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宽城知道,李队之所以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决断的安排,显然还是在怀疑万教授与此案或有某种牵涉,或有某些知情。尽管邵宽城自己在直觉上,并不这样认为。
邵宽城的大切驶出西京市的时辰,在马坡镇的李泉村,刑警的车队已经形成了对那个废旧工厂的包围。那是一个很小的农机厂,砖墙一圈,铁门一扇,难守易攻。
李进很快率众冲进院子,继而冲进厂房,发现整个厂区空空如也,他们能够找到的,只有泥土上残留的一道道车轮印迹,除此之外,每间房内,皆徒四壁!
当地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参与了搜查工作。李进与派出所领导现场协商,部署对当地群众的走访工作。派出所的所长提出,李泉村出村的路口是设了监控探头的,犯罪分子如果运走石椁,必须用载重量很大的运输工具,而大载重量的运输车辆,只有从村口一条大路可以进出。
李进马上去了派出所,调阅李泉村村口大路的监控录像。调阅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仅用了半个小时,就查到了一辆牌照尾号为078的超大型货柜车由村内驶出,在路口缓缓通过。那辆车光货柜部分就有至少十多米长,让本来是双车道的路口显得格外拥挤。派出所的民警表示,这个村子多少年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车子在此出入了,因此基本可以认定,这辆货柜车具有重大作案嫌疑。李进等人拿来在李泉村农机厂门前和院内拍摄的现场照片再次审看,也确认留在泥土上的那些宽大的轮胎痕迹,就是这类多轮大货车留下的车辙无疑。而且,这些车辙是新鲜的,以刑警的经验粗断,大货车驶出农机厂的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内。
李进立即下令刑侦一队在场的刑警分成两组,分做南北两个方向,沿大路展开追踪,他同时给总队长打电话汇报情况,请求总队向市局申请动用全局乃至整个省公安厅的布控资源及侦查手段,合力追捕078号厢式货车。
总队、市局、省厅反应都很快,这毕竟是省政府和公安部督办的大案,各级全都闻风而动。省厅下令全省各高速路出入口立即设卡检查往来车辆;市局专门组织人力联络沿途各地公安机关查阅道路监控录像。查阅监控录像的工作量非常之大,所以需要动员各地投入足够警力。
后来才知道,当省厅、市局和刑侦总队用最快的速度把各项工作部署到位的时候,那辆涉嫌的078号大货车其实已经驶出省界,进入了根本没有监控探头的西部山岭之中。但,省内的道路监控录像还是记录了大货车逃逸的方向和出省的地点。当邵宽城的大切刚刚驶入唐古县境时,李进率领的追击车队也正浩荡起程;当邵宽城走进唐古县公安局时,省厅派出的警用搜索直升飞机也已发动引擎,呼哮升空。同一时辰,万教授和赵红雨恰好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们乘坐的旅行车在唐古山深处一座林间木屋的门前刚刚泊停。
据说,唐古山的风景是独特的,山顶四季积雪,山下郁郁葱葱,不仅奇花异木,植被茂盛,而且各种野生动物应有尽有,或互不侵犯,或弱肉强食,自然生态,自有准则。虽然此地早已申报为国家森林地貌公园,但尚未开发,人迹罕至,所以未遭破坏,保存完好。
这是赵红雨有生以来,与自然山川,与清新空气,与蓝天和太阳最为近切的一次亲密接触。对于一个从小在都市的喧嚣和污染中长大的女孩来说,非常新鲜,非常兴奋,非常难得。父亲说得没错,一跨进唐古山区,天就特别蓝,云就特别白,让人心清气定,百病皆轻。这里的气候和光照,这里的树木和泥土,这里的泉水和清风,无不与人的五脏六腑息息相通,说这些可以细胞再造,祛浊升新,似乎并非虚言。父亲在六年前曾患过一场大病,久治不愈,经人指点,来此避世三周,经藏医和中医内外兼调,竟有涅槃重生之体会,脱胎换骨之心得。这次父亲又托了朋友,来到当年闭关静养的这座山中木屋借住,期盼女儿的身体亦能不治而愈,很快康复。
木屋分上下两层,除客厅、厨房、卫生间外,每层还各有两间卧室。这是广东一位企业老板十年前建造的房子,接入山上的泉水,挖下深坑排污,配了柴油发电机以供照明,存了煤气罐可以烧饭,现代生活的基本功能,都具备的。这位广东老板多年前曾托朋友拿来一个清代的紫檀嵌百宝插屏请万教授掌眼和估价,经此一面之缘,万教授以前养病和父女俩此次进山,广东老板都慷慨相允,还专门派人提前来此洒扫庭除,储备食物,补足能源,开门揖客。
红雨随父亲进了木屋,先好奇地各处浏览一圈,后分定各自所住的房间。为免红雨上楼吃力,万教授本来是安排女儿与他都住楼下的,但红雨想住楼上,楼上的房子面积大,而且视野良好,可以眺望远处的雪山峰峦,欣赏山上的浮云走雾,景观难得。万教授也就随她,父女俩同住楼上,保姆小刘和司机老王就住在楼下。由于楼下空间大,而且客厅,厨房,餐厅,都在楼下,所以父女俩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一楼。
万教授父女是在下午四点多钟到达这间木屋的,父亲陪着女儿参观之后,又开始忙他的生意去了。不断有电话打进来和他谈事,各种细节,各种交涉……赵红雨听得出来,还是在谈那笔汉白玉建材的贸易,如何运输如何出境之类的琐事。赵红雨正好趁此机会,在上卫生间方便的时候,分别给李进和邵宽城发了手机短信,通报了木屋的位置和目测的周边环境——木屋层林环绕,只有一条土路通往山下,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居和公共设施,离最近的小镇亦有半小时山路,距县城更有一小时车程。
其实这座木屋的地形及环境,邵宽城在收到赵红雨短信不久,就亲身体验到了。尽管西京市局撤销了对万教授的监视措施,但唐古县公安局则没那么多“清规戒律”,听邵宽城介绍有个“自己人”陪着某个案件的“当事人”到唐古山这边来了,而他的任务就是侧应和监控,以备万一。于是唐古县局的同志当天傍晚就带着邵宽城进山勘察现场,幸亏李进及时来电,嘱咐邵宽城绝对不可让万教授察觉到被人监视,邵宽城这才仅仅在很远处用望远镜扫了一下木屋及周围的地形地貌,没敢贸然靠近。
李进给邵宽城打电话时,他的追击车队已经进入了西部荒凉的崇山峻岭。省厅的直升飞机在晚上七点一刻左右发现了目标,但直升机只有搜索功能,没有攻击任务。李进也被命令对这辆载有国宝的078号厢式货车只可完好无损地“生擒”,不得伤其一毫一分。何况,大货车一路高速行驶,穿越隧道,盘桓天堑,直升机也只能在高处跟随,望尘莫及。
李进的车队根据直升机指引的方向全速追击。他被告知,省厅正在协调有关省市的警方组织警力在山外堵截。他虽然始终见不到前方的078号大货,但根据直升机的提示,他知道那辆超长货车已经遥遥在望!李进虽然身经百战,但胜利将至的喜悦还是让他激动不已。他兴奋地用手机指挥着车队的队形及速度,向大家通报着从直升机上发来的情报信息。他同时没忘记给邵宽城打了一个电话,告诫他不要暴露自己。其实李进心里最想知道的,却是此时此刻的万教授,正在做什么,正在想什么,正在和谁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第十九章
万教授正在做什么,正在想什么,真的与本案有关吗?
此时此刻,万教授也真的并没有再与外界的任何人主动联系。在唐古山的那间木屋里,壁炉中的木柴已经燃烧得异常温暖,木桌上的晚餐已经杯盘狼藉,万教授和女儿都喝了点酒,酒酣耳热之后,才有电话打进万教授的手机。从万教授的神态看,那通电话显然传达了某些让人高兴的消息,大概是说那批汉白玉建材已经顺利出境,已经到了买方的手里……万教授挂了这个电话,又拨了另一个电话,用英文唧哩哇啦讲了半天,眉飞色舞。赵红雨的英文水平比邵宽城差得远了,但还是断续听了个大致,父亲大致是在和什么人夸耀汉白玉的历史和美质,在诉说寻找石源的不易和出境途径的辗转……赵红雨看得出来,父亲非常兴奋,心情很好。
借着这份心情,父亲还给她看了自己的手机相册,相册里分门别类地编辑了父亲多年以来的全部收藏。有瓷器、字画、玉器、明清家具和青铜器等。万教授充满感情地、不唯巨细地,向女儿一一讲述了每件藏品的来龙去脉,价值几许。赵红雨一直奇怪的是,为什么年份更古老,用途更庄严的青铜器,其价值反而比不过那些晚了两千多年的瓷器和家具?何况青铜器多为祭祀礼器,瓷器家具多为实用器具,两者价值倒挂,令人费解。父亲笑着解释,由于青铜器和宋代以前的高古艺术品目前国家尚未开放自由交易,不能交易的东西价值再大,价格也难以高启。
赵红雨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白色玉环,问父亲:“那这个呢,这个能值多少钱呢?”这只白色玉环在赵红雨手上已戴了数日,但它到底价值多少,赵红雨完全没有概念。
“这也是不能随意买卖的东西。”父亲说:“第一,这是宋代之前的玉器,第二……”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来:“这可能也是一件出土的器物。”
赵红雨毕竟干过将近一年刑警,参与过几起文物案件的侦调,高古文物和出土文物不得进入市场卖买的规定,她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