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叔叔的话:
你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吗?
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在这座城市里,玩什么最时髦?
不知道吧?这就是“档次”了。你不在这个“档次”上,当然不会知道。我告诉你,现在最流行的是玩情人。越是“档次”高的人玩得越火。在一定的圈子里说起话来,你要是没有三两个情人,或者说你只有老婆没有情人,那是很掉份儿的。不,不对,玩情人不是生意人的专利。你去舞厅、卡拉OK厅里看看就知道了。这股风最先是从知识界刮起来的,紧跟着的是那些机关里的干部们……,一到生意人这儿已算是走入了民间,算是普及化了。玩情人其实是一种“偷”。偷东西是小偷,这是偷人,偷情感,是“大偷”。当一个城市普遍流行一种行为的时候,你能从中看出点什么吗?你看不出来,这就是眼光的问题了。你还不具备这种眼光。当然了,当然,生意人看问题惯用商业眼光,我用的就是一种商业眼光。从纯商业的角度看,我得出了四个字:无坚不摧。
你想,一个流行“偷”字的时期,是精神变乱的时期。在这么一个时期里,你想打倒一个人还不容易么?你把他干掉就是了。我说的干掉不是杀他,我杀他干什么?我要的是钱,我让他痛痛快快把钱拿出来。我告诉你,我挣了那一百万之后(就那么一个小小的“飞龙挂盘”,我吃了五个大企业一百万。不简单吧!),紧接着我又挣厂一百万。这一百万可以说是靠我的观察力、靠我的眼光挣的。不过,这一百万就挣得不那么容易了……
你听我说嘛。开初我是想打个“时间差”,所谓“时间差”跟地域是有关系的。那时沿海城市棉布走俏,而我们这里则是化纤走俏。你知道,从意识上、观念上说,内地是慢慢向沿海城市靠拢的,哒中间的差距就是“时间差”。当时我就想钻这个空子。我想一手牵两家,采用以货易货的方式,把沿海城市的滞销的化纤调过来,再把咱们这里滞销的棉布调过去,这样一反一正差价是很可观的。可这事操作起来难度比较大,我必须打通两方面的关:节,有一方打不通,这事就算吹了。不但是吹,我还有可能掉进去。后来我决定不用自己的钱,我不能用自己的钱去冒这种风险,我必须“借腿搓绳”。这笔生意的难度大就大在“借腿搓绳”,高也就高在“借腿搓绳”,这一招可以说是我发明的,你记住“借腿搓绳”这一高招。
这已经牵涉到我的商业秘密了。你看我把秘密都告诉你了。这件事说了是不能外传的。“借腿搓绳”关键在“腿”。这个“腿”必须得粗,还必须让它伸直。要是搓了一半,它又弯起来了,那就麻烦了。这你懂吧?为这桩生意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想来想去,我最后决定搞一个“攻关小分队”。我这个“攻关”跟人家的“公关”是不一样的。我这个“攻关”是要把他拿下来,而且是必须拿下来。于是我就又找了朱朱,我让朱朱来当我的“攻关小分队”的队长。你看你又笑了,你笑什么?你知道吧,你这种笑很幼稚。什么都不明白,你傻笑什么?我打了个电话,就把朱朱叫来了。朱朱还是那样,一进门就说:“又要我帮你干什么坏事?说吧!”我马上说:“朱朱,不是帮我干坏事,是帮你干好事。不光是你,我想给你的姐妹们送些钱……”她看了看我,说:“不那么简单吧?我还不知道你么?说吧!”我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打算用用你们三个,我只用三个。时间是两个月。我每人先给你们两万,事成之后,每人再加三万,一共是五万。干不干你说一句话。”朱朱点上了一支烟,然后说:“那要看是什么事。我得听听是干什么事。”我说:“这事没有任何风险,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要是千的话,我就把计划告诉你;你要不干……”朱宋说:“你这人很残酷。你这人越来越残酷了。”我说:“你过奖了。我其实是想把事情做好,做到万无一失。”她看着我说:“你很吝啬,你不是轻易就给人钱的人。你敢拿十五万下赌,这就是说你已经有十分把握了……”我说:“我就要你一句话。”她说:“那好吧,我干了。她们:不千,我还得问一问。我干了。”到了这时候,我才把底交给她。当然我说的仅是让她操作的那部分,其余不该让她知道的,我还是不能告诉她。我问:“咱们这儿有几个棉纺厂,你知道吗?”她摇了摇头说:“不大清楚。好像在东区……”我说:“不错,足在东区,有三个。”接着我又问她:“棉纺二厂的情况你熟悉不熟悉?”她说:“不熟悉。”我再问:“沈振中,这个名字你听说过么?”她说:“没有,我不知道谁是沈振中。老魏,你……”我说:“很好。没有瓜葛更好。我就是要找,一千跟他没有任何瓜葛的人。”朱朱间:“这个沈振巾是干什么的?”我说:“他就是棉纺二厂的厂,长……”朱朱说:“你,你要我干什么?”我说:“第一步,你要先教会他跳舞……”朱朱跳起来了,她说:“老魏,你让我去干那事?”我说:“你先坐下,我没让你去干‘那事’。我说的第一步是先教他学会跳舞。”她说:“我又不认识他,怎么教他学跳舞?”我说:“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据我了解,他当厂长已有五年时间了。这个人大学毕业,出身贫寒,没有什么背景,他能当厂长,完全是靠他自己干出来的。所以这是一个处事很谨慎的人,一般是不进舞厅的。可就在最近,我得到了一个信息,这可以说是一个信号:他们厂刚买了一辆轿车,花70万买了一辆“卡迪拉克”。朱朱是个明白人,当我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说:“老魏,你太坏。我没想到你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坏……”你知道,让女人夸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让朱朱这样的女人夸,那就更不容易了。我一激动,就给她多说了一些情况。我给她分析说:“沈振中干厂长干了五年,在第五年头上买了一辆‘卡迪拉克’,这说明了什么?第一,这说明他的地位已经巩固,用不着再装孙子了;第二,说明他有了某种欲望,在商品经济的熏染下,他开始有了一些精神上的变化。我告诉你,出身贫寒的人是经不住巨变的……”朱朱很灵,朱朱马上说:“你要我去打垮他,对不对?”我说:“也不尽然。我要你做的是生意。我是让你为一笔对双方都有利的生意去打开一条路。首先,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化妆了。真要化也化得淡一些。你浓妆艳抹的,会把他吓跑。你要变换一下形态,要给他一种很清纯的印象……”朱朱的眼瞪着我说:“下一步呢?”我说:“你先教会他跳舞。如果这一步完成了,做得很成功,我再告诉你下一步的计划……”
一个星期后,朱朱的电话来了。我一拿起话筒,就听见朱朱在电话里骂道:“我他妈的不干了!这不是人干的,那家伙笨得像猪……”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说明第一步成功了。我就对着话筒说:“我说过么?我说这是人干的了?这本来就不是人干的。要是谁都能干,要是是个人都能干,我还用着找你么……”她又骂道:“我看你是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我笑着说:“不是我坏透了,是钱坏透了……”后来我才知道,朱朱是在银行搞的一次联欢会上见到他的。朱朱为这事花了不少的功夫。她通过二厂办公室的一个人,摸到了沈振中的情况,知道他星期六晚上要去参加市工商银行搞的联欢晚会,于是她就去了。开始的时候,朱朱坐着没动。而后她就不断地挪动位置,一直挪到沈振中的对面,挪到沈振中能看到她的地方。这天晚上沈振中自然不是来跳舞的,他是来找行长搞贷款的,行K是个舞迷。所以他也一直坐在离行长不远的地方。朱朱说,如果他跳一次就好办了,他哪怕跟人跳一曲呢,我就可以站起来邀请他。可这家伙的确是不会跳,他……次也没有跳,他只是坐在那儿看,吸烟,喝饮料……朱朱说,后来我把脸撕下来了。她说,为了你的事我脸都不要了。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大着胆子说:“沈厂长,我请你跳一曲……”他一下子就慌了,忙说:“你你……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会。不会,不会……”我说:“来吧,不会我教你。”可这家伙就是不起来,他一直说:“不会,真是不会……”朱朱说,他竟然把我晾在那儿了,当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你说他就是不起来,整整有五分钟的时间,怎么说他都不起来,说到后来,他连头都不抬了……说老实话,朱朱这一点是很让人佩服的。她说,她当时就在那儿站着,她咬着牙在那人跟前站着,她动不动地站着(在舞厅里,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一个男人能站上五分钟,你说这意味着什么?我告诉你,她能把一个男人站垮!)……据朱朱说,再后来沈振中头上冒严了,沈振中被折腾出了一头汗,他最后只能是求饶了。他说:“非常对不起,我真是不会,我实在是不会……”朱朱说:“那,还是得请你站起来……”这话把沈振中说愣了,他说:“我,我为啥要……”这时候朱朱笑了,朱朱笑着说:“你要不站起来,我多没面子呀……”这一句话,把沈振中也说笑了。到了这时候,他也不得不站起来了……沈振中笑着说:“四十七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跳舞……”朱朱马上说:“那我就是第一个教你学跳舞的人……”
往下就该实施第二步的计划了。在实施“第二步”之前,我对朱朱说:“你已经给沈振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你已经让他记住你了。下边就该留‘空白’了。你一个月之内不要见他,起码二十天之内不要让他看见你。然后再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出现在他面前,记住,这次见面必须是偶然的,要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次,按我的计划,他会主动地约你去跳舞,他肯定会。如果他不主动约你,那就说明火候还不到(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朱朱说:“你是想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神神道道的,你不是想卖我吧?”我说:“这一次,我是想让你跟他玩一玩‘情人游戏’……如果事情的发展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么,最起码你要送他一张你的名片。你只要把名片送给他(你现在是公司的人,名片上当然要印上公司的名号),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朱朱说:“这件事到什么时候为止?”我说:“到你坐上他的‘卡迪拉克’为止。”朱朱问:“到那时候又怎么样?”我说:“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朱朱说:“老魏,你不是一向很男人么?你怎么也干这种事?”我说:“这你清楚……”她又问:“我的那两个朋友呢?你把她们弄到哪儿去了?”我说:“你做你的,别的事不要管。她们出差了,这事是分两段进行的……”朱朱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她们弄到广州……”我说:“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记住你是个雇员。”朱朱说:“我还没见过这么阴险的老板!”我说:“这就对了。”
二十五天后,朱朱又来电话了。朱朱在电话里说:“老魏,那事儿完了……”我问:“怎么完了?”朱朱说:“事情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人我又见了,可他根本就没有约我……”我说:“你马上到我这儿来。”说完,我就把电话撂了。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是朱朱露什么马脚了……我开始怀疑这个计划了。到这时候我已付了六万元了,如果停下来,我这六万就算泡汤了。我又仔仔细细地把计划滤了一遍,反反复复地想,毛病究竟出在哪里呢?一直到朱朱进门的时候,我还在犹豫……待朱朱进来坐下后,我就急不可待地说:“你说详细点。你详详细细地给我说一遍,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朱朱马上说:“我可都是按你的吩咐。我是昨天才见他的……”我问:“你是在哪儿见他的?”她说:“在市政府大院里,他是出,我是进,这算是偶然吧?”我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朱朱气呼呼地说:“什么然后?没有然后……”我问:“他看见你一句话也没说吗?”朱朱说:“没有。开初,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看了我两眼,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还是我主动凑上去跟他说的话……”我问:“你说了些什么?你是怎么说的?”朱朱说:“我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他咳嗽了一声,我就借着他咳嗽的声响回过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同志,王市长……哎,是沈厂长啊……’他却没有看我,他望着他的车,他一直看着他的车,说:‘噢,是你,噢噢,你好,你好……王市长在三楼办公……’我又笑着说:‘我找王市长有点小事,一个同学的事。’他才又说:‘三楼拐弯第二个门,不一定在家……’就说了这么多话。”朱朱一说完,我就笑了,我哈哈大笑。我说:“朱朱,不错,不错。已经成功了!”朱朱诧异地问:“这就行了?”我说:“按说,你已经是高手了。可这事我还得给你批讲批讲。你想想你是在什么地方跟他碰面的,在市政府大院里。市府大院是什么地方?他敢盯着你看么?再说,像你这样的,会有人不看么?他不看你,说明他心里做活了,是他的心在看,他是把你吃进去了……你现在回去,我保证他七点钟会给你打电话。”朱朱说:“你敢这么肯定?”我说:“绝对。我保证他七点给你打电话。”朱朱说:“你怎么知道他有我的电话号码?我给你说了吗?”我笑了笑说:“这还用说么?我一猜就猜出来了。朱朱,我问你,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沈振中走了没有?”朱朱说:“没有走。他在车前站着,像是在等人……”我说:“你知道他在等谁吗?他等的就是你!他问你要名片了吧?他是不是先开口问你要名片的?”朱朱说:“那倒没有。当我又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说,王市长不在吧?我说,不在,我改天再来。说过之后,他拍了拍头又说,你看我这记性,你贵姓啊……这时候,我才给了他一张名片。不是你说让我给他名片的么?”我说:“这就对了。你回去吧,他晚上肯定会给你打电话。”
你看,我算得很准吧?每一步我都算得很准。当晚七点半钟,电话果然来了,电话打到了朱朱家里,自然是那个沈振中打的。沈振中在电话里说:“小朱,我想请你帮个忙啊……”朱朱说:“有什么事呀?”沈振中说:“晚上有个活动想请你参加呀……”朱朱说:“很对不起呀,我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改日吧……”沈振中也够狡猾的,他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也站到你的门口了……”朱朱一听这话就笑了,朱朱笑着说:“你报复我呢……”就这样,八点十分的时候,车就准时开到了朱朱家楼前。不过,朱朱说,来的不是“卡迪拉克”,是一辆破“桑塔那”。
你说这是阴谋?这能算是阴谋?这主要是个社会心理问题,我利用的是一种社会心理。比如说,你正打瞌睡的时候,我送你一个枕头,这是阴谋么?这是眼光!你知道什么是“开放”么?“开放”不光是指市场,“开放”也指人的精神,精神“开放”是最主要的开放。在这座城市里,最为泛滥的是人心。没有了“渠道”之后,人心必然泛滥。你知道关于人心的泛滥我是怎么发现的么?实话对你说,是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告诉我的。这个收破烂的老头每天早上到公园里去一趟,他这一趟就可以挣二十块钱。你猜他去干什么?他去捡那些头天晚上人们丢在地上的塑料布、易拉罐,还有那个套,他说遍地都是那个套……你说真正的夫妻会在公园里“那个”么?这当然是低层次的。高层次的就不用说了,高层次的名堂太多。再往下就不用细说了吧?下边的每一步都是按计划走的。我说了,这是一场由我设置的“情人游戏”,沈振中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他后来是迷上朱朱了。后来朱朱自然坐上了他的“卡迪拉克”,朱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时候“腿”就有了,我就可以实施我的“借腿搓绳”的计划了。这个计划本身没有什么错误,对沈振中来说也没什么伤害。你知道吧,我不能让他出问题(起码在这个阶段不能出问题),他要出了问题,生意还怎么做?我通过朱朱了解到他们厂的仓库里积压了大批的棉布,又知道在内地的销路并不好。这就够了。往下我就让朱朱逐渐向他透露我们“公司”的情况,一点一点地向他透,直到他彻底相信本“公司”的实力为止。到了这时候我才跟他见面,并且让他知道是在朱朱的再三“请求”下我才跟他见面的。在谈判桌上,我让朱朱更彻底地成为他的人,让朱朱不断地给他透露这边的信息……让他们首先提出以货易货。这样就好办了,这样就不是现钱交易了。在整个计划中,我得到了两个优势:一个是价格,一个是时间。由于价格压得低,我就可以很轻易地脱手;由于是以货易货,交换必然会产生时间上的空隙,而我作为中介公司就可以不出一分钱把生意做成。再说广州那边,由于我派出了两个“女杀手”,也已经基本上水到渠成了。说实话,我这人还是不够狠,我要的并不多,我一米才要六毛钱。在两个一百万米的交换中,如果成功的话,也就是一百二十万。
后来,合同是签了。合同签过之后,我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了,可就在提货的时候,问题又出来了。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出了问题,我又差点完蛋……
好了,说到这儿吧。舌头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