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洼陷入一片混乱中。井架上的天轮停止了转动,昼夜不息的汽绞声也中断了。往日轮番生活在深暗地下的窑工们,一古脑拥上了地面,把刘家洼所有的街巷塞得满满登登,使刘家洼显得空前的狭小。窑工们在骚动中喝酒、骂人,放肆地向世界发泄他们的不满与愤怒……
罢工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最初一阵惶恐过后,秦振宇首先想到矿井的安全,立即命矿警队长王德山率队员倾巢出动,武装护矿。当天下午,东西矿门的门楼上架起了机枪,通往矿内的所有吊桥全部拉起。
刘家洼煤矿早在两年前便城堡化了。如果说办矿的热潮多多少少改变了这块古老土地的精神面貌,那么,这块古老的土地,也把自己顽强生命的某些触角伸探到矿井的腹部,并在潜移默化中改造了矿井。办矿初期,在这片寨墙屹立的土地上,只是孤零零立着几座井架,象瘦弱而天真的孩子,跻身于一群城府颇深的老人之间。当时,这孩子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渐渐的,这孩子大了,从老人那里学得了经验。于是,便在自己周围拉起了类似寨墙的高高的矿墙,并学着老人的样儿,在矿墙外边开拓了护矿河——成功地创造了又一个密封的王国。
现在的刘家洼,已是一个规模颇大,防备甚好的独立王国了。县境内任何一个村寨均无法与之相比。矿墙料石打底,抹着洋灰,四五米高的顶端拉着铁丝网。墙外,是条宽约两丈的护矿河。河中长年灌满水——这水是从矿井里抽上来的,河的一头通向矿西排洪道;井中的黄水便由排洪道导入古黄河。矿内建筑以经理楼为中心,北部是工厂、货场、煤场;南部是矿井、锅炉房,以及煤炭运输的地面设施。南部、北部,各有二十米高的了望塔一座,塔上昼夜有矿警看守,将矿区周围的动向尽收眼底。
担负矿区保卫任务的,是以王德山为首的矿警队,这是振亚留下的班底。振亚时期,矿区曾遭土匪祁六爷抢劫,并时有地痞、乡民骚扰。公司从北京聘来十八名大兵为骨干,逐渐发展到百余人,除长枪、短枪外,还配备了捷克机枪两挺。兴华接办后,留用了全部人员,并适当扩充。眼下,已有一百四十人左右,足以应付一般袭扰。
秦振宇估计,罢工初期,窑工尚不敢于施以暴力,所以,关上矿门,拉起吊桥之后,心便安了几分。他心里明白,窑工的行动不是孤立的,他们的背后,有几万乃至十几万乡民,有宗族观念极重而又很有势力的刘氏家族。他开始后悔,觉着不该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削减窑工工资;更不该意气用事,呈请县府抓捕刘广田。事实又一次证明,他过高地估计了大柜的作用,过低地估计了窑工的反抗精神,更没想到窑工、乡民的迅速合流。这是他不可挽回的大错误。作为兴华公司在刘家洼的最高领导,他缺乏一个冷静、明智的头脑,发财的梦想把他搞得呆头呆脑,睁着眼睛跳进了三先生布下的陷阱。
然而,尽管这样,复工条件他是不能答应的,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工钱提价六分,意味着公司将每月损失几千元。按照乡民的要求赔偿陷地损失,又是他无力做,而且不愿做的!他不是那个混账的三先生,他不是慈善家,不想为自己建功德坊。他是企业家、实业家,要赚钱,要盈利!若是企业毫无希望,终日赔钱,他宁可立即关门。这是他全部经济思想和办矿宗旨。
他点燃了一支粗大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眼里滚出了泪。他掏出洁白的真丝手帕,轻轻揩着眼睛与脸颊,心头不由地升起一丝哀愁。
他可怜自己。
他原来也是个乡下人。祖上曾经很有些产业,传到父亲那辈,家境便破败了。父亲抽大烟,把仅有的一百余亩水田全换成了烟泡儿。留给他的,除了一座空旷破落的古典农村式庭院,便是两个不谙事理的弟妹。那年,他十四岁,被叔叔送进城里刚刚开办的一所教会学校念书。从进教会学校开始,他脱离了土地,带着一种求知的惶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从学校出来,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到汇丰洋行做职员时,他的雄心几乎要撑破胸膛。这时,发财的念头象一颗极有生命力的种子,播进了他空白的心田。他要发财,他要做一番大事情!在他看来,通观世事,再也没有比发财更容易的了!汇丰的洋人,以五百万港元创办了银行,十几年间,几乎垄断了中国金融。德国商人卡尔,以七百元的资本创办了一个煤矿公司,五年就赚银十万两!他潜心研究有关发财的所有学问,最后,选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当他付出了二十年的光阴,积蓄了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的时候,他曾动过买地的念头。他是地主的儿子,他离不开土地!进城二十几年了,乡土上的景色,还时常在他眼前飘动;那泥土散发出来的带着淡淡腥气的香味,往往钻进他的肺腑,撩起一段乡思。哦,土地……
然而,他毕竟是另一个秦振宇了。
他决定投资办矿。当几大股东找他合资办矿时,他丝毫没有犹豫。他知道,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煤炭——中国的主要能源,将会愈来愈占重要位置,国计民生缺此不可。若想赚大钱,发大财,就要在这方面投资。当然,办矿的风险,他也曾考虑过,只是从经济成本的角度考虑得多,从其它方面考虑得少。地方纠纷,工人罢工,几乎没进入他的思维程序。现在,他才感觉到自己太傻了,把中国的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
现实问题就摆在眼前:窑工一天不上班,就要少出一千八百吨煤,而这一千八百吨煤就是几千块银元。他可怜自己,更痛惜自己的金钱。
矿长王子非带着各股职员分赴各县募集窑工,此一举成败,将关乎公司的安危存亡。如果招不来足够的窑工,度过危机,公司唯倒闭而无它途,他大半生的努力将化为一场春梦。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假如当初他用这些钱买成土地,假如他不来这儿办矿,假如……
“砰!砰!”——响起了叩门声。
秦振宇振作精神,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在转椅上坐正了,脸上的哀愁与沮丧被一丝庄严的冷漠取代了。
“进来!”
报务员出现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张收报纸:“总经理,十分钟前,接到王矿长发自肖县的电报一份。”
“快念!”
报务员念道:“肖县春荒,招工异常顺利,月内可望募集窑工三千。头批八百,将于今日抵矿。子非。”
秦振宇长长吐了口气,欣慰地点点头,肥胖的脸上绽开了笑纹。——他终于走对了一着棋……
三先生说话是算数的。罢工一开始,先生便成了窑工们的可靠后盾。起初,东原镇和邻县的部分工友不愿介入工潮,先生硬是靠着自己的威势,多方面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就范。最后,少数几个顽冥不化者,也被刘四爷一帮弟兄打得屁滚尿流,烟消云散了。在这块土地上,先生再一次成功地显示了自己的实力。罢工之后,三先生组织了四乡民众,用募来的粮食为工友们烙煎饼——仅西河寨就一排溜支起了几十只大凹子。烙好的煎饼,每日数次提篮挑担送到刘家洼,着实保证了窑工们的肚皮。
窑工情绪日益高涨。
刘广田、刘广银坐镇刘家洼。开初,罢工指挥所设在东窑户铺。后来,先生以个人名义借下了西窑户铺街面上的兴隆酒馆,指挥所便随之挪去。酒馆的屋脊上,堂而皇之地升起了红色三角旗,把三里长街映照得一片火红。
酒馆照常营业,店主人只是把东厢房腾出来,供二刘使用。二刘住进去后,窑工似乎特别照顾酒馆生意,兴隆酒馆实实在在地兴隆起来。昨日,干脆用秫秸搭了个临时棚子,摆开了几张八仙桌,日夜伺候。窑工离不开酒,罢工之后,天天无事可做,精力过剩,对酒的需求量自然便增大了许多。店老板借此机会,很捞了点外快。
三先生对窑工的关照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甚至连二刘未想到的许多细节问题都考虑到了。窑工中几乎没有识文断字者,先生便自掏腰包,出钱聘请了一位拖着长辫的私塾先生,专门舞弄文墨,为窑工张目。老先生昨日上任,便草拟了“一告窑工书”,誊抄十余份,张贴出去。其中一份,由二刘派人送至县府。
现在,老先生在二刘的虎视之下,正恭而敬之地起草“二告窑工书”。二刘不时地搅扰着老先生,搭配着粗言村语向他灌输着自己的高见。老先生穷于应付,热汗直流,脸上还不得不赔着笑。折腾了大半天,大功总算告成,老先生摇头晃脑对着二刘朗诵了一遍:
“四方窑工、父老兄弟:
“兴华公司办矿逾一年三月,实行包工制,利用走狗,压迫地方工愚,置吾窑工于苦不堪言之境地。殷盼吾人一致同心,群力群策……”
老先生正抑扬顿挫念得动情、敞胸露背的刘四爷一打帘子进来了。他额头、麻脸上布满汗珠,破毡帽湿漉漉地歪扣在脑袋上,粗气直喘:“二哥,广银兄弟,大事不好!公司从肖县招来工了,小火车装着八百口子,从河口车站发车了!”
刘广田一怔,即问:“你咋知道的?”
“三先生让我来报信,河口站有先生的耳目!”
“先生的意思是——”
刘四爷脚一跺:“先生的意思你吃不透?奶奶个熊,募集工一到,咱们的罢工就完尿了!有人下窑,公司还把咱当爹敬着?!先生让我转告你,要挡住,无论咋说都要挡住,不能让小火车进矿!这不,让我带着一伙弟兄来给二哥帮忙了!”
广田搭眼一看,酒馆门前果然站着十余个地痞无赖,一个个横眉竖眼,东倒西歪。这都是四爷的把兄弟。
四爷只崇拜三先生。先生看重二哥,四爷自然看重二哥;先生让四爷帮助二哥,四爷拼死也得帮助。而四爷的把兄弟又是极其忠于四爷的,为四爷拼命,十分地光宗耀祖哩!
四爷把贼亮的攮子从腰间拔出来,“啪”的往桌上一插,吓得端着羊毫墨笔的老先生一哆嗦。
“二哥,你发话吧!该死该活屌朝上,四爷我这回豁出去了!不听话的,老子让他见点腥味!”
“四爷,好样的!”广田拍拍四爷肌肉丰满的胸脯,言不由衷地赞了句,便对广银道:“先生言之有理!若是有人下窑,罢工定败无疑!这狗日的公司看来要和咱们作对到底了!事不宜迟,你马上招呼大伙顺小铁道往前堵,在柳河湾截车!我和四爷他们先走一步!”
“好!”
广银应了一声,打开门帘就走。
“慢着!”广田又吩咐道:“先给大伙儿交代一下,截下火车后,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先动武。万事礼为先,咱们要先向募集工们讲道理,假如他们不晓事理,再动武也不迟!”
“知道了!”
广银走后,刘广田带着四爷也出了门,临出门,又恶狠狠地对老先生交待道:“马上再写个帖子,警告各方:凡不听老子命令,自己复工的,揍断他狗日的腿!”
广田引着四爷一行,顺着小铁道,风风火火地向前扑。小火车已从河口开出,情况十分紧迫。如果堵不住这帮募集工,罢工局面就难以维持,而要堵他们,则离公司远一些才好。远一些,公司的人马接应不上,也可避免意外的流血冲突,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一些。所以,广田把堵截地点定在柳河湾。
柳河湾,在刘家洼西北三里外的柳河边上,是个百十户人的小村落,村里的人半数以上在矿上下窑,小铁道就贴着村头的柳河大堤扯向河口。小火车马力不足,开上柳河大堤非减速不可。从这一点上讲,对堵截十分有利。
广田、四爷一行到得柳河湾,气未喘匀,汗未擦净,已远远听到了小火车汽笛的吼声,路基和铁轨也微微震颤起来。往后瞅瞅,广银和大批窑工尚不见踪影,广田急了,大叫道:“他娘的,来得这么快,咋办?”
四爷道:“先叫狗日的火车停下再说!”
“那,只好卧轨了!”
“对!卧轨!弟兄们,都趴下!趴在铁道上!”
说毕,四爷身先士卒,第一个把汗津津的肚皮紧贴着冰凉的铁轨,肥胖的屁股,炮一样朝天撅着,油光光的脑袋探出老远,紧紧盯着前方的火车。十余个地痞无赖纷纷效法,也将那胖的、瘦的、长的、短的,规格型号不一的身体贴近铁轨。不过,他们没有一个趴在四爷头里,全部远远地排在四爷后边,身体和铁轨也未象四爷那样贴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倒是广田当仁不让,向前窜了几步,伏在四爷前面。
四爷大叫:
“不行!二哥,你快闪开!这不是你日弄的买卖!截下火车,还要你来办交涉,快闪开!”
广田不理。广田不是怕死的孬种。
四爷更不示弱,骂了一句脏话,疾速爬起,越过广田的身体,竟迎着火车跑去,边跑边吼:
“停下!奶奶个熊!停下!”
小火车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车轮轰隆隆转动着,汽笛憋着劲吼,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一瞬间,四爷有了点本能的恐惧,差一点想拔腿跳下路基。然而,看看身后的二哥和众弟兄,想着三先生的信赖和重托,四爷定下了心神。他一屁股坐在道木上,脑袋枕着铁轨,仰面朝天睡下了。四爷就是死,也要死出个人模狗样来。
铁轨在剧烈颤动,道基在剧烈颤动,大地在剧烈颤动。汽笛和轮声混杂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几乎要震破四爷的耳膜,四爷的脑袋嗡嗡直响,继而,天和地也旋转起来……
——完了。四爷完了。世界的末日到了!
四爷闭上了眼睛……
然而,忽然间,震颤停止了,声浪弱了下来。四爷睁眼一看,嘿!小火车停了!妈的,它敢不停!不过,也险,最前面的一对车轮距四爷只有五、六步的样子,司机晚几秒钟刹车,四爷便要完㞗了。
火车司机将铁青的面孔探出车门:“妈的,找死哇?”
“操你姥姥,你狗日的才找死哩!”
四爷依然躺在铁轨上不起,拧着脖子回骂。
这时,广田带着四爷的弟兄,迅速爬上了火车头,命令司机下车。司机不从,四爷的弟兄便动了武,三拳两脚把司机打出了车门,摔倒在路基上。小司炉一看情况不妙,乖乖地跳下了车。
小火车拖了八节运煤的车厢,每节车厢有一至两名矿警或公司职员押车。小火车突然停下,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待听到那可怜的司机被摔下车后的惨叫,他们纷纷持枪跳下车来,将广田、四爷一伙围了起来。车上的募集工不明情况,一时未作反应,只是扒着车帮向下边看。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矿警,将手中的枪对着四爷,厉声道:“让开!通通离开铁道!要不,老子开枪了!”
四爷冷冷一笑,哗地撕开上身的短衫,袒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脸上横肉直拧,拳头把胸脯打得砰砰响:“来,龟儿,在大爷这儿试试枪法!”
小头目不敢开枪,手竟有些抖。
四爷首先在精神上压倒了对手。
四爷看那小头目乱了阵脚,又是一阵笑,笑声未落,猛地从腰间抽出贼亮的攮子:“你不动手,老子可要动手了!”
“你……你敢!”
小头目慌乱之中,枪口抬高半尺,向空中放了一枪。
四爷并没扑过去,却用攮子在自个儿袒露的胸肌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立时涌了出来,顺着黑毛丛生的肚皮流到腰际,把老蓝布腰带浸湿了……
这是四爷的传统战法,具有十分完美的无赖艺术色彩。
广田并不阻止,他知道:四爷素来十分爱惜自己的皮肉,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放血;即使放点血,下刀也十分有数,决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过去,广田对此很有些鄙视的意思。今天却不然,今天,四爷是为了缠住矿警拖延时间,血是为窑工弟兄流的,尽管无耻,却也透着几分伟大。
对峙、纠缠之间,广银已带着七、八百名窑工怒吼着顺着铁道扑了过来,眨眼间便将八节车厢围了个实实在在。接着,窑工们蜂拥而上,呐喊着、咒骂着将车上的人往下拽。车上的人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惊呆了,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后来,车上的人在挣扎中向窑工们动了拳头,窑工们立即予以有力的反击。一会儿工夫,局面便无法控制了,双方人员打成了一团。车上车下,四处是扭动在一起的身体。那几个矿警景况更惨,往往被三、五个窑工同时开打,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
这是一场无组织、无纪律的原始的战斗。战斗的双方,完全凭拳头、脚板和身体的实际力量攻击对方,就象他们的祖先在万余年前攻击野兽一样。人类的长久进化和时代的日益文明,并没有根除人们自身的野性,所以,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人也会象野兽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情。
刘广田开头还试图控制局势,制止住这场疯狂的打斗。他拼命地喊,气势汹汹地骂,然而,没人理他。后来,他身上也挨了募集工的拳头。他火了,小褂一脱,赤膊上阵了……
四爷和一帮弟兄更是英勇,攮子、短刀乱飞乱舞,直往对手们的肉里钻,不一会儿工夫,便捅倒了十几个。四爷的麻脸、身体也理所当然地吃了对手们的拳脚,胳膊和嘴角挂出了血丝,半边脸庞发面馍似地肿胀起来。但是,四爷不怕,否则,四爷便也不是四爷了!他越战越勇,开头,还只是捡人家的臂部刺,末了,干脆不认这最佳放血部位了,逮着什么攮什么!
混战由铁道渐渐移到路基,又从路基移到荒野上,直打得尘土飞扬、声嘶力竭,尚不分胜负。从人数上讲,双方相差无几,要想一下子控制局面都不大可能。
一小时后,刘家洼增援的窑工又到,新来的窑工手持棍棒、矿斧,黑压压推了过来,一下子把募集工镇住了。募集工开始实行战略撤退。一个个光着脚丫子向南飞逃,荒地上抛下了几十个受伤的伙伴。
刘广田爬上火车,大声喊话,阻止了窑工们继续追打募集工的企图和举动。
战场渐渐平静了下来,刘广田命窑工们将躺在地上呻吟的受伤的募集工抬回刘家洼治伤调养。他心里十分内疚,自觉着没能很好地担负起领导的职责,没能对募集工施之以礼。
他暴怒地追问众人:“他娘的,哪个王八蛋先动的手?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四爷才道:“好像是他们先动的手!”
“那也不该如此无礼!你们再这样闹下去,老子不干了!”
说毕,跳下火车,骂骂咧咧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刘广银建议道:“二哥,为防后患,咱们干脆把小铁道掀了吧!看它狗日的火车再开?!”
刘广田眼睛一亮:“有理!”
于是,千余名窑工一拥而上,棍撬,手扒,肩扛,硬是把两千米铁道掀了个底朝天。
募集窑工受挫。沪电紧急催煤。董事会令秦振宇恢复原包工费用,维持窑工日工资三角六分,确保工人复工。秦也意识到不能两面受敌,遂于二十八日和二刘谈判。由于三先生作祟,谈判未获成功。三十日,日资控制的北方煤矿煤价又升,董事会内吵成一团。秦负压力愈重。四月一日,王子非再访尹文山,力陈利害,请县府斡旋。二日,尹文山拜访三先生,三先生坚持原赔地条件不变,并引尹观其饥民日常之苦。斡旋失败。二日下午,矿警队和窑工发生冲突,窑工被打伤三人。三日,三先生以村寨所藏之枪炮器械武装窑工。武力械斗已在所难免。
其时,大名鼎鼎的绿林人物祁六爷介入纠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