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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巧言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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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验尸房的门骤然被敲响,外面人紧张道:“大人,属下们听见有外人声音,敢问大人可需要属下们帮忙?”

  裴谈依然盯着眼前的少女,方才一字字说:“不必进来。”

  门外的敲门声这才停止,显然衙役们也不敢硬闯。这才是问题,待会出去,怎么对每个看到的人解释棺材里竟然多出个大活人?

  荆婉儿却是低头,也不知到底心没心虚,“大人,在长安婉儿无处可去,只能投奔您。”

  宫中是没有她的地位了,宫中是怎么对待逃奴的,荆婉儿比任何人都清楚。

  本来她要混进长安,再混进大理寺,是难上加难,应该说连上苍都在帮她。

  裴谈听着荆婉儿说只能投奔他,却没什么喜色,眸中幽深不见底:“长安有什么要你回来?”

  荆婉儿不由慢慢看着裴谈,就在气氛凝重,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时候时,少女忽然眼内波动了一下,淡淡低头:“

  婉儿从没有独自在外生活过,大人愿意放了我,婉儿心怀感激,这半年,……其实婉儿也时常会想到大人。”

  裴谈:“……”

  旁边冷侍卫看了一眼自家大人的脸色,都说自古女人的话最狡诈,越年少越美丽的女人果然更如此。

  荆婉儿却毫不担心,她眼中含笑意看着裴谈:“婉儿虽是一介女流,但愿常伴大人左右,尽全力为大人分担。”

  若说自古哪个朝代敢小看女人,大唐是万万不敢。

  他们刚刚才从一个极强势的女人手中解脱,对女人的头脑和能力,没有一个大唐人敢看轻。

  这话真是让人听着怪慌的。

  就看荆婉儿已经敛袂,对着裴谈拜了下去。

  但她膝盖距离地面一寸被扶住了,抬头撞见裴谈的一双眼,裴谈说道:“起来吧。”

  荆婉儿跪不下去,只能先起来。

  她却还看着裴谈,见他说道:“一会,若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你是千牛卫奉命带来的人。”

  荆婉儿眼中惊讶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婉儿明白了。”

  棺材是千牛卫抬进大理寺的,从头到尾裴谈只是旁观,有人要质疑,也只会以为荆婉儿是被千牛卫一起带来的。至于求证的话,千牛卫身在皇宫,是陛下禁卫,谁敢问?

  论耍聪明,荆婉儿很擅长,但对于官场上这一道,还是要仰赖裴大人了。

  “大人等一等。”

  就看荆婉儿忽然跳回棺材边,伸手在尸体头底下摸了摸,忽然就拽出了一个包袱。

  那包袱破破烂烂的,荆婉儿用手拍了拍,就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她不好意思对裴谈一笑:“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

  她不光自己躺在棺材里,还不忘把自己的家当也带上。

  ……

  裴谈沉着脸打开了验尸房的门,守在外头的衙役和仵作早就等急了,就在他们急赤白脸想要往里冲的时候,骤然就看见一个少女低着头,脸色惨白惨白的从里面出来了。

  所有人捂着心脏,又揉了揉眼睛。

  刚才……这验尸房里,只有寺卿大人,和他的侍卫吧?这怎么多了一个……

  在大理寺这儿当差的本来就神经衰弱,此时有点颤抖:“大人、您身后是?”

  整的像是裴谈身边跟了个女鬼,直到裴县骤然震开了验尸房另一侧的门,冷冷对仵作道:“可以进去验尸了。”

  从仵作惊呆的目光里,看到了已经被打开的棺材。

  所有衙役的视线,也都被验尸房内的场景惊呆。

  荆婉儿跟着裴谈走出验尸房,才抬眼看着四周的情景,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理寺,除了季节的交替,带来的一丝萧索气息。

  裴谈停在一间屋子前,伸手推开了门。一阵腐朽沉闷的气息传来,空气中都是灰尘的味道。

  他走了进去,屋中陈设简陋,是大理寺无数废弃的房屋中的一间。

  他慢慢看着身后跟进来的荆婉儿:“你暂时待在这里,我会让人给你送些热水。”

  她一身的灰尘怪味儿,怎么不需要好好洗洗。

  荆婉儿抬头裴谈目光相对,慢慢福身:“多谢大人。”

  大理寺的环境再粗糙,也比棺材里好多了,更比曾经的宫中自由。

  裴谈看了一眼侍卫,两人走出屋子。

  “公子真的要让荆婉儿留在大理寺?”裴县凝望裴谈的身影。

  先不说一个女人身份,有多么惹人注意,大理寺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女人应该来的。

  裴谈淡淡看着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荆婉儿已经直言,除了大理寺之外,她的确无处可去。

  裴县沉默半晌:“她留在这里,迟早对公子不利。”

  一个背着家族之罪的女子,本身还是宫里的逃奴,一旦曝光,裴谈跟大理寺必然要遭殃。

  裴谈良久说道:“宗霍的案件,如果没有她,我也无法在期限内向陛下复命。”那样的话就是抗旨欺君之罪,便是现在伸手庇护这个少女,裴谈也没什么后悔。

  裴县也不再说什么了,似是默认。

  荆婉儿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床板上,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其实除了脏一些,屋子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窗口朝阳,还能看见阳光暖洋洋照着大半间屋内。裴谈看似随意推开的这道门,似乎并不是那么随意。

  荆婉儿不由笑了笑,拆开自己的包袱,将衣裙规整了一下,就拿出一块小抹布,开始打扫房间。

  等热水送来的时候,荆婉儿刚刚将地打扫完,两个表情古怪的衙役,抬着一桶水进来:“寺卿大人吩咐送热水。”

  荆婉儿看着他们,立刻盈盈一笑:“谢谢两位大哥。”

  两个衙役互看一眼,后脑勺有种嗖嗖的鸡皮疙瘩。

  他们在大理寺当差,别说女人了,连个母的都没见到过,当他们目光掠到荆婉儿白皙的颈间,更有种呼吸顿住的感觉。

  看两人逃也是的跑了,荆婉儿已经利落地解了衣服,抬脚滑进了桶里面。

  舒服。

  这半年,她根本不知道洗澡为何物。

  就在荆婉儿享受热水澡的时候,裴大人坐在大厅里,叫来了仵作。

  仵作刚刚验尸完毕,来对裴谈回报。

  “大人,尸体骨瘦如柴,为弱冠之年的男性,身上共有十五六处伤口,均为刀伤,死因也正是失血过多所致。”

  裴谈望着仵作:“尸体身上有其他东西吗?”

  仵作说道:“没有。连衣裳外袍都已被人剥去。”

  这样的死状,又是发生在官道边上,长安城外盗匪极多,经常抢劫过路商旅,死者的样子像是被人洗劫一空后灭口。

  这样的案子,要找凶手,也几乎是极难。

  仵作这时目光闪烁了一下。

  “倒是那位姑娘……大人,敢问她也是在棺材里……里面、吗?”

  裴谈目光平淡,半晌道:“不错。”

  仵作低下头,在仵作看来,这就是默认荆婉儿也是被千牛卫带来的人。

  只是,居然在棺材里放着一个活人女子,这未免也太让人奇怪。

  何况千牛卫的身份,做什么要带着这么一个女子进城?

  怕是大理寺所有见过荆婉儿的人都有着这种疑问。

  荆婉儿在屋内换好衣服,望着自己脱下来的那身旧衣,想了想,还是丢到火盆里。

  看着衣料慢慢燃尽,倒不是她嫌弃衣服接触了尸体,而是她曾穿着这身衣服,在城外监视过千牛卫搬尸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件衣服最好是不好再出现为好。

  这时肚子的叫,让荆婉儿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吃饭了。

  有人敲门,荆婉儿打开门,看见冷冷的裴侍卫。

  “大人在书房用饭,让你若收拾完了,一起过去。”

  正合荆婉儿意,她对裴县微微一笑道:“好。”

  裴侍卫看她头发上还带着洗后的湿意,衣裳也换了新的,身上那股怪味儿也不见了。

  荆婉儿抬腿想走,转身看男人不动,把脚收回来:“怎么了?”

  裴县淡冷的盯着她:“你胆子为何这么大?敢混进长安城?”

  荆氏已经没了,荆婉儿最多只是个无根的孤女,哪来的胆量屡次犯欺君大罪。

  荆婉儿看见裴县放在腰侧的手有些紧,那里有他的佩刀。

  “因为我不怕死。”她嘴唇翕动,坦然地说。

  或者大不了就是个死字,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冒极大风险,所以得到的利益也极大,寻常人,谁敢拿自己的命去换这些利益。

  裴县手松了松,同时眼底一动。

  荆婉儿肚子又叫了一声,她捂着肚子,再次看了看裴县。如果审问完了,能不能带她去吃饭了。

  裴县沉沉盯着她,好像看穿了那貌似坦白之后的面目:“你想利用公子,替你查荆氏当年沉积的案,这才是你用尽手段要留在大理寺的目的。”

  荆婉儿的身体几乎瞬间僵住。

  裴县双眸冷酷,隐带肃杀:“虽然你在梧州帮了大理寺,但你要想拖着整个大理寺入葬,裴家绝不会放过你。”

  任何人想重查荆氏的案子,等于就是犯谋逆之罪,把裴氏这样一个百年清门卷入血腥之中,不敢想这才是这个面上盈盈带笑的少女想要的。

  而裴谈是裴氏这一支嫡脉,他的荣辱事关整个裴氏,事到必要的时候,裴家可以毫不犹豫杀掉荆婉儿。

  裴县的右手甚至已经按在刀柄上,若此女是个隐患,他更愿意现在就替裴谈和裴家除掉她,即便……在梧州之时,他的确曾动过那一瞬间恻隐。

  荆婉儿这时转头面对裴县,她神情说不上有什么微妙,:“你真的想杀我?”

  这个总是不吭声的侍卫,其实才是最不能小看的人。

  裴县眼神阴深了一下,这院子离的偏僻,即便荆婉儿毙命此处,旁人也要很久才能发现,而他,自会结束以后向裴谈请罪。、

  荆婉儿说道:“你杀了我,就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对吧?”

  因为她不慌,反而让裴县握刀的手显得不那么确定。

  但,此女确实是个祸害。

  在院中只有两人这种情况下,荆婉儿想救自己的命,几乎不可能实现,正如脆弱的卵独自面对巨石一样。

  但裴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把刀拔出来。

  荆婉儿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自然一勾唇:“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你现在能杀了我,但若有一日,大人接到了宫中的旨意,要他重审当年的那个案子,你呢,还是能杀了那个下令的人?”

  这简直是大不敬到让人发指,裴县的眼睛直盯着荆婉儿,这丫头是真的全不怕死。

  荆婉儿却不认为自己是编,她有些紧逼道:“你又能保证没有这一天吗,如果这一天到来,大人……就会需要我。”

  她是荆氏唯一留在长安的后人,这个身份让她成为一旦日后荆氏案件重审,她就是最关键的纽扣。

  侍卫终于沉下了脸:“没有这么一天。”

  现在的朝廷局势,天后已逝,再也不会有能动摇大唐根本的人了。

  荆婉儿,不过是在巧言令色。

  “陛下在剪除外戚的势力。”荆婉儿沉住气,盯着侍卫的眼睛,“不然宗霍为什么会死,整个长安都是外戚在横行,陛下受制于武氏半辈子,如今难道还会甘愿受制于外戚?”

  裴县的神情猛地因这番话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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