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她6岁时离开她。二线小城生活庸常,他们不过普通人家,她无可能得到一件从母亲处细心保存下来的旧年代的华美婚纱。这种形式对女子来说,本应是何等宝贵丰盛的馈赠,但庆长知道自己的生活贫乏缺漏,并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所能象征的。
自幼年开始,她就一直说服自己对这种贫乏进行对抗。物质的贫乏,情感的贫乏,精神的贫乏,信念的贫乏。种种贫乏而无可回避的现实。竭尽所能地对抗,尝试让自己逐渐丰盛独立的途径和可能性。即使路途坎坷,一直颠沛流离。但这是她的命运,一直在某种对抗之中。
结婚,对她来说,只能做到和定山去登记。其他所有形式都不要。以前是无能为力,和一同年轻贫穷,婚姻也仓促急就。这一次,却是自己没有心意要隆重热闹。结婚不是表演,无需对外界交待说明。那不过是她和定山的事。情爱路途波折艰难,她的确想从中回避,获得安宁和休憩。哪怕片刻。
因此。清池,我要结婚了。她终究在电话里,告诉他她的决定。
他在温哥华,即将回北京。沉默良久,说,我不答应,庆长。你至少要等我回来。我马上飞去上海看你。我们商量这件事情。
去机场接他。早到一个小时。一直等在候机厅。
春天,她嗅闻到空气逐渐苏醒的温润跳跃。站在人群中,感觉身心充盈饱满,如同一棵汁液上涌要生发出枝叶和花朵的树。这种振作和挥发中的活力,使世界面目呈现细微颠倒变化。她28岁,面临一场迫在眉睫的世俗婚姻。但现在她确凿地恋爱了。她爱着那个男子,无可置疑。
遇见清池,这不是企图或谋取的事,是一件自动趋近浑然不觉却无可推搪的事。她寻求这个时刻,漫长,并且艰难。他打开她生命中一扇被禁忌关闭的门,唤醒她身心隐藏良久对爱的敏锐和感应,让她知道自己的沉睡,不是天资欠缺,而是持有解除咒语的秘密的人没有来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扇这样的门等待被打开。终究需要安排。
也许有些门始终不能被打开。有些人始终不来。但如果他来,那么被打开之后,人能再次获得新生。是这样的偶然性,这样的随机,无常,心甘情愿并且无能为力。
因此。她觉得现在所在的位置,并非一个衰败行进中的跨越点。相反,她正朝向内心的孩童趋近,接近它的热望和纯真。她不觉得俗世还会有其他的规则和秩序,能够带来更多收益或者损失。尽量在高空钢索上停留更长时间,这是所能勉力的唯一处境。只是有些人故意视而不见,有些人不加点破,有些人笑笑而过,有些人浑然不觉。
这是她生命中一次可超越高空钢索的凭借。这是一次机会。
遇见清池,必须要与他相爱。哪怕秉烛夜游,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