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
因为捐款资助老人的数额大,影响大,镇委书记竭力要求许半夏出来接受媒体采访,说这是宣传本镇精神文明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可许半夏有自知之明,再说太监的事才刚发生在眼前,不知多少人心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自己这会儿大张旗鼓地上媒体被宣传,不正成了无聊者拿来嚼舌根的靶子了吗?
最后推不过,把具体执行的胡工推了出去,说这事都是胡工促成。当然私下不得不与胡工交流了一下她的难处,胡工是经历过大国营企业内部勾心斗角的老人,怎么会不理解许半夏的顾虑,再说胡工本身就有一股侠气,看许半夏为难,她当然拔刀相助。胡工说话是很注意分寸的人,在媒体面前说得滴水不漏,很碰不出火花,搞得采访的人兴致缺缺。但看在镇委书记份上,还是把文章发出来了。于是这个慈善活动成了许半夏全公司员工的集体行为。但明眼人怎会不知道,集体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而且还是细水长流?所以也就堵一下无知又长舌的人的嘴而已。
不过这个集体慈善的意义比之常见的个人老板出几个钱更大,所以镇委书记非常认可。
车子终于在赵垒来到前修好。原本以为只是配几块玻璃、做一下表面钣金、和刷一层漆,那么简单的事不会超过三天,没想到用了一周有余。所以年三十,大街上面清清凉凉,各人都是回家团圆的时候,许半夏开着修好的车去机场接赵垒。可怜这两个人,都是嘴上狂喊着早点结束,早点休息,却都是工作到最后一刻才罢手。
本想稳稳坐在一边等飞机到,等赵垒出来。可是怎么也坐不住,眼看时间又还早,不得不到候机室逛了一圈,几乎把小书店里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然后又旋回去,看着时间差不多,虽然明知赵垒的这一班飞机不可能提早,但还是拉住先出来的一个人问了是不是赵垒那个城市飞来。吊着脖子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五六分钟后终有又看见有一架飞机降落,看着远远又有客人出来,许半夏几乎是第一时间看见赵垒鹤立鸡群地走出来,手中只拎着一只小包。许半夏有点失望,这不就意味着赵垒还要等行李吗?OH MY GOD,又得迟出来几分钟。
赵垒似乎是知道许半夏的心事,所以也没拿行李,先走到出口。虽然不能出来,但灿烂地笑着把手中的小包先交给许半夏,顺便握了握许半夏的手,这才回去等行李。就这么一下,许半夏的心似乎就老老实实地归位了,等着的时候不再焦躁。
除夕守夜,在多年以后,许半夏第一次与所爱的人守在一起。自赵垒拖着行李出来始,许半夏就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放。这一个多月天天过山车一样的日子,便是连赵垒这个人都感觉差点失去,心里不知多渴望能一直抓着这只手,有个人共同担着那些重压,哪怕只担去百分之一也好。起码现在,车子不就是赵垒来开了吗?许半夏虽然一向喜欢操控着主动权,可坐在赵垒的副驾,就是觉得安逸。
赵垒开车其实也不老实,一只手也总是抓着许半夏的手,直到开出错综复杂的地下停车场后,才道:“妞,你怎么一个月不见瘦了那么多?这回的压力太大了?”
许半夏贪婪地看着赵垒的侧面,可惜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抚摸那微须的脸,不过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定是如狼似虎。“你不也一样的吗?脸颊都削进去了好多,最近也是压力很大吧?”
赵垒叹息,不过不是很沉重,倒是有点志得意满在里面,“不是说我的年度计划与大中国区总裁的意见相左吗?他们这几天还是没放过我,总裁秋后算帐,手指一伸,连我管辖公司的年度计划他都要求我重做。我阳奉阴违改了几个字,当天晚上就发给他。我真是火大了,有问题当时开会时候就可以说,没必要这个时候用手中权力打击报复。打量别人就没做过管理?这等下三滥手段还不入我法眼。我看他怎么回复。”
许半夏听了眨眨眼睛,笑道:“你这些内容前几天没在电话中如实汇报。”
赵垒抓着许半夏的手掌紧了一紧,笑道:“怕你笑我意气用事,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关住嘴不说,却非要与大中国区总裁对着干。人家好歹也是总部多年放出来的钦差,在总部根基深着呢。我一个新进胡说八道不是讨打?”
许半夏嘘道:“省省吧,你这人做事如果不是思虑再三,怎么可能出手?真冲动的话,最多也就是闷声不响走掉。是不是有什么考虑吧?”
赵垒失笑,一边开车,一边把脸凑过来,道:“聪明,奖励你,给我亲一下。”许半夏笑嘻嘻地把脸贴上去,心中明白,这就是两个人面对面说话的好处了。“说实话,我这半年多来,对总公司的企业文化感觉良好,但对大中国区的管理理念却是很感冒。好好一家跨国公司,如今给个老华裔管得跟我原来做的家族企业似的,连带地,大中国区的发展理念也非常陈旧滑稽。所以我这回在会议上的发言虽然是有点冲口而出的意思,但后来就是故意了。我想不外是两个结果,要么鱼死网破,这种人手下做着也没意思,大不了筹建结束被他难看掉;要么因此提醒总部,大中国区其实还可以那样做的,那么做是可以做得更好的,最理想结局是把大中国区总裁换了。不过我不看好后者,毕竟一个根深叶茂的人在大企业里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妞,明春我失业的话,你得给我安排好位置了。”
许半夏嘻嘻地笑道:“去,说得那么危机深重的,我看你竭力争取的是后者才是,你才不会消极等待前者的结局,说,后面做了什么?不过你那么狂我喜欢,自己看准的当然得全力出手,嗯,死而后已。”
赵垒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把许半夏揽了过去,圈进自己怀里,“什么都逃不过你这双法眼。我没做别的,从北京回公司后只是把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补充一下,全文发到总部副总裁的信箱里,也算是会议纪要吧。我又没有多加会议之外就其他事的考虑和意见,算不得背后施黑手,正大光明得很。坐高位的人如果做出来的手段类似宵小,类似文革中的背靠背的话,那种人是不能服众的。我才不屑于那么做。”
许半夏粘在赵垒身上,抬眼见他睥睨傲视,略微瘦削的颌骨勾勒出一抹坚毅,心里喜欢,忍不住仰起脸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满足得只想叹气。若得年年如此,夫复何求。竟是一点不想说话了。赵垒也是,他早就从许半夏的一吻中感受到志同道合的意味,问都不用问。心里也只是想着,这要是两人能天天对在一起,一个拧眉一个笑脸就能彼此体会对方的意思,那做人该是多么惬意。曾少年小说
许半夏过了好久,这才唧唧哼哼地道:“可是在底层的勾心斗角还是很原始的,方法是其次,胜利是唯一,胜得难看也是胜,比如伍建设之流。所以你遇见他,也差不多是秀才遇见兵了。我这回也遇到很原始的报复方式…”
“妞,你这家伙能上能下,这点是我最服气的。”赵垒本来是插嘴,忽然想到许半夏后面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问题在里面,连忙道:“你没与我说啊,谁报复你?不要命了?”
许半夏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但随即又笑不起来了,想起这件事还是叹息,“赵垒,我不敢跟你在电话里说,怕你想歪了。你来了,我对着你说才放心。还记得太监吗?我相信你是从郭启东那里听来的,是,确实有那么回事。”许半夏想坐直了看着赵垒说话,可一起身,又被赵垒伸手揽住,只得道:“你放开,这么着我不能静下心来说那些陈年旧事。”
赵垒叹道:“傻瓜,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可你既不是以前的许半夏,我也不是太监,怎么可能类比?再说,你怎么样,我不会自己看吗?我又不是傻子。好了,前事不提。这回是不是太监找你麻烦了?不是说他跟那个修姐勾结玩了阿骑一道吗?怎么,还没个完?”
许半夏无语,赵垒似乎太讲道理了一点,让她很难接受。因为知道赵垒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才会觉得他在这事上面都不追问,似乎是很不合常理。许半夏倒宁愿赵垒刨根究底问个清楚。想了半天才回道:“太监是个聪明人,他费尽心计设计了一场车祸,逼我的车子飞进烂泥地里。然后冲着我车子砸石块,扔炸药包,结果炸药包设计得不好,被我扔了回去,炸在他面前,他害怕躲闪,给躲进大卡的车轮子底下。他要是没事的话,被我抓到我一定会狂揍他一顿的,但现在看着他死在我面前…那感觉很不好受。”
赵垒听了前三句,就已经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抓着许半夏的双手静静听完,这才急切地道:“哪一天?你当时受伤没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话我也别问了,你就告诉我,那天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怎么可以把这么大事闷在心里?”
许半夏咬着下唇,盯着赵垒看了半天,才道:“我早知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告诉你也不是,但我还是选择一个对我最有利的法子。你应知道,我不愿意有任何事造成你我之间的嫌隙,我只是感觉电话里面说不清楚,所以才拿到现在来说,要真是想瞒你的话,也不用现在又搬出来。你放心,我没受伤,而且你也说过我是坚强的人,我这么多风雨都经过了,没什么扛不住的。”
赵垒捧起许半夏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半晌才道:“妞,这种事不能硬扛。”可也理解许半夏的考虑,不便多加置喙。他知道他在许半夏心目中的地位,她有那么患得患失的心理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为此,她不知得受多少委屈。想到这儿,心生内疚,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只希望能稍微补偿。
许半夏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原本还是一味好强,即使在赵垒面前也没脱了伪装,一付往事不必再提的拽样。可是此刻被赵垒紧紧拥抱,强烈感受到他的怜爱,也就再支持不下去,一滴眼泪慢慢从眼眶流出,无声地落到赵垒肩上,很快便钻进他的西装里。随后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赵垒听出许半夏鼻息深重的呼吸,也不知道怎么抚慰她才好,只会一个劲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赵垒不是没见过别的女孩哭,但很接受不了许半夏的哭。这才想到,自己都以为许半夏金刚不坏,许半夏那么多年下来,自然也这么自欺欺人了。她也是胖手胖脚浑然无知地出生的,可是投胎错误,以致从小吃尽苦头,她要是只知道冲别人哭求,那也就不是如今的许半夏了,她的眼泪,可能早在就在幼年时候流尽。她的江山是她一手一脚从无到有,那里面容不得任何软弱。以前只看见她对他的好,没想到她的不容易,所以内疚的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还是那四个字,“是我不好。”全没了平素的伶牙俐齿。
这四个字说多了,倒把原本委屈得不得了的许半夏惹笑了。拔出一只手来,握掌为拳,重重提起,轻轻落下,敲在赵垒胸口,哽咽着笑道:“你哪里不好了,你自己也那么忙,那么多人的事都压在你头上,我怎么能老是去烦你。我都不能帮到你,不能给你做一次饭,烫一次衣服,你再那么说,我也惭愧了。”
赵垒忙笑道:“不如这样吧,以后你匀出百分之二十的事别想,都扔给我考虑,我也把我的百分之二十扔给你,这样我们就谁也别对谁愧疚了。不对,我应该给你百分之十,我是男人,应该多承担一点。”
许半夏也明知这是玩笑,扯过赵垒的袖子把眼泪狠狠擦在上面,哼哼着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每次好不容易见个面,你净知道惹我哭,以后我把最麻烦的事都扔给你,你那才叫自讨苦吃呢。”
赵垒这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再看一眼袖子,笑道:“我也就穿了这么一身象样的衣服过来,你把它糟蹋了,明天你带着我出去见亲戚就拿不出手了。要不要请冯遇吃一顿饭?我记得你跟他很亲厚的,我们就通过他把我们的关系宣传开去吧。”
许半夏想了想,道:“算了,大过年的,他也未必愿意出来。主要是自从我发达后,冯大哥还好,他一直大大咧咧的,冯太太的话总是很酸。春节请吃饭又不能不叫上她,过年过节的听她胡说也没意思。而且以前我说冯大哥懒他总是一笑置之,现在不能说了,跟他说话得小心在意,跟冯太太更不能说。我想,话不投机就不说,反正以后我能帮他们什么就帮,至于非要找回以前的亲厚,也别勉强双方了。你说呢?”
赵垒点头,一边发动车子从新上路,一边道:“可以理解,阿郭对我也是这样。或者在别人看来是我们势利,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原因在。那我们今晚自己过,明天给你的外公外婆拜年,然后去我家过春节,怎么样?对了,家里有吃的吗?我还饿着,我特意没吃飞机上的所谓年夜饭,想要过来跟你一起吃。”
许半夏嘻嘻一笑,道:“我也是又冷又饿等着你呢。今晚我烧给你吃怎么样?”
赵垒很不相信,“你会?”
“当然,我有胡工给我包的很好吃的饺子,还有速冻汤圆。保证管够。”许半夏不是不得意的,这还是她昨天突击跟着野猫家的保姆学会怎么煮的。
赵垒听着忍不住笑,心说还好没说出泡快速面来。不过嘴里确实落力地夸奖:“不错,不错。不过你说起饺子我想起一件事来,你们胡工背井离乡地来到这儿过春节,虽然也还是一家团圆,可总是心里不好受。不如我们这就直接去她那儿,你年龄上算是她的小辈,今天过去与他们一起守岁,也算是你的亲情政策吧。”
许半夏虽然心里不舍得放弃哪怕是一分钟与赵垒单独相处的时光,可心里也是知道,这个时候去胡工家,尤其是带着赵垒上去,胡工心里会是如何的高兴。那是把她当自己人的意思了。胡工性格刚毅,因为进程问题已经对许半夏忍让多次,许半夏虽然不愿意在进程上妥协,但也在设法怎么从其他方面着手取悦胡工。让她负责慈善工作就是其中之一,今天若是带赵垒去她那儿,一定事半功倍。可是又真不愿意。只有抱着赵垒道:“你这人精,知道我煮的东西不好吃,就想出叫人无法拒绝的法子来躲避吃我的东西。哼。我们换个位置吧,他们住的地方指点起来太麻烦。还是我自己开车。”
赵垒不肯放手,于是两人激辩了一路,许半夏忽然发觉,原来说无聊话也很有意思,但以前这些话如果听到耳朵里,可能会被她损死。
胡工对于许半夏领着赵垒上门果然很意外,又很高兴,何况赵垒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话不多,此刻又自觉地收敛了骄气,自然让人很感亲切。他们本来已经吃过饭,与全国人民一样守着电视看春晚,此刻胡工高兴得非要亲自给他们新做饺子。许半夏饿不住,跟进厨房里夹了两只冷饺子吃。胡工看见就把她的手打掉,可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女儿。许半夏不得不叹服赵垒的细心。只怕过了这一晚,胡工与她即使再有内心疙瘩,那也是自家人的矛盾了。
而赵垒则是在客厅与刀工小刀工聊天,他做惯领导,自然有办法调动在座的情绪,与大家聊得开开心心。胡工做了饺子出来,微笑着看着他们吃。收拾碗筷的时候忍不住问许半夏:“这么好的人,怎么找到的?”
许半夏贼兮兮地笑道:“一看见就不放手,死追,挖空心思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办法地追到手。”
胡工听了笑道:“看你把自己说成什么了,你那么好,那是他的福气。”
许半夏有点不放心地问:“胡工,您旁观者清,帮我看看,我们两个还般配吗?”
胡工笑道:“很配,不是这样的人也收拾不了你。”
许半夏没想到胡工也会揶揄人,大笑。赵垒听见了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许半夏笑道:“胡工说了,你这蛮子,也就只有我许半夏收拾得了你。你认了吧。”
众人都笑,心里有志一同地想到,事实真相一定与许半夏说的刚好相反。
两人吃了饺子,说笑了一会儿才告别。回家第一件事,许半夏献宝似的拿出香港买的手表,赵垒果然非常喜欢。这才是真正的两人世界,这才像个家的样子,许半夏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动摇,很想放下手头一切跟着赵垒跑了。可那个想法也就只飘忽而来,飘忽而去,不会长留。相信赵垒心头也不会太有扎根这儿的念头。这是唯一的遗憾。
初一清晨,只听某扇窗户悠悠透出一声男声,“春宵苦短日高起。”后面很煞风景地一声女声应和,“今日老子不早朝。”于是笑成一团。
赵垒懒得穿西装,但在许半夏眼里,他即使只是毛衣配灯芯绒裤也好看,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赵垒一点没有忘记收起他原来的手表,带上许半夏刚给他买的。而那个时候,许半夏则是在厨房中忙得跟打击乐队进场似的,传出的声音足以叫人胆战心惊。好在煮出来的饺子没一粒露馅的,汤圆也不错,汤色清亮,赵垒将之归结为“孺子可教”。
初一的中饭例牌是和外婆家一系的亲属吃,赵垒是第一次出现,自然成了众人围观的目标。许半夏在一边得意洋洋地瞧着,心说应付这么几个人,于赵垒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宴开两桌,小孩子的吵闹声与几个人的手机声混成一片,非常热闹,许半夏还是第一次对这种热闹感同身受,以前似乎都是游离于热闹之外。她的手机自然忙,赵垒的手机也不闲,还有还在做生意的舅舅的手机。一般都是接起说几句吉利话,打几个哈哈就放下,可赵垒有一只电话却是接到阳台上去了。外婆家不大,只要稍微留意,许半夏还是听得出赵垒在那边用的是英语。
许半夏见接了电话回来的赵垒神色中有点不开心,等他坐下就悄声问:“怎么了?工作上的事?”
赵垒微微一皱眉头,道:“果然不能得罪人,大中国区仲裁请了总部的要人过来北京见识中国新年,而要人想要见我,我今晚就得过去,明天跟他们见面。”
许半夏毫不犹豫地道:“那我跟你过去吧,反正我这儿休息七天没事做。”
赵垒在桌下握了握许半夏的手,道:“好,我会尽量争取谈话形势宽松化,免得你到时候一个人待在宾馆里无聊。只是怕你听着我们的谈话会觉得无聊。”
许半夏笑道:“唯一遗憾就是英语没那么好,只怕听不懂。不过没事,有在你身边就好。”
赵垒一笑,随即轻轻地道:“总部要人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相信要人不会那么无聊到借出公差之际,大张旗鼓地来中国观赏中国年。可能上回来的回去讨论后,这回要有些结果出来了。”
许半夏想了想,道:“如果要对你不利的话,也不必总部来人找你谈话。可能总部是准备倾向你的年度计划了。既然是你提出计划,那当然也想叫你参与执行计划。你说会不会?”
赵垒微笑摇头:“不大可能,这种超大型跨国公司的内部人事调度有些方面其实也与我们的大型国企差不多,论资排辈得厉害,不像你那里用人那么灵活。最多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找我再说个清楚。不过这样一来,你看着,大中国区总裁更要视我为眼中钉了。”
许半夏知道赵垒就此事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而且就她来看,事情不一定会象他说的那么糟糕,所以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拿起电话给童骁骑,让他到时出来一下送他们去机场。而高跃进此时则是在地中海享受异国的太阳。许半夏一点不怀疑他还享受着异国的姑娘。
到了北京机场,已经是夜晚。赵垒开上许半夏手下开来的奥迪A6,两人一起直奔公司给他们订的宾馆。取了房卡一看,许半夏不由笑道:“抠门,只给你一个标房,你平时出差也只是标房吗?换一个。”
赵垒也不满意,前不久到北京来还是商务套房,今天就给打击成这样子。反正他也是对着干了,立刻叫总台换成套房。可即使是换了房间,两个人还是不开心,许半夏跟着赵垒去电梯时候嘀咕道:“这么小家子气,报复得这么快,怎么管理你们那么大公司的大中国区。”
赵垒微笑道:“否则你说我这人也算是能忍的了,我开会时候都会公开唱反调。不过与我进门时间短也有关系,别人可能都已经忍惯,或者说有点血性的早就已经离开这公司。”
许半夏点头道:“就冲他今天给你安排一个标房看,他着实不是块好料。气量太小。”
赵垒一手搭在许半夏肩上,温和地笑道:“不理他,我们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又有你跟我商量,我感觉还不错。”
许半夏笑笑,要不是电梯里还有个行李生,她也就腻过去了。打开房门,电话就开始叫唤。许半夏看着赵垒过去接电话,笑嘻嘻地捏着嗓门道:“先生,你寂寞吗?”一边拿出小费打发了行李生。
赵垒接起电话,才说了一句,便立刻拿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许半夏心说这总裁也够损的,人家才到宾馆,也不说给修整一下,电话这就追着上。忽然又一想,自己也不是好东西,大年初一叫北方分公司的手下把车子开到北京给她用。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
赵垒放下电话,便对许半夏道:“妞,我们半个小时后到总部来的行政副总裁房间去见个面,是他吩咐楼下接待等我入住就通知他。我只带了一套西装,看来还得到下面去买一套。乖,等我,穿漂亮一点,我回来就一起过去。”
许半夏看着赵垒急匆匆地出去,回过神来想到,是啊,他春节本来回家过的,要穿西装干什么,唯一穿着的一套又被她昨天眼泪鼻涕地画了地图,可怜他得为此破费了。不由得意地笑,可一想到赵垒这么重视,那她穿什么好呢?总不至于穿晚装吧,虽然装行李时候在赵垒的要求下放进去了一件。还是职业一点的服装算了。很是头大。
赵垒很快拎着衣服上来,一阵捣鼓出来,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衬衫配着黑西装,可就是神采飞扬。许半夏硬是跟着拿了领带进洗手间准备系上的赵垒,粘着他看着镜子里的他把领带系上,才满足地喝彩退场。几分钟后,两人手拉手出现在行政副总裁门口。
让许半夏吃惊的是,这个副总裁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也就四十出头,高大英俊,上画报封面都可以。早就听赵垒介绍过,说这人是主管公司发展的,说话很有分量。两人刚才已经私下议论过,总部副总裁如此心急地在明天与大中国区总裁正式见面前,单独约见赵垒,其中一定有他的想法。连赵垒都不得不往好处想了。那不是撇开大中国区总裁的意思吗?
再回头看赵垒,发觉东方人实在是不能与西方人比,赵垒那么出色的人,一比之下也是有点逊色了。不过许半夏心想,自己与副总裁太太比起来,那就出色多了,自己即使瘦了那么多,一身皮肤还是要好于西人。
寒暄介绍后坐下,赵垒虽然放开了许半夏的手,不过两人还是紧紧坐在一起。赵垒轻轻地对许半夏道:“我也才是第一次见他,他叫比尔。”
也就这么短短两句话的空闲,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们两个男人在飞快交谈了。比尔的太太没多久就一声“对不起”离开,许半夏虽然听力跟不上他们的语速,但是有赵垒在身边,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赵垒说话,看着他精明的眼神在眼睛里隐藏很深地闪烁,看着他说话结束习惯性地抿一抿嘴角,看着他说话时候喉头滚动,百看不厌。不过偶尔也会打量那个副总裁比尔一眼,算是口味调剂。这个时候的许半夏,在外人看来,一定是非常柔顺乖巧的。其实真相也就赵垒知道而已。至于他们在讨论些什么,许半夏毫不关心,别折腾自己可怜的英语功底了,为人得有自知之明。
忽然赵垒转回头,微笑着对许半夏道:“妞,帮我一个忙,去房间上网查一个中国地图出来,否则我跟他说了半天沿海地区,他老是想着东岸西岸的。”
许半夏笑着打趣道:“你是不是平时出差也带着秘书?男的还是女的?”可就是不挪窝。
赵垒知道她寻开心,又急等着要用,只得拍拍她的头,笑道:“乖,这事回头单独跟你交代。快去。”
许半夏这才笑嘻嘻地离开。这边比尔微笑着说:“你女朋友很爱你,也很可爱。”
赵垒心说,许半夏这个人在除他之外的别人眼里能拿到“可爱”的评价,算是难得了。想那郭启东就直接用女恶棍视之。她也就只在他赵垒面前可爱而已。“是,她很可爱。”
比尔微笑道:“那么你如果来北京工作的话,她应该也会过来和你在一起的吧?”
赵垒敏感地从这话中听出试探,便滑头地道:“她在北京有个分公司,她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呆在中国的北方。在她那个行业里,她是个令人敬畏的对手,并不可爱。”
比尔吃惊地道:“看不出来。这么说来,你如果来北京的话,你们还是可以有一半时间在一起,与原来一样。赵,你考虑过来北京的大中国区总部发展吗?”
赵垒也大方地道:“如果是专门负责大中国区的发展和规划,这个位置我很向往。”
比尔伸手与赵垒一握,笑道:“成交,我们给你考虑的位置是大中国区副总裁,总裁暂时由亚太区总裁兼任。我们对你的年度规划很感兴趣,尤其是感慨于你半个小时之内便可以考虑出接近完美的规划。如此智慧,当市场风云变幻莫测之时,你也应有随机应变之策。我们看好你。”
赵垒心中狂喜,这个位置,而且是上面没有专职总裁的位置,这意味着什么?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事业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至此,他的事业将爬上一个新的平台,而不仅仅是一个台阶。本来他在前次会议上公然对抗大中国区总裁,便已有着成王败寇的想法,也被许半夏识破,但绝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好到如此地步。这个时候,他满脑袋都是雄心壮志。“谢谢,我会尽力。”
比尔很高兴于赵垒终于脸上不再沉静如水,这说明他还是高这个聪明的东方人一筹。
这时许半夏拿着笔记本电脑敲门进来,她一来就很敏感地发觉房间里洋溢着一股喜气,而赵垒眼睛里的亮光不再是隐隐约约,而是精光四射。许半夏虽然一向喜欢赵垒年少轻狂的骄态,但觉得他此时这么喜形于色不是很好,会不会太容易被比尔轻视。所以在把电脑给赵垒的当儿,轻轻地提醒道:“你太得意了点吧。捡什么好处了?”
赵垒兴奋地但尽力压抑着声量,道:“大中国区副总裁,总裁由亚太区总裁兼任,妞,这个结果算不算完美?”
许半夏闻言一样的眼睛发亮,“真的?就那么定了?你不是说他们的人事制度与国营公司一样刻板吗?帅哥,我真为你高兴,你当之无愧。”边说,也不顾比尔就在身边,伸手就抱住赵垒。
赵垒也没去管比尔,紧紧拥着许半夏,激动地道:“以后,就今天以后,不能再说他们的人事制度了,而应说我们的人事制度。”
许半夏大笑,扭头用磕磕碰碰的英语问比尔:“你不觉得这个决定做得太草率吗?”一语既出,赵垒惊住,急问:“妞,你肯定你没表达错误?”许半夏摇头,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比尔一只咧着嘴看着这一对笑,闻言也是吃惊,“难道我们的决定错误?不,我相信我们的调查和判断,我们结合赵在别处的履历和他在我们公司的作为综合考虑的。”
许半夏这才放心地用中文对比尔道:“那就是了,我本来还觉得仅凭一个年度计划就重用他,有点失之轻率,他的能力是全方位的,包括总揽全局,人事调度,发展开发等等,你们现在看到他的这些能力后再重用他,我才觉得这是对赵最好的褒奖。”
见比尔用眼睛疑惑地看着许半夏说话,赵垒忙跟着做同声传译。完了后自己添加了一句:“在她眼里,我是完美的。”
比尔听了后很善意地微笑,他一早就看出许半夏对赵垒的浓厚爱意,所以觉得许半夏说出这些话来无可厚非。“你们很相爱。”他话是这么说,但很感觉得出,是女方爱男方多一点。
赵垒就着电脑上的地图与比尔又好好地谈了半天,问题因地图而清晰直观了许多。接近零点,才告辞回房。
激动加兴奋,唯有狂吻可以表达。
初二的清晨,许半夏洗漱妥当,轻手轻脚绕过熟睡的赵垒,又忍不住转回去看一眼睡梦中笑得开心的他,出门去健身房锻炼。这是她不长跑后一只保持的习惯。本来以为健身房不会有人,进去一看,却发觉已经有几个,不过很快就发现,在锻炼的几乎都是老外。也是大年初二这种时候,国家队的健儿们恐怕都是在休息吧。
总感觉老外都差不多,许半夏也没留意,找了跑步机上去跑步。才跑了几下,身边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嗨,早上好。”
许半夏回头,见居然是比尔。不得不在随身翻译不在的情况下,高速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把若干年前大学里学的还略有残留的英语单词全数调用出来,当然还夹杂一些原版片里学的只字片语,结结巴巴地道:“你早,看来你也有锻炼的习惯。”心里巴望着比尔赶紧走,平时伶牙俐齿的人一下遇到技术问题说不出话来,憋着不知多难受。
比尔却似乎很有聊天的兴致,干脆上了许半夏旁边的跑步机上大踏步走。照顾到许半夏的语言能力,他尽可能地把语速放慢,把单词简化,“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做哪个行业?”
许半夏非常简单地道:“钢铁,赵以前也是这个行业,所以我们相识。他教了我很多。”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一切都为赵垒。
比尔很感兴趣地道:“钢铁行业的女性不多,请问你是从事加工还是贸易的?”
许半夏微笑道:“原来只是单纯的贸易,现在开始加工跟上了。我开始兴建一个厂,靠近大海,有一个自备码头,我们的产品技术含量将比较高。”说了这一串,许半夏也不知道表达清楚了没有,反正就那么没头没脑扔给比尔。
比尔忽然很认真地道:“你既然有了工厂,那么你以后能脱得开身,经常跑北京见你最爱的人嘛?”
许半夏闻言,脸上的黯然清晰可见,半天才道:“这里面有个空间距离与时间距离的差别。确实,我和赵之间的空间距离远了,但是原来我们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两个城市之间没有飞机直接到达,赵过来我家需要到上海转飞机,又麻烦又耗时间。上海你知道吗?而他如果到北京了,我可以很方便的就直接飞北京看他,路上只要两个小时。所以时间距离反而缩短了。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好。”
比尔也是听得费劲,不过还是听得懂许半夏的意思,他很是善意地道:“你没有爱错人,赵是好样的。”
许半夏说了声“谢谢”,也不忘补充一句:“跟你说话比跑步还累。你在家里的时候也跑步吗?”
比尔道:“当然,我每天早起跑步,然后早餐,看报纸,有条不紊,我太太则是喜欢睡懒觉。家里总得有一个人比较勤快,你说是不是?不过我在家不喜欢健身房,我喜欢在外面跑步。”
许半夏笑道:“我也不喜欢健身房,感觉象小白鼠,我们的锻炼大多是在公园里。”
比尔听到小白鼠就笑了,然后兴致勃勃地道:“对了,我很想看看中国的老人们怎么在公园里锻炼,你知道哪儿可以看吗?”
许半夏一看手表,笑道:“时间还可以,只是今天是春节第二天,恐怕没人会在这一天出来锻炼。有兴趣的话,我们这就下去随便溜一圈,看看运气好不好。”
比尔一听,立刻雀跃地从跑步机上跳下来,跟着许半夏出门。见许半夏开过一辆车子,便好奇地问:“这车子是你的还是赵的?”
许半夏凭记忆开向什刹海那一带,一边艰难地回答比尔:“这是我在北方的公司的车子。我经常过来北京办事,为了方便,必须放一辆车待用。”
比尔将之与昨晚赵垒的话一印证,正确。看来赵垒这种小事上面都没瞒着他。都说中国经常有以权谋私的现象出现,如今他见赵的女友自己生意已经做得很好,而且又与他们不是同行,看来以后不大会有沾公司小便宜的可能。许半夏又要费劲找路,又要费劲找单词说话,脑袋运转得超负荷,哪里能想得到自己成了比尔套话的靶子。
外面转了半天,遇见很多公园,终于没有在大年初二见到穿功夫装条绸扇舞的老太,不过稍微领略到了北京初二早上的节日气氛。许半夏算是交帐了,比尔则是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各自满意而归。
赵垒起床很久都见不到许半夏,手机又不通,一时感觉无所适从,脸也不洗地只是看电视。几十个频道不知翻了几遍,终于听见外门打开的声音。赵垒一时如寻回失落的宝贝,冲出去一把抱住许半夏,指控道:“你怎么可以撇下我这么久,还以为你生气我调到北京,一声不响走了呢。还好你的重要证件都在,否则我肯定去机场堵你。”赵垒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夸张,他是特意这么夸张。因为今早起床做惯常的起床前思考的时候,想到昨天他高兴坏了,没考虑到他与许半夏今后距离愈发隔得遥远,不知许半夏心里怎么想。所以见一早许半夏出去很久都没回来,心里非常焦急,一下联想到这上面去,想许半夏会不会是出去生闷气去了。因为他知道,许半夏理智上是完全不会反对他接受这么好的机会的,但感情上就难说了。所以这时候他有点耍赖地紧咬一口,既表明自己的心迹,也顺势挑明这件事,让许半夏如果有话就得以宣泄,总比闷在心里强。
许半夏有点不相信地看着赵垒,但见他蓬着头发,满脸于思,焦急溢于言表,想着自己出去那么久他不知操了多少心,心里暖暖的,忙解释道:“去健身房锻炼遇见比尔,他对公园晨练很有兴趣,我就带他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你说这种时候谁锻炼啊。哎哟,那么冷的天,我说英语说得汗都出来了。智力倒退到小学时代。哎,你快去洗脸,别到时候叫人等。”
赵垒拉住许半夏,继续耍赖,“那你跟着我一起去洗手间,别脱离我的视线。我可被你吓怕了。”
许半夏嘻嘻笑着被赵垒拖着走,觉得好幸福。一边看着赵垒洗漱,一边跟他说与比尔聊天的内容。赵垒听着听着不禁放下手头的事情,疑惑地问:“妞,你有没有觉得比尔问得太婆婆妈妈了点?是不是有企图在里面?”
许半夏这才去回味一遍所说的话,也是疑惑地道:“不知道他有什么意思,好像纯是拉家常。他也跟我说了他家的两个孩子和一条狗,因为我跟他提起漂染,他说养狗的人是好人,呵呵。不过不管他有什么意图,我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辫子可以给他抓吧。”
赵垒一笑,道:“他肯定在庆幸我有一个富婆女友,这下我就不怎么会犯经济错误了。管他,我们凭本事吃饭。”
许半夏听了忍不住从后面抱住赵垒,笑道:“我与有荣焉。”
大中国区总裁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垒与比尔已经私下达成了默契。而比尔则是若无其事似地听着大中国区总裁的汇报,遵从着他的安排到处闲逛,还煞有介事地有问有答。只有偶尔回头时候,与赵垒交换一个了然的笑容。
初三下午起,由赵垒陪着比尔全国各地地看市场,主要还是听取各地诸侯的汇报。时间被安排得很紧凑,有时一天得跑两个城市,乘三趟飞机。而许半夏则是理所当然地做了他们的秘书,买票、联络、订房全都包了下来。偶尔许半夏还自己跑出来,拜访一下自己的客户。她从来就习惯这种高节奏的生活,所以不以为怪,比尔太太则是给拖垮了。
许半夏自己的公司初八开始上班,所以她一早就为自己订了初七那天下午从计划抵达城市到上海,又上海回家的机票。她虽然没罗里八嗦地连这种小事都与赵垒说,但相信赵垒应该知道。
初七中午,某个诸侯请吃饭,又是比尔喜欢的西餐。许半夏看着赵垒与他们神采奕奕地说话,六天强化训练下来,她已经能多听懂许多,可那又如何,她心中索然无味。终于忍不住低声对赵垒道:“我下午三点的飞机飞上海,你送我吗?”
赵垒闻言一怔,一时没有回过头看许半夏,一只握叉子的手停滞在半空,时空似乎在此刻停滞,许半夏屏息等待赵垒的回答。好久,赵垒才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许半夏,却还是一言不发,这时桌上其他的人也感觉出这两人的异常,都小心地偷眼看着他们。
赵垒忽然轻声问一句:“妞,你吃饱了吗?”
许半夏被问得莫名其妙,道:“这种西餐我一向是吃得半饱不饱,然后回头自己觅食的。”
赵垒点头,随即对比尔道:“比尔,许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们是五点的飞机,原谅我现在离席,五点之前我会在机场等你们。可以吗?”
这些话许半夏磕磕碰碰地听了个明白,在赵垒搀着她起身离席,走出门的一霎那,她心中的离愁忽然真实起来,这才知道,原先压根就是自欺欺人地在粉饰太平,故意忽视这一天的分离。
中饭本来就晚,出来已差不多该去机场的时间。两人也没要诸侯提供的车子,自己找了出租离开。许半夏只是埋在赵垒的肩上默默地流泪,什么都不想说。赵垒也是无语,只是默默地吻着许半夏,似乎想把这些温暖的触感重温一遍,收藏在心。
做完行李,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许半夏几乎是接近机械地走向安检,被赵垒拖住,紧紧拥进怀里,“妞,多陪我几分钟。”听得出赵垒的声音也是沙哑。
许半夏站住,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忽然想起,道:“你今天晚上睡觉前跟宾馆约morning call,别忘了。本来都是我在叫醒你的。”
赵垒连忙点头道:“这几天你在身边,我特别轻松,知道全都交给你就行,平时我都是手机设定闹钟的。你回去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我看你虽然会得见缝插针地睡觉,可是晚上睡眠时间总是不足。”
许半夏也点头,道:“我回去住厂里去,这样的话,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对了,给你新买的三件衬衣已经交宾馆洗了放在你的箱子里,你轮着换的时候别忘记它们啊。我喜欢你穿白衬衣。”
赵垒点头,心想许半夏以前连衣服都挂不好,现在却罗里罗嗦地关心起他的穿着来,这与她的个性不符,所以只有一个解释:爱。
“妞,和你这几天,是我一生最快活最轻松的几天。我升职时候有你共享,我忙碌时候有你帮衬,我的心里特别有底,特别踏实。只觉得天塌下来,还有你跟我在一起。我很想我们可以不要分离,每天都在一起。可是,你若是放弃全世界,只是为了得到我,专心分享我的喜怒哀乐,你也就不是你了。我也是。我们是两只鹰,我们的窝都只是建立在悬崖上…”
许半夏苦涩地打断赵垒的话,“是,我明白,我们注定一生翱翔搏击,只在疲倦时候偶尔归巢,我也不希望你来迁就我。赵垒…”许半夏抬起头,看见赵垒微红的眼眶的时候,又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自己是女人,虽然有大姐脾气,可还是可以放肆流泪。赵垒可就得闷至内伤了,所以她不忍心把现实进一步撕裂在他面前,各自继续掩耳盗铃吧。所以最后还是改口说道:“多想想我啊,事业第一,我第二,谁也不能跟我抢第二。”
赵垒都不得不为许半夏在心里叫屈,要换了别的女孩,早就霸道地叫他把她放在第一位,而许半夏太理智地只要求第二,一点不怕委屈,她哪怕只是要求一下也好。他想了一想,才道:“你在我的心目中是唯一。”
听了这话,许半夏心中极大满足,擦干眼泪勉强扯出笑容,对着赵垒道:“那样我就放心了。我走了。啊,差点忘了说,今晚下飞机时候给我一个短信。”
赵垒点头,“你到上海了也给我一个电话,我可能还没上飞机。回到家里再跟我联络一下。”
许半夏使劲点头,跟个小孩子似地。拿起包走开几步,又忍不住回来抱住赵垒,贴着他胸口阖上眼睛倾听一会儿他的心跳,这才毅然进去安检,然后,再不回头。
许半夏相信,这一次分别与以前已经不同,以前都还是抱着希望离开,而此次则只有绵绵的无力感。原本一直想着让自己事业尽快兴旺发达,或许赵垒什么时候倦鸟归林,辞去他自己的事业过来帮她,她还想过两人的管辖分配,他管实业,她管贸易。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原来赵垒是个好将才的话,他现在则已是走上帅才的平台。他的前途海阔天空,他的身份水涨船高,他将是金字塔尖的有限人物之一,他再不会屈就以前的地位了。除非出现极大变故,而那是许半夏所不愿看到的。赵垒是注定在他那条道上永远地走下去了。
而赵垒也说得对,她许半夏如果放弃如今的事业,只是专心跟去做赵垒的贤内助,那她也就不是完全的许半夏了。不去说赵垒,她爱的又何尝不是有事业、而且事业做得蒸蒸日上的赵垒?去掉这层附加,如果只是单纯的赵垒,许半夏相信自己的心是会改变的,看去年夏天赵垒失业时候可知。虽然她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不为赵垒,她自己也不会愿意放弃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那是她立身安命之本,她也注定在自己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不会中止。
两个翱翔天际的鹰,它们会在搏击长空的时候彼此呼唤应和,道声珍重。但永远不会象大雁一般,牵手并进。只因为它们是鹰,天性注定。
许半夏不知赵垒会如何,她自己首先对自己没信心。长年累月的分离,不知道这段感情还可以走到多远。刚才本来已经咬咬牙想跟赵垒说,让他看看周围别的女孩,不要辜负年轻的大好日子。可终于没说。想到这个,自己已心如刀割,自私一回,就是口头上霸住赵垒又何妨?而且如果赵垒要注意周围的花草的话,又何尝需要她的批准?还是不必多此一举了。
走进飞机里面坐下后,许半夏只觉得无力。未来不再是她可以掌控的东西,只有被动地走,被动地等结局到来,被动地揭开结局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