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旧妈妈打上门来了。
旧妈妈站在门口的时候,眼里射出了一把锋利的车刀。当车工的旧妈妈把车刀带来了,这是一把刚从C630车床上卸下来的大号车刀,是一把镶有钛合金刀头的车刀,这把削铁如泥的车刀带着3000转的高速飞驰而来……我看见旧妈妈的心也改装过了,旧妈妈是柴油机厂的工人,她把心改装成了最新式的高压油泵,装有进口“射点”的高压油泵,因此旧妈妈的心上有了一点点美国气味,我看见旧妈妈心上装了“美国射点”;旧妈妈的服装也进行了相应的改革,旧妈妈穿的是一件最新款式的低领无袖旗袍,那旗袍是蓝天鹅绒的,看上去很厚实。可旧妈妈不怕热。为了“武装”,旧妈妈一点也不怕热。不过,我却从那旗袍上闻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气味,那是跟旧大姨十分接近的一种气味,我看见旧大姨的女儿了,这件旗袍是从旧大姨的女儿那里借来的。脖子也改装了,旧妈妈也对脖子进行了改装,旧妈妈脖子上挂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这是一条挂有桃形小坠儿的金项链,可惜的是,项链上有一股鸡屎的气味,我闻到鸡屎的气味了。我看出来了,我能看出来,这条项链也是从旧二姨家借来的,旧二姨家开着一个卖烧鸡的小店,旧二姨的媳妇在小店里卖烧鸡呢……旧妈妈脸上抹的是一种新式的“珍珠粉底霜”,旧眉自然是不要了,从来没有描过眉的旧妈妈在来的时候给自己画了一条新眉,“弯勾月牙眉”,报上说,目前市场上最流行“弯勾月牙式”。我看见旧妈妈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改装后又刷上新漆的旧车床,只有零件是旧的,我看见她身上的零件还是旧的。她的胃里仍残存着旧日的粮食,粮食里的旧日记忆纷乱无序;她的肾里仍保留着一些紫黑色的炎症,炎症里跳动着一些活蹦乱跳的陈年细菌;她的肝里有许多气淤而成的蓝色气泡,气泡里集结着一批一批的钢性仇恨……
旧妈妈突然就站在了门前。旧妈妈没有说话,旧妈妈的话是从眼睛里喷射出来的,她的眼睛里射出了高速旋转的钛合金刀头,也射出了冰雹一样的话……
她的眼睛“说”:那狐狸精在哪儿?我要见见那狐狸精,我要看看那狐狸精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就是有三头六臂我也不怕,我用车床车她,铣床铣她,刨床刨她,钻床钻她,磨床磨她……那猪呢,那脏猪呢?那骗子、那两面派、那见了新鞋扔旧鞋的货呢?为啥不让我女儿回去?凭啥不让女儿回去?哪一款哪一条写着不让我女儿回去……?!
新妈妈就是这时候走出来的。新妈妈在旧妈妈眼里走出了一个红色的幻影,我看见旧妈妈眼里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狐狸”,那“狐狸”身上有一股春韭菜的气味,旧妈妈一定是闻到了春韭菜的气味。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对接了,也就是一两秒钟的时间,在这一两秒钟的时间里,我看见了蓝色光线与红色光线的碰撞声,看见了“嵫嵫啦啦”的电线短路一般的声响。继而那蓝光萎缩了,蓝光一点一点地短了回来,蓝光变成了染了蓝墨水的薄纸……在这一刻,我看见旧妈妈的武装被解除了,旧妈妈东拼西凑组织来的“武装”不堪一击,她在陡然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她像是被剥光了一样,赤裸裸地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亮出那些经过时光磨损了的旧肉。这时旧妈妈看到了她最为恐惧的东西。她对自己说,她不怕这个女人,她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女人。但她害怕时间,我看出来了,她恐惧的是时间。在新妈妈的天然活鲜面前,她看到了时间。这时候时间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她说她也有过光鲜的时候,可惜都被时光磨损了,时光里放着一大块站在机床边的日子,这些日子退不回来了。时光变成了旧妈妈非常熟悉的磨床,磨床可以磨出七级光洁度,可时光磨不出光洁度,时光把她磨成了旧肉。看见了站在机床边的日子,旧妈妈脑海里即刻出现了乱纷纷的羽毛,杂和着各种味道的羽毛,纷纷落地的羽毛里裹着一句十分苍凉的话:旧是旧了,总算旧到了一个地方。可我到底是谁的人呢……
新妈妈并没有看出旧妈妈的来意,她没有见过旧妈妈,这是她第一次与旧妈妈见面。第一眼的时候,她甚至误把旧妈妈当成了记者,对记者她是很会热情的,她很喜欢记者上门。可那微微笑着的光线忽一下在空气里打了个滚儿,新妈妈是个很灵醒的女人,她闻出味来了,她一定是闻出味来了,她一下子就有了敌人的感觉。当她还不知道这女人是谁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敌人。面对敌人,新妈妈心上的蛇头“咝”一下就昂起来了,接着眼光也凉下来了,她的眼光里有了凉嗖嗖的寒意,她的眼光里开始有“刃”了,“刃”在她的眼睛里不断地淬火、不断地投入钢性,而后就长出牙来了,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长出了一排带“刃”的牙齿……
在这一两秒钟的时间里,首先败下阵的仍然是旧妈妈。旧妈妈是有“备”而来,有“备”而来的旧妈妈却被时间打败了,一“眼”就败了。旧妈妈败得十分惨重,这是不战自败。我看见旧妈妈的眼光迅速回收,缓缓地松回去,在回收的同时心里涌出了更多的仇恨,那仇恨一下子就充满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仇恨顷刻间变成了一只斜向拉力器,旧妈妈脸上的各个部位都成了斜的,连精心装饰的“珍珠粉底霜”都在这斜向撕裂下纷纷逃窜……一时,旧妈妈的脸成了旧日的墙壁,斑驳陆离的、不停地往下掉“白灰末”的墙壁,透出来的是斑斑点点的被仇恨点燃了的灰黄。旧妈妈自动地退了这一步之后,就再也不退了,她在内心里对自己重新进行了“武装”,她不要“包装”了,她扔掉了所有的“包装”,她把自己弄成了一只装满火药的破罐子,她准备把罐子摔出去,如果必要的话,她就把自己摔出去!她的目光回收后,身子却向前接连跨了两步,一把抓住我,用身子吐出了一个火红的字:“走!”
新妈妈明白“敌人”是谁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敌人”的来意。她本意是要阻拦的,可她没有阻拦。她闻到了火药的气味了,她看见了一个四处冒烟的火药罐子,一块时刻准备豁出去的旧肉。所以新妈妈没有动。新妈妈仅仅是冷笑了一声,她的冷笑里挂满了沾有唾沫星子的牙齿。我听见她心里高昂着的蛇头说:“等着瞧,我会让你乖乖地送回来……”
旧妈妈拽着我踉踉跄跄地奔下楼去。这时候旧妈妈的手成了筷子,我感觉到有一双筷子抖抖地插在我的胳肢窝里。旧妈妈拽着的好像不仅仅是我,她也拽着她自己,她把自己从纷乱无序的时间中拽出来了。很多旧日的回忆在旧妈妈的心里变成了飞飞扬扬的肥皂泡,带着生姜气味的肥皂泡,肥皂泡里裹着的一张大木床和被修改成猪形的男人的脸……肥皂泡很快就落地了,肥皂泡落地后又变成一堆一堆的臭狗屎,旧妈妈牵着我走在狗屎堆上,一边走一边吐唾沫。
一直到走上大街的时候,旧妈妈才吐了一口气,那是憋了很久的一口气。这时旧妈妈才想起看一看我,才想起她是干什么来了。第一眼,她给了我一巴掌!她用眼光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第二眼,她才有了一点点胜利的感觉……
我闻到蛾子的气味了,一来到大街上我就闻到了蛾子的气味,公共汽车上也有蛾子的气味,到处都是蛾子的气味。夏天里,蛾子也飞到城市里来了,一批一批的蛾子正在向城市进军。挂在树上的蛾子是有皮袋儿的,飞在天上的蛾子没有皮袋,蛾子也有等级了,蛾子分成了有皮袋儿的和没有皮袋的。夏天来了,人们也开始变了,人们都主动地向蛾子学习。天空中布满了“蛾式广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蛾式广告;大街上涌动的人流也在学习“蛾式走法”,报上说,“蛾式走法”是一种无向走法,是一种走中变、变中走的新型走法;我看见人们一边走一边切磋“茧状”,人们都十分想进入“茧状”,因为“茧状”是“蛾式走法”的最高境界。最先发生变动的仍然是颜色,我看见人们的颜色正在向蛾色转化,有的腿变成了蛾色,有的腰变成了蛾色,有的身子变成了蛾色。蛾色是一种植物肉色,蛾色是无色又是有色,它可以在阳光下变幻出一万种颜色,又可以没有任何颜色。蛾色里有一种丝瓜的气味,我闻到丝瓜的气味了。我看见人们正在洗胃,进入蛾色需要洗胃,所以人们的胃上都挂着一条干了的丝瓜瓤儿,人们一边走一边用干了的丝瓜瓤儿洗胃……商店里。丝织产品成了最畅销的产品,凡是与蚕、蛾有关的产品都在加0,到处都是加0的广告,营业员笑眯眯地在写:000,000……
当公共汽车来到车站广场的时候,我看见旅客们正在站台上集体学习“蛾式走法”。人们在车站服务员的带领下,排着长长的大队,绕着广场一圈一圈地学习“蛾式走法”。车站服务员成了“蛾式走法”的监管员,她们手里高举着无线话筒,威风凛凛地站在队列外,声嘶力竭地喊着“蛾式走法”的操语。天很热,空气里充满了丝丝缕缕的粘液,那是由各种颜色混合出来的粘液。学习“蛾式走法”的人一个个很疲惫地在阳光下走着,我看见有人呕吐了,吐出一种柞树的气味。新修的车站上到处都是柞树的气味……广告上说,呕吐是必要的。呕吐是一种自然状态,是转换期的必然过渡,人们要学会呕吐。
在九路车的第八个站牌处,我再次见到了那个老人。老人依旧在树下坐着,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看书了,他拿的是一种看书的感觉,他已没什么可拿,只好紧握着书,我突然想起,他也许是在等车?他一直坐在这里等车,他要等的是属于他的哪班车?我看见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白颜色的字样,那两个反复出现的数字是“5”和“7”,我看清楚了,那是“57”。这是不是57路车?我从来没有见过57路车……
我看见老人是越来越陈旧了,老人在时光中坐成了一堆破布,这堆破布已无法还原了,但破布里仍然包裹着一颗鲜红如豆的心。在一堆时间的尘埃里,只有这颗心不老,这颗心只有六岁。这颗鲜红如豆的心仍在喃喃自语,一如既往地喃喃自语……
“你找谁?”
“肉字……”
“蚂蚁……”
“纸……”
我能看清这些话了。现在看这些已不是那么吃力了。“你找谁?”有一股热汗味,我闻见了一股用虱子喂出来的热汗味,腥红色的热汗味。我看见热汗味的深处走出一个人来,这是一位穿蓝制服,戴蓝帽子的老人。老人背着一卷铺盖,站在一栋灰白色大楼的院门前。老人手里拿的是一张纸,一张有红色标记的纸。当老人拿着这张纸走进门来时,有一个酒红色的鼻子从门口处的传达室里探出来,我看见那个鼻子了,那个鼻子里发出了一种柿饼样的声音:“你找谁?”老人站住了,老人满脸恍惚地站在那里,迟疑了很久才说:“我、我……就是这个单位的。”那个蜂窝样的红鼻子又发出了紫黑色的声音,那是带有警犬气味的声音:“你说你找谁吧……”老人说:“我……真是这个单位的。”红鼻子说:“你说你是这个单位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告诉你,我在这儿看了三十年大门了。从五八年我就在这儿看大门,这里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老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吐出了水洗布一样的声音:“我,五七年就离开了……”
而后是一串用风连缀着的“你找谁”。“你找谁?”从一间办公室传到另一间办公室,从一个设计室传到另一个设计室,在每一扇门的后边都藏着一句“你找谁”。我看见老人缓慢地走着,老人在这栋灰白色的楼房里一层一层地走,老人似乎是在寻找熟脸,我看见老人是在找熟脸,他想找一张熟脸。可老人没有找到熟脸,老人眼里全是陌生而又年轻的脸,脸说:“你找谁?”……
“肉字”是干红色的,那是一种很遥远的风干了的红色。“肉字”里蕴含着一股铁腥气,那腥气是从一个小窗户里飘出来的。我看见那个窗户了,这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窗户里关着许多思想。那些思想在闪闪发光。我看见一些闪光的东西从一个年轻人的脑海里冒出来,那些思想全是由数字和图形组成的,我看见了一组一组的数字……我还看见小窗户里的年轻人拼命想抓住那些发光的数字,数字飘飘乎乎地从他脑海里飞出来,数字落地之后变成了金光闪闪的豆子,他心里一下子跳出了十二双手,四下奔忙着去捡豆子。他一边捡一边高声吆喝:“给我笔,给我一支笔……”他双手捧着捡来的“豆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不停地喊:“给我笔,给我一支笔……”渐渐,他的声音小了,他的喊叫成了喃喃自语,他说:“给我笔,给我笔,给我笔……”后来他不再喊叫了,他又开始四下寻找,我看见他在四下寻找。他把铺盖抖了一遍又一遍,可他没有找到笔,他找到的是一根针,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根针。他握着那根针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像疯了一样不停地走。倏尔,他坐下来了,他捏着那根针在胳膊上划了一下,划出了一条红色的血线……于是,他开始往身上写字了,他写的是“肉字”,他把那些数字全都写在了大腿上,他在两条大腿上记下了一串一串的血红色的数字,最后一行他写的是“魏明哲公式”,我能看清的就是这几个字。那些数字仅仅鲜亮厂七天,而后就暗淡了,数字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血痂。在那七天里,我看见他每天都重新写一次,一直写到第七天……再后就看不清那些数字了,那些数字会长,我看见那些数字竟然会长,那些写在腿上的数字慢慢就长到一块去了,长成了两坨凸起的、带有生姜气味的肉疙瘩……
我看见“蚂蚁”了,“蚂蚁”是紫黑色的,“蚂蚁”仍然出现在那个有铁窗的小屋里。小屋里有一股发霉的尿臊味。这是一些由“蚂蚁”组成的日子,这些日子里爬满了“蚂蚁”的土腥气。我看见那个年轻人在小屋的地上蹲着,他正在跟一只蚂蚁说话。他对蚂蚁说:“蚂蚁兄弟,你又出来了。我一直等着你呢。我天天在这儿等你。你有时候出来,有时候不出来,你很忙吗?我知道你是一只工蚁,你是干什么的?你是搬运工么,你一天要走多少路?只有雄蚁和雌蚁不干活,雄蚁和雌蚁都是你的领导,对不对?你怕领导么?你怕不怕领导?你入党了么?我想你没有入党吧,你可能还没有入党哪。你看你这么瘦,你比我还瘦……”我看见他一边跟蚂蚁说话,一边用针在地上画圈,蚂蚁爬过一道,他就在地上再画上一道,他在砖地上画了很多圈。当蚂蚁爬到墙角处的时候,他就跟到墙角处,而后他就一直在墙角处蹲着,长久地盯着蚂蚁看,他就像读书那样读蚂蚁……当蚂蚁进洞之后,他仍然在那蹲着,一动不动地蹲着,一直等到蚂蚁再次出现……他把蚂蚁捏死了,我看见他曾经捏死了十六只蚂蚁。每当他捏死一只,他就在屋角处给蚂蚁造一座小坟墓,从墙角处把土抠下来给蚂蚁造坟,他在一年的时间里造了十六座坟。每次造坟时他都说着同样的话。他说:“我不想害你,我没心害你。我只不过想给你说说话,你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就死了?我没用力呀,我只是轻轻地捏你了一下,我想把你请到我跟前来,跟你好好说话……”埋了蚂蚁之后,他就又蹲到蚂蚁洞前去了,可蚂蚁没有出来,蚂蚁再没有出来过……
“纸”很旧,纸已经发黄了,我看见纸已经发黄了。纸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纸里裹着的声音却是新鲜的,旧纸里裹的声音很新。那是刚刚没有几年的新声音,声音里有肥皂和大,人针的气味。一个声音说:“你的所有的档案都查过,没有材料,没有你的材料。你看看,这上边只有一个‘?’,就这一个‘?’,别的什么也没有。”另一个声音说:“你看,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没材料……有材料。有我的材料。麻烦你再查查,那时候他们找我谈话,我说过一些话,有记录,他们都记下来了。”一个声音说:“你看看这上面就知道了,这上边只有一个‘?’,你再好好看看……”另一个声音说:“我说过一些话。当时他们都记下来了,我看见他们记下来了。话怎么会丟呢?话不该丢呀。我说过的话,他们当时就装起来了……”一个声音说:“就这样吧,确实没有你的材料……”另一个声音说:“麻烦你了,再找找吧,你再给找找。我有话,确实是有话。要是没话,我这三十年我这三十年……”一个声音说:“事隔这么多年,过去的负责人都不在了,我看就算了吧……”另……个声音说:“王院长呢?王院长一定记得……”一个声音说:“王院长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另一个声音说:“那,吴书记呢?吴书记……”一个声音说:“吴书记调走了,调到外地去了。”另一个声音说:“苏院长总在吧?苏院长是副院长,他也是当时的证人……”一个声音说:“苏院长两年前就瘫痪了,不会说话……”另一个声音说:“那,那,那……我的那些话呢?我的那些话丢哪去了?”一个声音说:“你这个人,该办的都给你办了,你要那些话干什么……”另一个声音说:“我有话,确实有话呀。我这么太岁数了,能骗你么。要是没有话,我我我……”
我正想上去跟老人说说话,我很想跟老人说说话,可旧妈妈把我拽回来了,旧妈妈一把就把我从老人的“话”里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