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望着窗外有些灰暗的天,心情就好像是起伏的海浪,忽而潮起,忽而潮落,说不出来的心酸与悲伤。
十月之后,天气已经开始转冷,秋天的气息越发得浓厚,只是南方的这个时候却是最宜人的时节,热浪已然褪去,一如这场突然而来,然后又突然而去的炮战,短短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于张贤来说,就仿佛又走过了一段长长的人生。
张贤的左腿只是皮肉伤,虽然流的血稍微多了一点,但还并不是什么大伤,包扎一下等着愈合也就行了;可是他的右脚的踝骨却是粉碎性骨折,虽然在其后医生为他做了必要的矫正处理,然后又打上了石膏固定,但是在后来的休养过程中,他因为心系战事,还几次三番地跑到阵地上察看情况,所以他的骨伤出现了位移,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一直到拆了石膏之后才发现他的右脚长歪了,而且走不得路,只能再作第二次手术以进行矫正。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为了避免再出现差迟,张贤只得耐着性子躺在床上,把脚架起来慢慢休养。
每天熊三娃都会过来陪他大半天,和他说东说西,以解除他一个人的寂寞。田秀秀母女一直准备过来照看他,但是张贤还是担心金门会发生战斗,生怕她们母女的安全会有问题,所以根本就不同意她们母女离开台湾。而按照胡从俊的意见,也是准备派飞机将张贤送回台北进行治疗,却也被张贤一口回绝,他认为在战事正紧张的时候,作为此时唯一存活的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总司令和参谋长,如果在这个时候再离开金门,那无论是对官兵们的士气,还是对司令部的运作上来讲,都是非常得不利,更何况胡从俊自己也受了些伤,也是在带伤驻守,他可不想留下一个临阵脱逃的名声;想到当年在徐蚌战役的时候,张贤在回到南京之后,又重回战场的决心,所以胡从俊便也没有再进行劝导。
眼见着一天又将要过去,外面的天色正在渐渐地变暗,张贤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熊三娃带着白京生和乔书强出现在了病房内,白京生倒是常来探望张贤,而乔书强却是头一次过来。张贤知道,此时乔书强的职务是金门司令部情报处的一名科长,这与他当初在十二兵团里作搜索队的队长的工作相差并不远,所以他作得也十分得心应手,十年前他还是一名中尉,而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一名中校,这对于乔书强这样并没有读过几年书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快速的提升了,只不过乔书强心里也清楚,他的军衔可能也就到了这里,再也不好往上去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人过来看他,对于张贤来说,真得感到十分高兴,白京生和乔书强分别向他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白京生还在十七师里,这个师原本按照轮换制度是要在七月份的时候就调回到台湾岛去的,但是因为台海两岸局势的骤变,上头也认为这个时候调动部队有些不妥,而新部队的磨合又需要时间,所以最终决定将这个师还是留在金门,轮调的事也无限期地向后推迟,具体什么时候再轮调,还要看一看实际情况再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白京生和十七师的官兵们,不得不又经历了一次紧张而惊险的炮战过程。
“现在我们师里的人都在谈论着什么时候能够调回台湾呢!”白京生并不隐瞒他们师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对于普通官兵们来说,谁也不愿意打仗,就算是当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对着白京生道:“老白呀,你还要尽量地去跟下面的人多宣讲一下,轮调制度并没有作废,而是暂时停止,一旦这边的局势得以好转,我想,国防部肯定会让你们调回台湾岛内的!”
“是呀!我也知道这个情况,也是这么跟下面的人说的!”白京生却有些无奈,同时告诉着他:“只是,经过了这么一次战袭,大家的信心却都有些不足了,由于伤亡不小,所以很多人的士气都不高,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里!”他说到这里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同时担忧地道:“我真得害怕,如果这个时候对岸再发动一次攻岛行动,他们还有没有信心顶得住!”
“一定可以!”张贤却是信心百倍地道:“当初我们国军败退台湾,那个时候的士气不知道比现在要低了多少倍,那个时候都可以取得胜利,更何况是现在呢?”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实际上,每一场战斗,看的主要还是我们这些指挥官们的信心和头脑,如果我们自己都缺乏了信心,那么,仗就算是打下去,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白京生点着头,表示着对他的这个观点的赞同。
熊三娃却向乔书强开着玩笑,骂着他道:“小乔,你这个作情报工作的,工作作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乔书强有些纳闷,有些不解地问着道:“三娃哥,你这是怎么说的呢?”
熊三娃笑了笑,对着他道:“你看,对岸对我们进行炮击,来得那么突然,事先你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要是我们大家都有些准备,又怎么可能会损失掉这么多的人?而且一下子就挂了三个副司令!”
被熊三娃如此一说,乔书强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只能嗫嚅地道:“我……这也不能怪我们!其实我们早就已经警告过了,但是谁又难知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进行炮袭呀!”
张贤点着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小乔的确说得不错,他们情报部门也已经尽了力,而且那份报告还是经我的手递给胡司令的。开始的时候,大家的神经都崩得太紧了,却一直相安无事,哪知道稍稍有些松懈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就开始了!”
边上的白京生却有些埋怨地道:“这要怎么说呢?其实吧,要怪就应该怪老头子,前不来,后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赶过来视察;那个俞部长也是的,看到老头子赶过来,也拉着那么多的长官跑过来开什么会!这不是明摆着给共军以诱饵吗?我要是他们,也会选择这个时机来打的!”
乔书强和熊三娃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知道白京生的直率,但是却也不敢把这种责任全部推到蒋总统的头上去,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他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呵呵,这次的事件,事后我们一定会检讨的,现在还是你们随便议论的时候!”张贤警告着白京生。
白京生做了一个鬼脸,不再搭言。
这个时候,乔书强象是想到了什么,这才问着张贤:“贤哥呀,你都受了伤,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守着,不回台湾去呢?那边就医要方便多了,如果那个时候就去治了,怎么也不会再让你受一次罪,估计着现在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
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却抢着道:“小乔,你还说呢!在他刚刚受伤后,我就跟他这么说过,而且当时胡长官也是要求他搭船回台湾治疗!但是贤哥死活不同意,他说他不能临阵脱逃,就是死也应该死在前线,而不是后方!”
听到熊三娃的这番话,乔书强和白京生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们都了解张贤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听到这番话,也并不太出意料之外。
“不过!也幸亏贤哥没有答应回台!”熊三娃却又将话题一转,显出十分庆幸的样子。
“哦?为什么要这样说?”乔书强不由得问道。
熊三娃看了张贤一眼,这才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第二天那些伤兵跟着台生号运输舰准备回台湾的,哪知道刚刚出港就被共军炸沉了,那么多的伤兵全都葬身海底了,没几个活的!”
听到熊三娃提起台生号来,白京生和乔书强都不由得唏嘘不已,但是张贤躺在床上,也是难受以极,并非是为自己没有坐上那艘船而感到庆幸,而是为了这些葬身鱼腹的死难兄弟而悲泣。
一时间,病房里是一阵得静默,过了一会儿,乔书强忽然道:“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运输船的被炸,多半是由敌人混入金门的特务搞的!”
被乔书强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惊讶了起来,这一次连张贤也提起了精神来,连忙问着他:“哦?小乔,你怎么这么说呢?”
乔书强道:“其实在那一天,我们情报处就派人在全岛秘密调查了,敌人能够这么准确地探知我们的司令部和许多军事目标的所在,一开炮就能够把我们打瘫,如果真得是乱炮,也不会这么巧,打得这么准!而且在开炮的当天,就有人反映,在几处重要的军事目标的上空看到了红色的信号弹,这就十分有力地说明了我的这个观点!”
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
乔书强又道:“那天我就在料罗港附近的小山上观察敌情,便看到有人用信号弹从不远处的海边打向了港口的方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便看到台生号倾斜了起来,我连忙带着两个人向那个海边跑去,想要抓到那个发射信号弹的人……”
“怎么样?抓到了吗?”张贤急急地问着。
乔书强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没有,那个特务太狡猾,等我们跑到那里的时候,他早就溜了!”他说着,又把话题一转,接着道:“不过,我们还是有所收获,抓到了一个嫌疑犯!”
“嫌疑犯?”张贤怔了一下。
“对!”乔书强道:“我们跑到那边的时候,没有看到一个人,所以我只好怀着侥幸的心里,让大家分头去搜,那里是一片的礁石,而且由于是军事禁区,并不允许老百姓进入,不可能有闲杂人员的,但是,我们却在附近的一个草丛里找到了一个钱包,里面还有一个军官证。这个钱包显然是刚刚掉在那里不久的,因为被它压折的几株草茎的汁还没有干,叶子都是鲜的,还没有蔫的迹象,估计是这个家伙在那里掏什么东西的时候掉落的!”
“哦,这个人是谁?”张贤连忙问道。
乔书强却是看了白京生一眼,犹豫一了下,还是道:“是老白手下的一个副营长,叫做陈飞!”
“陈飞?”张贤和熊三娃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