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娜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田春妮一直在为董杰说着好话,这其实只是一个作妻子的本能反应,她并不希望她的丈夫遭人恨,更不希望她的家庭有什么不测。虽然王金娜可以理解田春妮的心情,但是还是无法原谅董杰对他们家人的伤害。
“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见到田春妮默不作声,王金娜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对于七十二军里的这件案子不太清楚,真得不知道熊卓然怎么就会被打倒成了叛徒和反革命份子呢?
田春妮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讲。
见到她没有开口,王金娜也尴尬地笑了一下,下着台阶道:“呵呵,这件事肯定是不让讲的,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
但是,田春妮还是开口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七十二军里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王金娜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准备听着她来讲这起案件。
“你还记得二一五师里有一个战斗英雄,叫作于得水的吗?他是一个营长!”田春妮忽然问着。
王金娜的心蓦地一动,不由得马上激烈地跳了起来,可是她的脸色还是装作十分平静地样子,点了点头。
“呵呵,有人怀疑这个于得水,就是当年跟我们七十二军作对的那个国民党十一师的师长张贤!也就是你的丈夫!”田春妮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真相来。
王金娜浑身不由得一颤,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当然十分得清楚,如果张贤的身份真得暴露了,那么有可能连累到的人何此是张义和熊卓然那几个被定了性、判了刑的人呢?但是,此时面对着田春妮的话,她不知道这是这位公安局的副局长的试探,还是真得同情呢?她也只稍作发愣,便禁不住地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田春妮一直在盯视着她,也许想通过她的表情,她的反应看一看她是否也知道这个事情。见到王金娜如此惊讶的样子,她相信王金娜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于是接着道:“台湾的金门原来有一个叫作张慕白的副司令,对于这个人的履历我们的情报部门一直在调查,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我们击毙的国民党十一师的师长,他并不只是换了一个名字,而且连面容也换掉了。所以这个时候,情报部门开始调查他又是怎么从淮海战场上逃出去的。”
王金娜低下了头,一脸得戚然,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是一句话不说,只带着耳朵静心地来听就好。
田春妮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王金娜,接着道:“后来有人认出来这个张慕白的面容和当年我们七十二军里的战斗英雄于得水很象,所以就开始调查于得水的情况,发现于得水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后才加入解放军的,而且他的脸被火烧过,后来又经过了整容,而当初负责对他进行政审的就是宋明亮,在于得水被俘的时候,同时被俘的还有熊三娃和陈大兴,所以这不能不令人怀疑于得水就是张贤!”
王金娜的心一阵猛抖,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看来当初的张贤隐姓埋名,真得要被揭穿了。
“你说的这些和熊卓然有什么关系?”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问着。
田春妮道:“当然有关系!熊三娃是熊卓然的三儿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熊三娃和张贤的关系不同一般,如果于得水真得就是张贤的话,他能够在七十二军里隐藏这么久,熊卓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有熊卓然的庇护,所以他才能够藏得如此之深!”
听着田春妮的话,王金娜心中只有无限的苦涩,熊三娃虽然是熊卓然的儿子,但是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却是水火不容,熟悉情况的人都知晓,但是对一个不熟悉的情况的人来讲,产生田春妮这样的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在七十二军里,最令军委感到愤怒的却是二一五师警卫营集体的投降,据说那件事就是熊三娃作出来的,他一定就是暗藏的敌特份子!”田春妮如实地告诉着王金娜:“后来在调查中又发现,七十二军里还有很多的问题,那个于得水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曾胁迫过当时的师长王大虎进行越级指挥,而且当时宋明亮也在他们师的指挥部里,二一五师之所以被敌人包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阴谋!”
王金娜愣了一下,在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什么是红嘴白牙,黑白颠倒;什么叫作欲治之罪,何患无词了;将二一五师的被围说成是别人的阴谋,从来不从自身的角度去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指挥无方呢?也许人就是这样,客观上的原因总是要比主观上的原因容易被人接受,这就好像是三年困难时期,还在说那是自然灾害,却没有人敢承认那就是一场人祸!
见到王金娜依然沉默不语,田春妮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最后对着她道:“熊卓然一直不承认他是特务、反革命,为了躲避审查,他却选择跳楼自杀,这让办案的人很是恼怒,于是一致认为他这是畏罪自杀,所以就把这个案子办成了铁案!”
王金娜抬起头来,再一次看着田春妮,好奇地问着:“那么,在这个案子里,有人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有!”田春妮道。
“谁?”王金娜连忙问道。
“陆凡!”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他承认了自己是特务,也揭发了别人的罪行!”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宽大处理呀?还是被枪毙了呀?”王金娜有些不解地问道。
田春妮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所以这也是这个案子有可能是冤案的原因,因为当时真正能够提供证词的人是宋明亮,但是这个宋明亮却死不承认,一直到死!而陆凡那个时候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所以我猜测他大概是受不了办案人员的酷刑,所以才会承认,而且我也看过审问他的笔录,很多地方都是前后矛盾的。但是,陆凡也已经被处死了,这个案子便成了一个很难再推翻的铁案!”
“还有谁承认过吗?”王金娜又问道。
“还有原来二一四师的政委李清成!”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这个李政委说他一直就怀疑熊卓然有问题,但是在七十二军里他是孤掌难鸣;他还提供了几个具体的事例来说明熊卓然的问题,但是二一四师的原师长钱雄风却反驳了他,认为他的话都是自己的臆测,并不是真的!”
“所以钱雄风也受到了牵连?而李清成却没有事,是吗?”王金娜问道。
田春妮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金娜默然无语,这个案子牵连的人太多了,几乎把她认识的七十二军里所有的高级干部都牵连了进去,除了熊卓然、宋明亮之外,还有王大虎、姚其刚、钱雄风以及二一六师的师长华峰等人,还有很多的团长、参谋、甚至于已经复了员的战士们都在劫难逃;只不过令王金娜有些奇怪,按理说七十二军的第一任军长是刘兴华,很多的事是在刘兴华当任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如今却嫁祸到熊卓然的头上来,真得令人不解。只是一直到事后王金娜仔细想来,又有所明白了。那个时候刘兴华已然是被打倒的老百姓,什么权力都没有,再整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把熊卓然扳倒,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张义呢?他都说了些什么?”王金娜如今最关心的人还是张义。
田春妮也有些难过,她对着王金娜摇了摇头,如实地道:“张义什么也不承认,而且他还一直在为熊卓然叫屈,所以才会令别人很不高兴!”
“于是就这么给他判了罪,是吗?”王金娜问道。
田春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王金娜再一次无言了,在一个法治的国家里,在没有人证、物证和公开审理的情况之上,就把一个人判了刑,这真得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是这些事情在中国、尤其是在文革其间,也是真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甚至于包括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春妮,你今天过来不是只想着跟我说这些的吧?”王金娜还是十分想要知道田春妮来给他拜年的真正原因,她不由得问道。
田春妮咬着唇沉默了片刻,没有马上回答王金娜的问话,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开了口:“王医生,当年大家都说你是我们七十二军里的观音菩萨,所有的人都很信任你、爱戴你,我也是一样!”
“谢谢!”王金娜客气地回应着。
“前几天我有事去了一趟沙洋,所以探望了一下张义,他的身体很差,一直在咳嗽,而且我也问过了监狱长,他们告诉我说他这样已经有一年多了,可能是肺结核,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估计可能活不长!”田春妮有些悲泣地告诉着王金娜。王金娜的眼睛里也已经湿润了,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田春妮说着,抬头又看了王金娜一眼,接着道:“所以回来后,我就想着能够利用我的职务,帮他办一个监外治疗,但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哽咽了起来,稍作停顿,还是沙哑着声音道:“但是我的权力太小!”
“是不是董杰不同意?”王金娜猜测着,在她看来,此时以董杰的权力,替张义办一个出外就医,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田春妮想要否认,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对张义的关心!”虽然知道张义最终没有能够保外就医,王金娜还是十分感激地道。
“王医生,你不要这么客气!”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如今四人帮都已经倒台了,很多人都在平反,很多的冤假错案也在重新地调查,我知道这个案子又已经有人在活动了,上面会很快再进行调查,我想张义只要是活着,就一定可以看到水落石出的一天!”
“但愿他能够挺下来!”到这个时候,王金娜只能如此得盼望着。
“我也已经和董杰正式提出了离婚请求!”田春妮忽然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田春妮却发出了一声苦笑来:“我其实一直在作思想斗争,直到这个时候才拿定了主意!其实我也知道张义是被冤枉的,但一直苦于找不到能够替他洗冤的证据,直到前不久,我从董杰的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份当年审理张义的原始记录,这份记录跟后来作为证据用来给张义判刑的那份记录截然不同,后面的记录被他们改了很多的内容,而且也成为证明熊卓然有罪的一份有力证据。”
“哦?”王金娜不由得站了起来,如此说来,董杰是故意制作了假证据把张义推到了牢狱之中,也许这个假证据并不一定能够为张义平反提供足够的佐证,却可以直接令董杰身败名裂;如果董杰真得倒台了,那么经他的手所办理的案件自然不会再是铁案,那就会变成疑案,这实际上也是为这个案子的重新调查打开了一道大门。
看到王金娜如此激动的样子,田春妮却十分得平静,笑了一下,对着她道:“那份文件被我偷偷地调换了出来,已经交给我一个十分信任的人,让他帮着递给中央派来的调查组,我想不久就会有结果的!”
“谢谢你,春妮!”这一次,王金娜是从心底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但是田春妮却有些苦涩,向她作着解释:“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倍受良心的折磨,今天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跟你讲清楚了,我的这个心里也就踏实了很多!呵呵,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不敢寻求你和徐大姐的原谅,只要你们不记恨我!不记恨我们家里的人就行了!”
“怎么能呢?”王金娜连忙道:“如果张义真得能够出狱,我对你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记恨你呢?”
田春妮却有些惨然,看着王金娜道:“我知道王医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到时候你能够向张义和徐大姐作一下解释就好,我也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们了!”
“你多心了!”王金娜郑重其事地告诉着她:“我一定会如实地跟他们说的!”
田春妮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