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杨士奇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为道贺来的,事实上,道贺只是个借口,两人是有话跟他说。
“除了道贺之外,我还是来辞行的。”杨荣开口道。
“辞行?”王贤心下一动道:“学士要回北京了?”
“是。”杨荣点头道:“前日接到旨意,皇上召我北归。其实一直想见见你,但我们的身份……都有些敏感……”
“是啊。”王贤点点头,两人一个是皇帝的秘书,一个是皇帝的二号特务头子,在皇帝的头号特务虎视眈眈之下,实在没法私下见面。
“本打算请士奇兄替我捎话,幸而仲德诞下麟儿,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前来道贺。”杨荣看看杨士奇笑道:“还算名正言顺吧?”
“当然。”杨士奇点头笑道:“论师承,你和魏文渊乃是同门,他如今外放知府,我们当然更要替他当好这个长辈了。”
王贤早非吴下阿蒙,自然不会为杨士奇拉近乎而感到荣幸,不过一脸开心地说几句场面话,还是不在话下的。
扯淡几句后,杨荣进入正题道:“仲德,我这次道贺之外,是为解释下上次的事情。”他指的,自然是太子放王贤鸽子的事儿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王贤心里就蹿火,这件事姓杨的干得实在不地道,当初是他死乞白赖非要自己帮忙的,那个劳什子‘祸水东引’还是杨荣提出来的!结果事到临头,却又打了退堂鼓,让自己没法跟手下兄弟交代不说,弄得自己也跟吃了苍蝇一样窝火。
“当时,虽然是太子殿下想见好就收,但如果我硬要劝,相信太子也会同意的。”双方只接触过几次,王贤对杨荣的智慧体会不深。但他却是二杨长期关注的对象,杨荣对他十分了解,自然可以有的放矢道:“只是我当时考虑到,太子的担心也很有道理,对付纪纲这种绝世凶人,确实需要时机成熟,天时地利人和,都是缺一不可。”
看王贤露出倾听的神色,杨荣继续一脸坦诚道:“任何计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要随机应变。当初我们定计时,是做最坏的打算,一旦皇上震怒、要严查此案时,不得已才要把纪纲拖下水。但是仲德的计策,效果好得出奇,皇上果然还是念惜太子的,放过了这件事。这就让我们没必要一上来就鱼死网破……”
“是啊。”杨士奇也帮腔道:“纪纲和汉王其实是一蛇双头,就算要打,也得双管齐下,只打一头,另一头必然会跃起咬人。所以我们还需要继续谋划,等待双杀的时机。仲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两位大学士的解释合情合理,至少让王贤心里的疙瘩去了不少,笑道:“二位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情绪的,毕竟没什么损失,那咱们就继续等下去呗。”
“仲德果然通情达理。”杨士奇对杨荣笑道:“我就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吧?”
“呵呵,是。”杨荣笑道:“不过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这样才能精诚合作,其利断金。”
“嗯。”王贤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仲德。”杨士奇道:“你判断汉王和纪纲下一步会如何走?”
“肯定是要反扑的。”王贤叹口气道:“纪纲就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你放过干掉他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跟你和平共处的,但防守比进攻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你不知道他会从何处出招,只能被动等他出招……”
“是。”杨荣惭愧道:“说起来,今日被动的局面,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仲德接下来有什么行动,我会全力配合的。”
王贤却只摇摇头,显然憋了许久的大招没放出来,他一时也酝酿不出什么新的招数。
“这样啊……”杨士奇轻声道:“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毕竟时间是在我们这边的,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若是能拖到皇上还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皇上今年会回京么?”王贤问道。
杨荣想一想,最后还是缓缓摇头道:“不好说,皇上很不喜欢京城,没有必须回来的理由,怕是不会还朝的。”
“其实皇上确定回京,反而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杨士奇沉声道:“要避免狗急跳墙。”
王贤心说你也知道,当初要是让我打死一条狗,总比到时候要面对两条疯狗来的轻松吧?
杨荣和杨士奇此来,就是为了跟王贤冰释前嫌的,见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多留,双方又说了些通力合作、加强沟通的话,二杨便起身告辞了。
王贤将二位大学士送出去,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身后的吴为轻声问道:“这两位唱得是哪一出?”
“把我当傻子耍呗。”王贤冷冷一笑道:“别听杨荣说得天花乱坠,但那都不是他把这件事搅黄了的理由,他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我把锦衣卫也吃下去,变成另一个纪纲罢了。”
“大敌当前还打小算盘,这班文人真是该死。”吴为恨恨道。
“文武殊途,这是没办法的。”王贤有些无奈道:“未来,还真有的斗呢。”说着自嘲地笑笑道:“看来我的举人身份也白搭了,已经没有文官再把我当成同类了。”
“斗就斗谁怕谁,看他们在汉王和纪纲面前的怂样,就知道这帮家伙没什么可怕的。”吴为不屑道。
“谁知道呢?”王贤摇摇头,甩掉那些不快道:“以后的事情以后说,这几天咱们先高兴高兴。”说着仰天长笑道:“老子儿女双全了,这才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啊,恭喜大人。”吴为也笑了。
接下来几天,王贤家里都像过节一样,正如王老太爷所言,这个长孙的降世,让王家的幸福生活彻底圆满,自然要好好庆贺一下。因此王佑的洗三之礼办得十分隆重。
所谓洗三,就是三日洗儿,是上至帝王之家,下至黎民百姓都十分看重的大吉之礼。王家如今富贵了,又是长孙,自然更要大操大办。提前一日,下人们便预备好了近百样的洗三用品……等到了洗三这天早晨,下人们又熬好了槐条蒲艾水,用胭脂染红桂圆、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备用。
临近上午,亲朋好友们便前来道贺,王家早备好了上好的席面,这次自然比出生那天要从容许多,宴席的品质也要好很多。不过酒菜再丰富,主食也与民间一样,必定是面条,俗称‘洗三面’。只不过端上来的海参面、鱼翅面,一碗就比寻常人家的一桌酒席贵了……
午宴后,宾客们便齐聚王佑出生的东院观礼。产房外厅已经设上香案,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尊神像,香炉里盛着供插香用的小米,蜡扦上插着一对羊油小红蜡烛,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产房的床上,还供着炕公炕母,也摆着同样的供品。
先由王大娘给神仙们上香叩首,负责接生的接生婆亦随之三拜。然后,侯氏将槐条蒲艾水用铜盆端上炕,下人们摆好一切礼仪用品,王大娘便抱着孙子笑呵呵地坐在炕边,洗三仪式正式开始。
这时候,来宾按照尊卑长幼,一个接一个往铜盆里添一勺清水,再放一点桂圆、荔枝、红枣、花生之类的喜果,谓之‘添盆’。除了喜果之外,添盆的还有铜币或者金银之类,王家的宾客自然出手阔绰,再不济也是金锞子,大部分添盆的则是各种贵重的黄白首饰,哪一件都值个千把两银子。太子妃更是拿出一把用西洋红宝石雕成的玉如意,让宾客们看到了太子家对王贤的重视。而徐妙锦的贺礼,更是让宾客们目瞪口呆,那是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明珠,绝对的价值连城。
添盆时还要说些吉利的祝辞,比如添清水时,要说‘长流水,聪明伶俐’,添枣儿桂圆栗子之类,自然是说‘早立子’了。或者说‘桂圆桂圆,连中三元’之类。至于放金子首饰之类的,当然就是‘金玉满堂’了。
添盆后,侯氏把一把鲜花撒到盆中,说道:‘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晚香玉、花瘢豆疹稀稀拉拉儿的……’这是祝愿小孩不出少出天花,没灾没病地健康成长。然后老娘便把孩子抱到盆边,给婴儿洗澡,一边洗还一边念叨祝辞,说什么‘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洗完之后,还有一套仪式,由宾客中五福俱全的妇人来轮流动手,先有一位用艾叶球儿点着了,用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的脑门儿上,象征性地灸一灸,说‘无病无灾’。
然后又有一位给婴儿梳头打扮一下,也有说辞道:‘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乌纱帽;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赛貂蝉;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又请宾客中最尊贵的太子妃,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什么‘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洗罢,再把孩子捆好,再请一位夫人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二打灵俐。’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寓意孩子将来聪明绝顶。
还要拿秤砣和锁头在孩子头顶比划三下,寓意婴儿性命贵重,把他牢牢锁住。最后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至此,洗三仪式便告结束,最后王大娘把炕公、炕母的神位焚化,念叨说:‘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然后,把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请二位神仙永远守在炕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这个仪式男人不能参加的,王贤便在外头等着,仪式才开始一会儿,就见徐妙锦从里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