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纯洁的白色将孩子们全都镇住了。加上秃鹤一副自信的样子,孩子们别无心思,只是一味默默地注视着。但仅仅过了两天,他们就不再愿意恭敬地看秃鹤了,心里老有将那顶帽子摘下来再看一看秃鹤的脑袋的欲望。几天看不见秃鹤的脑袋,他们还有点不习惯,觉得那是他们日子里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点缀。
桑桑还不仅仅有那些孩子的一般欲望,他还有他自己的念头。那天,是秃鹤的出现,使他被大家冷落了,他心里一直在生气。
这天下午,秃鹤的同桌在上完下午的第一节课后,终于克制不住地一把将那顶帽子从秃鹤的头上摘了下来。
“哇!”先是一个女孩看到了,叫了起来。
于是无数对目光,像夜间投火的飞蛾,一齐聚到那颗已几日不见的秃头上。大家就像第一次见到这颗脑袋一样感到新奇。
秃鹤连忙一边用一只手挡住脑袋,一边伸手向同桌叫着:“给我帽子!”
同桌不给,拿着帽子跑了。
秃鹤追过去:“给我!给我!给我帽子!”
同桌等秃鹤快要追上时,将帽子一甩,就见那帽子像只展翅的白鸽飞在空中。未等秃鹤抢住,早有一个同学爬上课桌先抓住了。秃鹤又去追那个同学,等秃鹤快要追上了,那个同学如法炮制,又一次将那顶白帽甩到空中。然后是秃鹤四处追赶,白帽就在空中不停地飞翔。这只“白鸽”就成了一只被许多人撵着、失去落脚之地而不得不停一下就立即飞上天空的“白鸽”。
秃鹤苦苦地叫着:“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帽子又一次飞到了桑桑的手里。桑桑往自己的头上一戴,在课桌中间东挪西闪地躲避紧追不舍的秃鹤。桑桑很机灵,秃鹤追不上。等有了一段距离,桑桑就掉过头来,将身子站得笔直,做一个立正举手敬礼的样子,眼看秃鹤一伸手就要夺过帽子了,才又转身跑掉。
后来,桑桑将帽子交给了阿恕,并示意阿恕快一点跑掉。阿恕抓了帽子就跑,秃鹤要追,却正好被桑桑堵在走道里。等秃鹤另寻空隙追出门时,阿恕已不知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秃鹤在校园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找着阿恕:“我的帽子,我的帽子……”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小,眼睛里已有了眼泪。
阿恕却早已穿过一片竹林,重新回到了教室。
桑桑对阿恕耳语了几句,阿恕点点头,抓了帽子,从后窗又跑了出去。而这时,桑桑将自己的书包倒空,揉成一团,塞到了背心里,从教室里跑出去,见了秃鹤,拍拍鼓鼓的胸前:“帽子在这儿!”转身往田野跑去。
秃鹤虽然已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追了过去。
桑桑将秃鹤引出很远。这时,他再回头往校园看,只见阿恕正在爬旗杆,都爬上去一半了。
秃鹤揪住了桑桑:“我的帽子!”
桑桑说:“我没有拿你的帽子。”
秃鹤依然叫着:“我的帽子!”
“我真的没有拿你的帽子。”
秃鹤就将桑桑扑倒在田埂上:“我的帽子!”他掀起桑桑的背心,见是一个皱巴巴的书包,打了桑桑一拳,哭了。
桑桑“哎哟”叫唤了一声,却笑了,因为,他看见那顶白色的帽子,已被阿恕戴在旗杆顶那个圆溜溜的木疙瘩上。
等秃鹤与桑桑一前一后回到校园时,全校的学生几乎都已到了旗杆下,正用手遮住阳光仰头看那高高的旗杆顶上的白帽子。当时天空十分蓝,衬得那顶白帽子异常耀眼。
秃鹤发现了自己的帽子。他推开人群,走到旗杆下,想爬上去将帽子摘下,可是连着试了几次,都只是爬了两三米,就滑跌在地上,倒引得许多人大笑。
秃鹤倚着旗杆,瘫坐着不动了。他脑袋歪着,咬着牙,噙着泪。
没有人再笑了,并有人开始离开旗杆。
有风。风吹得那顶白帽子在旗杆顶上微微旋转摆动,好像是一个人在感觉自己的帽子是否已经戴正。
蒋一轮老师来了,仰头望了望旗杆顶上的帽子,问秃鹤:“是谁干的?”
孩子们都散去了,只剩下阿恕站在那里。
“你干的?”蒋一轮问。
阿恕说:“是。”
秃鹤大声叫起来:“不,是桑桑让人干的!”
秃鹤站起来,打算将桑桑指给蒋一轮看,桑桑却一矮身子,躲到树丛里去了。
蒋一轮命令阿恕将帽子摘下还给秃鹤,秃鹤却一把将阿恕摘下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不要了!”说罢,脖子一梗,直奔桑桑家,仰面朝天,将自己平摆在院子里。
桑桑的母亲出来问秃鹤怎么了,秃鹤不答。桑桑的母亲只好出来找桑桑。没有找到桑桑,但她从其他孩子嘴里问明了情况,就又回到院子里哄秃鹤:“好陆鹤,你起来,我饶不了他!”
秃鹤不肯起来,泪水分别从两眼的眼角流下来,流到耳根,又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把泥土湿了一片。
后来,还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桑乔将秃鹤劝走。
桑桑从学校的树丛里钻出去,又钻到校外的玉米地里,直到天黑也没敢回家。母亲也不去呼唤他回家,还对柳柳说:“不准去喊他回家,就让他死在外面!”
起风了,四周除了玉米叶子的沙沙声与水田里的蛙鸣,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桑桑害怕了,从玉米地里走到田埂上。他遥望着他家那幢草房子里的灯光,知道母亲没有让他回家的意思,很伤心,有点想哭。但没哭,转身朝阿恕家走去。
母亲等了半夜,见桑桑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心里急了。嘴里说着不让人去唤桑桑回家,却走到院门口四处张望。
阿恕的母亲怕桑桑的母亲着急,摸黑来到了桑桑家,说:“桑桑在我家,已吃了饭,和阿恕一起上床睡觉了。”
桑桑的母亲知道桑桑有了下落,心里的火顿时又起来了。对阿恕的母亲说是让桑桑回来睡觉,但当她将桑桑从阿恕的床上叫醒,让他与她一起走出阿恕家,仅仅才走了两块地远,就用手死死揪住了桑桑的耳朵,直揪得桑桑龇牙咧嘴地乱叫。
桑乔早等在路口,说:“现在就去陆鹤家向人家道歉。”
当天夜里,熟睡的秃鹤被父亲叫醒,矇矇眬眬地见到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桑桑,并听见桑桑吭哧吭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摘你的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