王贤道:“这不难办到吧?”
“当然不难。”许野驴想一想道。
“就是这样。”王贤两手一摊道:“我们只要保护好太子就可以了,至于收拾汉王么……”王贤故意顿了一顿。
“有皇上呢。”许野驴不负所望地接话道。
“就是这个意思。”王贤笑着点头道:“待到大功告成,兄弟封个伯爵是起码的,立下大功的话,将来封侯也是可期的……当然,要等太子将来能说了算的时候。”
“这话算数么?”许野驴怦然心动道。
“当然,我可以给你立字据。”王贤正色道。
“那倒不用。”许野驴怪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食言!”
“不错,我还想留着脑袋吃饭。”王贤笑着点头道。许野驴显然还没把他跟纪纲等量齐观,不知道这个小白脸。
“好,我不去了!”谈妥了条件,许野驴便表态道:“去他娘的朱高煦吧!”说着狠狠啐一口道:“这个王八羔子,一直瞧不起我们蒙古人,当年靖难时,就当面骂我们是臊鞑子。后来我当上这个都指挥使,占了他的人的地方,他更是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上次在汉西门外还……哎,那般折辱于我!我心头这个恨啊,却又发作不得,真真快憋屈死我了!”
“哎,汉王实在欺人太甚了。”王贤叹气道:“他这次请你吃饭,应该是想和你缓和下关系,让姓韦的那些人跟你道歉也说不定。”
“早干什么来着?!”许野驴骂道:“现在是用得着我了,才想起道歉。是不是等用不着我了,还要变本加厉欺负回来?!”
“有可能。”王贤点头。
“他奶奶的,老子打死也不去了。”许野驴气急败坏道。
“不,兄弟你还是得去。”王贤却摇头道:“你不去,就说明你铁了心跟汉王对着干,接下来的日子还能有你的好么?”
“呃……”许野驴听了大为感动道:“兄弟你还真是替我考虑。”
“我说过,咱们必成生死之交。”王贤笑着颔首道:“将来还得靠大哥罩着呢。”
“嘿嘿,同富贵同富贵。”许野驴笑开了花道。
“既然你认我这个兄弟,那就听我的,去!不仅要去,而且要高高兴兴地去!人家道歉你受着,人家许官你应着,总之一句话……”王贤故技重施,故意不说后半句。
“让他们放心?”许野驴也很受启发道。
“不错。”王贤点头道:“获取他们的信任,这样就算他们不让你参与机谋,也不会防备你,到时候行事出其不意,才能起到奇兵的效果。”
“好,听兄弟你的。”许野驴面色一阵阴晴不定,最后咬牙道:“老子先忍下这一时之气,回头再跟他娘的算总账!”
“说的太对了!”王贤笑开了花。
两人正说得高兴,突然听人低声道:“有人来了。”吓得许野驴一哆嗦,赶忙循声望去,才发现门后一直立着个白衣青年,只看那双骇人的眼睛,他就知道对方一招便能击杀自己。
“你老婆。”那白衣青年朝许野驴淡淡一笑,许野驴才回过神,小声道:“我把她拦下。”
王贤点点头,许野驴也点点头,便快步出去外间,就听到一个女声道:“老爷起来了?”
“唔,大白天也睡不着,走,伺候我去换衣服。”接着是许野驴的声音,不容分说,就把他婆娘弄走了。
听到关门声传来,王贤耸耸肩道:“跟做贼似的。”
“难道不是做贼么?”闲云少爷撇撇嘴道。
“好吧,就是做贼。”王贤翻翻白眼道:“别瞎感叹了,我赶时间的。”
“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能把死人说活。”闲云少爷一边透过窗缝看着外头,一边小声吐槽。
“这算什么,一个武夫,还是个蒙古武夫,要是说服他都费工夫,我还好意思给太子爷当这个说客?”王贤一边说着,一边往脸上粘假胡子抹药膏。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胡子、微微驼背的黄脸汉子,就出现在闲云少爷眼前。那黄脸汉子手里还拿着黄乎乎的药膏和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假胡子,朝他一个劲儿地贱笑。
斧刃加身面不改色的闲云少爷,这下却露出惊恐的神情道:“我就算了吧,谁认识我是谁?”
“不可不防。”王贤却狞笑着逼近道:“再说你闲云少爷这般玉树临风,怎么能跟家奴混在一起,肯定一出门就被人盯上。大意不得。”
“早知道这样,就不遭两遍罪了。”闲云少爷认命地闭上眼,任由王贤在自己脸上胡折腾,不一会儿工夫,也变成个和王贤有几分相仿的黄脸汉子。
“弯下腰。”王贤一拍闲云少爷的后背,闲云只好也学着他微微含胸,郁闷地抗议道:“这个样很猥琐。”
“猥琐就对了。”王贤嘿嘿一笑,问道:“外头没人吧?”
“没有。”闲云道。
王贤很是信得过闲云的本事,便推开门大摇大摆出去。闲云也跟在他后面出去,把书房门关上。
两人便在许野驴的宅子里闲逛起来,只见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华贵非常。闲云笑道:“比你家可强多了。”
“这不废话么……”王贤撇撇嘴,刚要说一套什么‘家有广厦千万间、睡觉只需三尺宽’的大道理,却冷不丁听一个女声怒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王贤一看,是个许野驴府上的丫鬟,不由瞪闲云一眼,怪他没及时提醒。闲云却幸灾乐祸地笑笑。
见两人不说话,那小丫鬟更生气了,骂道:“说你们呢,怎么不应声?我可喊人了!”
“姐姐别喊。”王贤只好陪着小心道:“俺们是来走亲戚的。”
“什么亲戚?我家老爷哪有你们这号亲戚?”小丫鬟不信道。
“咱们可高攀不起你家老爷,咱们是府上管家陈六的弟弟。”王贤忙‘自报家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