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从地板上爬到支离破碎的门前,悄无声息地摸过门口,随即站起身奔进起居室。房间另一头有两扇落地窗,通向门外的一个院子;他记得先前跟警卫在一起的时候,曾看到房子南边的草坪上摆着白色的锻铁桌椅。他拧开把手悄悄溜出去,从腰间抽出自动手枪,关上右边的落地窗,然后蹲下身朝草坪边缘的灌木丛走去。他必须快速行动。这不仅是因为有第三条人命危在旦夕,第三个不相干的人可能毫无必要地死去,而且是因为那个杀手也许就是他了解新梅杜莎罪行的捷径;这些罪行就是他引诱“胡狼”的钓饵!得转移杀手的注意力,把他引向一个地方,踏入陷阱……信号火炬——他来马纳萨斯时带的装备之一。那两根应急“蜡烛”装在他裤子左边的后袋里,各长十五厘米,发出的光亮几公里之外都能看见;如果把两根信号火炬一起点燃,再分开摆放,它们就会像两盏探照灯一样把斯韦恩将军的庄园照得通明。一根扔到南面的车道,另一根扔到狗舍旁边,也许还能把被麻翻的狗弄醒,把它们搞糊涂,激怒它们——动手吧!赶快!
伯恩爬过草坪,眼睛扫视着四周,心想那个潜行的杀手不知藏在哪里,卡克特斯招来帮忙的无辜兄弟不知怎样才能躲开他的追杀。一个是精于此道的老手,另一个则完全没有经验,伯恩决不能让后者白白送命。
有动静了!他给发现了!他的两旁响起嗖嗖两声轻响,那是从装了消声器的手枪里射出的子弹。他爬到平整的U形车道南侧的那一条路上,急步穿过路面,冲进了树丛。他从口袋里拽出一根信号火炬,放下枪,啪地捻亮打火机点燃了引线,然后把哧哧作响的信号火炬朝右边掷去。它掉在了路上;再过几秒钟,它就会喷出炫目的火焰。他在松树下转向左边,朝庄园的后方跑去,一手拿着打火机和第二根信号火炬,另一只手握着自动手枪。他现在处于和狗舍并排的位置上;路上的信号火炬猛地燃烧起来,喷吐出蓝白色的火焰。他点着第二根信号火炬往外一扔,只见它翻翻滚滚地划着弧线飞出三四十米开外,落在了狗舍的前面。他等待着。
第二根信号火炬也猛地喷出了火焰,两团刺眼的白光诡异地照亮了庄园南边的房子和庭院。三条狗呜呜咽咽地叫起来,然后又有气无力地试着嗥了几声;很快它们迷惑而愤怒的吠叫就会给听见。有个影子。靠在白房子西侧的那堵墙上——影子动了起来,正好被靠近狗舍和房子的那根信号火炬发出的光芒照个正着。那影子猛地冲进灌木丛的隐蔽处蹲伏下来,虽然一动不动,却在树丛的剪影之中凸显了出来。那到底是杀手,还是杀手追逐的目标——卡克特斯招来的最后一个“兄弟”?……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搞清楚。如果是前者,而那家伙的枪法又不错,那么这一招就算不上什么最佳策略;不过,它仍旧是最快的办法。
伯恩从低矮的灌木丛中跃起身,整个人全暴露在外面。他大声嚷嚷着,作势要往右边冲;可在最后的一刻,他却使劲把脚跺进松软的泥土里,猛地一拧身朝左奔去。“往小木屋跑!”他大吼。他的行动得到了回应。又是噗噗两声,空中飞来两颗子弹,把伯恩右边的地面打得泥土直溅。杀手挺厉害;也许还算不上顶级高手,不过已经够好的了。点三五七口径的左轮能装六发子弹;杀手已经打了五发,可他来不及往打空的转轮里填子弹。再想个法子——快点!
突然间冒出了另一个人影;一个男人跑到了路上,朝弗拉纳根那间小木屋的后方狂奔。他暴露在外面——他很可能被打死!
“这边,混蛋!”伯恩高喊着跳起身,用自动手枪朝房子边上的灌木丛胡乱射击。随即他又得到了一次回应,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噗地一声,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然后就没动静了。杀手没有重新装填!也许他已经没子弹了——无论如何,他要杀的主要目标现在占据着优势。伯恩快步奔出灌木丛,穿过草坪从两枚信号火炬发出的强光之间跑了过去;那群狗渐渐苏醒过来,嗥叫声和要发出攻击的低沉吼声越来越响。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的杀手逃到了路上,在阴影之中向着前门狂奔。这混蛋跑不掉了,伯恩心里有数。大门是锁着的,这个梅杜莎已成瓮中之鳖。伯恩大吼:“你跑不出去的,蛇发女!省省吧你——”
噗地一声,又是一记轻响。那家伙一边跑一边又装上了子弹!伯恩举枪开火,杀手一跤摔倒在路上。就在他倒下的同时,夜空中片刻的沉寂又被一台急速旋转的大马力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一辆车沿着庄园外的道路疾驶而来,闪烁的红蓝两色灯光标志着那是辆警车。警察!警报器肯定是和马萨诸塞州的警察局总部连在一起的,这一点伯恩根本就没想到;他本以为与梅杜莎有关的地方决不可能采取这种手段。这不合逻辑;安全措施都是在内部;蛇发女不可能允许外部力量介入。其他人进来之后会发现许多情况,有许多情况需要保守秘密——这儿可是座坟场!
杀手在路上痛苦地蠕动着,一下又一下翻身朝路边的松树林滚去。他手里紧紧攥着个什么东西。伯恩朝他走去,这时大门外的巡逻车里下来了两个警察。他抬起脚往那人身上猛踢,迫使杀手松开紧攥着的不知什么东西,然后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那是本皮子封面的书,是整套书里的一册,就像狄更斯或萨克雷著作中的一卷。书上印着凸起的金色字母,看来主要是为了展示,而不是让人阅读。简直是荒唐!随后他翻开了书页,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荒唐。书里头什么也没印,空白纸上全是潦草的手写记录。这是一本日记,是本账册!
不能让警察进来!这会儿尤其不行。他和康克林窥探到了梅杜莎的秘密,这事他既不能让梅杜莎看破,也不能让警察发现。他手里拿着的皮面书绝对不能暴露在官方面前!“胡狼”是最要紧的。他必须把他们支走!
“先生,我们接到了报警。”一位干练的中年巡警拖长了声音,边说边朝格栅铁门走来,身旁跟着个比较年轻的搭档,“总部说报警的那人紧张得要命。我们是来响应的,不过我跟调度说了,这地方以前也搞过不少挺疯狂的聚会呢。我没批评的意思啊,先生。咱们大家谁都想偶尔快活一把,对不对?”
“一点儿也没错,警官。”伯恩回答说。他竭力控制着胸口因剧烈起伏而感到的刺痛,眼光朝受伤的杀手那边一瞥——他不见了!“刚才有一阵子电力不足,不知怎么影响到了电话线。”
“常有的事,”年轻巡警证实了他的话,“突然下阵暴雨啊、大夏天打闪电啊。总有一天他们得把电线全埋到地底下去。我爸妈有座房子——”
“关键是,”伯恩打断了他,“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你能看到吧,屋里有些灯又亮起来了。”
“那两个信号火炬太刺眼,我啥也看不见。”年轻警察说。
“将军的防范措施一向最为严密,”伯恩解释说,“我琢磨着,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他补充的这句话多少有点拙劣,“无论如何,就像我刚才说的,所有一切都在恢复正常。没问题吧?”
“我看没问题,”年长的巡警答道,“不过我有个口信要捎给一个叫韦伯的人。他在屋里么?”
“我就是韦伯。”杰森·伯恩警觉地说。
“那就省事了。你得马上给一位‘康克先生’打电话。是急事。”
“急事?”
“说是有紧急情况。这消息是刚用无线电通知我们的。”
伯恩能听到斯韦恩庄园周围的栅栏在哗啦哗啦作响。杀手要逃走了!“呃,警官,这儿的电话还是不通……你们的车上有没有电话?”
“先生,那电话不是给私人用的。对不起。”
“可是你刚才还说有紧急情况呢。”
“好吧,既然你是将军的客人,我看还是可以通融一下。不过如果你要打长途,最好还是报一个信用卡号码。”
“唉,我的天。”伯恩打开大门,奔到巡逻车前,这时候房子里的警报器又响了起来——刚一响马上又被切断了。剩下的那个黑人兄弟看来找到了卡克特斯。
“见鬼,那是什么玩意儿?”年轻的巡警叫道。
“没事的!”伯恩喊着跳上了警车,从支架上一把将他再熟悉不过的巡逻车载电话拽了下来。他把亚历山大在弗吉尼亚的号码报给警方的接线员,同时不停地重复道:“这是紧急情况,这是紧急情况!”
“喂?”康克林回应了警方的接线员。
“是我!”
“出什么事了?”
“太复杂了,不好细说。有什么紧急情况?”
“我在雷斯顿机场那边给你找了架私人喷气机。”
“雷斯顿?那可是在北边——”
“马纳萨斯的田里又不能跑飞机。我这就派辆车去接你。”
“为什么?”
“宁静岛。玛莉和孩子们没事;他们都没事!她控制着局面呢。”
“见鬼,这是什么意思?”
“到雷斯顿我再告诉你。”
“你光说这么一点儿可不行!”
“‘胡狼’今天会飞到岛上去。”
“我的天啊!”
“你把那边的事先收拾一下,等我的车。”
“这件事我来处理!”
“不行!除非你想把一切都搞砸。我们还有时间。把那边的事先收拾起来。”
“卡克特斯……他受伤了——中枪了。”
“我来给伊万打电话。他马上就会赶回去。”
“他带来的黑兄弟还剩下一个——只剩下一个了,亚历山大。我把另两个人害死了——是我的责任。”
“行了!别这样。干你该干的事情。”
“该死,我办不到。肯定会有人到这边来,可我又不能待在这儿!”
“你说得对。那地方要掩盖起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你必须去蒙塞特拉。我跟车一块过来,来替你。”
“亚历山大,告诉我宁静岛出了什么事!”
“是两个老头……你说的那些‘巴黎老人’。”
“他们死定了。”杰森·伯恩只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别急着下结论。他们倒戈了——我想最起码那个真的巴黎老头倒了戈,另一个是天赐的错误。现在他们站在我们这边。”
“他们从来不和任何人站在一起,除非是‘胡狼’。你不了解他们。”
“你也不了解。听听你妻子的话吧。不过你现在得回屋里去,把我应该知道的事全写下来……还有,杰森,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祈求上帝,希望你能在宁静岛找到自己的出路——我们的出路。因为考虑到所有的情况,包括我的性命在内,我再也不能把梅杜莎的事这么掖着藏着了。这一点我觉得你也明白。”
“你保证过我的!”
“最多三十六小时,三角洲。”
围栏之外的树丛里蹲着一个负伤的男子,他那张惊惧的脸孔贴在绿色的铁丝网上。借着巡逻车头灯射出的亮白色光芒,他观察着那个爬上车的高个子男人。这会儿那人下了车,正笨拙而紧张地向两个警察表示感谢。不过,他没让警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