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继恒终于等到了陈纳德将军的召见,陈纳德的常驻地点是昆明东南部的巫家坝机场,那里是第14航空队司令部及主要训练基地,通常他到各机场视察总是搭乘C-47运输机,有兴致时甚至单独驾驶一架P-40战斗机往返于各个机场。
老杰克曾经向蔡继恒透露,尽管第14航空队已经在换装,陆续装备新型的P-51“野马”战斗机,但陈纳德将军很念旧,仍钟情于老式的P-40,他对这种“战斧”式飞机有着深厚的感情,美国援华志愿大队最早得到的100架作战飞机就是P-40战斗机。老杰克说,陈纳德将军是个真正的西部牛仔,他每次驾驶P-40外出视察时都要求地勤人员装足飞机的弹药基数,还加挂副油箱,并且拒绝基地派出战斗机为他护航。其实他巴不得在途中遭遇敌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敌人进行一场空战。自从担任指挥官以来,他被剥夺了亲自驾机出征的权利,这使他一直耿耿于怀。陈纳德说过,他宁可不要将军的军衔,也愿意当一个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飞行员。
在去基地主任办公室的路上,蔡继恒还在想,幸亏日军情报部门没有掌握陈纳德的行踪,否则就太危险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陈纳德,就像美国海军飞行员在空中设伏干掉山本五十六一样。在某些情况下,消灭掉敌方的优秀将领,的确可以改变战争的进程。
陈纳德将军正坐在基地主任的办公桌前抽雪茄。这一年陈纳德51岁,他那刀削般的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最有特点的是他的鹰钩鼻子,看上去活像一只老鹰。蔡继恒对他的印象是:这是个具有钢铁般意志、强悍力量和非凡勇气,并兼有高超智慧的老军人。他穿着一件草绿色翻领式毛料军服,左胸上佩着几排五颜六色的功勋略章,肩章上两颗表示少将军衔的银色将星显得颇为醒目。
和蔡继恒一样,陈纳德的青少年时代也不是安分之辈,他童年时从祖父的黑人老仆那里学会了打架技巧,于是经常把周围的小伙伴打得鼻青脸肿。他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学习时,虽然学习成绩优良,但平时的表现却近乎放纵,为了寻找机会打猎和垂钓,他甚至不惜破坏学校纪律,以致多次受到开除处分。
像陈纳德这类的捣蛋鬼在军队里是注定吃不开的,他在1918年就获得了预备役中尉军衔,19年后,他在44岁退役时才混了个上尉军衔,这种情况世上少有。若是从1917年陈纳德考入印第安纳州本杰明士官学校算起,他在军队整整混了20年,其中有17年是当飞行员,这位捣蛋鬼20年的军龄,其军衔才升了一级,真令人匪夷所思。
若不是中国的抗日战争爆发,陈纳德这辈子就算耽误了,他可能会回到密西西比河边,靠钓鱼打猎终老一生,别说是少将,就是少校军衔也是非分之想。
早期的“飞虎队”队员都是陈纳德以月薪300美金从美国招募来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美军退役飞行员。以当时的美国物价,300美金绝对是高收入,更使他们感兴趣的,是时任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宋美龄女士提出了悬赏价格,每击落一架日军飞机奖励500美金,于是弟兄们的战斗热情立刻空前高涨。他们都是些非常敬业的人,拿了雇主的高薪理所当然要把活儿干漂亮。那段时间志愿航空队进行了31次空战,飞虎队员们以5至20架可用的P-40战斗机击毁敌机217架,自己仅损失了14架。如此算来,击落一架敌机奖励500美金,飞虎队队员们一共挣到108500美金,这无论如何都是笔巨款了。
应该说飞虎队队员们干得的确不错,他们唯一的缺点就是纪律差些,酗酒闹事时有发生。陈纳德一般都会给予谅解,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平民,说得直接点就是雇佣兵,只要把活儿干好,纪律差点也是正常的,况且陈纳德自己年轻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劣迹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所以陈纳德对违犯纪律的队员,一律予以宽容。
1942年4月,美国航空志愿队被纳入正式军队编制,成为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陈纳德被重新召回军队,授衔准将,担任了司令官。原飞虎队员们可以自愿选择是否留下,结果原飞虎队员中仅有5名飞行员和22名地勤人员选择留下,其余队员一哄而散,大部分飞虎队队员情愿转往中国航空公司或印度斯坦飞机公司,寻求待遇较高的工作。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自由惯了,不愿再受军纪约束。当然,无钱可挣也是个原因。
当年的飞虎队队员们虽然已经大部分离去,但飞虎队自由散漫的风气却留了下来,并且不自觉地影响到中美空军混合团的飞行员们,于是他们中间也出现了一些喜欢冒险刺激,不愿受军纪约束的家伙,蔡继恒就是其中的一个。
看样子,陈纳德今天心情不错,他微笑着向蔡继恒点点头。
蔡继恒立正,向陈纳德行军礼:“将军,中美空军混合团上尉飞行员蔡继恒向您报到,请指示!”
陈纳德站起来握住蔡继恒的手说:“鳄鱼,我们虽然是老熟人了,可我居然不知道你是军委会蔡将军的弟弟。来,你坐下。”
“将军,您认识我哥哥?”蔡继恒有些惊奇,他规规矩矩坐下。
“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呢,他是弗吉尼亚军校的高材生,在他那一届毕业生里,有不少人都当上了将军。鳄鱼,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做梦都想去西点或弗吉尼亚军校上学,可惜未能如愿。”
蔡继恒有些好奇地问:“哦,您是功课不好没有考上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陈纳德熄灭了手中的雪茄:“西点和弗吉尼亚门槛有些高,还有些要命的规矩,比如入学必须要有副总统或国会议员、陆军部高官那样有身份的人推荐。他妈的这种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谁会推荐一个乡下孩子?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考马里兰州的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你知道,这所海军学院是美国海军将领的摇篮,对我也有很大的吸引力。那年我才16岁,一心想上军舰体验大海生活,可是两天以后,我得知考生一旦被录取,就必须过两年纪律严明的校园生活,然后才能上舰受训。这我可不干了,我是个在路易斯安那州丛林和沼泽地里野惯了的孩子,怎么能忍受军营的刻板生活呢?于是我在最后一场考试中交了白卷,放弃了入学的打算。”
蔡继恒笑了:“将军,幸亏您放弃了当海军的打算,否则就不会有飞虎队了。”
“是啊,鳄鱼,人的命运是无法把握的,少年时我像你一样不安分,我最喜欢去路易斯安那州的橡树林和苔藓丛生的沼泽地,一去就是几天,靠吃野果子和打猎为生,住在自己搭的小破屋里,用苔藓和树枝做一张床,用笼子捕捉各种鸟,设陷阱捕捉貂和黄鼠狼,那时候,我哪里想到日后会成为一个飞行员?”
蔡继恒在心里盘算着,这老爷子今天找自己总不会就是为了唠叨他的少年时光吧?以陈纳德的地位,不会抽出大把的时间和一个小小的上尉一起怀旧,这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把蔡继恒调到羊街基地肯定是因为他违反了军纪,接下来会面临着处罚。问题是,处罚就处罚,蔡继恒早作好了心理准备,可老爷子东拉西扯是什么意思?
蔡继恒决定以攻为守,主动出击:“将军,您年轻时是不是也经常犯错误?就像我这样?”
陈纳德眯缝起眼睛打量着蔡继恒:“嗯,你是一条很狡猾的鳄鱼,好像在暗示我,年轻人都会犯错误,是不是?”
“不,将军,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对您的年轻时代感兴趣,我想知道,您的少年青年时代是不是个经常被长辈们夸奖的好孩子?”
陈纳德大笑起来:“那我可以告诉你,肯定不是!我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读书时,几乎每学期都会遭到开除的处分,因为我急着去捕鱼,不想错过捕鱼的季节,总是千方百计在大考结束得到学分之后,故意找点错事干,让学校把我开除,以求早一星期离校去捕鱼。其实我心里是有底的,我叔叔纳尔逊是路易斯安那州还算有些名气的教授,校方会给我叔叔面子的。果然,等到开学时,校方就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说是念我成绩优良,愿意再给我个机会,于是给我撤销处分,继续上学。”
蔡继恒不失时机,启发性地附和道:“将军,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负责人在处理问题上是很有智慧的,他们对一个犯错误的青年给予了极大的宽容,从而保证了这个青年的远大前程。有句谚语不是说,青少年犯了错,上帝都会原谅。”
陈纳德哼了声:“鳄鱼,我知道,你绕来绕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有了过错之后要千方百计逃避惩罚。说实话,鳄鱼,你这次玩得有些过分了,这不仅仅是违反军纪的事,而是很可能要耽误我的大事,所以你必须受到惩罚!”
蔡继恒毕恭毕敬地回答:“我知道,将军,那架零式机对您很重要,如果我被敌人击落,就会影响对零式机的研究工作。”
陈纳德突然咆哮起来:“你这无法无天、专门惹祸的浑蛋,你知道那架零式机有多宝贵?就是有人拿一艘战列舰来换,我都舍不得!可你竟敢把它当成冒险的工具,去满足你那该死的冒险嗜好,他妈的……我真想枪毙了你!”
蔡继恒没吭声,他知道,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此时任何解释都是不明智的。
陈纳德继续教训道:“你想想,从太平洋到东南亚,从远东到中国大陆,我们有成千上万的好小伙子驾驶着P-40和零式机作战,所以我们必须要熟悉它所有的性能,据我所知,那个该死的设计师堀越二郎,他一刻也没有停止对零式机性能的改进研究,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要密切关注零式机的性能变化,我们P-40的战术动作必须因零式机的性能改变而调整,否则璧山空战的悲剧还会重演。”
蔡继恒低头小声说:“对不起,将军,我很抱歉!我保证今后不会再违反军纪,请您相信我。”
“当然了,你打得还算不错,击落了两架敌机,可是……这也他妈的抵偿不了你应受的惩罚!”
蔡继恒心想,这老爷子今天怕是真动怒了,平时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可今天居然一口一个“他妈的”、“浑蛋”,把蔡继恒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换个长官如此骂人,蔡继恒可能也会暴跳起来,可是对陈纳德的怒骂,他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这老爷子是他最尊敬、最佩服的人,就是揍他两巴掌他也得恭恭敬敬地挨着。
陈纳德骂够了,气也消了一些:“鳄鱼,你知道你哥哥对你的评价吗?”
“不知道,但肯定全是负面评价。我这位兄长对我一贯严厉,小时候我淘气他没少揍我。这和我父亲的怂恿有关,我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人,按照中国式的家庭伦理,叫作长兄如父,也就是说,父亲不在时,长兄可代行父亲的权威。”
陈纳德划了一根火柴重新点燃雪茄说:“总的来说,你哥哥对你的评价还是比较客观的。当然,你的优点就不说了,现在只谈负面评价,他说你从小就是个既胆大包天,又诡计多端的孩子,要是给你个梯子,你能上天!因此,你这样的人需要严格管束,否则很容易惹出大乱子。”
哦,原来如此!是大哥在陈纳德那里透了底。蔡继恒在心里咒骂着,这位大哥在家里代行父权还不够,现在居然把手伸到空军来了,这也太过分了。蔡继恒不满地嘟囔着:“可是,我并不觉得23大队是个梯子,如果我违反军纪理应受到惩罚的话,那么我宁愿在中美混合团接受惩罚。”
“这可不行,据我所知,你在中美混合团有不少气味相投的朋友,对你的惩罚,监督执行是个大问题,弄不好你不但没有受到惩罚,或许还可能得到几天假期,所以我必须要把你这条鳄鱼调出巢穴。”
“恕我直言,将军,我有个建议,不知能不能说?”
“可以,说吧!”
蔡继恒把心一横,站起来说:“咱们为什么不成立个惩戒部队?苏德两国都有这种惩戒营,我听说苏联空军里还有个‘惩戒军’,由犯了严重过错的飞行员组成,据说战斗力很强。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也成立个‘惩戒中队’?把我们这些犯有过错的飞行员组织起来,在战斗中戴罪立功呢?说实话,我宁可进入惩戒部队去作战,也不愿意受到擦飞机的处罚。”
陈纳德耸耸肩摊开双手说:“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要是有这个权力,就任命你当惩戒中队的队长,你是够格的,无论是你错误的严重程度还是你的飞行技术和组织能力,都有资格当这个中队长。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把犯有过错的军人送进惩戒营,担任自杀性的作战任务,说得确切点就是炮灰,这类事只有法西斯国家和极权国家才干得出来,这是缺乏人性的表现,与民主精神背道而驰。”
蔡继恒坚持着立正姿势,激愤地大声说:“将军,任何处罚都有结束的时候,对我违纪的处罚已经进行整整一周了,但现在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在这短短一周里,第23战斗机大队和308轰炸机大队每天都要起飞两次以上执行战斗任务,就在这一周里,羊街基地阵亡了68名空勤人员,他们中间还有我不少朋友。将军,我请求您,给我一架P-40,恢复我参加战斗的权利!”
蔡继恒的激愤似乎打动了陈纳德,他站起来,把蔡继恒按到椅子上坐下,他望着蔡继恒的眼睛,以一种少有的温和说:“鳄鱼,我需要你的帮助。”
蔡继恒睁大了眼睛:“我……我能帮您什么?”
陈纳德走回办公桌前坐下,他打开一个文件夹抽出两份材料递给蔡继恒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蔡继恒仔细看了一眼一份文件上的照片,便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那个被他击落的日本飞行员藤野内五郎。另一份文件上也是个日本人,但蔡继恒并不认识。
蔡继恒点点头说:“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日本海军零式机飞行员,叫藤野内五郎。至于怎么认识的,我就不用说了,反正我这一周擦飞机的工作与他有关,您都知道的,另一个人我不认识。”
陈纳德开门见山地说:“鳄鱼,最近我们得到不少日军的密码数据,它们大部分是从被击落的日军战斗机和轰炸机残骸里得到的,第十四航空队通信处计划成立一个专业单位来研究日军作战飞机密码的破译,据我们所知,这两个日本俘虏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特别是藤野内五郎,他在战前是京都大学数学系的学生,参与过密码编写工作。重庆政训部门的两个军官一直在做他们的工作,但他们不肯。据看守所的人员说,这两个日本人对一个叫鳄鱼的中国飞行员大有好感,如果鳄鱼亲自去劝说,他们可能会答应。”
蔡继恒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我没这个把握,但可以去试试。不过……我只认识藤野内五郎,另一个俘虏我甚至没见过,他怎么会对我有好感?”
“那个俘虏叫中信义雄,是个侦察机飞行员,他说你曾经送过他两身用作换洗的衣服,有这回事吗?”
蔡继恒想了想说:“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当时藤野内五郎浑身臭烘烘的,我要是不给他找身换洗衣服,得熏死我,我考虑到他们有两个人,就多买了两身衣服,没想到这个中信义雄还记得,算这小子有良心。”
陈纳德挺直身子,正襟危坐道:“鳄鱼,从现在起,你可以不用擦飞机了,你的任务是说服这两个俘虏,与我们合作,至于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我只要结果。”
蔡继恒站起来立正道:“长官,如果我完成了任务,下一步的工作是……”
陈纳德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这还用问?滚回你的原单位就是了,你还能干什么?”
“那……我要是办不成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呢?”
陈纳德又一次咆哮起来:“必须办成,否则我会派你到308大队,把所有的轰炸机都擦一遍。除此之外,鳄鱼,我警告你,要是再惹是生非,我就把你挂在B-24的弹仓外边,拿你当颗炸弹投下去!”
蔡继刚将新8军的217团安排在后面山谷两边的坡地上,在工兵营埋设炸药时,蔡继刚督促伏击部队抓紧时间构筑机枪阵地和单兵掩体。
新8军工兵营营长黄一鸣是黄埔八期工兵科毕业生,这是个怀才不遇的家伙,他当年的同学们混得最一般的也是上校团长了,而黄一鸣还是个少校营长,按他自己的说法是,黄某为人耿直,不善溜须拍马,军界又无靠山,混个少校营长怕是干到头了。
蔡继刚对黄营长的印象不错,因为他的专业能力的确很强。他在山口处走了几个来回,然后蹲在岩石上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列了几道公式,五分钟后向蔡继刚报告:“长官,要达到你要求的爆破效果,用一吨炸药就可以了。”
蔡继刚一听脸就发起烧来,他自己的爆破计算很粗糙,一来不是很专业,二来他用的是美国人的思路,人家是个富国,使用起资源向来大手大脚,总是追求最大保险系数,却很少计算作战成本。黄一鸣就不一样了,他自从毕业后进入军队服役就一直过着穷日子,在他看来,这些炸药的价值比金子还贵。从黄河防线撤退以来,新8军被日本人兜着屁股追赶,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唯独工兵营的五吨炸药却心肝宝贝似的捂在怀里,打死也不肯丢下,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宝贝。
“黄营长,听你的意思,这省下的一吨炸药还想拉走?”蔡继刚用目光逼视着他问道。
黄营长在蔡继刚的逼视下毫不退缩:“当然,如果我能用500公斤炸药完成长官交代的任务,那我绝不用1000公斤,省下一公斤也是好的,别说是炸药,就是空炸药箱我都不会留下一个。”
蔡继刚尽量用缓和的口气开导他:“黄营长,没人想拿你的炸药当鞭炮放,这是因为作战需要,必要时我把你的五吨炸药全部用光也是合理的。所以,这剩下的一吨炸药不但不能拉走,我还要求你在伏击圈内埋设200枚地雷,具体埋设地点我会告诉你,现在,请你执行命令。”
“长官,我能否再请示一下军部……”
蔡继刚冷冷地打断他:“用不着,我奉第39集团军总司令高树勋的命令指挥这次战斗,这里一切由我全权负责,违抗军令者,军法从事!”
“是!长官,我服从命令!”黄营长屈服了。
“黄营长,我知道你是黄埔八期的,现在的军阶是低了些,你心里恐怕会有抱怨,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上司对你不公平。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用军功来证明你的才华,那还有谁敢阻挡你的晋升?”
“是!长官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黄营长,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根据我的命令打完这一仗,我会向军令部为你请功,并向高总司令举荐,晋升你为上校团长。”
黄一鸣向蔡继刚立正敬礼:“谢长官栽培!我黄一鸣坚决执行命令!”
“黄营长,你看看这地形,山谷两侧的坡地上是我们的伏击部队,战斗一旦打响,被伏击的敌人会有什么反应?”
“长官,敌人会寻找隐蔽物躲避道路两侧的火力进行顽抗。”
“这就对了,你把地雷和剩下的炸药分别埋设在敌人有可能当作隐蔽物的地方,每个埋设点多覆盖碎石,以增加杀伤效果。另外,战斗打响后,你们工兵营要确保每个爆点与起爆器之间的电线不出问题,电线打断了要有专人负责接通,你明白吗?”
“明白!长官,还有别的任务吗?”
“告诉你的工兵们,在保证炸点的情况下,别光顾着看热闹,你们手里又不是没家伙,都给我抄起枪来,向敌人开火!战斗打响后,不分兵种,所有人都要参加战斗。记住!击溃敌人一个师团,不如彻底消灭他一个中队,我们以往的失利,都是不关注作战效能所致。”
蔡继刚说完扭头走了,黄营长站在原地,呆呆地琢磨着他的话。
蔡继刚走上山坡检查217团的机枪工事和掩体。他不看还好,一看便火冒三丈,最前沿的射击点离谷底的小路竟然有150米远,这么远的距离还打哪门子伏击?
217团的团长孙永志听说蔡继刚发了火,连忙跑来询问。
蔡继刚劈头问道:“孙团长,为什么把火力点设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说说你的理由。”
“报告长官,如果距离太近,我们的火力不足,怕是挡不住敌人,一旦敌人冲进堑壕,我们就要被迫进行白刃战……”
蔡继刚压住火问:“怎么,怕打白刃战?”
“长官,鬼子拼刺刀很厉害,我们恐怕会吃亏,所以我们在作战中尽量使用火力消灭敌人,避免拼刺刀。”
蔡继刚毫不客气地说:“我看胆小的不是士兵,是你这个团长。还没和敌人交手,你在气势上就先垮了。白刃战靠的是勇气和胆量,其次才是技术!你们217团从黄河防线一路撤到这里,居然还是个齐装满员的部队,这只说明了一点,你们从来就不敢和鬼子正经打上一仗。哼,你这个团长好意思吗?”
蔡继刚近乎羞辱的训斥使孙团长感到很难堪,但他慑于蔡继刚的少将军衔,强忍着不敢发作。孙团长涨红了脸小声说:“长官,我不怕死!战斗打响后,我第一个端着刺刀上,请长官监督,如果我临敌怯战,长官可以枪毙我!”
蔡继刚缓和了口气:“孙团长,我不怀疑你个人的勇敢,但我希望看到的是你这个指挥官的战术素养和整个217团的杀气,要是没本事带出一支虎狼之师,你不如去当个班长。我问你,150米的射击距离和50米的射击距离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距离越近命中率越高。”
“这就对了,在50米距离上,一个新兵都可以成为神枪手,命中率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敌人冲到20米距离更好打,你们的手榴弹是干什么用的?几百颗手榴弹扔出去,敌人的散兵线就会变成一堆碎肉,再凶悍的敌人也经不住这样的弹幕攻击。日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内心的恐惧。”
“是!长官,我马上重新设置工事!”
“告诉你的士兵们,不要惧怕短兵相接,不要惧怕拼刺刀,鬼子没长着三头六臂,和你一样,也是肉长的,你越怕丢命,死的可能性就越大,不如横下一条心,刺刀上见高低!但凡优秀的部队,无一不是敢于近身肉搏的部队,我倒要看看,这一仗下来,217团是英雄还是草包!”
孙团长脚跟一碰,挺胸道:“请长官放心,这一仗要是打不好,我孙永志提头来见!”
蔡继刚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吩咐满堂把警卫班布置在最前沿,准备参加战斗。满堂对蔡继刚的命令提出异议:“长官,警卫班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你走到哪俺跟到哪,咋能把警卫班搁在最前沿呢?”
蔡继刚说:“我的指挥部就在最前沿,你们当然要跟着我。”
满堂一听脑袋就大了,因为刘昌义军长说过,蔡长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警卫班从班长到士兵都得枪毙。凭他对蔡继刚的了解,这个蔡长官好像对打仗很有瘾,枪一响就往前凑,一个堂堂的少将怎么总想着干连长排长干的事?
满堂带着弟兄们磨磨蹭蹭地搬石头做掩体,他希望蔡继刚能改变主意。
蔡继刚忽然想起路上遇到农民打劫的事,他心里一直很不舒服,也很不理解,这些农民为什么如此混沌,连一点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就算是出于愚昧、出于饥饿,也不至于帮助日本人缴自己军队的械,政府做得再不好,毕竟也是自己国家的政府,他们难道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
蔡继刚叫过满堂和铁柱,他知道这兄弟俩是本地人,他们一定知道这些打劫的老百姓在想什么。
满堂和铁柱一听蔡继刚的问话心里就毛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一块心病。自从被抓了壮丁,满堂就不止一次偷偷叮嘱铁柱,抢劫国军的事打死也不能说,这是掉脑袋的事。不过蔡长官既然问了,满堂还是得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说几句公道话。他真诚地认为,河南的老百姓实在是很倒霉,反正交战双方谁也没拿老百姓的命当回事,他们只好自己救自己。当然,自己干过的事坚决不能承认。
蔡继刚静静地听着这兄弟俩的叙述。满堂和铁柱显然不具备完整的表达能力,他们的叙述语言极度缺乏逻辑性,甚至多次颠三倒四地重复同一个问题。他们的思维似乎混沌一片,既没有国家和民族的概念,也没有任何简单朴素的政治诉求,甚至连一般的好恶是非观念都很模糊。
蔡继刚听了半天才弄明白,这兄弟俩喋喋不休唠叨的只有一个明确的表达,就是河南闹了两年大灾,农民粮食颗粒无收,其饥饿程度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而政府不但没有赈济灾民反而加紧横征暴敛,尤其是汤恩伯那鳖孙,他的兵最坏,把老百姓糟蹋得活不下去才豁出命去抢劫,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蔡继刚向满堂提出一个问题:“那么你认为汤恩伯的兵比日本人还坏吗?”
满堂肯定地说:“听逃难的人说,鬼子也不是啥好货,可俺村以前没来过鬼子,俺不是没见过嘛?”
铁柱马上补充道:“这回第一次见鬼子,鬼子对俺老百姓挺好,挨家发粮食,还是白米呢,俺长这么大也没吃过白米。”
蔡继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是明摆着的,中国的老百姓从来都是处于自生自灭的原生状态,政府除了收税,似乎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国家对他们而言是个很虚幻的概念,既然老百姓感受不到国家的存在,那么他们凭什么要为国家去流血牺牲呢?中国两千多年的皇权统治,只是让老百姓明白了一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天下都是皇家的,与老百姓没有关系,那么老百姓为什么要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皇家去打仗去流血呢?听着满堂兄弟的叙述,蔡继刚感到震惊,感到惶惑,他意识到自己语言的苍白,他无法对满堂兄弟的混沌愚昧作出批判。此时,蔡继刚又能说些什么呢?
蔡继刚知道,中原的惨剧不仅仅始于1942年以来的水、旱、蝗灾,其实恶果在1938年就已经种下了。那年5月,日军土肥原师团由菏泽北面董口偷渡黄河成功,向陇海线西犯,目标在于占领郑州、许昌。日军的战略目的不仅为切断平汉路郑汉段的运输联络,更在于南进武汉,西迫洛阳、西安,进而窥视中国西南大后方。当时郑州危急,武汉震动。国民政府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扼制敌人的进攻势头,情急之下,蒋介石命令商震的第20集团军新8师掘开黄河花园口堤坝,以水代兵,使黄河改道南流,入贾鲁河和颍河,夺淮入海。此举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阻截日军西进南下的目的,使日军第14、第16师团陷入困境,但同时也给豫、皖、苏的中国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1200余万亩的耕地被淹没,造成了大片的黄泛区,共计1200万人受灾,89万人死亡。
蔡继刚这几年一直在军委会工作,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使他接触到不少绝密资料。蔡继刚根据自己所掌握的资讯对此事件进行过评估,应该说,国民政府在进行决策时已经充分考虑到民众的巨大伤亡和经济损失,为了防止民怨的扩大,国民政府在事后的行为很不光彩。6月11日,也就是花园口刚刚决堤,蒋介石就作出指示:“须向民众宣传,敌飞机炸毁黄河堤。”自此中央社奠定了宣传基调,将决堤栽赃于日军,并且加强其悲剧性的引导,开动所有宣传机器对受灾惨状加以渲染,把民众的怒火引向侵略者,而逃脱政府应负的责任。
几年来,花园口事件的得失在重庆高层军政官员中间争议很大,包括蒋介石在内的一部分人认为,花园口决堤给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据后来得到的情报表明,洪水之后日军紧急以航空兵团全力援助困于黄水中的第14、16师团,用运输机和临时改装的轰炸机给被困部队投下大量补给。6月29日,日本华北方面军在徐州举行联合追悼大会。据悉,仅日军第2军死于洪水的人数便达到7452名之多。从战略角度看,黄河决堤后形成黄泛区这一巨大地障,迫使日军于平汉路以东停止前进,从而消除了唐、白河流域及汉水中游面临的军事威胁,并守住了军事重地郑州。如此说来,国民政府的“断臂图存”之举是利大于弊。另外,民众死于洪水的人数也存在极大的争议,国民政府的宣传部门宣称:“花园口决堤后,灾区人民扶老携幼,均平安逃至平汉路豫西地带,政府分发大量救济金,非但无任何人员伤亡,即猪狗牛鸡,都随人走避,并无损失。”
对此事件执肯定态度的一部分人认为,花园口决堤在军事上的意义有三点:首先是阻止日军西进,改变了进攻武汉的路线;其次是为保卫武汉赢得了准备时间;再就是造成了中日两军夹黄泛区对峙的局面。
蔡继刚对此说法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花园口决堤的军事价值仅在于给占领中牟、尉氏的日军造成困难并使其受到一定的损失。黄水夺淮造成淮河泛滥,日军不过是将原定以一部分主力沿淮河进攻大别山北麓地区的作战部署,改为沿长江西进进攻武汉。与豫、皖、苏民众因黄水泛滥遭受的巨大损失相比,这点军事价值不足称道。
从后来的战局发展来看,也证实了蔡继刚的判断。其实,日军在6月9日花园口决堤之前就已经制订好进攻武汉的计划与行动,日军大本营并没有因为黄水泛滥而改变或推迟进攻武汉的时间。此外,决堤放水也并没有为中国军队保卫武汉赢得准备时间。在花园口决堤的第三天,也就是6月12日,日军波田支队在安庆登陆,并很快占领安庆,武汉会战正式拉开帷幕。9月6日,广济失守。29日,日军攻陷长江要塞田家镇。至10月下旬,武汉三镇全部沦于敌手,武汉会战结束。事实证明,对于中国军队保卫武汉的准备时间而言,花园口决堤与否都是一样的。
中日两军夹黄泛区对峙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日军为地障所阻才转入对峙,对于具有立体作战能力的日军来说,区区一片黄水地障并不能阻挡他们进攻的步伐,此次豫中会战就证明了这一点。1944年的日本帝国,虽然经过长期的战争消耗已成强弩之末,但令人遗憾的是,在中国战场上,他们仍然牢牢地掌握着战略主动权。蔡继刚认为,交战双方夹黄泛区对峙的最根本原因是日军的兵力不足所致。地形是选择两军对峙的一个条件,但不是决定条件。此时的对峙,是服从于整个中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的总形势的需要而决定的。
身为将级军官,蔡继刚不会天真到相信中央社的宣传:“非但无任何人员伤亡,即猪狗牛鸡,都随人走避,并无损失。”连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日军部队都淹死了这么多人,那么以中原一带人口的密集程度,没有组织、缺乏避险手段并惊慌失措的老百姓会死多少?只有天知道!
事后国民政府的一些高官认为,民众死亡89万这个数字是无稽之谈。其实具体数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泛区上千万民众的感受,他们会深切地感受到,几十万民众的生命在政府决策者的眼里似乎形同草芥。这个如此冷酷的政府不要也罢了,即使当了亡国奴,状况也不会比这个结果更坏。“壮士断腕”固然悲壮,关键是谁去充当这个“腕”?
想到这里,蔡继刚痛苦地用双手抱住头,他理解了那些抢劫抗日军队的民众。抗战以来,中原民众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战争和洪水给平民带来巨大伤亡,天灾和苛捐杂税造成民不聊生。他们中的少数人即使有过错,也是可以原谅的。
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蔡继刚的精神为之一振,敌人终于来了,这是暂编第15军派出的小股部队在实施引诱行动。蔡继刚下令217团和工兵营全部进入阵地。
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长驱直入的日军第5旅团像条巨蟒一样被重重砍下一截。
日军先头部队进入山口时照例进行了火力侦察,几个机枪手分别向路两侧的坡地上扫射了一轮,217团隐蔽得很好,坡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暴露目标。日军的尖兵小组向后面部队打出信号,日军的大部队以四列行军纵队进入山谷。蔡继刚心说,这个日军指挥官八成是被我们给惯坏了,连起码的战术措施都省了,他居然没有派出小股步兵去占领两侧的制高点,这就活该他倒霉了。
走进山谷的日军部队已接近200人,黄营长把手放在手摇发电机的手柄上,用目光向蔡继刚询问,是否可以引爆炸点。蔡继刚摇了摇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原本只想干掉敌人一个中队,现在又觉得一个中队不够本,对不起那些炸药和地雷。再让他们进来一些,胃口再大点,一口吃掉它两个中队。
蔡继刚以前很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日本兵,他们普遍身材矮小,大部分人身高都在1.60米到1.70米之间,偶尔有个高个子就像是羊群里的骆驼。这些日本士兵尽管个子矮小,但都长得很壮实,黝黑的脸上泛着油光,显得营养良好。蔡继刚对日本军队很了解,他们其实也是个穷国,士兵们的伙食很一般,每餐供应的不过是一份米饭和两块腌咸鱼。他们补充营养的唯一途径就是以战养战,在占领区或扫荡区内掠夺一些肉类食品。蔡继刚悲哀地想,我们的很多部队甚至还吃不饱饭,伙食的质量就更谈不上了,国力如此悬殊,这场战争进行得实在太艰难了。
日军走进山谷的部队已经接近400人,差不多了,再多怕是啃不动了。蔡继刚向黄营长打出引爆的手势,黄营长早已按捺不住,他急速摇动发电机手柄……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山口两侧的峭壁坍塌下来,数百块巨大的岩石被TNT爆发的力量抛了起来,落在山口中间的路上,正在行进中的几十个日军士兵在一瞬间被砸成肉酱……
蔡继刚在望远镜里看到,硝烟渐渐散去,原先的那个山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几米高的乱石堆横在山口。黄营长的计算果然精确,这一吨炸药的效果比蔡继刚预想的还要好,日军的行军队伍被这道人工障碍一截两段。这时山口外枪声大作,这是暂15军的阻击部队按照预先的计划打响了。
被堵在山谷里的日军部队迅速作出反应,训练有素的日军士兵们纷纷寻找隐蔽物准备反击,结果引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山谷里硝烟弥漫,乱石横飞,国军最前沿的堑壕离炸点只有50米,大量日军士兵的残骸被冲击波抛进工事,鲜血和碎肉雨点般落下,217团的士兵们浑身落满了血肉,堑壕里到处是日军的残肢断臂。
残存的日军士兵被这一连串的爆炸弄得几乎发了疯,在217团重机枪猛烈的火力下,他们没有任何隐蔽物躲避横飞的子弹,便横下一条心,成群地嗥叫着向217团阵地扑来。满堂的警卫班也在最前沿,他们负责防守正面20米宽的区域,弟兄们用步枪放了几轮排子枪就顶不住了,敌人的散兵线已经离堑壕只有十几米,再有几秒钟就能跳进战壕了。满堂惊慌失措,他大喊道:“机枪!机枪!快挡住敌人!”
沈光亚扔掉冲锋枪冷冷地说了句:“近了才好呢,你们的手榴弹是干什么的?”说完,他身子一扭,扬手扔出两颗手榴弹。
警卫班的弟兄们这时才如梦初醒,他们纷纷扔出手榴弹,顿时几十颗手榴弹爆炸,形成的弹幕将逼近的日军士兵们炸得血肉横飞……
满堂一连扔出二十多颗手榴弹,他终于明白了蔡继刚的近战方式,不仅射击的命中率提高了,连投掷手榴弹的效率也高多了,这么近的距离每次都可以投出两颗手榴弹,防守一方在堑壕的爆炸死角里,根本不在乎横飞的弹片。此时217团的阵地上飞出数百枚手榴弹,把前沿几十米处变成了一片火海……
负责指挥阻击部队的刘昌义打来电话:“老弟,你那里怎么样?还要多久才能完事?”
蔡继刚回答:“快了,再有20分钟吧。你那里怎么样?”
“鬼子拼命啦!一次冲锋就动用两个大队的兵力,他们想把伏击圈里的部队救出来。不过我还顶得住,你放开手脚打!务必全歼这股敌人!”
“放心吧,一个也剩不下!”蔡继刚挂了电话。他观察了一下战场情况,心里暗暗称赞,这股日军异常顽强,他们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居然杀性不减,仍旧不歇气地对前沿阵地进行一波接一波的亡命攻击。
217团的孙团长沿着交通壕弯腰跑过来:“长官,敌人大部分被消灭,现在还剩下几十个,我们要不要抓几个活的给长官部送去?”
蔡继刚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他们好像没有投降的意思,我也没有抓俘虏的兴趣。孙团长,应该结束战斗了,你来指挥吧!”
孙团长心领神会:“明白了,长官,彻底消灭,一个活的也不留!”
冲锋号响了起来,士兵们端着刺刀跳出战壕全线压上去。蔡继刚惊讶地发现,冲在最前边的居然是黄营长带领的工兵营士兵。
五分钟后,残余的五六十个日本兵被217团的刺刀消灭。通过清点尸体,统计结果送到蔡继刚手里,这一仗击毙日军人数超过400人,这只是从现场遗尸统计的数字,并不包括被地雷和炸药炸碎的敌人。
这一仗打得还算够本,217团伤亡了不到70人。令人意外的是,工兵营的黄营长负了重伤,他在最后的肉搏战中被一个日军中尉用军刀砍断了左臂。
蔡继刚命令满堂把黄营长的断臂用布包好,放在黄营长的担架上,然后俯下身子摸摸黄营长的脸:“兄弟,疼吗?”
“刚才不觉得,这会儿疼起来了,不过没问题,我还扛得住!”黄营长失血过多的脸变得惨白。
“黄营长,好好养伤,我不会忘了当初的承诺,你会得到勋章和晋升,好兄弟,我提前祝贺你!”
两行泪水从黄营长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他哽咽着吐出几个字:“谢谢!长官……”
这时,蔡继刚听见孙团长在大喊:“听我命令!217团全体官兵,立——正……”
蔡继刚转过身来,他惊讶地发现路两侧山坡上站满了217团的士兵,两千多官兵向蔡继刚挺胸持枪立正。
孙团长再一次发出命令:“请蔡长官接受217团全体官兵的敬礼!”
两千多官兵刷的一声,齐崭崭地举手向蔡继刚行军礼。
蔡继刚庄重地回了礼,然后转过身子,他实在不愿让官兵们看到自己脸上涌出的泪水……
蔡继恒没有想到,在他受处罚擦飞机这一周里,那两个被俘的日本飞行员藤野内五郎和中信义雄已经被秘密转送到羊街基地。而从全国军队、情报系统和大学里抽调的一些密码破译人员也早已集中在这里,藤野内五郎和中信义雄的不合作态度,使陈纳德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暂时搁浅。
其实在抗战爆发前后,国民政府先后设立了不少关于电讯侦听破译的研究机构,这些机构很庞杂,隶属于不同的部门,比如“军委会密电研究组”、“军委会机要室密电股”、“交通部电政司电检所”、“军统局特种技术研究室”、“军政部研译室”等。从这些名称上就可以看出,为了同一个目的,设置的研究机构却叠床架屋,有限的人力财力无法集中成一个拳头,攻关力量被分散,其效率被大大降低了。特别是这些机构之间不但从不合作,反而为邀功请赏相互拆台,钩心斗角。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内耗。因此,在抗战期间,国民政府对日军的密码破译工作,从总的方面来说都是乏善可陈的,但其中的确有一两件辉煌之举。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军委会技术研究室”的池步洲破译了日本偷袭珍珠港密电,这个传说在战后流传了几十年,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神话。
池步洲是福建闽清人,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在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工作。1939年2月,何应钦在军政部内组建破译日本军事密电的机构,名为“军委会技术研究室”,池步洲应邀参加。
从1941年5月开始,池步洲在破译的日本外交密电中,发现日本外务省与檀香山日本总领事馆的往来电报数量突然剧增,被破译出的电文有六七十封,其内容是日本外务省多次要求檀香山日本总领事馆报告:美军舰艇在珍珠港的数量、舰名;停泊的位置;进、出港的时间;珍珠港内美军休息的时间和规律;夏威夷气候情况等。这些电文引起池步洲的极大关注。
1941年12月3日,池步洲又破译出一份日本外务省致日本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的特级密电,主要内容是:
(一)立即烧毁各种密电码本,只留一种普通密码本,同时烧毁一切机密文件。
(二)尽可能通知有关存款人将存款转移到中立国家银行。
(三)帝国政府决定按照御前会议决议采取断然行动。
池步洲破译出这份密电后,震惊不已,他立刻得出自己的判断:美日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日本对美进攻的地点可能是在珍珠港,而战争的爆发时间可能是在星期天。
这份重要情报立刻送交到蒋介石侍从室,并由侍从室转告美国大使高斯及美国军方。
据当时的美国国务院官员答复说:“美日谈判已陷入僵局,国务院已知道日本撤侨计划,美国也准备同时撤侨。”
1941年12月7日凌晨,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根据战后美国官方解密的文件看,当时的重庆政府仅告知美方日本的侵略意图,而并没有告知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确切日期,而美国的情报及侦听部门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所以,这份情报并不是像后来传说的那样具有重大战略价值。
在一定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某种夸大,其目的无非是吹嘘自己的过人智慧,这种现象在古今中外的名人传记、回忆录及史料中,到处可以找到痕迹。
关于这桩历史公案,更多的传闻是张冠李戴,把功劳归于戴笠领导的“军统局特种技术研究室”,这实际上是把“军委会技术研究室”和“军统局特种技术研究室”这两个不同的部门给搞混了。
当然,“军统局特种技术研究室”也不是没有干过漂亮事。戴笠于1939年在重庆神仙洞街94号的一座大洋房里成立了特种技术研究所,秘密代号为“豁庐”,直属蒋介石领导,并且秘密聘请了美国密码破译专家赫伯特·雅德莱。这个研究机构有五十多名工作人员,五十多台侦听机和二百多名侦听员,主攻日本陆军的密码系统。由雅德莱领导的破译机构也干了些比较露脸的事,其中之一是破译了日本的“南进”密电。
其实军统方面的破译能力与池步洲的水平差不多,也是通过部分密码的破译推断出日军将要作出的战略行动,而并非是具体得知日军将于何时进攻何地的准确情报。1941年12月月初,“豁庐”发现日本外务省命令中国香港、马尼拉、夏威夷和新加坡等日本领事馆将密码机和所有重要的密本密件全部销毁,只留下一种普通的密本,听候命令。因为当时中国政府正在紧张研究日本究竟会不会“南进”,这份情报不过是具体证实了日军的“南进”企图。这份情报转给美国政府后,美国政府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因为他们的情报机构也同样没有闲着。
尽管干过一些漂亮事,但就总体而言,中国军队在长达八年的抗日战争中,在密码破译方面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事实证明,在战争中日军方面的密码破译技术则远远超过中国方面,并且在战争中处处占有先机。
藤野内五郎和中信义雄被关在羊街基地西北角的一座砖房小院里,两个人被分别关押。小院四周暂时设置了铁丝网,还有一个班的武装士兵负责看守。
蔡继恒对完成这项任务也毫无把握,在他的印象里,那些被武士道精神洗了脑的日本军人都是一条道跑到黑的死硬分子,他们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对他们的天皇保持着狂热的崇拜,随时愿意无条件地为天皇献身,和这类人去沟通,而且是动员他们与自己国家为敌,这无疑是自讨没趣。不过,既然陈纳德对这件事寄予厚望,蔡继恒也只好去试一试。
藤野内五郎见到蔡继恒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奇,他只是淡淡地用英语打了个招呼:“哦,是鳄鱼,你是以私人身份来看我,还是带有某种任务对我进行策反呢?”
蔡继恒也不想和他兜圈子,既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何必要虚伪地东拉西扯呢?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谈。他从提包里拿出两条“骆驼”牌香烟扔到桌上说:“藤野,我和你说清楚,这两条烟可不是为了贿赂你,我个人没什么可求你的,你犯不上这么警惕。”
藤野内五郎嘲讽地说:“那我可能错怪你了,如果你真的不是为了动员我背叛自己的国家,那我可以收下,把它当成朋友之间的馈赠。”
蔡继恒说:“藤野,实不相瞒,我的长官是给我派了任务,他们希望我能说服你,与我们合作。可我对这件事很无所谓,因为我不认为你在密码破译上有什么能力。再说了,我的职业是飞行员,只要是和飞行无关的事我都没兴趣,所以你是否合作与我无关。”
藤野内五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他向天花板喷出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鳄鱼,你不用对我使激将法,这没有用。应该说,你们的情报还是比较准确的,我的确懂得一些密码学方面的知识,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鳄鱼,我们说句题外话,你对战争的前景有什么看法?”
蔡继恒没好气地回答:“我没什么看法,反正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必须坚持打下去,中国有四万万人呢,再打个十年二十年也无所谓,因为这仗又不是我们要打的。”
藤野内五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场战争耗的时间太长了,我真有些厌倦了,为了这场战争,我家兄弟三人已经战死了两个,我哥哥两年前死在长沙战役,我弟弟去年战死在太平洋的塔拉瓦岛,最可怜的是我母亲,她听到儿子的死讯时差点疯掉。说真的,我真希望这场战争赶快结束,时间拖得太久了。”
蔡继恒放肆地把两条腿跷到桌子上,轻飘飘地说:“着什么急呀,你是理科生,学数学的,没学过历史,所以很容易大惊小怪。你知道英法百年战争吗?从14世纪到15世纪,英法两国就为了点儿破羊毛整整打了116年,人家都没觉着烦,咱们不才刚打了七年吗?还早着呢,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反正我不烦,我得赶紧找个老婆生孩子,连生三个儿子,他妈的陆海空三军全有了,让他们这辈人继续打下去,儿子之后还有孙子、重孙子,就这么一代一代打下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藤野内五郎震惊地看着蔡继恒:“鳄鱼,你这个人太可怕了,你把战争当作游戏,居然还玩得兴致勃勃!唉,我可不希望这场战争能打100年,战争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对你而言,战争已经提前结束了,以后就是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等战争结束了,你会被遣返回国。说实话,你母亲也该知足了,因为她毕竟还剩下个儿子,她为什么不能想一想,在这场战争中我们两国有多少家庭都死绝了?藤野,我这个人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也很少谈论,但我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地揍我,我肯定要还手,不可能忍气吞声任人欺负。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是这样,我们国家很弱,真的不想打仗,我们没有欺负人的本钱,这场战争是日本强加给我们的,中国没有退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亡国,要么战斗到底!你说我们该选择什么?”
藤野内五郎冷笑道:“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那是从中国的角度看问题。我们日本人也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在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对与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片大丛林,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始终贯穿着整个人类历史,我们日本不过是动手晚了,才被称为侵略者。以大和民族这样优秀的种族却蜗居在几个小岛上,生存空间之狭窄,资源之贫乏,这难道公平吗?比起一两百年前那些殖民主义者,我们不过是想分得一点残羹剩饭而已,更何况,日本发动战争的目的并不是想灭亡中国,而是想在亚洲建立起反对西方殖民主义者的联盟,共存共荣,解放亚洲人民,由亚洲人自己管理自己。”
“行啦,别扯淡了,你们那套‘大东亚共荣圈’的说法实在太招人烦。当然,你刚才提到西方殖民主义者,他们也的确是浑蛋,和你们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早年靠抢劫发了财,有了钱以后就想把自己洗白,当个绅士了,于是定出了一套于自己有利的规则,以前的事情不许提了,今后谁要是再抢劫,谁就是强盗。你们日本呢,就属于不走正道儿的国家,想学老牌强盗去抢劫,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弄出个‘大东亚共荣圈’的说法,明明是抢别人的财物,还把自己打扮成解放者,有这么不要脸的么?他妈的,我们过得挺好,用得着你们来当救世主么?就算在亚洲,也轮不上日本来当老大。”
“好了,好了,鳄鱼,我们不谈这些了,你我都是小人物,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更何况是国家的命运?我声明,我藤野内五郎对你个人没有任何怨恨,我还记得你给我送来的换洗衣服、香烟和食品,你走后,我和中信义雄还根据你的吩咐,享受了洗热水澡的待遇。对此,我感恩,也永远不会忘记!”藤野内五郎的眼圈红了。
蔡继恒怜悯地看着他:“藤野,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应该有些自省能力,你被俘后没有受到任何虐待,这总是事实吧?不要和我谈什么丛林法则,还是谈谈人性吧,我们是人,不是动物,就算人类曾经有过弱肉强食的历史,也该被时代淘汰了,因为人类总是要进步的。”
“鳄鱼,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可我很抱歉,真的不能答应你,我是个爱国的日本人,不能帮着一个敌对国家来反对自己的国家,希望你能谅解!”
“藤野,我向你提过任何要求吗?虽然我很想说服你,但我永远不会强迫你,既然你不愿合作,那就慢慢等吧,等到战争结束被遣返回国,这样也挺好。”
“可是……你的上司会不会因此而处罚你?因为你没有完成任务。”藤野内五郎不安地问。
蔡继恒站起身来,拎起提包说:“我说过,我只是个飞行员,不是情报人员,这不是我分内的工作,谁会处罚我?再见吧,藤野,我会经常来看你,临分手我还有一句话你想听吗?”
“请讲!”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你刚才说得对,大和民族的确是个优秀的民族,它有良好的文化传统和非凡的创造力,这我承认。但是你们的国家现在很危险,那些法西斯分子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是疯子,仅仅为了他们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就把整个国家和民族绑在战车上,完全不考虑这个国家的未来与人民的福祉,即使以国家和民族的毁灭为代价也在所不惜,这绝不是什么爱国主义,是心理不正常的邪恶表现。藤野,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携起手来,共同制止那些邪恶的人,拯救更多的生命,结束战争,同时也拯救你的祖国!”蔡继恒说完,转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