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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望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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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张贤也知道,偷听大陆那边的广播的确不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要听,并非是为了寻求政治上的认同感,也不是真得是想挑对方的错误进行诋毁,而是想要知道那边在这些年里所发生的变化,这就是一种关心,就是一种对家乡、对亲人的挂牵。

自然,偷听广播也只能在半夜里躲在床上进行,要把声音放到最小,贴着自己的耳边,一旦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的,便要连忙关上,这就好象是在作贼,令张贤都有些被自己的行动羞愧。

吃过晚饭之后,一般来说是张贤最清闲的时候,他总会和熊三娃一起到海边去散散步,一边看着海边的风景,一边听着熊三娃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这一天里的见闻。虽然部队里的生活有些枯燥,但是人多,所以每天总能发生一些令人感兴趣的新鲜事,不管好不好笑,或者好不好玩,熊三娃都会讲出来,实际上,此时的熊三娃已然成为了张贤和下级营连沟通的最好桥梁。一般来说,发生在班、排等这些最基层的事务,便是要呈报,也到不了张贤这里来,毕竟他的职务和层次摆在那里,如果他也象熊三娃那样,没事总去下基层,一定会令那些部队里的营长、团长,甚至于师长不安的,正因为如此,倒是显现出了熊三娃的重要性来。

“贤哥,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的好!”熊三娃一边走着,突然一边告诉着张贤,说出这话来的时候,他还略些迟疑,显然刚才考虑了很久。

张贤看了一眼,见他的面容十分严肃,看来,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当下问道:“什么事?”

熊三娃还是有些犹豫,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总觉得这几天大兴哥有些不对劲!”

“陈大兴?”张贤怔了一下,不由追问着:“他又怎么了?”

熊三娃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他在躲着我,我找他的时候,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他就借故跑开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道:“呵呵,也许你真得是多心了,大兴这阵子表现还是不错的,没有出什么差错,我准备跟他们团长说一说,找个机会让他升连长,同时把他的军衔再向上调一级。”

熊三娃却还是摇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就是觉得大兴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而且他跟他们那个陈飞副营长走得特别近,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飞是个俘虏兵,我担心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哦?”这一次,张贤认真了起来,当即站在了那里,又接着问道:“他跟陈飞都有什么活动吗?”

熊三娃想了想,摇着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但是我就是觉得他跟陈飞之间的关系,比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还要近。每一次我去找他的时候,我都能够感觉得出来,他恨不能我早些走开;但是陈飞找他的时候,他就非常高兴,而且十分愿意跟他在一起,有的时候轮到他值岗,陈飞还会到他的岗哨上去,跟他坐在礁石上也不知道谈些什么,一坐就是半天,哪里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他说着,不仅带着一丝的怨气,张贤还可以听出来,他还有一股的醋意,或许觉得他和陈大兴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要比陈大兴和陈飞之间的关系要铁许多。

张贤沉默了,稍想了一下,便又笑着对熊三娃道:“三娃,也许是你多心了!呵呵,陈飞是他的上司,而且天天跟他在一起,他总不能不理吧?”

明知道张贤的话有些道理,但是熊三娃还是道:“我就是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里的大兴哥,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他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就是不说!”

张贤想了想,对着他道:“这样吧,这两天我手头上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副司令真得不好当,过两天我理出个头绪来,就去找大兴好好谈一谈!”他说着,又十分肯定地道:“我想,大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他是不会瞒着我的!”

见到张贤这么说了,熊三娃也只好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熊三娃忽然指着前面的沙滩对着张贤道:“看,那边有一个人!”

顺着熊三娃手指的方向,张贤顺眼看去,果然看到海边沙滩上的一块礁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正眺望着对岸时隐时现大陆的轮廓出神。这片地区是军事禁区,老百姓是不容许过来的,附近的近海都布署了许多的水雷,为的就是防止对岸水鬼的潜入;而这片近海的沙滩,也是一个雷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么多的禁令,因为没有人为的破坏和入侵,倒是使这片的海滩显得十分宁静,许多海鸥在海边盘旋鸣叫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近岸处无忧无虑地游弋着,落日余晖下,听着海浪一阵阵拍打着礁石的声意,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令人感觉就好象是走进了童话的世界里。

“那是刘副司令!”还是熊三娃的眼睛最为敏锐,走近了,他第一个认出了那个坐在礁石上的人。

张贤也点着头,这个独自坐在这里看风景的人,正是副司令刘顶天,当初还有十八军的时候,这位刘副司令,也曾是他的上司。

“呵呵,原来是你们呀!”刘顶天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回头看到了张贤和熊三娃,叫了起来。

“老刘,你好有雅兴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看风景!”张贤随口说着,也跟着踏上了这块岸边的礁石。

这块礁石并不大,上面站着两个人刚刚合适,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跨上去,想了想,还是对着张贤道:“哥呀,我先回去了!”

“好!”张贤随口应着,转过头,已然看着熊三娃转身走了,他之才坐到了刘顶天的身边。

刘顶天比张贤大了有五六岁,论起资历来也比张贤老了许多,但是这个人却是大器晚成,升迁的一直不快,当年张贤升任为十一师师长的时候,刘顶天就已经在师长的任上当了三年。这个人没有太突出的地方,但是也没有让人听闻的劣迹与恶名,胡从俊之所以任用他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就是他做什么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是一个稳稳当当、不贪不腐、信守中庸之道的君子。张贤对刘顶天的印象十分不错,两个人也在一起共事了有两年多,至今令他难以忘记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他主动承担改造防御工事的时候,有人污他贪赃,但是刘顶天却坚决不信,为此,他对这位刘副司令还多着几分感激之心。

“老刘,你要想什么呢?”张贤没话找话一般地问着。

刘顶天依然是望着那道窄窄的海峡,却是随口答着:“没想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看风景!”

张贤微微一笑,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已然看出了刘顶天的心思来,问道:“是不是想老家了?”

刘顶天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张贤一眼,然后又把自己的脸转过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悠悠地念道:“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天又一年!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回去的日子!”

听到刘顶天如此一说,也勾起了张贤的思乡之愁,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老婆王金娜、还有弟弟张义就在大陆的那边,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了?前些时听说武汉长江大桥修通了,一提到武汉,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个真正拥有的虽然短暂,但却是最幸福的家。

“孤戍苍茫色,寒笳断续声,征夫一长望,凄绝故园情。”不知怎么的,张贤又想起了这首诗来,只是如今,谁还能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希望再回故乡呢?

听着张贤念出了这么一首诗来,刘顶天又回过了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又都相视一笑,但是却又互相感知到这个微笑是无比的惆怅,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是一种无奈。

“刘大哥是山东人吧?”张贤问道。

刘顶天愣了一下,根本就没有想到张贤会叫自己作“大哥”,他们同事这么久,在一起时要么互相叫着名字,要么直接称呼职务,就算是再近一点,也就是叫一声“老刘!老张!”而已,而这一次,张贤直呼他作“大哥”,顿时便令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

刘顶天点了点头,告诉着张贤:“我们姥姥家也靠着海边,我从小就是跟着母亲在姥姥家长大的!”他说着,又仿佛是回到了从前,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小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觉得那里有多好,而且天天想着往外跑!后来从军了,却又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啊,想回去,呵呵,也没有机会了!”

张贤愣了愣,安慰着他道:“有机会的!一定还会有机会的!”他说着,又想到了胡从俊当着大家的面讲过的话,对着他道:“只要我们反攻大陆成功,那么就可以回到故乡!”

刘顶天看了他一眼,却又是笑了笑,反问着他:“老弟呀,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连我都看得出来,谈什么反攻大陆?如今共产党在大陆的政权反而是越坐越稳,他们还是以中国的正统自居,到时候只怕我们这个政权会被当成残余被肃清掉,哪里还有可能反攻大陆呀?”

被刘顶天如此一说,张贤脸红了起来,的确,他自己根本就不相信国军还能够反攻大陆,又如何去说服别人呢?

见到张贤没有再说话,刘顶天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有些唐突,毕竟他的所言与上面的宣传格格不入,生怕张贤会多想,于是又马上笑道:“呵呵,当然世事难料,谁也说不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们真得抓住了机会,一下子便反攻成功了呢!”

张贤也只是跟着一声苦笑,他明白刘顶天是担心自己会把他的话去跟别人乱讲,如此一来会对他的形象不利。他只是点着头,道:“刘大哥,其实你的这种想法,老头子只怕也知道的,但是他不能讲罢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刘顶天也会意的笑了。良久,他忽然正色地对着张贤道:“老弟,我真得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回去,我比你大了几岁,估计着也会比你早死几年!呵呵,如果我死了,你要是有机会回大陆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贤怔了一下,连忙摇着头:“刘大哥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如今身体还这么健康,怎么就提死呢?”

刘顶天却是一本正经地看着张贤,还是问着:“你就说你答不答应老哥的这点请求吧?”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虽然觉得有些不祥,还是问道:“呵呵,如果我真得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大陆去,别说你我两个人如此好的关系,便是毫不相干的人要我帮忙,我也不会拒绝的!”

听到张贤这样的答复,刘顶天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来,但是随即又收拢了笑容,不无伤感地道:“我出来这么多年,也没有回过一次故乡,这些天我天天作梦,梦到我娘和姥姥一直在叫我回去,我这心呀!真得不安呀!我要是真得回不去了,你若可以回去的时候,一定帮我到我娘和姥姥的坟前上柱香,磕几头,就当是我回去了!”

张贤愣了愣,本想说这种事应该由他的儿女们去完成,忽然想到这位刘副司令的婚姻。他和前妻原来生过一儿一女,但是因为他经常在外打仗不在家,他的前妻与人私通,最终被他发现,却没有象别人那样对那个女人兴师问罪,而是安静地选择了离婚,因为当时也无暇带孩子,所以两个孩子也归了那个女人,也许他还怀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吧!后来虽然他又结了婚,但是婚后却再没有生育。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连忙把自己刚刚要问出口来的话咽了回去,连连点着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如果我真得有机会回去的话,一定会去替你上香磕头的!”

听到张贤答应了自己,刘顶天这才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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