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聪回到竹溪坝,身体已经完全发育成熟。回来之后好多天,都不在家,晚上才回来睡觉。有人看见他天天早上沿着阿墨河向怀远镇那边走,傍黑的时候垂头丧气沿河回来。他在怀远镇敲开了二十八户人家,在石板街上碰到七十二个人,重复了九十九遍“知道一家姓杨的住哪里吗?”结果徒劳无获。第五天,他把白天也用来睡觉了。周恩隆看见儿子回来后神情恍惚,心里暗自后悔:“莫非读书读呆了?”
第十五天,他去看了罗尔。看见屋里又换了一个女人,就问:“露易莎呢?”罗尔神色黯然,吃力地抬起手朝河边一指。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土丘,长满了青草。罗尔再也没有往日的热情,胡子都懒得修剪了。见罗尔再也没有笑声,裕聪便要告辞。“朋友,忘了告诉你,露易莎是我的妻子。这一辈子,我只爱她一个人。我来到这里开矿,完全为了她。真正爱一个人要耗尽毕生的心血,慢慢你就会懂。”
裕聪在河边愣了很久,娟娟连个影子都捉不住了。他衣服都没脱,一头扎进河里。
刚进屋换好衣服,二嫂推门进来了。
“三弟,你瞒不了我,一定是爱上什么人了。那一定是天仙一样的姑娘。”
裕聪迟疑地一笑:“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偷偷地爱不是越轨吗?”
“你也算是进过省城学堂的。”
“你还留过洋哩,怎么样?还不是一台花轿就抬了过来,连新郎长没长胡子都不知道。”
“你忘了我是女人。三弟,有时候不能太顶真。以你的人品,窝在竹溪坝真屈了。你穿上军服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男子。英雄出乱世,别为一个女人想不开,世上好女人多的是。”
裕聪对二嫂的暗示浑然不觉,阴郁的眼睛闪出激情的火花。
“从军?从政?救国救民?算了吧。你到外面看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背井离乡的人。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想干,好好地过日子,家里有田,饿不死。”
“你激动的时候真迷人,你这么做爹怕是不答应。”
“在昆明天天躲来躲去,什么也没学到,爹能杀了我?”
院子里黄果兰开得正盛,裕聪透过低垂的枝叶,看见挂在耳房房檐上的鸟笼,里面空空荡荡。他想起了另一只鸟笼。“几年前那个傍晚既是一生幸福的开始,同时也是终结。”他想。
一天晚上,全家围在一张方桌上吃饭,桌子上铺有桌布。这完全是曹秋雁一意孤行的结果。以前周家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起用这张八仙桌。只有老大媳妇对这些新规矩置之不理,盛完饭就躲进自己的小屋。那间房里的摆设一点儿都没有改变,里面只多了三百多双男人穿的布鞋。
曹秋雁听见从裕聪嘴里传出的咀嚼声越来越响,她简直不能容忍了,“三弟,你坐相,站相,都没说的。能不能把吃饭的毛病改一改。”
这两天,裕聪已经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感到二嫂对自己的热情潜在着巨大的危险,他抬起头,用手剔剔牙。
“积习难改,二十年了。”
“不识好歹!”
曹秋雁把勺子往桌上一扔,愤愤离去。
“三弟,你二嫂也是为你好。”
“二哥,我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