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有价玉无价,何况南梁并不产玉,产玉的北方早已归北越所有,故玉石在南梁尤其珍贵,成色好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紫玉,世间罕见。
江芷一句“等等”让胖老板和门外的李秾皆是一愣,只见她走过去仔细看了几眼玉手镯,呆呆道:“这是我娘的。”
她娘的画像上的的确确有只和这一模一样的镯子,但她想不起来尸体左腕上有没有,便想先去府尹衙门确认一下,不曾想刚出了当铺的门槛就被李秾拦住了。
“别着急,在这站着。”李秾甩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进去和胖老板交善,搁江芷的狗脾气是肯定不会听的,但她恍然意识到了一个比去衙门更重要的事情——镯子是谁当的?
“年轻书生,穿着身灰色衫子,年龄大概也就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的,鼻尖上有颗黑痣,个子嘛……比我要高半头差不多。”李决明医术高明,胖老板也去落木斋瞧过几次病,故此对李秾很是客气,问什么便说什么。
李秾道:“他可曾透露家住何处?”
胖老板笑了笑:“当东西哪有报家门的,不过我见他出门是往东走的,被秾哥儿你这样一提醒倒是怪蹊跷,紫玉价值连城,那人穿的却颇为穷酸,怎么看都没有个富贵相。”
虽然知道多半是不义之财,但开门做生意谁管那,东西到手钱给出去,买卖就算成了。
李秾听完道了声“多谢”,出门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江芷道:“走吧。”说完也不等她,长腿一迈兀自先行一步。
江芷一脸复杂,心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小子似乎要比我聪明那么一点点。”
她抱着把没有剑鞘的剑小跑着追上他道:“忘了问你了,你怎么会跟在我后面?”
“我爹让我来叫你吃饭,走到你家门口发现你往当铺去,就干脆跟上了。”
那现在他又是在干嘛?李秾自己都有点不懂自己了,横竖不是自己家的事,他完全可以转过身回家吃饭,而不是饿着肚子陪这脏丫头去衙门,他是闲的吗?闲得慌可以去山上采草药卖钱啊。
他转个弯儿想起昔日“李啰嗦”曾说:“做人要‘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心中默默叹气,也罢,权当行善积德了。
他俩到衙门时赵捕头正在停尸房跟仵作争论“人的拳头到底能不能把成年男性头骨击碎”以及“粽子到底吃咸的还是甜的”,辩证场面可以用“激烈”二字形容,要不是有东方俊杰拉着,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能入土的人几乎要掐架。
所以衙役那句“大人,十二楼江姑娘在外求见”简直就是场浇灭战火的及时雨。
青/天/白/日下,江芷在衙门门口等来了尚在吹胡子瞪眼的赵贵。
她不喜说废话,于是没等对方开口便问道:“赵捕头,我娘的尸首左手上有镯子吗?”
赵贵被问的一懵,脑子还没转过来嘴上就已经老实回答:“没有。”
江芷接着道:“时间不等人,路上跟你慢慢说,带两队人马出来吧,我们好像发现嫌犯了。”
对上小姑娘清清亮亮的一双眼睛,赵贵在心里咆哮:“姥姥的!到底谁是官谁是民!谁在教谁做事!”
可就如同江家女儿说的“时间不等人”,三十二条人命如同泰山压在人身上,丝毫耽误不得,他虽然在心中骂娘,嘴里却把要带去的人名都喊全了。
既然已经知道嫌犯的体貌特征,赵贵就直接让手下先去找,自己带着几个人去当铺取镯子,江芷和李秾去江家取画像。
等两方一汇合,赵贵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镯子,就知道这事的突破口终于有了!
目前唯一的难题是,那个鼻尖有痣的灰衣男子离开当铺去了哪儿。
今年恰逢科考年,全国各地的书生才子皆齐聚临安迎接会试,要在这样一个人潮拥挤的环境里找名无显著特征的成年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几人站在街头,各自陷入思考中。
蓦的,李秾道:“你们觉得一个刚刚获得大笔钱财的普通人,出了当铺最有可能去哪儿?”
江芷挠了挠头:“酒楼?”她现在对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没有太准确的认知,觉得人最大的需求不过衣食住行,其中“食”关系生死,当然是最重要的。
赵贵抓耳挠腮想半天,最后道:“花楼?”
李秾对俩答案不置可否,其实这些地方都有可能,但没有给他种一击即中的感觉。
赵贵身后,始终充当人肉背景板的东方俊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口中居然喃喃道:“赌场……”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在场其他男人皆是一怔,赵贵反应过来后立刻派人去城中各大赌场蹲点找人,凡是鼻尖带痣的男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拉回衙门再说。
江芷这时候才有心思正儿八经打量赵捕头身后的跟屁虫小捕快,个子中等,体型偏瘦,岁数上应该是比她和李秾都要大,但无奈生了张白净的娃娃脸,加之人又易害羞脸红,所以无论干什么都给人一种“小孩过家家”的不靠谱感。
可无人注意,当他不说话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神是比平时要锐利的。
注意到发呆的外甥,赵贵又一巴掌呼他肩膀上,端着一副为老不尊的长辈语气问:“哎,你是怎么想到‘赌场’的?”
东方俊杰小身板一晃,抬头发现江芷正在用探究的目光看他,脸不禁又烧起来,吞吞吐吐道:“就……下意识就想到了……”
赵贵完全误解了他结巴的原因,抬手照头给他来了一下,吹胡子瞪眼道:“你要是敢去赌,老子让你娘弄死你再要个小的!”
可怜的娃扶好自己被打歪的帽子,也懒得解释,就委委屈屈说了句:“知道了。”
忙活半天,日头都已经落了西山,李秾依稀想起来自己出来这趟是干什么的,于是转头问江芷:“你饿不饿?”
江芷还在专心致志看赵捕头手里的玉镯子,心不在焉摇了摇头道:“不饿。”
虽说那有可能是她自己家东西,但也是人家当铺真金白银收来的,不可能因为同情你就把镯子物归原主,衙门因为探案来借当铺不敢不给,但如果她自己想要,就必须真金白银赎回来。
李秾道:“我饿了。”
说话时眉头蹙起了一点“尘埃落定”的舒适弧度,出现在这张年少却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有些让人莫名的想亲近。
江芷自然是没注意到旁边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冰雪消融”,听他说饿就下意识回:“那回去吃饭。”
“一起?”
“行。”
在找人方面衙门比狗屁不通的她要专业,不如先去落木斋等候消息,也能守着盼宁醒来。
说起来,那臭小子都快睡一天了怎么还不睁眼,难不成她那一下子力气真的使重了?
夕阳西下,俩孩子到门口的时候李决明正在把晒干的竹叶装罐子里,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模样略显疲惫,举手投足谈笑间却总带着青年气。又因为长相儒雅,故此多年来媒婆也没少踏破他家门槛,一个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硬是没能撬动先生这颗铁石心肠,李秾到底没落后妈手里。
听到开门声,李决明扶着老腰站起来:“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呢,赶快盛了吃吧。”
他也没问两人怎么耽误那么久才回来,第一件事让他们先把肚子填饱,就是目光扫过江芷手里的剑时神情顿了一下。
饭是先生自己蒸的白米饭,菜是李秾炒的土豆丝,还有早上吃剩下的鱼。
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江芷的心情好了很多,胃口也大了,别管饿不饿都干了两碗大米饭,哦对,她现在还不知羞耻为何物,自觉吃饭要吃到饱,不然还不如不吃。
“江姑娘这样吃饭才对嘛,肚里有粮,心里不慌,人哪能饿着肚子办事。”热水烧开了,正咕嘟咕嘟冒热气儿,李决明慢条细理取了几片干竹叶放茶壶里用开水一冲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叶茶清心泄烦生津止渴,我先给你们泡上,等饭后半个时辰再喝,还能清口。”
在深山老林摸爬滚打十二年的“野猴子”硬如磐石的心中忽然有块地方软了下去,她将碗放下,顶着花猫似的一张小脏脸道:“李叔,你叫我江芷吧。”
李决明瞧着女孩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笑了下道:“好。”
江芷把自己当剑鞘得来的银两给李决明,李决明说什么都不要,江芷看着桌子道:“那我给你们刷碗。”
她觉得她总得做点什么。
人家父母尸骨未寒就使唤人家孩子刷碗,李决明自然是不同意的,李决明不同意那李秾肯定也是不同意的,只是他不同意的原因是觉得江芷肯定刷不干净。
于是一高一矮抱着一摞碗争起来,最后江芷争不过李秾就干脆把碗给了他,结果因为她手松得快而李秾接得慢连盘子带碗摔了满地碎碎平安。
刺耳的“哗啦”声过去,李决明笑道:“好了,这下谁都不用争了,灶王爷瞧你们俩顺眼,赏你们个‘碎碎平安’。”
一句话将江芷心里的不安和紧张一扫而空,她张嘴方要说:“刚才是我不对——”便听到堂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声!
江盼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