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汽车展的确是亚洲的第一大汽车展,展览会开幕的时候,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人流也从来没有停断过。因为财力和公司规模的缘故,再加上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国际展览会,所以张贤的大华公司租下的摊位并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米,而且也远离主会场展区,即使是这样,到访的客户还是有不少,当然,绝大多数的访客是来取资料、看他们的样品的,同时也与他们互相交换名片,以取得将来有可能合作的联系方式。不过,也有两家汽车厂因为大华公司产品在价格优势,与张贤签订了小批量的采购协议,这对于张贤和大华公司来说,就已经是一场胜利了。
这次汽车展从十月底一直持继到十一月初,总共是两个星期,但是到得展览会的后期,人数已然比开始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下降,主会场的人流变得稀疏起来,更何况大华公司所在的分会场展区呢?整整一个上午,也只是偶尔可以数得过来的几个人在大华公司的展台前逗留片刻,当张贤起身向他们递名片询问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地离开了。
已经有三天没有人再来过问过大华公司的展台了,而大厅里在开始的时候还人山人海的场面早就消失,许多的布展商都已经撤离,所以此时的大厅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起来。张贤准备过完这一天之后,便也撤展回台了。
中午,他正在吃着盒饭,忽然听到外面的接待员叫着他的名字,好像是有人在外面问询什么,他连忙丢下手中的饭盒,从里面堆货的地方跑了出来,马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白种男人,这个人西服革履,手里拿着大华公司做的一块给丰田公司的遮阳板正在仔细地看着,张贤注意到他脖子上还挂着和他们一样的牌子,显然是另外的某个厂家参展人员,在大会的后期为了了解市场,在四处转悠。这种事情张贤也在几天前就做过了,当时他没有那么傻,把脖子上的证件通行证取了下来,是以顾家的身份来探察其他的汽车零配件生产商的产品及制作工艺,他当然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
看到这位白种人正在仔细地察看他们的产品,张贤心里头便有些不高兴起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人应该也是他的同行。当下,他走了上去,用英语十分有礼貌地道:“对不起先生,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下午马上就要撤展了,您要是对我们公司感兴趣,可以拿我们的名片!”说着,示意着接待员给这位看客发名片打发他离开。
这个白种人放下了那块遮阳板,抬起头来望向张贤,当看清张贤的脸孔之时,他不由得呆了一下,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样发着愣。
张贤这才也注意面前的这个已然半秃顶的白种人,虽然他的脸型有些发胖,但是他还是依稀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中国人?”这个白种人忽然用着有些生疏的汉语问着张贤。
张贤连忙点了点头,仿佛是他乡遇故知一样,高兴地道:“你……你会说中国话?”
这个人点了一下头,又问着张贤:“你……你去过朝鲜吗?”
蓦然,张贤一下子便想了起来,不由得对着这个人用英语冲口而出:“大卫·罗伯特?你是大卫?”
“是的!是的!”大卫连连地点着头,同时也问着张贤:“你是于连长吗?于得水?”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跟他叫起来过,但是他还是马上点起了头来。
“哈哈!真得是你!”大卫已然兴奋了起来,张贤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就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走到一起,相拥相抱着,笑声充满了整个大厅,引来许多人错颚的目光。便是大华公司的接待人员也惊讶地站在旁边,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一对互相拥抱在一起的老伙伴,不明白自己的老板怎么还会有另外一个名字。
半天之后,两个人才从拥抱中分开来,却又有着一种意犹未尽地快乐,张贤当即提议着两个人一起找一家饭店,好好地坐一坐,聊一聊,叙一叙各自的经历,大卫也一口答应着,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朝鲜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于得水,会变成了一个台湾的商人呢?
两个人就在展会之外找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要了一瓶清酒,几盘小菜,又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盘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实际上吃饭喝酒都是些噱头,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聊天。
为了解除大卫的疑惑,张贤首先简要地把自己的经历介绍了一下,告诉着大卫,自己原本就是国民党的军官,是因为战场上被俘而转成了解放军的战士。但是,在朝鲜战场之上,他也和大卫一样,最终成了俘虏,所以才会到得台湾。如今早就脱离了军界,自己开了一家汽车零配件生产的公司,为各大汽车厂作产品配套工作。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还不忘记叮嘱着大卫道:“如今我的名字叫作张慕白,于得水这个名字早就不用了,以后还是请你不要再叫了!”
大卫点着头,表示理解张贤的意思,他又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在大卫被俘转移到安东之后,战俘营派医生为他治好的伤和病,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却没有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高明的医生,最终不仅保住了他的那条伤腿,而且还恢复如初。因为与他同行的一名记者的报道,他这个战俘也成了西方媒体的关注,没有等战争结束,他便成为了被中国志愿军最先释放的联合国军俘虏之一。对于他来说,当俘虏的日子就如同是地狱,好在回国之后,他受到了人们如同迎接英雄一样的欢迎,终于可以回家和妻子孩子团聚。他很快就退伍,并顺利地进入了克莱斯勒公司在路易斯威尔开办的汽车配件工厂工作,经过自己的努力,用了五年的时间,他从普通员工的身份当上了车间主管;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时间,他坐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又过了八年,他被调入到了位于底特律的总部担任技术指导;两年后,他升任为了技术总监。
“呵呵,我原以为你的腿会被锯掉,没想到我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这么样的完好无损!”张贤开着玩笑地对着大卫道。
“是呀!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大卫道:“我真得没有想到这条腿能够保住!呵呵,要说的话,我条命你是救的,你是我的恩人!我这条腿却是一名中国的女医生救的,她也是我的恩人!”
听到大卫说起治他腿的人是个女医生,张贤马上便感起兴趣来,连忙问道:“哦?那个女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卫道:“她叫王金娜,而且是在美国留过学的,她的英语很好!”
听着大卫的叙述,张贤不由得又呆了起来,低下头,默然无语。
“怎么,你也认识那位王医生?”大卫看出了张贤的表情,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着头承认着道:“是!她是我的妻子!”
蓦然,大卫就好像是在听着天方夜潭一样,惊讶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张贤生怕他又会问些其他关于他和王金娜之间的问题,连忙话题一转,问着他:“对了,大卫,你怎么也到了东京?而且我们还这么巧,又遇上了呢?”他的这个问话,根本就是多余,克莱斯勒公司是美国的第三大汽车公司,也是全球闻名的排在前几位的大型汽车公司,作为技术总监的大卫参加东京汽车展,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贤如此地问来,实际上就是没话找话,转移大卫的注意力罢了。
大卫笑道:“呵呵,这里的汽车展,我年年都来的!如今亚洲的经济也在复苏,虽然和医洲相比,这个市场差了很远,但是我们公司也不能够忽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公司准备在亚洲开办组装工厂,现在正在寻找能够跟我们合作的亚洲伙伴公司。我是听我的同事告诉我说,他们在这里看到了有一家台湾的公司,指的就是你们公司,而且看了你们的产品,觉得很不错,作工和品质上都还可以,所以我才会抽出空来过来查看一下!呵呵,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张贤的神经一下子便敏感了起来,如今作为商人的他,并不输于当年领兵打仗的时候对消息的重视,听到大卫话,自然十分兴奋起来,自我推荐着道:“老朋友呀,既然是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好找的呢?我们赶紧合作吧!”
看到张贤如此猴急的样子,大卫也笑了起来,他点着头,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如果我是我们公司的老板,那么别说跟你合作,就算是你要求入股,我也会答应的!呵呵,可惜我不是老板,但是我会尽力为你争取!”
“你只要能够为我争取,就算是不成,我也对你十分感激!”张贤客气地道。
大卫摆了摆手,笑道:“我刚才也看了你们工厂的产品,应该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但是这件事你不能着急!”
张贤也十分理解的点着头,他当然知道,美国人作事情还是比较慢的,远不如日本人有效率。
※※※
从东京汽车展览会回来,张贤可以说是满载而归,除了接了几笔订单之外,最主要的是认识了许多同行业的朋友,也见识到了日本、欧美等先进国家的工艺技术,这更令他有了要加强自己的科研意向的决定,回来不久便成立了大华公司的研发中心,开始自己制作模具、设计产品和技术改造了。
不久之后,大卫与他们公司的外协部的经理也一起来到了台湾,带给了张贤一笔不错的订单,虽然这是试验产品,但是张贤还是十分重视,这批货在发往克莱斯勒组装厂之后,没有接到一个投诉,并且由于他们的产品比欧洲同样产品的供货商无论从价格,还是从品质上,都有很大的优势,所以定单的份额也在其后的几个月里扩大了。
虽然张贤在生意场上红红火火,大华公司也在他的领导之下迅速地发展起来,但是张贤的家庭却再一次出现了不幸,田秀秀在与张贤陪伴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还是没有能够熬过病痛的折磨,悄然而去。
田秀秀的死,令张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想一想自己从到台湾以来,与田秀秀一起渡过的那些并不算是舒坦,但却十分美好的日子,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便塌了半边的天一样得无着无落起来,其实,便是田秀秀活着,她也只是一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跟死人想比,也就是多了那么一口气罢了!
张贤把自己关在屋里回忆着过去,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想去干,三天之后,当熊三娃和于长乐等几个老朋友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呆住了,张贤就好像刹那间变得苍老起来,两鬓的黑发一下子全都变白了。
小梅和她的丈夫郑少文带着他们才两岁的儿子从美国回到台湾奔丧,当小梅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然如此伤心而苍老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便碎了,忽然觉得自己远离父母真得就是一种不负责,如今母亲已然去世,留下孑然一身的父亲独自守在台湾,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心下里不由得马上凄恻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动父亲抛开自己的事业跟着他们去美国养老的,那就只能自己后退一步,回到台湾常伴在父亲身边。于是,她悄悄地与丈夫郑少文商量,告诉着他自己这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郑少文最终被小梅和张贤之间深厚的父女之情所感动,答应放弃此时他在美国收入还算是不错的工作,回到台湾来帮助岳父一起打理正在欣欣向上的大华公司。
郑少文是哈佛大学毕业的经济管理学的硕士生,还在美国的三家大公司里分别担任过初级、中级及高级的生产管理的工作,回来之前,他应聘了波音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并或得了面试的通过。对于郑少文来说,虽然失去了这份工作对于他来说有些可惜,但是想一想小梅说的话也是对的,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事业为借口来忽视家庭的存在,家庭是事业的基础,在家庭和事业间选择事业那才真得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事业也好,工作也好,便是失去了还可以重新来过,重新来找;而家庭却不一样,一旦亲人真得失去了,那么再想要的时候却已经是无能为力、悔不当初了!
正因为有女儿女婿的回归,令张贤一颗悲痛的心稍稍感到了一丝慰籍,当然,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出来了一个他可以信得过的、可以托负整个的公司、能够用最先进的管理理念来帮助他发展大华公司的好助手、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