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继刚是在从长沙到衡阳的路上听说长沙失守的消息,他不为所动,继续赶路,这一切早在预料中,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蔡继刚心说了,照这种打法,恐怕哪座城市也守不住。
衡阳距长沙大约180公里,一条窄窄的、砂石铺就的低等级公路把两个城市连接起来。第九战区长官部为蔡继刚配备了一台美制吉普车,除了副官沈光亚,还有两个临时派来的卫士,都拥挤在这辆中型吉普车上。
公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吉普车在人流中艰难缓慢地爬行,司机拼命按着喇叭,希望人群能自动让出一条路,而逃难的人群可不管蔡继刚是不是将军,他们面无表情,麻木、机械地迈着步子,缓慢地走着,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蔡继刚透过车窗,观察着公路两侧的地形。这一带多是平原和丘陵,从军事角度上看,似乎无险可守。不过现在考虑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蔡继刚一路走来,竟然没看见一处布防的设施,没有军队,没有防坦克壕,也没有任何永久或暂时的防御工事,甚至连公路都没有破坏。从株洲到衡阳只有一百三十多公里,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四五个小时就能赶到。看来蔡继刚在战前向薛岳提出层层设防的建议都成了废话,这位一级上将的脑子里全是他关于保卫长沙的“天炉战法”,超出这个框架的问题完全不予考虑。
横山勇和薛岳都属于优秀将领,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胸中战略格局的大小与化解危机的应变能力。薛岳以长沙为中心战场,搞了一个烧煤球的炉子;而横山勇则以半个中国为战场,做了个足以把煤球炉放进去的大锅炉。两人相比,横山勇显然是略胜一筹。
蔡继刚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日军第68师团和116师团在长沙郊外虚晃一枪绕城南下,目前这两个师团已经到达了株洲。横山勇当然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没有立刻向衡阳发起攻击,完全是因为后勤补给出现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这两个师团得到补充,横山勇就不会再耽误时间了,他会刻不容缓地向衡阳发起进攻。
如此说来,守衡阳的第10军军长方先觉还算有运气,如果不是日军补给出现问题,他根本没有时间准备防御,真乃不幸中的万幸。
蔡继刚正想着,只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光亚大喊一声:“敌机!”司机猛地将吉普车拐下路基,冲到路边的几棵大树下,蔡继刚拉开车门跳出车外,立刻被沈光亚扑倒在地上……
两架日本中岛一式战斗机一前一后超低空从公路上空掠过,机腹下喷吐着火光,一连串的子弹打在公路上,溅起半米高的砂石泥土。公路上的难民可没有司机这么好的军事素养,他们在猝不及防中被弹雨打得血肉横飞,公路上瞬间变成了屠宰场,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路面溅满了鲜血。
那两架日本战斗机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来,准备第二次俯冲。蔡继刚辨认出日本陆军航空队的徽记,这种被称为“隼”二型的战斗机是日本中岛航空制造公司在战时生产批量最大的飞机,其外形很像日本海军的零式战斗机,弟弟蔡继恒说过,“隼”式战斗机的作战性能还可以,但它的火力一般,只有两挺12.7毫米机枪,没有航炮,在空战中显得火力不足,但对付地面部队是足够了。蔡继刚目测着飞机的高度和速度,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这两个日军飞行员在杀人取乐,他们明明知道公路上是手无寸铁的难民,却仍然残忍地向平民发起攻击。
“这两个浑蛋!”蔡继刚从吉普车上拿出冲锋枪,把子弹推上膛,朝挂着冲锋枪的沈光亚和卫士吼道,“飞机又过来了,都给我开火揍它!记住,打提前量,让它自己撞上火网。”
转眼间飞机又临空了,日军战斗机的机枪吼叫起来,子弹把路面打得飞沙走石……蔡继刚已经算好提前量,对准飞机的航路提前开了火。四支冲锋枪组成的火网显得很单薄,但蔡继刚知道,它一定会撞上火网,因为飞机已经进入俯冲,离地面高度只有不到50米,来不及改变航线了。
果然,第一架飞机一头撞进火网,蔡继刚甚至可以看见子弹击中飞机腹部腾起的细细白雾,日军战斗机上的大口径机枪声戛然而止,飞机的尾部拉出一丝细细的、灰白色的尾迹……
“打中啦!”沈光亚和卫士们欢呼起来。
蔡继刚追随着飞机坚持打完弹夹里最后一颗子弹,直到冲锋枪空仓挂机。
那架日军战斗机显然是受了伤,它勉强拉起了高度,但已经无法保持水平飞行,像风筝一样忽高忽低,转眼消失在视野里……
蔡继刚估计,刚才的射击有可能打坏了飞机的油路管线,因为“隼”式战斗机装备了防护装甲和自封油箱,一般情况下靠轻武器很难击伤它,这次不过是凑巧罢了。蔡继刚估算了一下日军飞机的作战半径,这些飞机应该是从武汉附近的野战机场起飞的,因为目前日军还没来得及在长沙附近建立机场。这架受伤的飞机恐怕会在半途中掉下来,飞行员就算是迫降也是九死一生,湘鄂地区到处是水田和丘陵,想找一块干燥的平地可不大容易,让这浑蛋去死吧!蔡继刚心里咒骂着上了车,继续向衡阳赶路。
长沙的失守使蒋介石大动肝火,他没有想到,这座坚守了将近七年的省会城市,居然才抵抗了五天就丢掉了,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蒋介石正在大发雷霆时,又接到第六战区24集团军司令官王耀武的电话。王耀武是黄埔三期生,也是蒋介石比较喜欢的弟子,只有他和少数的几个黄埔弟子有这种特权,可以直接给老爷子打电话。
王耀武和赵子立私交不错,他一直记着赵子立托付自己的事。此时他在电话里汇报说:“校长,我奉命增援长沙,不料在益阳被日军的优势兵力堵住,现在正在僵持中。在这之前,我曾打电话到长沙找参谋长赵子立请求任务,赵子立说在长沙守城问题上,他和张德能军长有很大分歧,张军长固执己见,拒绝接受赵子立的意见,硬是将主力置于城内,致使长沙失守。赵子立说,希望学生能把这情况报告给校长,他身为战区参谋长,不能履行职权,也无权指挥守军作战,辜负了校长的栽培,他很惭愧!”
蒋介石一听这些,火又撞上脑门,他挂上电话,命令给九战区发电报:“第九战区参谋长赵子立和第4军军长张德能立即回重庆,向军委会汇报长沙作战经过。”
委员长动了雷霆之怒,赵子立和张德能哪敢怠慢?两人诚惶诚恐地赶到陪都重庆,刚下了飞机就被军法执行总监部派来的宪兵逮捕。蒋介石的怒火仍没有平息,长沙失守的责任是一定要有人承担的,选择谁当这个倒霉蛋呢?
没过几天,军事法庭就开庭了,赵子立事先打出的电话终于收到效果。军事法庭认为:在长沙作战中,战区参谋长赵子立被第4军军长张德能架空,未能行使指挥权,因此赵子立不负长沙失守之责任,予以无罪释放。
既然赵子立被宣布无罪,那么有罪的就只有张德能了,于是长沙失守的责任便理所当然地落在倒霉的张德能头上。军事法庭的结论是:第4军军长张德能指挥失当,临阵脱逃,对长沙失守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罪不可恕,对第4军军长张德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张德能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到第九战区各级指挥部时,军官们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在衡阳督战的蔡继刚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张德能会判死刑。平心而论,张德能不听劝阻,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导致指挥上严重失误,这是没有异议的,但这只是犯了战术上的严重错误,罪不该死。听90师逃出来的官兵说,张德能在102师撤走后,仍然和90师残余的部队坚守在岳麓山阵地,直到大势已去,岳麓山主峰已被占领的情况下才突围撤离。
军事法庭的结论实在不靠谱,如果他真的要临阵脱逃,当初就随着102师向南跑了,何必还进入炮火连天的岳麓山阵地,坚守到最后一刻?
张德能的死,让整个第九战区,尤其是第4军的官兵们备感心寒。如果张德能都被判了死刑,那么在豫中会战中损兵折将、临阵脱逃的蒋鼎文又该当何罪?张德能的罪过难道比蒋鼎文还大?事实上,蒋鼎文只被撤职了事,没有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蒋委员长的脾气谁也说不清,这位老爷子有时很情绪化,他心情的好坏经常影响决策,甚至影响历史的走向,让部下们毫无规律可循。比如同样是守城失败,指挥官带残兵突围而出,守洛阳的第15军军长武庭麟和守常德的第74军57师师长余程万的结局却截然相反:坚守洛阳14天的武庭麟在西安受到蒋介石的大加褒扬,而在常德血战16天的余程万却被指责为没尽到守土保民之责任,蒋委员长大笔一挥就判了死刑,虽然后来经军委会数名高级将领力保,才将余程万改为撤职查办,但蒋委员长这种喜怒无常的做法,实在让人胆战心惊。不在于你犯了多大罪,关键在于此时蒋委员长的心情如何。
蒋介石虽贵为国民党军队的最高统帅,但他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优秀军事家,说他是个重量级的政治家倒是没有异议。他军事指挥上的不足与他所受到的军事教育有关。蒋介石20岁才考上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习炮兵,起步本来就晚了些,不到一年他又去了日本东京振武学校,这个振武学校是有些名堂的,它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专为中国陆军留学生开办的预科军事学校,初期修业1年3个月,后来延长至3年,毕业后可先下部队见习,再入正式陆军士官学校。
这就有些问题了,学了三年才混个能入士官学校学习的资格,要是按部就班熬着,这得哪年才能出头?当然,这所振武学校也出了些大名鼎鼎的人物,譬如第一期的蔡锷、第三期的陈独秀、第四期的吴玉章、第五期的孙传芳、第六期的阎锡山等人,都是蒋介石的高年级校友。尽管这些校友在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但如果不继续深造,只有三年的初级军事教育是不足以造就一位名将的。
话说蒋介石从振武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日军第13师团第19联队任士官候补生,众所周知,士官的军衔已经很低了,我们未来的中国军队统帅却连士官都没混上,只混了个士官候补生,这真是件令人懊丧的事。
1911年武昌起义后,当了一年士官候补生的蒋介石回国,在沪军部当上团长。蒋介石运气很好,当时的中国还找不出几个受过外国军事教育的人,尽管有些人的学历令人生疑,但并不影响这些留洋回来的人成为香饽饽。蒋介石在振武学校学习了两年,加上一年的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所受的军事教育总共为三年,士官候补生的经历不能算作学历,那应该属于成为士官前的实习。因此,未来的国民党军队统帅蒋介石从一名士官候补生,一跃而起成了团长,这可是古今中外比较少见的事,这一年,蒋介石才24岁。
如此说来,这就是蒋介石受过的全部军事教育,他以后再没有受过任何军事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他教别人军事,甚至成了黄埔军校的校长。
蒋介石的军事资历虽不深厚,但他对指挥作战总是表现出异常浓厚的兴趣。他经常事必躬亲,越级指挥到师团一级,让各级将领常常感到无所适从,敢怒不敢言。军令部长徐永昌曾在日记中发牢骚说:“委员长每好亲拟电,亲笔信,或亲自电话,细碎指示,往往一团一营如何位置等,均为详及。各司令长官或部队长官既不敢违背,亦乐于奉行,致责任有所诿谢,结果,所至战事愈不堪问矣。因委员长之要求,即本部指导者,实亦有过于干涉之嫌。”
蒋介石对军队指挥集权于一身的做法,高级将领们都熟悉,所以每当收到蒋委员长电报,先要看看是哪个机关主办的,如果是“中正手启”,那是要特别注意的;如果是“中正侍参”(侍从室主办),那也要重视;但如果是其他部门主办的电报,就要看具体情景来决定执行的程度了。因此,军令部、军政部乃至后方勤务部门,有时为求命令有效,也都要用“中正手启”名义发电报,弄得下级真假难辨。
蒋介石的这种指挥方式,在战争中弊端甚多,但无人敢谏,毕竟他是最高统帅,谁敢给最高统帅提意见?他对手下将领的作战失误,并不是经常给予死刑处理,他主要考虑的是树立个人权威,对派系林立的各种势力如何摆平与掌控,其政治考虑始终摆在首位。有一点是部下们都承认的,蒋介石对部下的处罚,要看当时的心情和平时对此人的印象,因此,蒋介石的公平性是值得商榷的。
长沙失守,衡阳告急,此时的蒋介石心急如焚。衡阳的战略地位非同小可,它既是粤汉、湘桂两条铁路的交会点,又是西南公路网的中心,衡阳失守就意味着东南与西南被隔断,西南大后方就会受到直接威胁。
还有个要命的问题,衡阳机场是中国东南空军基地和西南空军基地的中间联络点,衡阳机场一旦丢失,就会使辛苦经营几年的东南空军基地变成废物。
衡阳在整个大后方的经济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这个城市位于湘江和耒水汇合处,依靠这两条大河,可以集中输出湖南省每年出产的3000万石稻米,没有这些粮食,重庆的日子就没法过。
更何况衡阳还有从沦陷区迁来的大量工商企业及丰富的矿产资源,这对大后方的军食民用和军工生产是极为重要的。如果衡阳失守,会使西南大后方的政治经济雪上加霜,引发严重的经济危机。反过来说,如果日军占领了物产丰富的衡阳,就会给他们“以战养战”的策略注射一剂强心针,给日益衰竭的日本战争机器提供新的动力。
无论如何,衡阳是不能丢的。
蒋介石为确保衡阳,开始排兵布阵了,他决定在渌水至衡山地区采取“中间堵、两边夹”的战略计划。所谓“中间堵”,是计划将欧震的第37军和暂编2军放在中路进行阻击;而“两边夹”是由湘江东岸的王陵基第30集团军和杨森第27集团军、湘江西岸的王耀武第24集团军和第4军的一部,形成两大集团对击夹攻之势,斩断向南进攻之敌。
蒋介石的计划堪称完美,但毕竟只是个计划,问题是,他在制订作战计划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部队在哪里。实际上,经过长沙会战,准备实施“天炉战法”的各集团军已被打成一盘散沙,王耀武的第24集团军被堵在湘北益阳,其他各集团军有的被赶得远远的,还有的部队在江西边境乱窜,连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都联系不上,就更谈不上收拢部队了。
焦头烂额的薛岳直到6月23日才和各部队取得联系,下达了指令,准备执行蒋委员长的作战计划。
然而战场形势突然大变,中国军队的补救行动为时已迟,太晚了!
现在衡阳还处在大战之前的平静中。这是个极具战略价值的城市,它连接着皖浙赣的第三战区,关系着保卫闽粤的第七战区;它又担负着湖南的第九战区、第五战区与西南大后方的连通与屏障作用;衡阳机场又是东南方赣州、建瓯、浙南机场与大西南空军基地的中转联络站,是美国第14航空队和中美联合空军的重要基地,随着战线的南移,衡阳机场成为争夺长江流域制空权的前出基地,其战略地位非同小可。
衡阳以前只是个县城,没有一点城市的样子。1941年12月,经国民政府批准,以衡阳督察区治、衡阳县城为主体,加上衡阳县城郊成立衡阳市。
战争爆发以来,战事一直在长沙以北进行,地处湘南的交通要道衡阳相对稳定,所以大批从北方、长江流域等沦陷区逃难来的人就留在此地落脚谋生了。这些难民中不乏一些有钱的工商业主,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资金。由于资金的迅速集中,战时的衡阳经济便畸形发展起来,郊外的花园别墅、市区的商场高楼、江边的工厂和手工业作坊像变魔术般一下子冒了出来。
到1943年底,衡阳成了一个颇具规模、工商业发达的城市,全市工商企业多达八千多户,单银行就有32家,工业总产值达18亿多元。
1944年的衡阳是个繁华之城,市场繁荣,工业生产兴旺,铁路、公路、水运畅通,大批从沦陷区逃离的文人墨客为衡阳的文化生活注入了活力,这个城市迎来了文化艺术、文化教育的空前发展。随着美国空军人员进驻衡阳机场,好莱坞电影、可口可乐、口香糖等光怪陆离的美国生活方式也融入了衡阳市民的文化生活。入夜,城区的大街小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变幻闪烁,鳞次栉比的酒吧间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呈现出一派畸形的浮华奢靡。大后方的人们鉴于此地之奢华,又将衡阳称之为“小南京”。
没有人能想象,巨大的血光之灾已经逼近衡阳,这个繁华之城马上就要陷于血与火之中。
刚刚被解职的第10军军长方先觉正在城市南郊黄茶岭自己的寓所里,他今天心情不错,便吩咐佣人准备笔墨。方先觉喜欢书法,也酷爱中国古典诗词,他有兴致时,经常写些旧体诗或临帖练字以自娱。
方先觉是那种很招女人喜欢的强悍男人,他有着1.80米的身高,强壮魁梧,圆圆的脸庞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中充满机警和自信,两片略厚的嘴唇常常紧闭着,显现出一种很独特的冷峻。
方先觉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佣人在研墨。
和大部分中央军将领一样,方先觉也是黄埔生,他毕业于黄埔军校第3期步兵科。抗战爆发之前,方先觉的升迁速度并不快,不过是在李玉堂的第3师补充团里当个中校团副,直到淞沪会战时才当上团长。战争爆发为方先觉提供了升迁的机会,到了1938年10月,方先觉已经是预备第10师的少将副师长了。若不是战争原因,一个才从军12年、年龄仅仅33岁的人,无论如何是当不上将军的。
当然,方先觉成为将军后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也有误解和委屈,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二次长沙会战时,身为预备10师师长的方先觉差点被蒋介石枪毙。当时预备10师奉命从株洲向湘北移动,途中与日军遭遇,方先觉仓促应战,血战一天,最终还是顶不住退了下来。在战后的检讨会上,蒋介石动了杀机,要拿第10军军长李玉堂和预10师师长方先觉开刀。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友军送上一份缴获的日军作战地图,图上标明,与预10师交战的日军有将近四个师团的兵力,蒋介石这才转怒为喜:“唔,预10师打得还是不错的,敌人有将近四个师团的兵力,就是铜墙铁壁,也难以阻挡敌军前进,能抵抗一天,还算不错。”
这份作战地图来得正是时候,就在蒋委员长要杀人时来了,于是化险为夷。蒋介石认为预10师打不过敌人四个师团是合理的,所以方先觉不但没被杀头,还得到口头表扬,这就是运气。其实方先觉心里明白,别说敌人是四个师团,就是半个师团,预10师也照样顶不住,中日两军作战实力的悬殊是明摆着的。
第三次长沙会战后,方先觉靠战功升任第10军中将军长,这一年他才37岁。方先觉对得起蒋委员长给的两颗金星,在1943年10月的常德会战中,第10军的名声达到了顶峰。
常德会战中,第10军奉命由长沙驰援常德,因地处洞庭湖畔沼泽地带,部队难以机动,方先觉命令预10师师长孙明瑾先行夺取资江南岸江堤。孙明瑾明知敌兵力强大,并且对岸已构筑桥头堡火力网,这时渡河作战实为兵家大忌,但军令如山倒,孙明瑾没有犹豫,毅然渡河强攻,在接连五次进攻失败后,亲率敢死队渡河冲锋,终于夺取日军桥头堡,孙明瑾也在冲上江堤时英勇殉国。预10师攻占江堤后,战场局势为之改观,随后第10军所属第3师成功占领德山,接应余程万57师残部突出包围圈,立下大功。
此战第10军名声大噪,家喻户晓,方先觉自然声誉倍增,被蒋介石召见数次并特送一匾,题词“忠义表天地”。方先觉在重庆一时炙手可热成了“明星”。这也使其他嫡系将领面露羡慕之色。党国要员陈立夫、张群、孔祥熙、李济深等人纷纷宴请方先觉,陈诚和何应钦都向方先觉伸出橄榄枝,想把他拉入自己派系,为此还展开了公开争夺。
那段时间,方先觉也成了重庆名媛贵妇们的英雄偶像,各种圈子的沙龙都以能邀请到方先觉为荣。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方先觉在形象上也并不辜负“英雄”二字,这位38岁的中将军长理所当然地成了名媛贵妇们的梦中情人。
方先觉不是圣人,在巨大的荣誉光环下,不免有些飘飘然,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战无不胜的“军神”,行为举止也渐显趾高气扬,最后发展到连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也看不上眼了,有些命令执行起来大打折扣。
薛岳是何等人物,他几时受过这等气?在他眼里,方先觉不过是个小字辈。北伐初期薛岳当第1师少将师长时,方先觉还刚从黄埔军校出来,因殴打贪污的军需官受了处分,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只在第3师当了个少尉见习官。那是1926年的事,一个少将和一个见习少尉,两人的资历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军队就是这样,讲的就是个资历,方先觉就算再不服气,也绝非老谋深算的薛岳之对手。
碍于方先觉的巨大名声,薛岳当然不能明着给他小鞋穿,对九战区的这位英雄,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薛岳的办法很简单,你一个方先觉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因为有了第10军,才有了你方先觉的舞台?如果失去了第10军,你方先觉屁也不是。薛岳对付方先觉用的是最传统的方式:给第10军掺沙子。他先是把自己的广东老乡容有略派到第10军当参谋长;第190师师长空缺后,又点名要容有略接任190师师长。
容有略也是个人物,他年龄虽比方先觉小一岁,但他是黄埔一期生,是方先觉的高年级校友。容有略毕业后在军界混得有声有色,27岁即获陆军少将衔,在黄埔一期同学中被誉为“少年将军”。抗战爆发后,容有略被调到陆军大学任将官班学员队长。1940年以后任军事委员会参议、第九战区干训团大队长。因为没有带兵打仗,必然影响其职务的升迁,如今黄埔一期生容有略成了黄埔三期生方先觉的下级。
方先觉对薛岳的小动作洞若观火。他不动声色地略施小计,把第190师调整为后调师,所谓后调,即将该师现有兵员全部分拨给第3师和预备第10师,仅保留班长以上的各级军官和业务技术人员,开到指定地域去接受新兵,加以训练,期满归建。方先觉这一招很有效,容有略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职务是师长,可手下没有兵,整个被架空了。
容有略被架空后,方先觉干脆三下五除二,把薛岳安插在第10军里的一些校官撤职的撤职,挤走的挤走,第10军转眼之间又变成了铁板一块。
这样一来,薛岳可真动怒了,看来是自己走了眼,以前还真小瞧了这位晚辈,这个方先觉是被重庆那些大员们惯坏了,居然敢和战区司令长官叫板,这还了得?不收拾他一下,今后九战区是没法管了。
薛岳毕竟是军界重量级人物,他有随时觐见蒋介石的特权,薛岳的话蒋介石不能不重视。他认为,方先觉自恃有战功,谁也不放在眼里,第九战区没有人能指挥他。另外,方先觉还有克扣军饷、虐待士兵、残害百姓、任用私人、心存异志等问题。蒋介石当然是明白人,薛岳反映的问题,他不会全信,将帅不和是国军队伍里常见的事,双方出于私人恩怨,都会不遗余力地诋毁对方,而作为领袖的蒋介石是个搞平衡的大师,他始终认为下属之间有矛盾也是好事,要是没有任何矛盾,下属之间相互吹捧,那倒要出乱子了。因此,蒋介石对打小报告的人并不反感,他自有能力去化解这些矛盾。
蒋介石认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一个战区司令长官当然要比一个军长重要,况且薛岳这个战区司令还是屡建战功、能够独当一面的一级上将,蒋介石当然要给他面子,为了战争大局,宁可让方先觉受些委屈。
于是突然有一天,方先觉接到了军委会的命令:免去方先觉第10军军长职务,调任军委会高级参议,由方日英接任第10军军长。
方先觉被气得浑身哆嗦。
这个方日英也是薛岳的广东老乡,黄埔一期生,担任过孙中山的卫士,1922年6月陈炯明叛乱时,方日英与薛岳一起参加过保卫总统府的战斗。现在方日英正在第六战区当个有职无权的高级参议,薛岳早想拉这位老乡一把,现在有了空位子当然不会放过。看来薛岳排除异己、安插亲信的手段近乎于明目张胆。
方先觉生气归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是蒋介石的意思,就是再不满也不能骂自己的校长吧?军委会高级参议是个虚职,此时去不去重庆上任也无所谓,不如就在衡阳自己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方先觉默默办理了移交手续后便回到家里,闭门不出。
此时墨已研好,方先觉打开线装本的《古文观止》,找到《前出师表》一文,准备写一段文字一吐胸中郁闷之气。
这时佣人走进房间说:“先生,外边有人求见。”
方先觉头也没抬,随口说:“不见!说我正在养病,谢绝一切拜访。”
“先生,我是这样和客人说的,但客人执意要见,他说他叫蔡继刚,是军委会派来的督战官。”
方先觉提笔的手停住了:“蔡继刚?我听说过这个人……”
方先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去年他到重庆述职,遇到老朋友、新编二十九师师长吕公良,当时他也在军委会述职。两人好久没见了,很是亲热,述职结束后,方先觉和吕公良找了个饭店喝酒,那天晚上两人都喝多了,具体谈了什么,方先觉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吕公良多次提到蔡继刚这个人,说此人是个极具战略眼光的军官,也是个被埋没的帅才。方先觉了解吕公良,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能让吕公良佩服的人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方先觉改变了主意:“请这位蔡先生到客厅稍候,我马上就到!”
方先觉换上一件会客穿的杭纺丝绸长袍,走进客厅。
坐在藤椅上等候的蔡继刚立刻站起来向方先觉敬礼:“方军长好,我是军委会督战官蔡继刚,叨扰。”
方先觉与蔡继刚握手,也寒暄道:“蔡督战官,我早听公良兄介绍过你,久闻大名啊,快请坐。”
一提到吕公良,蔡继刚立刻伤感起来:“公良兄殉国之前,兄弟我一直在他身边,突围时我们兵分两路,没想到这一分手成了永诀……”
方先觉低声道:“我听说了,公良兄壮烈殉国,我也很难过,我给嫂夫人写过信了。”
蔡继刚寒暄了几句,马上转入正题:“方军长,我来是想和你商讨一下衡阳的防御问题。我知道,你刚刚被军委会免职,但是……”
方先觉打断他的话:“对不起,蔡督战官,现在衡阳守军的最高长官不是我,是方日英中将,你应该去找他谈。”
蔡继刚耸了耸肩膀说:“这我知道,可是方日英还没有到任,据我所知,他现在还在施恩的六战区长官部没来得及动身呢,而敌人已经逼近衡阳了,在这种情况下,第10军怎么能没有军长呢?”
方先觉不为所动,他坚持自己的原则:“我已经接到军委会给我的免职命令,作为军人,我坚决执行命令,除非军委会改变了命令,否则,我无权指挥第10军。”
蔡继刚叹了口气道:“那就只好等着了,上面会改变命令的。”
方先觉微微一笑:“你这么肯定?为什么?”
“主帅还没到,大战即将爆发,军委会也好,九战区长官部也好,除了改变命令,由你继续担任第10军军长,我想象不出来,他们还能做什么?”蔡继刚肯定地说。
方先觉正要说话,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方先觉拿起电话,里面传来薛岳焦急的声音:“方军长吗?我是薛岳。”
方先觉平静地回答:“报告司令长官,我不是方军长,我是方先觉。”
薛岳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蔡继刚都能听见。
“子珊,据可靠情报,在株洲待命的日军第68师团和116师团已经作好战斗准备,随时可能进攻衡阳,现在方日英还没有到任,第10军处于无人统领状态,我命令你暂时代理第10军军长职务,指挥部队进行防御准备。”
方先觉不卑不亢地回答:“对不起,薛长官,卑职方先觉已经接到军委会任命,现在卑职的编制已不属于第九战区节制,因此,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无权给方先觉下命令,如果我的职务任命有变化,应由军委会向我出示书面命令。”
薛岳急了:“子珊,现在情况紧急,你不要意气用事,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战后谈,现在军情十万火急,个人恩怨要先放在一边……”
“报告薛长官,我没有个人恩怨,我现在的职务是军委会高级参议,当然要听命于军委会,请薛长官与军委会联系,由军委会给我下令,否则我拒绝接受任何口头通知!”
薛岳那边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
方先觉微笑着挂上电话:“哼哼,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方先觉可不是那种窝囊废,薛长官,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蔡继刚无奈地摇摇头:“方军长,你的确有些意气用事,大战在即,我们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何必争一时之长短?”
方先觉觉得蔡继刚的话有些刺耳,便厉声说:“这谈不上争一时长短,这是原则问题,我方先觉在原则问题上从来不妥协。”
蔡继刚也不示弱,他针锋相对地说:“什么是原则问题?眼下战争需要就是最大的原则。株洲到这里只有一百三十多公里,敌人两个师团随时可以进攻衡阳,目前衡阳只有第10军这一支不满员的部队,现在的工事构筑、粮弹储备、御敌方案、平民及政府人员的疏散等,战前准备工作千头万绪,我们哪还有时间斗气?”
方先觉望着蔡继刚领章上的一颗三角星怒道:“蔡继刚,和我说话要客气点,我提醒你注意一下我的军衔,你这个少将难道不懂得军队条令吗?”
蔡继刚一掌拍在桌上,桌子上的茶杯都蹦了起来,他怒目圆睁道:“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你是中将,那又怎么样?我虽然军衔没你高,可我是代表军委会来此地督战,我有权力表达自己的看法,也有权力行使自己的职责!”
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谁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方先觉认为所有军衔比自己低的人,都该对自己毕恭毕敬;而蔡继刚根本没把一个中将放在眼里,他私下认为,国军大部分将领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往往是军衔越高越草包,把仗打得一败涂地,那些上将、中将们居然还好意思挂着将星?
方先觉压住火,眯缝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蔡继刚。自从他一战成名后,还没见过敢对自己如此不客气的人,这个少将的胆子不小。他想起来了,以前听吕公良说过,这个蔡继刚是留美军校生,真他妈的怪了,上过美国军校又有什么了不起?方先觉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收拾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
方先觉和蔡继刚对视着,谁也不肯退缩。
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来。方先觉拿起电话,正要发问,电话里响起他熟悉的浙江口音:“子珊吗?”
方先觉心里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成了立正姿势:“校长,您好!”
肯定是薛岳刚刚告了状,蒋介石似乎火气很大,他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方先觉,你是个什么东西?没想到你深受党国栽培,事到临头竟然如此昏庸。敌人已逼近衡阳,而你方先觉还在和战区长官怄气,弃民族大义于不顾,成何体统?你还是不是我黄埔军校的学生?”
方先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声答道:“学生一时糊涂,校长……骂得好,如醍醐灌顶,令学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请校长放心,学生一定勤勉有加,积极布防,固守衡阳,发扬第10军光荣传统,坚决抗击来犯之敌!”
蒋介石口气稍有缓和:“子珊呀,此战关系到国家民族存亡,衡阳得失尤为此次胜败之关键,望你安心固守7至10天,我必督促陆空军助弟完成空前大业,切记,7至10天!”
“是!”方先觉诚惶诚恐地回答。
这正是蒋介石为人处世的特点,对待部下总是以兄弟相称,显示出虚怀若谷的肚量,而部下们一听委员长称自己为“弟”,往往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能为委员长肝脑涂地。在中国玩政治,必须要制造些个人崇拜,这是领导艺术。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称呼,若是部下们主动和委员长称兄道弟,那就太不懂事了,离倒霉也就不远了。
方先觉的心情立刻舒畅起来,多日来所有的委屈和怨气都烟消云散。校长亲自给自己打电话,面子是给足了,虽然挨了几句骂,可方先觉是这么理解的,这分明是校长没拿自己当外人,老师骂学生当然是天经地义,方先觉自从被免职后,等的就是校长这一句话,既然校长帮他找回了面子,再当甩手掌柜就不明智了。第10军是他方先觉的,别人带不了这个军,方先觉决定马上去军部上任。
想到这里,方先觉看了蔡继刚一眼,而蔡继刚也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四目相对,方先觉宽容地笑了,他和解地伸出手:“蔡督战官,对不起,刚才我心情不好,发了火,你别生我气。”
蔡继刚也笑了,他握住方先觉的手说:“方军长,我脾气也不好,此事以后不再提了,这次守衡阳我们要一起共事,谁生谁死还不知道呢,吵什么吵?我字云鹤,以后你就叫我云鹤吧。”
方先觉大笑起来:“云鹤兄,我字子珊,你可以叫我子珊。不瞒你说,我的脾气现在好多了,以前谁要是惹了我,我从来不吵架,出手就打。当年在黄埔,有个军需官克扣学员的伙食费,我和几个同学准备揍他,当时我还差一个月就拿到毕业证了,要是打架,肯定会把毕业证打丢了……”
“可你还是打了,最后还真把毕业证打没了。”蔡继刚微笑着说。
“没错,我和几个同学把那小子暴打了一顿,最后处分决定下来了,我是领头者,处分最重,被开除了学籍,其余的同学是保留学籍,留校察看。后来我在同学的引荐下到第3师9团当了个少尉见习官,当时的团长是卫立煌,我一直干到见习期满后才当的中尉排长,而此时我的同班同学们大部分都当上了上尉连长。你看,脾气不好就是耽误前程。”
蔡继刚站起身来:“子珊兄,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去前沿阵地看看吧。”
方先觉在佣人帮助下换上军装:“你放心吧,什么事也误不了,我虽然被免职了,可我们第10军并没有闲着,我的参谋长孙鸣玉一直在指挥部队构筑工事,这是件大事,马虎不得,没有坚固的工事,守衡阳就是一句空话。”
下午两点,方先觉和蔡继刚赶到设在衡阳市中央银行的第10军军部。蔡继刚观察了一下中央银行的建筑,觉得这个地方选得不错,他有个经验,不管多么破烂的城市,银行的建筑一定是这座城市最坚固的。
一个值班参谋正在看地图,他猛然抬头发现方先觉,立刻一脸惊喜地立正敬礼,随后向各房间大喊:“都出来呀,老军长回来啦!”
军参谋长孙鸣玉、预10师师长葛先才一头撞了出来,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孙鸣玉眼里闪着泪花说:“军长,你受委屈了!”随后第3师师长周庆祥、第190师师长容有略也纷纷上来和方先觉热烈握手。
方先觉重任第10军军长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整个衡阳城里的各师、团指挥所,兵营、战地医院、城郊外正在修筑防御工事的部队都沸腾起来,阵地上的地堡、掩体、壕沟里,到处传来第10军官兵们一阵阵欢呼声:“老军长回来啦!”
蔡继刚冷眼看着方先觉和部下们在亲热交谈,心里觉得很宽慰。第10军毕竟是久经战阵、功勋卓著的部队,看得出来,方先觉在第10军享有极高的威望,部下们对这位军长有种近乎崇拜的拥戴。这也是方先觉的个人魅力所在,是他率领第10军在以往的战役中创立了辉煌,方先觉有理由,也有资格感到骄傲。
善解人意的方先觉不会让蔡继刚感受冷落,他与部下们寒暄几句后,马上把蔡继刚介绍给他们:“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军委会派来的督战官蔡继刚少将,蔡督战官的大名,鄙人早就如雷贯耳,大家认识一下,这次衡阳保卫战,大家要同舟共济,肝胆相照,共同完成委座交给我们第10军的光荣任务。”
蔡继刚依次和军参谋长孙鸣玉、预10师师长葛先才、第3师师长周庆祥、第190师师长容有略等人握手,其中的葛先才和容有略是老熟人了,蔡继刚以前就和他们有过交往。
容有略和蔡继刚握手时,故意发力想攥疼他的手,蔡继刚若无其事地运力相抗,两人相持了一下,谁也没占到便宜。
容有略亲热地说:“云鹤兄,咱们兄弟又见面了,你是军委会派来的钦差,手握尚方宝剑,对我们第10军而言,你就是我们的灶王爷,云鹤兄的作用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对不对,弟兄们?”
众人大笑。
蔡继刚笑着向大家拱拱手:“建雄兄在拿我开心,让大家见笑了,蔡某不是钦差,督战官也不敢当,兄弟我只有一点敢拍胸脯,那就是,必要时我蔡继刚可以拿起枪,上阵地投入战斗,不会给第10军丢脸就是。”
参谋长孙鸣玉很感动:“督战官,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可以保证,等你拿起枪的时候,我们第10军一定是打光了。”
在一边的方先觉瞪起了眼:“打光了?这是什么话?第10军永远不会打光!”
蔡继刚觉得寒暄得差不多了,便提醒方先觉道:“方军长,你们的作战计划应该是有了吧?现在各师的主官都在,我们是不是明确一下?”
方先觉看了看手表说:“好,现在我们开个军事布防会议,开会之前,由军委会督战官蔡继刚少将向大家传达一下军委会的命令。”
蔡继刚站起来宣读军委会命令:
“着国民革命军第10军死守衡阳7到10天,作为本次会战之战略核心,吸引和拖住敌人于衡阳盆地四周,待外围各军集结到位后,对敌实施反包围,内外结合,合力打破敌之包围,将敌聚歼于衡阳城郊。此令,中华民国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令部。”
宣读完军委会的命令,方先觉要求参谋长孙鸣玉宣布军部的布防安排。蔡继刚暗想,这个方先觉真是不简单,被免职后他表面上赋闲在家,整日吟诗作画,实际上却一直和军部保持着密切联系,从制订作战计划,到各部队的布防安排,以及防御工事的构筑,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天也没有耽误。蔡继刚暗暗后悔自己的不冷静,方先觉果真是个天生的军事主官,一切都显得胸有成竹,和上司怄气归怄气,实际上已经把战前的准备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孙鸣玉向各师主官讲解着布防安排:“第190师负责湘江东岸的守备任务,完成衡阳机场以东以北固守的任务;第3师主力沿草桥、石鼓嘴、瓦子坪一线布防;预10师主力固守黄茶岭、虎形巢、张家山、五桂岭一线;军属炮兵部队在雁峰寺、县政府、蒸阳路、吉祥街等地构筑炮兵阵地……布防情况基本如此,各位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提。”
蔡继刚问:“孙参谋长,第10军以打防御战而全国闻名,我想了解一下城郊野战工事的构筑,都有些什么特点?”
孙鸣玉微微一笑答道:“阵地沿线如果从高空看,不是一条平滑的曲线,而是呈很大尺度的折线,很像是放大了的锯齿状。”
“为什么要这么挖?这不是更费人力吗?”蔡继刚继续提问。
“确实多费不少人力,可是优点是加倍的,我们把轻重机枪火力点全部设置在锯齿形的突出点上,当敌人的散兵线冲到锯齿形的凹陷部时,我方的机枪火力可以全部侧击,构成严密交叉的火力网。”
“哦,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们的工事正面设计有些像欧洲中世纪的棱堡,利用有意设计的防御工事和地形,把敌人引向最适合守军发挥火力的地段。”
“的确如此,我们把凡属面向敌人的阵地前沿全部削成二至三米徒手不能攀登的断崖绝壁,其背后设手榴弹投掷壕,宽度必须保证远近投掷自如;阵地上挖1.5米深的交通壕,全阵地连接,依地形和火力需要,在交通壕背后挖出1.5米深的多个散兵坑与交通壕相连,士兵立起能投手榴弹,坐下能舒服地休息,坑口有遮阳避雨的油布或树枝覆盖……”
“我明白了……”蔡继刚大为兴奋地说,“敌人冲到断壁前,只能靠短梯或搭人梯攀登,迟滞了冲击速度。这时两侧突出部的交叉火力会大量射杀敌人,敌人的退路也会被交叉火力所封锁,这时进退不得的敌人就会被我军用手榴弹组成的‘弹幕攻击’所消灭,妙啊,真是绝对精妙的战术!”
孙鸣玉看了一眼方先觉说:“这是我们方军长在后两次长沙保卫战中总结出来的战术。”
方先觉补充道:“我们的交通壕也有特点,每隔30米设一个厚重掩体,上面盖巨型木材并且加厚土层,当敌人炮火覆盖阵地时,所有战斗人员均可以进入掩体躲避。还有一点,我们的实战经验表明,所有的火力点都是招致敌人火力攻击的重点,轻重机枪射手的生存至关重要。我们的火力点全部修筑成厚重地堡,而且绝对禁止有向正前方直射的射击孔,以避开敌人火炮的直瞄射击;需要正面直射时由轻机枪射手临时移动补充射位。”
蔡继刚问:“为什么不用水泥材料构筑掩体?”
孙鸣玉回答:“以我们的经验看,水泥最好不用,一来养护时间长,来不及固化;二来炸坏了又不好修,不像土木掩体炸塌了,把木料抽出来搭上再覆盖土层就修好了,这样又快又省力。”
蔡继刚真心地恭维了一句:“再没有比实战经验更宝贵的了,第10军果然名不虚传!”
方先觉指着一张工事构图说:“我们给预备队官兵在阵地后的山脚下,每人挖一个曲尺形单兵掩体,这样可抵御敌人远程炮火的杀伤。我们的战场原则是:保存自己和消灭敌人同等重要,不存在谁轻谁重的问题。”
方先觉停顿了一下,转向军官们继续说:“关于构筑工事所需要的材料,比如巨型木材、两爪钉等,军部已和地方政府、地方商会接洽,火车站的仓库货栈里有的是木材,地方政府表示,要多少有多少。至于两爪铁钉,商会已动员全市铁匠铺连夜打造,所需费用全部由商会承担。诸位,构筑工事和挖掘防坦克壕土方量巨大,现在天气又炎热,官兵们非常辛苦。我们各级军官要反复向每个士兵讲明白,不要怕苦,不要怕热,现在多流汗,战时就能少流血,在工事的坚固程度上绝对马虎不得,糊弄工事就是糊弄自己。”
方先觉向军官们交代完事项,便坐上车去市政府会谈了。几个师长也都散去,各自回部队传达任务。
孙鸣玉拦住蔡继刚:“督战官,刚才当着军长的面,我没好意思问你,我们第10军的布防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蔡继刚很客气地回答:“第10军防御工事的设计,非常有特点,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哪还有什么不足?”
孙鸣玉不以为然:“你受过西方军事教育,见多识广,什么样的部队、什么样的打法没见过?不像我们这些人,都是黄埔出来的土包子,你老兄千万不要客气,直言无妨。”
蔡继刚见孙鸣玉一脸诚恳期待的表情,也就直说了:“孙参谋长,你们打的是城市防御战,按道理应该拒敌于城外,敌人攻不进来当然最好,可敌人一旦攻进市区,就不可避免地要进行巷战了。我刚才穿过市区时,看见街道、小巷、墙壁拐角等处都没有构筑巷战的工事系统和火力支撑点。我认为,如果利用城市地形建立防御工事目前有困难,我们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在各级指挥部、军火库、火炮阵地等有军事价值的地点构筑防御工事,有重点地部署兵力火力。”
孙鸣玉望着市区地图沉思道:“督战官,你认为一定会发生巷战吗?”
蔡继刚点点头,肯定地说:“敌人的兵力火力太强,我们很难在外围阵地上长时间阻拦他们,到了最后阶段,只能进行巷战作困兽之斗了。孙参谋长,我认为巷战一定会发生,我们要早作准备。”
孙鸣玉不住地点头:“讲得好,我们确实忽略了这一点,我会马上着手准备。”
蔡继刚索性一吐为快:“城市巷战有其特点,虽然受地形限制,不便于发挥火力,但我们必须坚持火力优先,先火力后兵力,能使用火力,则不使用兵力。在不便于火力控制的敌必经之地,要设置地雷等爆炸性障碍物和非爆炸性障碍物,其目的是迫敌徒步行动,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然后我军则利用熟悉地形的有利条件,占领房屋门窗、楼顶地下,用冷枪冷炮的狙击战术阻敌前进。总之一句话,要用多种手段结合的方式,大量杀伤敌人有生力量。我们在巷战中多坚持一小时,胜算的机会就大一分,也许到时候战场形势会大大改观。”
孙鸣玉感激地说:“现在城里市民的疏散工作还没完成,修筑街道的防御工事确实有困难。等疏散工作结束,我会提醒军长作补救工作的,谢谢督战官的建议。”
“孙参谋长,你们守城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我非常关心这个问题。”蔡继刚问道。
孙鸣玉有些迟疑地答道:“一言难尽,我们军在常德会战后名义上得到整补,实际上有整无补,兵员严重不足,全军只有七个团,暂54师是粤系部队,是军长强留下来守机场的,实际上暂54师在城内的兵力只有一个营,根本指望不上。我昨天仔细计算了兵力,情况不容乐观,衡阳守军的总兵力才17500余人。”
蔡继刚心里猛地一沉,他没想到身为主力的第10军还不到两万人,而敌人的首轮攻击部队就是齐装满员的两个甲种师团。蔡继刚知道,日军的一号作战开始之前,日本大本营将原先在中国战区的乙种师团与丙种师团,全部调升为甲种师团,一个满员的甲种师团再加上特种作战单位,其作战兵力达到32000人。
蔡继刚仰天长叹:“糟糕,简直太糟糕了,我军就这么一点兵力,防御圈又推得如此之远,这下兵力就更显单薄了。”
“谁说不是呢?就是这点米,又要做这么大一锅饭,饭只好做得稀一点。”孙鸣玉无可奈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